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2: 蔭林暗影 第十二章 戒護之下
    「凱德立。」這句話從遠處傳來,彷彿在這名年輕學者的意識之外,「凱德立。」話聲再度出現,語氣更加地強硬。

    凱德立竭力把眼睛睜開。他認出了這個聲音,也認出了正緊盯著自己的那雙褐色、具有異國情調的關切眼睛。不過,他還是花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名女子的名字。

    「丹妮卡?」

    「我真怕你醒不過來了。」丹妮卡回答道,「你脖子下的淤青真的很嚴重。」凱德立對此一點都不懷疑;他即使輕輕動一下頭都痛得要命。

    他逐漸恢復意識。他們身在一頂獸皮製的帳棚中,凱德立的手被緊緊綁在身後,丹妮卡也是。丹妮卡坐起身,把凱德立的頭跟肩膀溫柔地放在自己的腿上。目光所及處並沒有警衛守著他們,但凱德立聽到外頭的獸人跟強獸人從喉嚨發出的呼嚕聲,而且那聲音不可避免地讓他想起之前的戰鬥,還有自己最後絕望的一擊炸開了一名食人魔的肩膀。

    「它們沒殺了我們?」他問道,感到相當困惑。他試著扭動自己的手,可以感覺到自己仍然戴著那只飾有羽毛的戒指。

    丹妮卡搖搖頭。「我猜想,它們被命令不能這麼做——而且是很嚴厲的命令。」她回答道,「那只打倒你的獸人,因為打你打得太用力,而被強獸人懲罰。它們全都很害怕你會死掉。」

    凱德立對這個消息想了一會兒,但卻找不出這個謎的解答,「艾貝雷斯呢?」他問道,聲音裡明顯地透露出不安。

    丹妮卡將視線越過這名年輕的學者,落到獸皮帳棚的後方。凱德立掙扎了一會兒,勉力往同一個方向望去。艾貝雷斯,這名精靈王子,似乎在那一刻大大地失去了王族的尊貴。他的身上骯髒而沾著血,頭垂得低低地坐著,手被綁到膝蓋處,一隻眼睛淤青得非常厲害,連睜都睜不開。

    他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然後將眼睛抬起。

    「是我害大家被捉。」他承認道,他哽咽的聲音幾乎不比低語聲大多少,「它們找的是我,一個可以拿來交涉的精靈王子。」

    「你對這點不能確定。」丹妮卡表示,試著想安慰這名非常懊惱的精靈。這名女子的聲音中沒有多少自信——艾貝雷斯的猜測似乎相當合理。精靈把他的頭再度垂下,並沒有回答。

    「強獸人。」凱德立吐出這幾個字,試著想喚起記憶。他曾經讀過一些關於這些怪物的書,現在想從中找尋一些可以解答現狀的資訊。是否他跟他的同伴們是被抓來作為某種可怕儀式的獻祭?還是要作為一名強獸人晚餐桌上的肉來食用?這兩個解釋都無法提供什麼安慰,而當帳棚的入口篷蓋被掀起時,凱德立幾乎整個人彈坐起來。

    從幽暗的光線中走進來的並不是強獸人,而是一名人類。他身材高大,皮膚呈古銅色,頭髮則是金色的。在他的額頭正中央,兩隻冰藍色、銳利的眼睛之間,有著某種生物的刺青。

    凱德立專注地研究著他,覺得那個刺青——凱德立認出它是百足魔獸,一種生長在極地的蟲——可以透露出一些訊息。

    這名巨大的男人走到丹妮卡跟前,淫邪地斜睨了她一眼,讓她從背脊傳來一陣顫抖,而同時凱德立則生出一股深沉的怒氣。然後,輕而易舉地,他用充滿肌肉的手臂輕輕一揮,就把這名年輕女子甩到一邊。然後他用同樣的輕鬆,只用一隻手抓住凱德立的衣襟前方,就把這名年輕學者拎起來。

    「白蟲族。」凱德立吐出這句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句話純粹是被這名男人的身材引出來:他比六尺高的凱德立還要高出幾乎整整一尺,重上至少一百磅,而且他有力的身軀上一點贅肉都沒有。

