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有什麼該死的洞窟!”依文大吼,上方不穩的雪堆傳來一陣低沉隆隆聲,提醒這名矮人應更小心謹慎才是上策。
如果依文這時還沒會過意,一秒之後他也知道了,因為氣急敗壞的皮凱爾沖上來一掌打在他後腦,令他的頭盔掉下來蓋住眼睛。這名黃胡子矮人抓住一根鹿角調整好頭盔,接著對他兄弟怒目而視,但皮凱爾一點也不退縮,只是站在那裡在依文面前搖著一根手指。
“安靜一點,你們兩個!”凱德立責罵道。
“嗚。”皮凱爾回答,他似乎真的相當受傷。
已經心煩意亂的凱德立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表情。他繼續掃視被毀壞的山峰,非常驚訝那個開口——大到足以容納一只完全張開雙翼的龍進出——已經不見了。
“你確定這裡不是只有雪?”凱德立問,依文聽了之後猛一蹬腳,導致上方一大團雪掉下來蓋住他和皮凱爾。
皮凱爾先冒出來,雪從他向凱德立借來的,已垮下的寬邊帽邊緣紛紛掉落,而當依文冒出頭時,他已經等在那裡又給他一掌。
“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自己進去看!”依文低吼,指著那堆零亂的雪。“那裡面有石頭,貨真價實的石頭,我告訴你!魔法師的風暴牢牢把它封住了。”
凱德立把手支在臀後,深吸一口氣。他回想起艾伯利司特對夜熾峰發出的風暴,那名魔法師相信凱德立和他的朋友當時還在這裡。但艾伯利司特根本不可能知道,凱德立已經魅惑了一只不友善的紅龍來協助,而且和三一城寨的距離再拉近好幾十裡。
看著這場破壞,一座被狂暴魔法撕碎的山峰一側,凱德立很慶幸艾伯利司特當時目標錯誤。不過,如今這一點對年輕教士無法產生多少安慰。在這座山裡面,有一個無人看守的龍族寶庫正等待著,一個凱德立需要的寶藏,以實現他對圖書館及整個區域的計劃。然而,這是唯一的主要大門,他們能藉由這道門,在下一個冬天來臨之前以馬車將寶藏載運出來。
“是完整開口嗎?”凱德立問依文。
這名黃胡子矮人正要以一貫的大嗓門回答,但及時停下來看看他的兄弟(已經准備好再朝他打上一記),然後只是低聲咆哮了一下。依文已經在雪牆裡鑽了超過一個小時的洞,在好幾個地方盲目地推進,直到雪幕後面的石牆使他無法前進為止。
“我們繞道,”凱德立說,“到山峰南面的洞,我們第一次進入的地方。”
“從那洞口到龍族寶庫要走很長一段路。”依文提醒他。“還得經過狹窄的隧道,甚至一個長長的陡坡。我可不知道你要怎麼從那邊把寶藏弄出去!”
“我也不知道。”凱德立承認。“我只知道我們需要那些寶藏,而且會找到方法把它們運出來!”說完,年輕教士沿著山徑走開,找尋一條能繞過夜熾峰寬闊底部的路。
“他聽起來真像個矮人。”依文對皮凱爾低語。
皮凱爾隨後發出的“嘻嘻嘻”帶來另一陣小雪崩,這次輪到依文往他的頭來上一掌。
隔天一大早,這三人抵達山脈南面。積雪不但滑溜而且正在融化,使攀爬變得相當困難。依文一路來到山洞口(而且能確認山這一面的確有個洞口),結果滑了一跤絆倒,滾成一個矮人雪球,像顆保齡球般把凱德立跟皮凱爾一起打倒跟著他滾到山腳下。
“蠢教士!”這名矮人對凱德立怒吼道,他們三個人好不容易才在遙遠的山腳下七手八腳地分開來。“你難道不能用魔法讓我們爬上這座蠢山?”
