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德立試探性地接近有一面相當陡峭的圓形小丘,以及貝利薩瑞所住的塔,心裡想著,即使是這名知識豐富的魔法師,也無法理解多少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實際上,凱德立甚至根本不知道這名魔法師是否會見他。他的確曾為貝利薩瑞寫過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但他們還稱不上是朋友。而且,凱德立也不確定貝利薩瑞是否在家。
當這名年輕學者看到近七十度陡坡上的景致,從不起眼的草皮變成排列規則且形狀均勻的石階時,總算稍微輕鬆了一點。這名魔法師在家,而且顯然看到凱德立走過來。
凱德立走上七十五級階梯,來到小丘的平坦頂部,那裡有圍繞著塔而上的鵝卵石步道。凱德立得走過塔基部約一半的距離,因為貝利薩瑞今天把階梯放在離入口側邊遠處。石階從來不在小丘上的同一處出現,而凱德立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這名魔法師是每次都變出新的石階,且有辦法旋轉塔基下方理應不會動的小丘,或者只是欺騙來訪者,讓他們弄不清楚階梯的真正位置。凱德立覺得後者的這個可能性,也就是欺騙,是最可能的,因為貝利薩瑞擅長使用魔法來製造幻象。
當凱德立接近時,塔樓那鑲著鐵框的門扉大大地打開(或者它本來一直就是開著,只是看起來像關著而已?凱德立一面這麼想)。凱德立跨過門檻後停了一下,因為一陣石塊摩擦聲傳來,門廳的一整片石牆變形然後旋轉,堵住了往裡的入口,同時露出一條充滿蜘蛛絲的階梯,通往一片黑暗。
凱德立抓抓臉上的短鬍渣,一雙灰眼好奇不已地望向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邀請。他記起以前曾經跟艾福利教長來過這座塔幾次。而每一次,這名法術高超的魔法師都會對這兩人測試一種新的欺瞞技巧。凱德立對這次的新技巧感到頗為高興,很高興貝利薩瑞又想出新花樣,它也許能讓這名年輕人從那位行乞者所引發的難解問題中分神一下。
「這是條新路,而且是新技巧。」凱德立大聲說道,恭喜這名一定在聽著的魔法師。這名年輕學者總是充滿好奇心,他立刻從大廳牆上的火把台座上取下一支火炬,往下走去。在走了二十級呈螺旋狀的階梯之後,他來到一個低矮的走廊,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木門。凱德立小心地研究了這個門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將手放在門上,感覺它堅實的紋理。他相當滿意木門是真的,然後就把它推開,繼續往裡面走,在門後又發現一條往下的階梯。
第二道關卡有點令人困惑。階梯的盡頭是一個交叉路口,有三條相似而不起眼的石頭通路。凱德立往前直走一步,然後又改變主意,走上左邊那條路,通過另一扇門(當然他又停下來仔細研判過),然後又是一扇門。他再度面對一個交叉路口,這個又更令人困惑,因為每條通路都各又有很多分支,左右都有。凱德立幾乎大笑出聲,並且在心裡暗暗為聰明的魔法師喝采。他無奈地聳聳肩,鬆手讓手杖落在地上,讓沒有真正眼睛的公羊頭把手來決定方向。當年輕教士往前走時,每條路看起來都差不多,他往左走,然後是右,又往右一次,最後是直走。他通過三道門,一條路往下彎成明顯的角度。
「太好了!」凱德立通過一個急轉彎之後,發現自己回到了原點,也就是第二條階梯的底端。火炬已經開始要燒完,但這名好奇的教士再度嘗試,特意選擇跟第一次不同的道路來走。
火炬燒完了,凱德立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他鎮定地閉上眼,回想普世和諧之書中的一頁。他聽見德尼爾神那永不止息的歌曲中的幾個音符,然後說出正確的咒文,指向燒完的火炬尖端。他眨了好幾次眼,然後瞇了起來,因為魔法光芒比之前閃閃爍爍的真正火炬還要亮上許多。等到他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他繼續往前走,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
