冷汗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她吞了口唾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草坪上坐著一名少年,穿著藏藍色的短風衣,頭髮有些長,遮住了半隻眼睛。即使如此,他依然俊美得讓人驚詫,五官精美得有如雕刻。他目光深邃,手中拿著一把匕首,看起來像少數民族的工藝品,正在把玩。匕首在他手上彷彿有了生命,轉出一個個劍花,刀鋒森寒。
白小舟呆住,彷彿來到外公當年所在的雪地小屋中,篝火旁,神秘少年正對著自己微笑。
「你想自殺嗎?」少年開口。
白小舟這才回過神來:「不,我只是……」
「如果想自殺,請換個地方,不要來破壞我看書的興致。」
看書?白小舟看了看他,哪裡有書?
「如果不想自殺,也請換個地方,否則會被水鬼拉下去。」少年淡淡笑道,「你應該聽說過吧,每年畢業和開學的時候,都會有人死在這裡。這水池不知道沉積著多少陰氣。你不覺得這裡比其他地方要冷嗎?」
經他這麼一說,她感到這裡的確要比別的地方冷上個兩三度。雖然她不喜歡這少年的語氣,但是到底人家救了她,她盡量擠出一個笑容:「謝謝你,請問你是?」
「無名小卒。」
水波微瀾,白小舟低頭,看見水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游動,又不像魚,越看她越覺得可怕,於是匆忙離開。待她走遠,少年忽然將手中匕首扔出去,刺進池中,一團黑色在水中蔓延開來,像猛然間湧出了一整杯墨汁。
「又是個容易招惹麻煩的人物啊。」少年歎息,「真麻煩。」
「啪」的一聲門在身後合上,白小舟靠在門上,渾身都是冷汗。
「喂,你沒事吧?」
白小舟嚇了一跳:「瞿思齊,你走路都不發出聲音的嗎?」
「走路為什麼要發聲音?」
白小舟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我還是回房睡一覺吧,也許睡醒了就會發現全都是幻覺。」
「等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除非是妙晴的案子破了,否則什麼都不算好消息。」
「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想去。」
「去看那些從地裡挖出的屍體。」
「……」
風刮過嘉魚園的竹林,竹葉搖晃,沙沙作響。白小舟腳踏落葉,泥地凹凸不平,上面的青石板有些晃悠。她看了看四周,懷疑嘉魚園裡的學生是不是都死光了,才能如此死寂。
嘉魚園是凝華學園最古老的園子,這裡的建築大都是20世紀40年代的產物,因為時時修葺,倒也不算破敗,不過已經淪為了自習室、社團活動室和講座專用教室了。
「喂喂,還有多遠?」白小舟忍不住問。難以想像警方會把那些屍體放在這裡,難道瞿思齊是在耍她嗎?
「快了。」瞿思齊匆匆穿過竹林,指著前面那棟建築,「看,到了。」
面前是一棟兩層高的小樓,牆壁上爬滿了籐蔓植物,門前掛了一個牌子:醫學系實驗樓。
白小舟這才想起,聽人說過,二十年前醫學系建系的時候,這棟樓是第一座實驗樓,後來修建了配製更加先進的實驗樓後就廢棄了,只用作停放解剖用的屍體和各種人體標本的儲物樓。
「跟我來。」瞿思齊帶著她走進樓去,裡面充斥著一股令人不快的怪異味道。兩人沿著樓梯走下去,一道鐵門橫亙在兩人面前,門上掛了個斑駁的藍色鐵牌:雜物間。
瞿思齊掏出鑰匙,打開鐵門,白小舟滿懷期待地往裡看,這一看大失所望,裡面真的只是雜物室,光線很暗,亂七八糟的東西堆了一地。白小舟看見牆壁上有開關,正要伸手去按,忽然被瞿思齊按住了。
「不要按那個開關。」他說。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只要記住,那個開關絕對不要按就行了。」
「按了會怎麼樣?」
「不要問了,總之不要按就行。」
白小舟回過頭去看那個開關,他這麼說了之後她反而更想按了。
瞿思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遙控器,按下按鈕,一隻木櫃子無聲無息地移開,後面是一扇門;再按一次,門緩緩打開。白小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間六七十平方米的屋子,屋內放滿了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美洲巫毒教的巫毒娃娃、非洲原始宗教的怪異面具、八卦羅盤、乾癟的怪物手臂……簡直就像是賣萬聖節道具的小店。四周又有房屋數間,門上都掛了門牌,分別是解剖室、圖書室、會議室等。
「這,這裡是……」白小舟目瞪口呆,瞿思齊誇張地張開手:「歡迎光臨051研究所。」
「051研究所?那是什麼?」
「瞿思齊,她是誰?」解剖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出來,頭上戴著玻璃面罩,此時面罩被他推到頭頂,那上面都是血。
白小舟的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此情此景,如何不讓人想到變態殺人狂。