凱德立不情願地點頭。自從他們離開三一城寨,他就盡力保存自己的魔法能量。每天,他都必須在自己和兩名同伴身上施法抵御寒冷,他曾希望這就是返回圖書館前所需耗費的力量。凱德立以前從來沒有疲累成這個樣子。他所面對的試煉,特別是面對艾伯利司特及上古紅龍伐倫特尼瑪那兩次,完全令他筋疲力盡,迫使他進入自己不了解的魔法領域,全憑意志力施展出本是他能力遠遠不及的魔法。現在,年輕的凱德立正為那些努力付出代價。就算過了這幾周相對來說較平靜的日子,冬眠般地躲藏在洞窟裡,也沒有讓他重拾活力。他仍能在腦海中聽見德尼爾之歌,但每當他想透過它使用強力魔法,太陽穴就無比疼痛,感覺腦袋仿佛要爆裂開來。
只有波緹洛普,他親愛的波緹洛普,了解凱德立身為被這名藝術之神選中的教士,所必須面對的種種阻礙。她曾警告凱德立有這些副作用存在,但就算是波緹洛普,也承認凱德立並沒有多少選擇余地,承認這名年輕教士所面對的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強敵。
凱德立閉上眼睛,傾聽德尼爾之歌的音符,這是他最神聖的普世和諧之書教給他的音樂。起初,他感到一股深深的平靜,仿佛經過一段漫長、艱困的旅途後回到了家。德尼爾之歌的和諧甜美地在他思緒中播放,引領他走過真實與理解的長廊。接著他刻意開啟一扇門,在心裡翻開最神聖之書其中一頁,找尋一個能把他和兩名同伴帶上山的咒語。
然後他的太陽穴開始痛。
凱德立模糊地聽見依文叫喚他,他睜開眼睛一下子,時間只長到能抓住皮凱爾的手和依文的胡子,而既困惑又狐疑的依文拒絕著凱德立的緊抓。
依文的抗拒很快加強到拼命的程度,因為他們三個人開始融化,失去實體,成了影子。風似乎抓住他們,並准確地把他們帶往山側。
當凱德立從恍惚狀態脫離時,皮凱爾正在大聲歡呼。依文先是僵在那裡好一會兒,然後開始摸著檢查自己,仿佛要確定身上碰得到的地方都有被恢復過來。
凱德立跌坐在山丘小開口旁的積雪上鎮定一下,揉著頭部兩側嘗試減輕疼痛。這次疼痛不像上次他試著施展強力魔法時嚴重。當他還在之前的洞窟時,曾嘗試和梭比克斯學院長進行心靈聯系,想確定沒有侵略部隊往北朝三一城寨進發,但他失敗了。這次疼痛沒有那麼嚴重,凱德立很慶幸。如果他們能很快完成該做的事,而且天氣保持穩定,他們三個就能在兩周內返回萌智圖書館。凱德立猜想,那裡有至今為止最大的挑戰等著他,他會需要德尼爾之歌來進行對抗。
“至少這次沒有什麼蠢龍等在那裡。”依文噴著氣說,然後朝入口移動。
上次凱德立和其他人來到這個地點時,有一團霧籠罩這片區域,洞口附近的雪也全都被融化。如今洞內空氣仍相當溫暖,但遠不如伐倫特尼瑪仍活著時那麼具壓迫性而不祥。
皮凱爾試著把依文推到一旁,但這名黃胡子矮人頑固地釘在原地,顯露出他比表面上還對有龍族寶庫的可能感興趣多了。“我先進去。”依文堅持。“你在二十步後跟著。”他向皮凱爾解釋。“這樣我可以叫得到你,你可以叫得到凱德立。”
皮凱爾猛點頭表示同意,然後依文起步朝洞口走去。他只想了一會兒,接著就把頭盔脫下丟給凱德立。
“依文!”年輕教士叫道,依文回過頭,這名年輕教士丟給他一個短金屬管。
依文曾看過這件物品,它是凱德立眾多發明之一,而且依文知道怎麼使用它。他把一端緊貼的蓋子打開,讓一束光往前射出。管子內有一片光盤,被施了強力的發光魔法,而管子本身實際上是兩層金屬。接近尾端蓋子的外層管子能順著螺旋栓塞轉動,使管子伸長或縮短,藉此縮細或增寬光束。