一個拖著腳走動的聲音讓他停下腳步。凱德立知道,那可不是老鼠,因為這只發出聲音的動物——如果那是只動物的話——的體型可要大得多。
凱德立的腦海中出現一隻大公牛的影像。他記起當自己還是個小毛頭的時候,曾有一次跟艾福利教長出門,途中經過一座滿是母牛的牧場。至少,艾福利以為它們是母牛。當凱德立想起圓胖的艾福利又喘又急地被一隻憤怒的公牛追著死命跑的樣子,就不禁莞爾。
那個拖著腳走路的聲音又出現了。
凱德立考慮熄掉魔法火炬,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因為他發現此舉的後果堪慮。他躡手躡腳地接近下一個轉彎處,脫下寬邊帽,然後慢慢地探出頭窺視。
那個拖著腳走動的聲音聽起來像人類,但可絕不是來自於一個人。它足足有七尺高,肩膀跟胸口非常寬,而且壯得不可思議,它的頭部——並沒有戴著面具之類的東西,凱德立曉得——看起來就像他小時候所看見的公牛。那只生物只穿了一條狼皮製的腰布,沒帶武器,但這點也沒令等於是毫無武裝的年輕學者有鬆口氣的感覺。
一隻牛頭人!凱德立的心臟都快停了。突然間,他不再篤定這段穿越塔樓地下墓穴的跋涉之路,是貝利薩瑞自己想出來的。凱德立覺得,也許某些邪惡的事情發生在這名友善的魔法師身上,某些邪惡力量可能破解了這座塔的層層防禦。
一會兒之後,他的思緒跟呼吸一塊兒停了,因為這名巨大的牛頭人再度用一隻腳刮擦過地上的石頭,接著就往前猛衝,撞上凱德立,令他整個人飛過走道。當他摔落在石頭上時,弄傷了一邊肩膀,火炬也飛走了,不過魔法光芒並沒有消失。
這名牛頭人猛噴鼻息,再度衝過來。凱德立防禦性地拿起手杖,心裡萬分懷疑這微不足道的武器怎能對抗強大的怪物。怪物似乎根本不在意這根手杖,直直朝杖尖大步走過來。
凱德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杖揮過去,但這根細小的木棒在打上怪物的厚實胸膛時就裂開了。
牛頭人朝他揮擊,然後用長著牛角的頭頂撞過來,將凱德立往石頭擠壓。這名年輕人勉力掙脫一隻臂膀,擊打著怪物,但一點效果也沒有。這名怪物更用力地擠壓,凱德立既發不出尖叫聲,也無法呼吸。
當怪物張開巨大的嘴巴,將可怕的一口牙齒朝凱德立暴露出來的脖子咬去時,凱德立認真的覺得自己的小命即將不保。
但就在這一瞬間,這名年輕教士發現自己四周圍繞著一圈能量場。他往下看著地上,看到那根尚未折斷的手杖。
凱德立將能自由活動的那隻手塞進怪物張開的嘴,然後往下探進它的喉嚨。一會兒之後,他將手抽回,手中握著這名怪物還在跳動的心臟。這隻怪獸退了一步,不敢再動一下。
「我往下走了兩段樓梯,但它們其實是往上的。」凱德立堅定地大聲說道,「而且還通過了六道門,其中兩道是虛擬的。所以我現在應該在你圖書館的西側。對不對,親愛的貝利薩瑞?」
虛擬的牛頭人消失了,但奇怪的是,凱德立手中仍握著那顆跳動的心臟。周圍的場景還原到原來的樣子,也就是西側部分,如同凱德立所推測的一樣。而有著一副濃眉跟鬍鬚的貝利薩瑞——帶著困惑、近乎驚嚇的表情——正無力地倚在一個裝書的箱子上。
凱德立朝他眨眨眼,然後張開嘴,表現出彷彿要對手中的東西咬上一口的樣子。
「噢,你!」這名魔法師叫道。他轉開身,一手捂上嘴巴,試著壓掉一股想吐的慾望,「不要這樣!拜託!」
凱德立將這個噁心的影像消去,用意志命令它消失,雖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一開始是怎麼把它給具像化的。
「你怎麼做到的?」這名魔法師喘息著問道,終於比較鎮定了一點。
「我的法力最近產生了相當變化。」凱德立試著回答,「變強了。」
「我可從沒聽說過像那樣的牧師法術。」貝利薩瑞堅持道,「能創造這麼完美的幻象……」光是用說的就讓魔法師重新想起心臟的樣子,讓他再度噁心地乾嘔了一下。
