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雖然刮走黑壓壓的泥土,但與此同時又在風擋玻璃上塗上一層白濛濛的「薄漆」。
經過片刻的驚疑,我便想起曾聽同僚提及,近期屢次出現新式搶劫手法——劫匪往正在行駛的車輛投擲雞蛋,司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往往會下意識地啟動雨刮器。蛋液在雨刮器的摩擦下,會在風擋玻璃上形成一層白膜,使司機無法看清楚前方的道路,因而被迫停車。汽車一旦停下來,便成為匪徒的刀俎之肉。
我現在大概就是這個情況。但細想之下,我又覺得不對勁兒。若對方只是一群攔途截劫的歹徒,看見警車理應退避三舍。而且對方並非同僚所說,至扔來幾個雞蛋,二十巧妙地將雞蛋藏在泥土裡,這足以說明他們並不笨。因為就算我不啟動雨刮器,濕潤的泥土黏在風擋玻璃上亦會使視野受阻。
若對方並非求財的歹徒,那麼他們很可能是赤神教派來的殺手!
歹徒也好,殺手也罷,當前的情況對我非常不利,白濛濛的風擋玻璃使我完全看不到前方的路況,而且對方將一輛貨車停在這條只有兩車道的小路中央,就算我的駕駛技術再好,也不可能從旁邊衝過去。
既然前無去路,那就唯有往後退。
我將剎車一踩到底使警車急停,立即倒換後檔猛踩油門兒,急速倒後行駛。雖然前方視野受阻,但後視鏡及後窗玻璃都沒問題,以我的技術就算是倒後行駛,要駛回主幹道也不是難事。不過,前提是在正常的情況下。
雖然後視鏡及後傳玻璃都非常潔淨,不會對視野構成阻礙。但這條小路沒有路燈,單靠尾燈微弱的燈光,難以看清楚路面情況,但對方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溜走。
從前方傳來的引擎聲讓我知道,對方沒打算就此讓我離開,正駕駛著貨車追過來。倒後行駛的速度本來就不快,再加上不能看清路況,被對方追上只是時間問題。
語氣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出擊!
我再次將警車剎停,換擋向前加速。雖然風擋玻璃一片白濛濛,但依靠對方的車前大燈,勉強還能確認對方的位置。把安全帶扣上後,我便將油門兒一踩到底,準備跟對方來個同歸於盡。
對方顯然沒料想到我會以死相搏,前方的燈光突然向右移動。貨車的司機大概處於本能,將方向盤扭向左側,以避免兩車相撞。跟對方以命相搏只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若尚能苟且偷生,我當然不想「英勇就義」。
因此,我亦立刻將方向盤扭向左側,希望能從旁邊衝過去。可是,在這條只有兩車道的狹窄道路上,要讓兩輛車身較大的汽車通過,本來就不容易,更何況此刻輛車皆在路中央告訴飛馳。
雖然雙方皆盡力閃避,但碰撞扔無法避免。猛烈的撞擊使警車失控,撞向路邊一根電線桿後才停下來。劇烈的震盪使我感到一陣眩暈,雙眼金星亂舞,以至無法看清身邊的事物。
幸好事先先扣上安全帶,身體似乎沒受到嚴重的傷害,在休息片刻後,情況略有好轉,至少能勉強看到自己的手腳仍沒丟。
通過後視鏡,我看見大貨車在路邊的田地裡側翻,剛才從草叢裡跳出來的男人正走向火車,似乎想要把同伴拉出來。
對方的情況應該不比我好多少,但他們至少尚有一人沒受傷,而我卻連走路也成問題。若等他們緩過來,我的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可是,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刻,因剛才的碰撞而熄火的警車,竟然無法再次發動,大概是引擎給撞壞了。
繼續待在車內,走完會被對方破窗而入,還不如趁對方還沒緩過來及早逃走,或許還有一絲生機。我匆忙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但腳剛沾地便感到天旋地轉,隨即踉蹌倒地。
我感到頭暈眼花渾身乏力,只能勉強以四肢支撐身體,幾次想站起來皆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才扶著警車站起來,便聽見有人大叫:「他向逃跑,快去把他砍死!」四名大漢在向警車扔泥巴的男人幫助下,已從大貨車內爬出來,五人皆手持砍刀,正殺氣騰騰地盯著我。
此刻我已能肯定他們是赤神教派來的殺手,若不立刻逃走,等他們跑過來後,我恐怕想留具全屍也不成。可是我現在連站也站不穩,要逃出他們的魔掌又談何容易?