現在依文把光束弄細,因為隧道極為狹窄,窄到這名寬肩膀矮人時常得側轉身體才能擠過去,也窄到皮凱爾在進去前不情願地把凱德立的寬邊帽還給他。
凱德立耐心地等了好幾分鍾,思緒迷失在即將與梭比克斯學院長正面交手這件事情中。他很高興看見皮凱爾重新出現,試著要找繩子,他知道依文此時已經通過最狹窄的隧道,來到能使他抵達龍族寶藏那一層的垂直甬道。
二十分鍾後,兩名矮人都從洞口冒出來,依文搖著頭。
“堵住了。”他宣布。“我能下到甬道底的大房間,但從那裡就沒路了。我想最好還是從前門試試能不能進去。”
凱德立深深歎一口氣。
“我會叫我的族人來。”依文繼續說。“當然,他們得花上之後兩季的時間才能從伐沙過來,然後我們得等下一個冬天掃過……”
矮人滔滔不絕地說著,凱德立的思緒卻已飄離。若用傳統方法,可能得花費好幾年時間才能將龍族寶藏取出,而時間一拖會帶來一些料想不到的阻礙。伐倫特尼瑪死去的消息會迅速傳遍整片大地,而這塊區域中,包括善良及邪惡種族在內的大多數族裔,都知道這只紅龍住在夜熾峰。一只龍的死去,特別是這只幾世紀以來都守著傳說中寶藏的龍,總會引來一些貪圖它死後好處的人。
就像我一樣,凱德立心想,然後對這種自我解嘲的幽默吃吃大笑出聲。接著他了解到依文已經停口不說了,他抬起頭,發現兩名矮人正聚精會神地瞪著他。
“別擔心,依文,”凱德立說。“你不需要把族人叫來。”
“他們是會拿一點寶藏自己收著。”依文承認。“眾神在上,他們大概會直接在那座山裡蓋個要塞,然後我們就連從那裡拿塊銅出來都很難!”
皮凱爾開始想笑,但卻停住,嚴肅地看著依文,因為他發現他的兄弟不是在開玩笑,而且說得很對。
“我會把我們弄進山裡,而且等到需要把寶藏取出的時機來臨,我們會從卡拉敦得到大量協助。”凱德立對他們兩個保證。“但不是現在。”
年輕教士就此打住,認為矮人們不需知道更多。他知道,自己下一個使命是回到圖書館,把一切從精神方向導正。然後他就可專心在寶藏上,能回來休息,並准備好以魔法為取寶者開路。
“這地方對你很重要。”依文評論道。凱德立好奇地望著這名矮人,對他所用的語調比所說的話還好奇。
“比應有的還重要。”依文繼續說。“你一直都有錢,尤其是幫那個瘋魔法師寫下咒語書以後,但你從來沒這麼在乎錢。”
“這點並沒有變。”凱德立回答。
“喔?”皮凱爾尖聲說,正確地反映著依文的感覺。如果凱德立不在乎錢,那他們干嘛跑到這麼危險的山裡頭,一雙短腿都快凍掉了?
“我在乎這個寶藏能為我們所有人帶來些什麼。”凱德立接下去說。
“財富。”依文插嘴,強壯的雙手急切地互相搓動。
凱德立沒輒地看著他。“你還記得我放在房間裡那個模型嗎?”這名年輕教士問,針對皮凱爾甚於依文,因為皮凱爾特別喜歡那件東西。“有高牆,上面有窗戶,還有拱璧支撐的那個?”
“喔咿!”皮凱爾高興地叫著回答。
“你想重建圖書館。”依文推理道,當凱德立點點頭,這名矮人一口唾沫吐到冰冷空氣中。“如果那該死的東西沒壞,修它干什麼?”依文質問。
“我想改善它。”凱德立糾正道。“你自己也看到那個模型在設計上的優點,有翱翔的窗戶。翱翔的窗戶,依文,讓圖書館成為充滿光的地方,讓書本能真正被寫下和閱讀。”
“呸!你根本沒做過建築。”依文抗議。“這我可知道。你根本不曉得你想做的建築規模多龐大。你這個人類活不了那麼久,無法久到看你那個新……你說過它叫什麼?”