凱德立知道貝利薩瑞顯然還不清楚狀況。「我沒有製造幻象,」這名年輕學者解釋道,對魔法師也同時是對自己,「我也不具有創造那景象所必需的魔力。」
魔法師屏除了剩餘的噁心感,因為他對凱德立所暗示的事感到極大興趣。他安靜地走過房間,朝年輕教士行去。
「我看到聚集的能量,」凱德立繼續說道,「發現到如何使用它……然後就將你製造的大幻象……歪曲了。」
「難道你不能像其他大部分的教士一樣,把幻象整個解除就好嗎?」貝利薩瑞悻悻然問道。
凱德立聳聳肩,「我以為我已經做到了,」他苦笑地回答道,「用一種足以跟你的幻象匹敵的方式。」
貝利薩瑞輕觸了自己垮垮的羊毛帽,向這名年輕教士致意。
「不過我並不確定。」凱德立承認道,「事實上,我不太清楚自己的魔法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也是我會來的原因。」
貝利薩瑞將這名年輕人帶到隔壁的客廳,然後他們各自找了一張舒適的椅子坐下。魔法師拿出了四樣東西——三枚戒指和一根細細的魔杖——那是凱德立三周前給他的,然後將它們放到一邊,熱切地想聽聽凱德立有什麼話想說。
凱德立花了一會兒時間,才開始述說他的眾多冒險經歷——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不過,一旦他開始說,就口若懸河,把每個細節都講得相當清楚。他告訴貝利薩瑞,自己如何成功喚醒西米斯塔的樹木,怎麼治癒汀太格,還看見神駒泰美瑞薩的靈魂離開。然後他開始講述更近期而精確的事件,關於他如何在自己房間,以及貝利薩瑞的迷宮中創造出光亮和黑暗。而最令這名年輕教士感到不安的就是,自己能夠在人的肩膀上看到舞動的影像。然而,凱德立並沒有立刻提到他的夢,因為他不太確定它該如何歸類,同時也有點害怕它可能代表的意義。
當這名顯然相當苦惱的年輕人講完了自己波瀾壯闊的故事之後,這名魔法師說道,「你所提到的魔法,在牧師法術的領域中並非不常見,而且許多魔法師也能施展,例如對光的操控。至於那些影像嘛,幾個世紀以來,教士們就能夠預知人的運勢了。」
「歐羅拉。」凱德立回答道,提起他能在那個特別的咒語中所分辨出的字眼。「我不瞭解『曙光』如何能夠影響這樣的咒語。」
貝利薩瑞抓抓自己正逐漸變白的鬍子。「這倒挺不尋常。」他慢慢地說,「但這個字只有『曙光』的意思嗎?這本不可思議的書是何時寫成的?」
凱德立想了一會兒,然後得到了答案。「歐羅拉。」他堅定地說道,「預兆。」他帶著一抹大大的微笑仰頭望向魔法師。
「歐羅拉的意思是預兆。」貝利薩瑞同意道,「或者,它以前常被用來指稱圍繞著個人的光芒與良善的綻放。所以你找到了答案,這確實是個牧師法術。也許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只是你還不曉得如何解讀自己所看見的東西。」
凱德立點點頭,雖然他並不真的同意這種說法。他當然知道——或者說感覺到——怎麼去解讀那些舞動而忽隱忽現的影像,那並非問題所在。
「我曾經目睹過非常不尋常的牧師法術,」凱德立回答道,「但如今我這些力量,恐怕又比那些還要超乎尋常。不像那些在圖書館中的教士,我在召喚這些魔法前從未讀到過它們。我根本毫無準備——我在你眼前擊敗那些影像時也一樣。我並沒預期你會試探我到這種程度。我甚至根本沒想到你會知道我來了。」
凱德立得停下來好一陣子,來讓自己鎮定下來。而在這段沉默當中,貝利薩瑞幾乎不停地在嘴裡咕噥著,一面猛抓自己蓬亂的鬍子。
「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凱德立大聲說道,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個指控。
「我有些揣測。」貝利薩瑞回答道,「自從動盪之年以來,就有越來越多的傳聞指出,有人擁有內在的魔法力量。」
「靈能者。」凱德立馬上說道。
「所以你聽說過他們。」魔法師說道,勁瘦的雙臂放棄地一攤。「你當然聽說過,」他吐出這句話,「你什麼都聽說過了,這就是為什麼跟你打交道那麼令人沮喪。」
這些誇張的動作讓凱德立微笑了起來,放鬆地躺回舒適的皮質座椅中。