就在我以為自己得去拜會馬克思時,轟隆的引擎聲傳入耳際,雖然雙眼仍金星亂舞,但勉強還能看見遠處出現一束強光,隨即發現一輛摩托車正從城區方向駛來。
看來我命不該絕。雖然不指望對方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至少有外人在,那幫惡徒多少會有所顧忌。然而,這個想法在我腦海中只存在了幾秒便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絕望。因為我發現正迎面駛來的,就是剛才尾隨我走了二十多里路的雅馬哈!
正當我以為雅馬哈跟火車上的惡徒是同一夥人時,便聽見其中一名從貨車內爬出來的大漢叫道:「一定要完成左護法交代的事情,其他事啥也別管。」說罷便帶領眾人向我衝過來。
我記得藏鏡鬼是赤神教的右護法,對方所說的左護法很可能是文福,那雅馬哈上的人又是誰呢?
隨著雅馬哈的駛近,我突然覺得這輛摩托車有點兒眼熟,之前好像見過。然而,此刻已沒時間讓我細想此事,因為五名手持砍刀的大漢已經衝到眼前。
我本能地邁出踉蹌的腳步,沿著小路逃走,可沒走幾步就跌倒了。於慌亂中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往後一看發現距離我最近的大漢只有五步之遙,而且對方已高舉砍刀,準備送我上黃泉路。
逃走以沒有可能,只好閉上雙眼等待生命的終結。
或許上天嫌我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又或者老天爺還有事要我去辦。砍刀並未如意料中落到我的頭上,反而聽見一陣剎車聲、碰撞聲,以及慘叫聲。
睜眼一看,發現戴著頭盔的雅馬哈車主,正利用胯下坐架將五名大漢逐一撞倒。雖然雅馬哈來勢洶洶,但對方人多勢眾,而且手持砍刀。在首輪交鋒後,雅馬哈處於劣勢,被五名大漢圍堵。
為首的大漢驕傲:「我看你是壽星公上吊——不想活了!竟然敢跟老子過去去,先給我砍死他!」說罷揮刀示意眾人一同上前圍攻雅馬哈。
雅馬哈突然猛扭油門兒,掀起車頭撞向為首的大漢,將其撞倒並突圍而出,駛到我跟前一手把我拉到後座上。我本能地緊抱對方腰部,轟隆的引擎聲瘋狂咆哮,雅馬哈以極快的速度往縣派出所方向飛馳。
形勢急速逆轉,我一時間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再加上仍感頭暈目眩,腦袋也無法正常運轉。縱然如此,但我仍知道有一件事必須確認,就是此刻正駕駛雅馬哈載我逃離險境的人到底是敵是友,因此不禁問道:「你是誰?」
從頭盔內傳出對方的大聲叫罵:「是你媽!」
雖然呼嘯的風聲讓我的耳朵感到不適,但我確定自己沒聽錯,只是有點兒不敢相信。為了確認對方的身份,我把緊抱對方腰間的雙手往上移……雙手傳來酥松感覺的同時,對方的怒吼亦傳入耳際:「找死啊你!信不信我把你丟回剛才那裡。」
「不信。」我已經在對方胸部抓了一把,才把雙手下移,再次緊抱對方腰間。但這次我並非穩定自己的身體,而是想感受對方的溫柔,因為我已經知道身前這位「騎士」是蓁蓁。
「是廳長讓你跟蹤我嗎?」當眩暈開始減輕,這個問題便於腦海中浮現。
「廳長才沒空兒管你這種小嘍囉!我就知道沒有我在你身邊,你這沒用的傢伙遇到危險就只能等死,可沒想到你這死跛子還真的這麼沒用。」雖然隔著頭盔,但我仍能感覺到她鄙夷的目光。
「你是想我才跟蹤我吧!我還以為只有中年大叔才會這麼變態。」我嘲笑道。
