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舟曾經做過一個奇怪的夢,那個時候她還很小,住在外公那座位於大山深處的老宅子裡。她的外公是一個赤足醫生,年輕時曾在外面行醫,後來回到山中獨居,以採藥為生。每年冬季都會有一個藥商上門收藥,平日裡則時不時有人上門求醫,外公不收醫藥費,他們便會在門外磕頭,久而久之,門前被磕出了一個小坑。
每年春節媽媽都會帶小舟到外公家小住,不知為何父親從沒有進過山。那一年,大雪盈門,她百無聊賴,跑進庫房,將祭祖用的金箔紙剪成簪釵的形狀。她的手工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學校校慶展覽上她做的折紙人偶還得到了校長的青睞,並榮獲了一等獎。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了,燈光暗淡,被風吹動,懸在頭頂上般電燈搖晃不休。當黑暗籠罩群山,她聽到了極輕的敲門聲。
白小舟以為是媽媽來叫她吃飯,打開門,卻看見了一個陌生人。
她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模樣,只知道是個女人,那女人很親切,給了她一塊糕餅吃。那塊糕餅是小舟一生中所吃過的最好的美味。
女人問她還想不想吃糕餅,她當然說想吃。女人說,如果她用金箔做一整套簪釵首飾,她就送給她更多糕餅。小舟答應了,女人說好三天後來取,並囑咐她不要告訴任何人。
女人在大雪中遠去,白小舟偷偷打開房門,看到門外厚厚的積雪上沒有任何足跡。
第二天一早,外公問她是不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她保守了秘密。一入夜,她就跑進倉庫裡剪紙,直到三天後的午夜,全套首飾已經做成,窗外人影搖動,熟悉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這次她沒有開門,門自己悄無聲息地開了。女人就這麼佇立在門外,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對首飾很滿意,將一整盒糕餅送給白小舟,並撫摸著白小舟的頭說:「小姑娘真可愛啊!手藝也好,不如跟我走吧,回去給小姐做陪嫁丫頭,一輩子給小姐做首飾。」
那女人的手冰冷入骨,白小舟打了個哆嗦。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什麼叫害怕。她想要逃,但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被那女人牽著,緩緩走出門去。
小舟回過頭去,看見另一個自己正躺在倉庫的地上,好像睡著了。
「她不能跟你走。」外公洪亮的聲音傳來,女人似乎害怕了,說了一聲:「哎呀,果然還是沒辦法啊。」
說完,小舟就醒了,外公將睡在倉庫裡的她抱起來,走回祖屋,藥香霎時間將她包圍,她覺得很暖和也很安全,很快就睡過去了。她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外公告訴她,她只是做了個夢。
那天晚上,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她聽到山裡隱隱有吹嗩吶的聲音,便從被窩裡爬起來,湊到窗邊,看見遙遠的山峰之間似乎有紅光閃爍,歡快的樂曲在空中迴盪不休。
這時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撫在她的肩膀上,她回過頭,看見外公慈愛的臉。
「外公,那是什麼?」
「那是山魈嫁女。」
「山魈是什麼?」
「以後你就會知道的。現在你只需要記住,你只是做了一個夢。」
這場夢,是白小舟童年時期最難忘的夢境。
她十五歲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天見到媽媽在屋裡哭,說外公雲遊四海去了,那個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外公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一點兒也不悲傷,反而很高興,覺得外公只是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她滿十六歲的那天,媽媽交給她半本殘卷,那是外公年輕時候行走天下所留下的筆記,裡面記載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白小舟不喜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將筆記用紅布包好,珍藏在衣櫃裡。
一晃一年過去,高考結束。天氣炎熱,白小舟躺在家裡,吹著空調吃著薯片,一邊養膘一邊看電視。
忽然聽見「砰」的一聲,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了看那堵牆。
難道隔壁那個女的又開始發瘋了?
白小舟的父親在國外工作,母親在她高考結束後也移民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在國內生活,每個月按時寄來生活費供她度日。自從母親離開後,隔壁就搬來一個年輕女人,看不出年紀,打扮得很非主流,濃濃的黑色眼影,每次看到她都以為是貞子來了。這個女人很喜歡開Party,經常會帶些奇怪的男人回來,一直鬧到半宿,樓上樓下投訴過她很多次也不管用。
白小舟沒有往心裡去,繼續看電視,沒過多久,隔壁猛然傳來一聲慘叫,她悚然一驚,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她打開門,將頭伸出去,空曠的走廊上安安靜靜,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喂,你沒事吧?」她敲了敲對方的門,湊到貓眼兒上往裡看,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又敲了幾下門,依然沒人回應。她皺了皺眉,算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回到自己家,她往沙發上一躺,拿起薯片繼續養膘,肥皂劇甚為無聊,她看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門邊有些窸窣的聲音,她揉了揉眼睛:「誰?」
門外響起一聲貓叫,她忽然想起,隔壁的女人養了一隻通體全黑的大貓。
她打開門,那隻貓坐在門口,一雙明黃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彎下身子去摸它的頭,它竟然讓她摸,她有些詫異,平時這只黑貓總是喜歡在陰暗的地方冷冷地看著她,一旦她走近,它就會逃之夭夭。
「你主人是不是出事了?」白小舟將它抱起來,輕撫其頭,黑貓「喵嗚」一聲,從她懷中跳下去,跑到非主流女人的門外;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黑貓喵喵叫了兩聲,似乎在叫她過去,她忽然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就像多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她想要轉身逃回屋去,卻像是被那雙眼睛吸引住了,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她發現自己的腳開始動了,一步一步,走向那間房。有光從屋裡射出來,一道人形影子折射在地上,它緩緩站起,透著一股不可名狀的恐懼。
白小舟心裡默念:「不,不要,外公,救我,救我。」
她離那扇門越來越近,胸口一片冰涼,黑貓明黃色的眼睛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屋子裡傳來粗重的呼吸聲,伴著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擂鼓。
「不,不,不!」恐懼將白小舟死死地包裹住,她慘叫一聲,一腳踢在黑貓身上,轉身就跑。黑貓似乎很驚訝,一躍而起,尖叫著撲向她,她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壓在地上,把她往那屋子裡拖。
這個時候,頭頂有道冷風掃過,那股力量彷彿一下子消失了,只見黑貓額頭上插著一支鉛筆,正在地上不斷地翻滾慘叫。
「還等什麼?快跑!」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響起,她也來不及細看,轉身跑進自己的家去,死死地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