“大教堂。”凱德立回答。
“人類活不了那麼久,你連新的大教堂蓋好一半都看不到。”依文繼續說。“一整個家族的矮人也得花一百年……”
“沒關系。”凱德立就這麼回答,打斷依文的恫嚇。“我是否能看著它完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開始了這項工程。那就是信念的代價,以及喜樂所在,依文,你應該能明白。”
依文沉靜下來。他從來沒聽任何人類說過這樣的話,而他這一生認識的人類可不少。矮人和精靈才是設想未來的族群,有遠見和智慧把足跡為後代銘刻下來。這些長壽的族群大多數都認為,人類是沒有耐心的一群,必須幾乎立刻看到物質收獲,才能維持住做點瑣事所需的動力或欲望。
“你最近應該聽說過布魯諾·戰槌的事,”凱德立繼續說。“他剛以父親之名重申秘銀廳的所有權。每項消息都已經顯示,他們積極展開擴建廳堂的工作,而且就在這一個世代,那些廳堂的規模會是以往的數倍之大。就連那座矮人要塞的創建者們,當初開鑿後來知名的地下都市的巨大階梯時,也想象不到能有如此宏偉的建築產生。每個矮人要塞不正是如此?他們從地面的一個洞開始,結果卻造出整個王國中最偉大的挖掘工事,即使要花上許多世代——矮人世代!——才能完成。”
“喔咿!”皮凱爾尖聲叫好,這名不以言語表達的矮人正在以語氣表示說得好!
“我的大教堂也應該如此。”凱德立解釋。“如果我鋪下第一層石頭,那麼我就開始了一項宏偉工程,能夠達成目標的是偉大宏觀。”
依文無助地望向皮凱爾,但皮凱爾只聳聳肩。兩名矮人都很難反駁凱德立的想法。實際上,當依文消化理解了這名年輕教士所說的話,他發現自己更尊敬凱德立,這名男子已經超越自己種族本身原有的限制,真的開始計劃做些很有矮人風范的事情。
依文也這麼對凱德立說,而凱德立很有風度地接受了這項拐彎抹角的贊美,沒有半句怨言。
兩名歐格瑪派教士朝嵌在萌智圖書館後方陡峭巖壁內的方形石造陵墓接近。
“我說,他們自己的事應該自己處理。”一名綽號叫粗魯貝爾多的肌肉發達小伙子咕噥道,他因高超的摔角技術和怒罵行為而得此渾名。他的同伴名叫柯特,也點頭表示同意,因為他們兩人都不喜歡這項繁文耨節。齊爾坎·魯佛是德尼爾派的教士,不是歐格瑪教派,但因為他的烙印,梭比克斯學院長決定由歐格瑪的教士來准備並埋葬屍體。根據習慣,魯佛的屍體放置三天供人吊唁,而現在則到了最後准備的時間。
貝爾多在自己巨大的皮帶圈環上摸索,終於找到符合沉重門扉的長形鑰匙。努力一會兒後,他總算打開了鎖,將門拉開。一股潮濕、發霉,帶有腐爛氣味的味道撲向兩人。自從去年秋天波緹洛普死去後,這座建築就只有這次為了將魯佛的屍體放入而開啟過。
柯特把手中的燈籠點燃並舉起,但示意貝爾多帶頭進入。肌肉發達的教士從命,硬靴子嘈雜地踩在裸露的石地上。
地窖很大,也許有三十尺見方,兩側有間隔十尺寬的厚重柱子支撐。只有一扇窗位於門右方,使少量陽光得以進入,但玻璃很髒而且深深嵌在厚重石牆中,照明也十分昏暗。一連串石板排在房間中央,只有一個是空的。
位於離門最遠兩根柱子之間的石板上,齊爾坎·魯佛的屍體被覆蓋在一片不起眼的裹屍布下。
“我們趕快把事情辦完吧。”貝爾多說,把包裹從背後取出。他明顯的緊張狀況並沒有讓他身形較小的同伴安心,這名同伴還期待粗魯貝爾多能保護他。
這兩人進來時並沒有費事關上門,也都沒注意到一名隱形生物在他們之後飛入所帶起的空氣流動。
“也許他吐的血夠多,我們不用花多久時間。”貝爾多帶著半認真的嗤笑說。
柯特也對這個冷嘲熱諷的幽默發出竊笑,明白也許只能用開玩笑來抵抗自己對這項任務的厭惡。