貝利薩瑞似乎真的相當受這個想法吸引,彷彿他極度盼望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說不定你就是個超能者?」他問道。
「我對他們知道得不多。」這名年輕教士承認道,「如果發生在我身上的真是那麼回事,那麼我無意,也不希望如此。」
「這些力量跟魔法師所擁有的沒有多大不同。」貝利薩瑞解釋道,「只除了它們是從這些人的腦子裡而不是外部世界而來的。我對你這種精神力可不陌生。」他吃吃笑道,顯然指的是他的咒語書,凱德立光憑記憶就替他重寫出來。「那類型的傑出能力是靈能者的典型特質。」
凱德立考量著這番話,並且慢慢地開始搖頭。「我在這座塔中所使用的力量,是來自外部的。」他推論道,「一個靈能者能像我剛才那樣,跟魔法師的咒語互動嗎?」
貝利薩瑞用一隻指節明顯的手指輕點著下唇,皺起的眉頭顯現出自己推論遇到了瓶頸。「我不知道。」他承認道。這兩個人安靜地坐著,消化著彼此對話中的細部論點。
「那說不通。」凱德立一會兒之後說道,「我只是這些力量的容器跟轉換者,將它們轉換成我所想要的結果。這點我可以確定。」
「我也不否認這點。」貝利薩瑞回答道,「但如此的力量必定有導引體——比如像咒語,如果一定要說像什麼的話。一個人不可能在一時興起之下,就能通達宇宙中的外部力量!」
凱德立能夠理解魔法師聲音中越來越強烈的激動之情。如果貝利薩瑞的論點是錯的,那麼這名魔法師的整個人生,為了研究魔法而像個隱士般的生活,就會變成毫無意義的徒勞之舉。
「那首歌!」凱德立吐出這句話,突然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什麼歌?」
「就是普世和諧之書,」這名年輕教士解釋道,「德尼爾之書。每當我使用那個力量時,甚至是下意識地,就像在看見舞動的影像時,我都會在心底深處聽見那本書的歌。我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首歌中。」
「書的歌?」貝利薩瑞無法理解。
「也就是文字的韻律。」凱德立試著解釋,雖然他知道自己無法真正解釋清楚。
貝利薩瑞聳聳肩,似乎接受了這個簡單的解釋。「那麼你發現了你的導引體。」他說,「但恐怕在這點上我無法說什麼。關於這本書,去跟萌智圖書館的教長們討論似乎比較好。」
「或是跟我的神。」凱德立咕噥道。
貝利薩瑞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你就去吧。」他說道,「不過我能說的就是這些了,而我光看你形容枯槁的樣子,就知道我的話是對的。」
「我最近睡不好。」凱德立迅速接口,害怕魔法師可能接下來要說的話。
「魔法,這種力量的轉移,」貝利薩瑞繼續說道,一點都沒被凱德立的話影響到,「會需要施行者付出代價。我們魔法師都非常小心不要超越自己的界限,雖然通常我們無法不這麼做,因為若要記得咒語,通常都是在面臨這些界限時才能夠成功。」
「同樣地,教士所被賦予的力量來自於他或她的信仰,透過神的使者或甚至神自己來鍛煉,尤其是在高階教士的情況中。」貝利薩瑞推論道,「我得警告你,年輕的凱德立,我曾見過不智的魔法師嘗試施用比自己的力量還強大、超過自己能力範圍的咒語,因而耗盡自己的心力。如果你能找到方法避免施用魔法——不管那是什麼類型的魔法——時通常會遇到的阻礙跟界限,希望你也能夠量力而為,不然這會毀了你。」
幾千種可能性開始在凱德立腦中運轉。也許他應該回萌智圖書館去試著解決目前的困難,也許他可以跟波緹洛普談談……
「現在,來看看我比較瞭解的一些東西。」貝利薩瑞說。這名魔法師伸手探向戒指跟魔杖。他首先拿起一個刻有三一城寨的三叉戟與瓶子標誌的印章戒指,它原本屬於邪惡的魔法師朵瑞珍。
「如你所推想的,我在這枚戒指中檢測不出魔法。」這名魔法師說道,將它丟給凱德立。
「我知道。」凱德立說,接住戒指然後將它放進袋子中。
這句話讓貝利薩瑞停頓一下,打量這名年輕人。「這枚戒指,」他慢慢地說,將另一枚金質台座,上面鑲有一顆大瑪瑙的戒指拿起來,「實際上是有魔法的,而且相當有力量。」