「我來介紹一下。」瞿思齊說,「這位小妹妹是新來的,她叫白小舟。」
「新來的?」男人皺了皺眉,「誰批准的?」
「還有誰,當然是老師啊。」
男人走過來,詫異地盯著白小舟看,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嗆得她差點兒暈倒。她勉強露出一道笑容,側過臉去問瞿思齊:「請問這位打扮得『很有個性』的大叔是哪位?」
「什麼?大叔?你說我是大叔?」男人激動地喊,「我秦哲銘號稱法醫系『系草』,你竟然敢說我是大叔?」
「系草」?白小舟仔細看他的臉,果然還算得上是個帥哥。
「別激動哲銘。」瞿思齊嬉皮笑臉地討好,「她叫你大叔並不表示你不帥啊。這丫頭是個『叔控』,說不定她是喜歡上你了。」
秦哲銘半瞇起眼睛:「真的?」
瞿思齊在白小舟背後拍了一下,白小舟吸了口氣:「呃……其實,你還是挺帥的。」
秦哲銘滿意地笑了笑:「還算誠實。思齊,這丫頭有什麼過人之處?」
「她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
「哦?那來看看吧。」秦哲銘朝解剖室裡一指,白小舟猶豫了一下,踟躕著來到門邊。血腥味更加濃烈了,她的瞳孔驀然放大,這間不大的房間裡陳列著數具屍體,除了蔣金楠、曹妙晴的,其他的都來自那只詭異的棺材。黑霧從屍體的口鼻裡溢出來,在空中結集,幾乎遮蔽了燈光。
「你看到什麼了?」秦哲銘問。
「霧,很濃的黑霧。」
秦哲銘眼裡有些半分驚訝:「思齊,這丫頭你從哪裡找來的?」
「哈哈。」瞿思齊得意地笑:「哲銘,你都解剖了好多天了,有什麼成果沒有?」
秦哲銘剛想說什麼,忽然聽到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幽幽道:「我查到了新線索。」
白小舟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一張滿是青春痘和皺紋的醜臉,這一驚非同小可,口無遮攔地喊:「干,乾屍!」
瞿思齊連忙摀住她的嘴:「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中文系的學弟,名叫葉不二。不二,這是我跟你提過的白小舟。」
葉不二臉色陰鬱,似乎有些害羞,將懷中的書抱得更緊:「你好。」
「你,你好。」白小舟擦冷汗,這少年看起來很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對了,她想起來凝華學園報道那天,曾在公交車上見一醜陋少年因摸了小孩的頭而挨罵,「我,我剛才的意思是……那些乾屍好可怕,你,你說是吧?」
真是越描越黑,瞿思齊將她拉開:「不二,你泡了這麼多天圖書館,到底查到什麼了?」
「我翻看了本地的地方志,發現六百年前C市境內曾出土過這種棺材。」葉不二將懷裡厚得可以防身的書翻開,「六百年前,某地縣衙被火所焚,重建的時候在地下挖出一副大棺材,裡面有格子,整齊地放著數具屍體,臉色蒼白青紫。當地人不知道是什麼怪物,只覺得棺材太奇怪,不是好徵兆,就將棺材和屍體一起燒了。後來城內開始發生怪事,某財主的小妾突然發狂,殺了丈夫,又咬傷自己不足歲的兒子,最後被家丁打死,死後化為『人臘』。被咬傷的兒子整日啼哭不止,最後竟生生哭死。類似這樣的事情,小小一座城內竟然在短時間內發生數起,人們都說是燒了棺材所招致的災禍。」
「後來呢?」
「書裡說縣老爺請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僧人來念了百日的經,然後又燒死了所有被咬或者被抓傷的人,才終於平息了事件。」
話音未落,便聽秦哲銘說:「果然不出我所料。」
三人回頭,六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秦哲銘轉身打開解剖室裡的冰箱,拿出一瓶瑞典伏特加:「要來一杯嗎?」
「別吊胃口,你到底發現什麼了?」瞿思齊有些不耐煩。
秦哲銘給自己倒了一杯,往裡放了幾塊冰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已經知道他們的死因了。」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我都急死了。」瞿思齊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那俊美的臉上。秦哲銘悠閒地喝著酒,緩緩說:「是瘟疫。」
瞿思齊恍然大悟:「是病毒。這種埋在地下數百年的棺材很有可能藏著某種古老的病毒。就像圖坦卡門陵墓,墓門打開之後考古人員相繼死亡,剛開始人們認為那是法老王的詛咒,後來才發現墓道裡的某種原始病毒才是罪魁禍首。」
「我檢查了所有屍體,沒有發現病毒。」
瞿思齊愣住:「那你還說是瘟疫?」
「瘟疫就一定是病毒嗎?」
「……」
「除了病毒,還有一樣東西具有傳染性。」秦哲銘將酒喝完,「就是人的情緒。」
「情緒?」
「當你周圍的人都興奮的時候,你也會興奮;當你看到別人悲傷的時候,你也會跟著不愉快,這就是情緒的傳染。」
「屍體也有情緒?」