在陵墓一個角落高處,門口對面右側的牆上,德魯希爾坐在那裡抓著它的狗型臉,低聲咕噥咒罵。自從魯佛的屍體被放進來後,這名小惡魔就一直嘗試進入此地,心想也許至少能想辦法從屍體上拿回一點渾沌詛咒。當時有太多教士在附近,包括一名歐格瑪教派的領導教士,所以德魯希爾按兵不動,以為能在其他人離去後闖進來。然而,它發現門鎖住了,窗戶也施有魔法,因此不敢進入。
這名小惡魔了解人類儀式,知道這兩名男子如今要做什麼。他們會把屍體的血液放干,再代換注入一種味道難聞的保存液體。德魯希爾已經偷聽到,魯佛不能舉行正當的德尼爾或歐格瑪教派葬禮,而且小惡魔曾希望這些教士不會浪費時間進行這項沒有意義的防腐工作。德魯希爾曾想俯沖下去用有毒尾巴刺殺這兩名男子,或用魔咒攻擊他們,以小型能量閃電燒他們屁股把他們趕走。但這些方法都太冒險,所以小惡魔只能坐在那裡看著,無聲地咒罵連連。
教士們從魯佛屍體中放掉的每滴血,都會使小惡魔能取回的湍多·其羅·米安凱少掉一點。
貝爾多看著他的同伴,深吸一口氣,舉起巨大的針頭給柯特看。
“我看不下去。”柯特承認,他轉身走過好幾片石板,接近另一對柱子。
貝爾多放聲大笑,因朋友的軟弱而獲得自信,然後往石板旁移動。他把裹屍布推開一點點,只足以讓他把魯佛的左臂拉出來,將給魯佛穿上的黑袍往後推,然後把手臂翻轉,使暴露出來的手腕朝上。
“可能會有一點痛喔。”這名肌肉發達的教士輕快地對屍體開玩笑,令柯特發出一聲厭惡的呻吟。
在遠端的高處凸角上,德魯希爾沮喪地猛咬下唇,看著巨大針頭刺向魯佛裸露的手腕。它決定要把血偷走,每一滴都不放過!
貝爾多把針頭對准魯佛細瘦手腕上的靜脈,調整角度准備好好地刺下去。他再度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柯特的背影尋求支持,然後開始往下刺。
但此時有只冰冷而蒼白的手迅速繞了一圈抬起,以仿佛要捏碎骨頭的力道抓住針和貝爾多的手。
“怎麼回事?”肌肉發達的教士結結巴巴地說。
柯特轉過身,看見貝爾多低伏在石板上,兩只強壯的手握著魯佛細瘦的前臂,而魯佛如爪子般的手指則緊緊抓住他的下巴。這可是粗魯貝爾多,是強壯歐格瑪派教士中最強的一員。這可是粗魯貝爾多,有兩百五十磅重的力量,一個能和黑熊角力使它站住不動的男子!
然而,齊爾坎·魯佛——應該已經死了的齊爾坎·魯佛!——細瘦的手臂卻把貝爾多往下扭到石板上,仿佛他肌肉發達的身軀不過是條濕毛巾。接著,柯特難以置信地看見魯佛的手往上並往回推。貝爾多強壯手臂上的肌肉繃緊到極限,但卻阻擋不了推力。他的下巴被迫往上又往後仰倒——在柯特耳中聽起來,就像一棵大樹倒落地面前一刻所發出的劈啪聲——而突然間,驚訝的貝爾多就往後上下顛倒地看著這個世界。
這名歐格瑪派教士的強壯雙手松開細瘦、蒼白的手臂,失去控制地在空中亂抓。魯佛的手指松開,貝爾多往後倒在地上,。
柯特差點忘記呼吸。他輪流看著貝爾多和罩著裹屍布的屍體,視線因恐懼造成的暈眩而模糊,因為魯佛竟然慢慢坐起身來。
裹屍布掉落,這名憔悴、慘白的死去男子轉動因內部火焰而發出紅光的眼睛,看向柯特。
德魯希爾高興地拍著有爪的雙掌,尖聲大叫,然後朝地面飛去。
柯特尖叫出聲,全速奔逃。跨了五大步後,他已接近陽光,接近可能的救贖。
魯佛揮動一只手,沉重的石制門扉迅速闔上,發出一聲宛如喪鍾般的悶響猛然緊閉。
這名歐格瑪派教士以全身重量撞門,但他宛如在嘗試移動一座山。他不斷抓門,直到手指流血。他瞥向肩膀後方,發現魯佛已經站起來,僵硬地朝他走近。
柯特不斷大叫,跑向窗戶,但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他超過它後摔倒,一面後退,一面看著那具屍體,叫著要它放過他,也求歐格瑪神與他同在。
接著側牆抵上他的背,他已經無處可逃。終於,柯特喘過一口氣,並記起自己的身分。他拿出他的聖符,那是一個掛在頸間的銀制卷軸,然後呼喊歐格瑪神。