「當戒指的擁有者說出『費特』這個咒語時——那是精靈語中『火』的意思——它能產生一道火焰。」凱德立說,「我曾看過它被使用。」他快快地加上這句,注意到貝利薩瑞逐漸皺起的眉頭。
「真的?」這名魔法師吐出這兩個字,「那你聽說過一個名叫阿迦那薩的魔法師嗎?」
當凱德立搖頭時貝利薩瑞微笑了起來。「他是生於兩個世紀之前,一位沒什麼名氣的魔法師。」這名魔法師解釋道。
「現在已經死了?」凱德立推論道。
「也許。」貝利薩瑞挖苦地說,朝他眨眨眼。「若牽涉到魔法師,誰也說不準。」
「那這是他的戒指嗎?」凱德立問道。
「我無法確定。」貝利薩瑞回答道,「若不是他,就是他的同伴,用充滿這種特殊力量的魔法創造了它。它不是極度強大,但卻非常有用。」他又將它丟給凱德立,然後拿起魔杖。年輕教士猜想,貝利薩瑞是故意將剩下那枚留到最後。
「這是個相當常見的魔法物品。」魔法師開始說,但凱德立抬起一隻手阻止他往下說。起初這根魔杖看起來像是只有一尺長,一個不起眼黑木製細木棒,但當凱德立看著它的時候,他聽見一首遙遠的歌曲在他心中唱著。
凱德立更深入地思考、感覺,然後清楚看到這個物件擁有的魔力。
「是光。」他對魔法師說道,「這枝魔杖的力量是操縱光線。」
貝利薩瑞再度皺起眉頭,望著魔杖,彷彿要確定它光滑的側面沒有任何可見、辨識的神秘記號。「你看過它被使用?」這名魔法師抱著希望問道,已經厭倦老是被搶先一步。
「沒有。」凱德立心不在焉地說道,並未將注意力從此刻的透視力中轉移開來。在他腦海中,他看見光正形成不同的形象,舞動著。
「多明·伊路。」他吐出這句咒語。原本在他腦海中的光變得持續,而且就跟他在自己房間及剛才的迷宮中所製造的光一樣強。
「伊路。」從他顫抖的嘴唇中逸出「光」這個字的古語。光變強了,在凱德立腦海中閃亮著,令他瞇起眼來。
「馬斯·伊路。」他說道,這句話可直譯為「強光」。光的影像壯麗地往前爆出,那是一個如火焰般的綠色爆發,光噴出金色的光束,在凱德立腦海中熊熊燃燒著。凱德立叫出來,別開眼睛,幾乎是吶喊著說出,「伊路馬斯·貝樂!」然後他就跌回了椅子。
凱德立重新坐起來,看著魔法師。魔法師還坐在椅子裡,伸長的手裡還拿著那根不起眼的魔杖。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貝利薩瑞不明所以地問道。
「我看見了它的力量——非常鮮明。」凱德立斷斷續續地說道,「在我的腦海中。」
「然後你就復誦出啟動咒語,」這名被弄得心煩意亂的魔法師補充道,「還一字不差。」
「但怎麼會這樣?」凱德立問他,真的非常大惑不解。
「你回去找教士算了!」貝利薩瑞咆哮著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幹嘛還來這裡浪費我的時間跟精力?」
「我並不知道。」凱德立堅持道。
「回去找教士。」貝利薩瑞又說了一次,將魔杖丟給凱德立。
這名年輕人接受了這件物品,然後望向魔法師椅子旁邊的地上。「我們還有一個東西要看。」他說道,同時一面坐回自己的椅子裡。
貝利薩瑞一把撈起剩下的那枚戒指——它是金質的且鑲著碎鑽——然後舉起來給凱德立看。「你跟我說就行了。」這名魔法師堅持道。
凱德立再度聽到遙遠的歌曲在唱著,但為了這位他看重的朋友的尊嚴著想,他刻意地將它推開。
「它沒有魔法。」他謊稱道,伸出手要去接住戒指。
「哈!」魔法師精力充沛地叫了一聲,然後抽回手。「這是所有物品中最強力的一個!」他將它拿近自己閃著光芒、欣賞的眼睛。「魔法師專用的戒指。」他解釋道,「用來加強他們的力量。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用處。」
凱德立腦中傳來一陣警告訊息。鬼鬼祟祟的貝利薩瑞在打什麼主意?這名年輕教士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名魔法師而不是戒指上,然後看見貝利薩瑞自己的影像端坐在這名魔法師的肩膀上,偷偷望向戒指,渴望的手指頭動來動去,雙手則不安地摩擦著。但凱德立瞭解到,這名魔法師貪圖的只是一個魔法師的物品。彎著腰的影像確定地告訴他,貝利薩瑞並沒有對他說謊,而他暗自責怪自己竟然懷疑貝利薩瑞另有他想。