「這些人是窒息而死的。」秦哲銘指著那些棺材裡的屍體,「他們被灌下某種麻痺肌體的藥物,被活生生放入棺材中。雖然身體不能活動,意識卻很清醒。可以想像他們臨死之前是多麼恐懼和憤怒。這些恐懼和憤怒在密閉的空間裡不能消散,會一直存在,直到棺材打開的那一天。受這種情緒所影響的活人,會恐懼、憤怒、出現幻覺。」
「就算你說的都在理,為什麼只是特定某個時間出生的人才會受到感染?」白小舟問。
「白羊座的人性格善變,金牛座的人耐性十足但佔有慾強,不同星座的人性格都會有所不同,人們的性格特徵和自己的出生時間有著深刻的聯繫。方教授不是說了句……他昏倒前說了句啥?」
「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
「沒錯,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也就是1993年9月8日這天出生的人,對死者的情緒非常敏感,比如這位死在食堂的女生。」
「那為什麼被咬傷的人也會被傳染?」
「被埋葬了上千年的怨恨,無論在地下發生什麼變化都不足為奇。」秦哲銘打開冰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真的不來點兒?九三年的,味道很獨特。」
白小舟看見冰箱裡還放了幾個培養皿,頓時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喂,思齊,我怎麼都覺得這個『情緒說』很玄乎啊。」白小舟壓低聲音說。
瞿思齊將聲音壓得更低:「秦哲銘外號『走進科學』,最拿手的就是把神神鬼鬼的東西用科學來解釋,所以我們研究所的報告都是他在寫。」
白小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等等,到現在為止你都沒告訴我這研究所到底是幹什麼的。」過了這麼久,她終於記起關鍵所在。秦哲銘一口酒差點兒噴出來:「瞿思齊,她竟然是被你騙來的。」
瞿思齊嘿嘿奸笑,白小舟不由得全身發冷,覺得自己似乎不小心上了賊船。
「別急,聽我來跟你慢慢解釋。」瞿思齊將她按在凳子上,一臉諂媚地笑,「051研究所就是……」
話音未落,尖銳的笛聲猛然響起,在頭頂盤旋,幾乎要刺破四人的耳膜。
「火警?發生火災了?」瞿思齊驚道,「我早就說這樓的內部結構都是木頭,有火災隱患,你們都不聽,這下可好了。喂,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跑?」
「不對,這火警來得有些奇怪。」秦哲銘剛剛說完,頭頂忽然落下一個東西來,咕嚕嚕滾到白小舟的腳邊。
「不好,是煙霧彈!」秦哲銘衝過去,將白小舟拉開,跑了幾步臥倒在地,那東西果然噴出濃烈的白色煙霧,嗆得白小舟快要昏過去了,一個勁咳嗽。秦哲銘摀住嘴,爬到櫃子旁,打開櫃門,從裡面摸出兩隻防毒面具,套在她的臉上。過濾後的空氣吸進鼻孔,白小舟肺腑中的疼痛終於減輕了一些。秦哲銘又拿了兩隻面具,朝瞿思齊和葉不二跑過去。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又啪啪掉了幾團東西下來,正好落在解剖台上,四散開來,不停地蠕動。
「蛇!是蛇!」
「小心!」白小舟將秦哲銘推開,抓起一條爬上他手臂的蛇,狠狠地扔在地上。
「怎麼會有這麼多蛇?」瞿思齊驚慌地喊,「是誰?是誰扔的蛇?」
煙霧還沒有散去,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蛇類爬行聲,秦哲銘大聲喊:「快,快走!這些是毒蛇!」正說著話,一條蛇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撲向他的面門,白小舟反應極快,閃身擋在他的面前,毒蛇一碰到她的身子,立刻縮了回去,快速爬開。四人互相攙扶著逃出解剖室,將門死死關上,才終於鬆了口氣。
「媽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瞿思齊忍不住爆了粗口,「這裡是地下室,那些煙霧彈、蛇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排氣口。」秦哲銘冷著臉說,「解剖室有非常先進的排氣管道,足夠一個人通過。」
「有人要殺我們?」
「那為什麼不乾脆扔個炸彈進來,何必這麼麻煩?」
白小舟聽得渾身發冷:「你們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啊?」
這個時候最冷靜的竟然是葉不二,他掏出手機:「還是打電話給司馬大哥,請求支援吧。我們先出去,這裡太危險了。」
五分鐘後,司馬趕到,他一臉陰沉,看了看面前的四人:「你們都沒事吧?」
「差一點兒就成了毒蛇的午餐。」瞿思齊義憤填膺,「老大,我要求加薪!」
司馬沒理他,拉開車門,幾個穿著生化服的人走了下來。白小舟張大了嘴,有種進了《生化危機》片場的錯覺。
十分鐘後,他們抱著頭盔走了出來,一個個臉色都很難看:「老大,出事了。」
當白小舟再次走進解剖室的時候,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