「你才是大變態!」她羞惱地罵道。
我想她矯情的臉龐一定已紅潤起來,便不再以此取笑她,換了一個別的話題:「我剛才不是已經把你甩掉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我才沒你想像中那麼笨。」她不屑地回答,「你大半夜出城,除了王村和縣派出所還能去哪兒?我剛才只是故意讓你跑掉,你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真白癡。」
沒想到她也會「欲擒故縱」,我一直以來都小看她了。或許就像老大所說,她其實一直都在演戲,而且演技非常好。雖然我會為此而感到不安,但剛才若不是她,我恐怕已經被那五名大漢砍成肉醬。
我突然想起小相,因為他亦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雖然曾多次與他出生入死,但我至今仍未能弄清他的想法。不過,我知道他不會害我,因為他是我的兄弟。
我既然能相信小相,為何就不能相信蓁蓁呢?
雖然在工作上出現分歧,但我們仍是最合拍的搭檔,不應該存在任何猜疑。或許她會向廳長匯報我在工作上的失誤,但當我遇到危險時,她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心念至此,我不由得更用力抱緊她的纖腰,從她的體溫中感受兩人之間的信任。然而我的舉動卻招來她的怒罵:「死變態,你快把我勒得透不過氣了!再不鬆手,我就向廳長投訴你非禮我。」
「你開得那麼快,我怕一鬆手就會掉下來呢。」我不但沒有鬆手,反而抱得更緊,並把話題岔開,「你這輛摩托車該不會是偷來的吧,我記得傅斌那輛好像也是這個樣子。」
「我才不會偷東西呢,這車子是他借我的。反正他現在躺在醫院也用不著,就借我用唄。」她沒有因我的揩油而做出反抗的舉動,繼續專心開車。
我們一路風馳電掣地來到縣派出所,並在宿舍找到文福這死胖子興師問罪。然而,面對我的職責,他卻露出一副無辜的哭喪臉:「這些事我一個人說不清楚,其實我都是按照所長的吩咐辦事。你們而已知道的,在單位裡從來都是頭兒說了算,雖然不知道所長為什麼要我這麼做,但要是不按他的意思去辦,我馬上就得收拾包袱走人。」
這死胖子也挺聰明的,一句話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我可不會就此放過他,要求立刻跟所長見面,讓他們倆當面對質。
他還是那張哭喪連,無奈地說:「這可不好辦呢,所長不在宿舍裡住,現在這時候去找他,恐怕不太合適吧!反正天也快亮了,要不這樣吧,這裡有房間,你們去休息一下,等他過來上班,我再跟你們去找他把事說清楚。」
這裡是派出所,我想他也耍不了什麼花樣,而且我還沒從撞車的震盪中緩過來,此刻腦袋仍有點兒模糊,非常需要休息。因此,便答應明天再找所長對質,並讓他為我們安排房間。
「好的,我現在就去拿鑰匙給你們準備兩間房間。」他的哭喪臉稍微舒展了一些。
「一間就行了。」蓁蓁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讓我目瞪口呆的話。
文福楞了一下,隨即憨笑:「原來你們不只是同事,我懂得,我懂得。只要一間房是吧,我現在就去。」說罷便小跑離開。
蓁蓁讓我猜不透的,似乎並非只有智商,她要求跟我同睡一個房間,難道是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