「給你吧。」他表示。
這名魔法師幾乎從椅子上翻倒下來,臉上的微笑大到快要裂到耳根子。「那我就不客氣了!」他說道,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又高又尖,「那我該怎麼回報你呢?」
凱德立揮揮手表示不用。
「但我堅持。」貝利薩瑞毫不妥協地繼續說道,「這個禮物太貴重了——」
「對我來說不是。」凱德立提醒他道。
貝立薩瑞點點頭,接受這個說法,但仍然想找些方式來回報這名年輕教士。
「你的手杖!」他最後終於大聲說道。
凱德立將它舉起來,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你把它當作武器使用,對不對?」
「如果必要的話。」凱德立回答道,「起碼它比我的手硬。」光是提到徒手格鬥這件事,就讓凱德立想起了丹妮卡。
「但卻沒有理想中的堅固,對不對?」貝利薩瑞接著說,沒注意到凱德立臉上一閃而逝的絕望。
「別否認了,」這名魔法師堅持道,「在你跟牛頭人身怪物戰鬥時,你就已經在擔心自己的武器太弱;當時你以為它會整個斷掉。」
凱德立沒有否認這點。
「包在我身上吧,小子!」貝利薩瑞宏聲說道,「給我幾天,保證你之後不會再認為它是個不堅固的武器。」
「所以你還是附魔師?」凱德立評論道。
「教士所不瞭解的魔法技巧還多著呢。」這名魔法師帶著一股誇張的優越態度回答道。
「尤其是一個連自己的能力都不瞭解的教士。」凱德立回答道,這個簡單直接的坦承,令魔法師的氣勢消失無蹤。
貝利薩瑞點點頭,擠出一抹微弱的微笑,讓凱德立心裡想著:「要節制。」
凱德立有些訝異地發現,無名氏還在魔法師塔與卡拉敦之間的路上徘徊,他以為這名行乞者若不是已經去卡拉敦多要點錢,就是去找他的妻兒享受天倫之樂,從落在他身上的悲慘生活中得到一點喘息。
令凱德立更驚訝不已的是,這名行乞者看著他,還朝他誇張地眨眨眼,拿起裝著錢幣的錢袋叮叮咚咚地搖晃,骯髒的臉上帶著一抹淫邪的笑。
那個動作突兀地令凱德立感覺到,那非常不像無名氏會做的事——公開的表現貪念或感謝——這些都跟凱德立稍早遇到的那名驕傲而又不幸的人大相逕庭。
然後凱德立看見了影像。
他沒辦法像之前看到珍妮內跟她的孩子一樣,清楚地分辨這些東西。它們是上百個咆哮的影子,不斷地轉換著形體,但全都對這名年輕教士展現出一股清楚而強烈的惡意。一個虛擬的爪子從行乞者肩頭探出,朝凱德立方向的空中抓扒而過。
突然間凱德立感到非常害怕。他頸後的汗毛直豎,心臟開始跳得非常快。一股令人作嘔的甜甜味道飄向他;而他覺得似乎聽到蒼蠅的嗡嗡聲。凱德立用力搖搖頭,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的五官彷彿變得無比敏感,像是只動物一樣,而突然間湧入的大量感覺訊息,幾乎讓這名年輕教士無法招架。
然後他回復了鎮定,看著這名無辜的行乞者。他希望自己的手杖有在身旁,回頭望向遠處的塔樓。
「天氣真好!」這名行乞者說道,似乎相當愉快,但凱德立直覺地曉得並非如此。
費特。這個啟動法術的字進入凱德立腦海,而他幾乎脫口而出。他往下看著自己的手,瑪瑙戒指就戴在他指頭上,而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將它朝向行乞者的方位。
「你這麼快就要走?」行乞者問道,聽起來非常無辜,幾乎有些受傷。
凱德立看見趴伏在這名男子肩頭的黑色陰影,看見它的爪子和滴著毒液的尖牙。於是他堅定地點點頭,將外套拉緊,然後迅速走開了。
他再度聞到一陣那股噁心的甜味,聽見蒼蠅飛舞。如果他不是這麼孤單而且緊張,他會停下來把事情搞清楚。當他走過時,只朝沿著道路生長的矮樹叢方向匆匆地望了一眼。
如果凱德立能看得更仔細,就會發現屍體,它只在夏末的陽光下曬了幾小時,就已經開始腫脹。而且,若他能找到足夠的力量去使用魔法透視能力,就能夠發現到無名氏的靈魂正絕望、無助而可憐地徘徊著,等待神引領他回到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