“消失吧!”柯特對魯佛大叫。“以歐格瑪神之名,你這個邪惡的不死怪物,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但魯佛並沒有退縮。他接近到十步之外,然後九步。經過窗戶前方時,它突然踉蹌一下,仿佛側身遭到灼燒。但光線很微弱,而這只怪物行經過窗邊。
柯特開始瘋狂地念咒。然而,他奇怪地感覺到無法和自己的神產生聯系,仿佛光是魯佛的存在就已掠奪並扭曲了這個地方。他仍然繼續祈求,召喚他的力量。
他感覺下背部傳來一陣刺痛,突然開始抽搐,禱文被打斷了。他轉身,看見一只有蝙蝠般雙翼的小惡魔正邪惡地竊笑著飛開。
“這是什麼可怕的東西?”柯特大叫。接著魯佛就到了,這名驚恐不已的男子將燈籠朝怪物扔去。
魯佛抓住他的手腕,輕易揮開這件臨時武器。柯特以另一只手揮拳擊出,結實打中魯佛臉頰,把魯佛的頭打得歪向一邊。
魯佛鎮定地轉回頭面對他。柯特又擊出一拳,但魯佛將手臂勾在這名男子的手臂下方,枯瘦的手指繞過柯特背部,從這名男子頭部另一側扯住頭發。魯佛以驚人的力道將柯特的頭扯向一側,使柯特的臉頰擠壓在自己一邊肩膀上,暴露出脖子側面。
柯特以為魯佛要直接把他的脖子折斷,就像對貝爾多一樣,但隨後這名歐格瑪派教士才明白並非如此,因為魯佛張開嘴巴,露出一對比其他牙齒都還長上半寸的犬齒。
臉上帶著極度饑渴,魯佛俯下頭,咬住柯特的脖子,扯開了頸動脈。柯特不斷尖叫,但正在飽嘗溫暖鮮血的魯佛卻恍若未聞。
對這名怪物來說,這真是極樂,他生前從來沒有過的強烈饑渴被滿足了。這真是無比甜美。這真是……但魯佛的嘴巴開始灼燒。甜美的血變成如酸液一般。
魯佛狂怒地大吼,猛然轉開,一只手仍勾在柯特背後就把這名男子甩開。這名可憐的男子頭先腳後地飛起,背部撞上最近一根柱子。他滑倒在地上,靜止地躺在那裡。他下半身沒有任何感覺,但胸口如著火一般,因毒液而灼燒。
“你做了什麼?”齊爾坎·魯佛質問,望向凸角以及棲坐在那裡的小惡魔。
身為一名來自恐怖低層界的生物,德魯希爾在這個世界裡通常不會害怕出現在它眼前的任何東西。如今,這名小惡魔很害怕,理由相當充足地害怕齊爾坎·魯佛所變成的怪物。“我想要幫你。”德魯希爾解釋。“不能讓他逃走。”
“你污染了他的血!”魯佛吼道。“他的血。”這名怪物更小聲而饑渴地說。“我需要……我需要血。”
魯佛回頭望著柯特,但生命之光已從這名男子眼中消逝。
魯佛再次怒吼,一個可怖、不屬於人世的聲音。
“還有更多。”德魯希爾保證。“還有更多的,就在不遠!”
這時,魯佛臉上出現一個奇異的表情。它看著自己裸露的雙臂,舉至面前,仿佛第一次了解到自己身上發生了非常不尋常的事。
“血?”這是疑問而非陳述,它求助般地望著德魯希爾。
德魯希爾發現死去魯佛臉上的困惑是發自內心,鼓凸的眼睛仿佛更加往眼窩外突出。“你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德魯希爾激動地大叫。
魯佛為了穩定自己而深吸一口氣,但隨即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呼吸。再一次地,它求助、詢問的眼神落向德魯希爾,這名小惡魔似乎知道答案。
“你喝掉了湍多·其羅·米安凱。”小惡魔尖叫著說。“‘無上致命可怖’,那是最終極的渾沌,所以你變成了人類中最扭曲的一個!”
魯佛似乎仍不明白。
“最終極的扭曲!”德魯希爾又說了一次,仿佛解釋了一切。“生命自身的背反!”
“你在說什麼?”魯佛驚恐地問,柯特的血從它嘴巴噴湧出來。
德魯希爾邪惡地笑了。“你已經長生不死。”它說,而既驚愕又困惑的魯佛總算開始明白。“而你是個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