    這名古銅色皮膚的巨人原本皺起的眉頭,很快變成對著凱德立的威嚇怒容,「你對白蟲族知道多少?」他質問道,聲音帶著一絲遠方土地的腔調。

    這回輪到凱德立皺眉了。如果以他所剛得到的假設來說,這名巨大男子問問題時使用的語言不應該這麼通順而沒有口音。同時,男子身上的衣服質料也非常好,是由絲跟其他精緻的布料所製成,剪裁更彷彿是要給國王,或者是宮廷僕從來穿著。這個男子似乎非常習慣於穿著它們——凱德立注意到,就一名野蠻人來說實在太過習慣了。

    「你知道些什麼?」這名男子質問道,然後再度用一隻巨大的手將凱德立舉離地面。

    「你額頭上的圖。」凱德立喘著氣回答道。「那是只百足魔獸,一隻白蟲,一隻不平凡的野獸,就算在北方邊界也不常見。從未出現在雪片山脈跟光輝平原。」

    這名巨大男子的怒容一點都沒有緩和下來。他打量了凱德立一會兒,彷彿在等待這名年輕教士再多做一些解釋。

    從門口傳來一陣騷動聲,然後這名巨人立刻將凱德立放回地面。一名黑頭髮的女人走進來,從她所穿著的袍子看來,她應該是一名魔法師。凱德立莫名地覺得她有點像較年輕版的波緹洛普,只除了她的眼睛是琥珀色,而不是淡褐色,而且她的頭髮也比較長而亂,不像波緹洛普一樣總是打扮整齊。此外,波緹洛普的鼻子像箭一樣挺直,但這名魔法師的顯然曾經斷過,而且永久地歪向一旁。

    「歡迎,親愛的凱德立。」這名魔法師說道,她的話讓凱德立跟丹妮卡臉上都出現了驚訝的表情,甚至連艾貝雷斯都抬起了視線。「你享受這趟西米斯塔之旅嗎?我知道齊爾坎·魯佛很想回家。」

    丹妮卡聽到她提起魯佛時,大大地抽了一口氣。凱德立轉向她,知道她會生氣,但試著想讓她暫時息怒。

    「對,我曉得你的名字,從萌智圖書館來的年輕教士。」這名女子繼續說道,展現自己正握有優勢,「你會瞭解到,我曉得很多事情。」

    「那麼你佔了上風,」凱德立大膽地說道,「因為我對你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這名女子輕笑,「如果你對我一無所知,就不會想要跑來殺我了。」這回,凱德立跟丹妮卡甚至無法掩飾他們倒抽的一口氣,因為驚訝就明明白白地顯露在他們臉上。

    凱德立聽到丹妮卡吐出兩個字,「魯佛。」

    「我並不想死,你們一定可以理解。」這名魔法師諷刺地說道。

    不想像巴金一樣死,一個聲音在凱德立腦中迴響。他轉頭望向丹妮卡,然後明白這些話是來自於心電感應,並不是聽得見的話。把那名被殺祭司拿來比較,讓凱德立腦中升起了無數個問題。但他迅速地把它們壓下,轉而問自己是否某個人,或某樣東西,真的在跟他說話,還是那個聲音是他自己的,只是合理地將這名魔法師跟那名被殺的祭司聯想在同一個陰謀中。

    凱德立仔細地打量這名魔法師,把她從頭看到腳。她的衣服極度不出色,不像巴金當時的祭司袍一般裝飾華麗。這名年輕學者竭力轉動脖子,想看清楚一點這名魔法師手上戴的戒指。她戴了三隻戒指,其中一隻似乎標示著階級。

    這名魔法師對他微笑,讓他看著她的眼睛,然後刻意將手伸進口袋裡。

    「總是這麼好奇。」她咕噥地說道,但聲量大到凱德立可以聽見,「真像那個人。」

    她提到另一個人的方式令凱德立感到訝異。

    「是的,年輕的教士,」這名女子繼續說道,「你會是個非常有價值的消息來源。」

    凱德立想要往她腳上吐口水——他知道他的矮人朋友依文會毫不遲疑地這麼做——但他卻鼓不起勇氣。雖然他臉上充滿敵意的表情顯示出了他的感受。

    當這名魔法師將手從口袋中抽出來的時候,他臉上輕蔑而不屈的表情變成了絕望。她手上拿著一樣東西,而就凱德立看來,那樣東西非常可怕。

    朵瑞珍將凱德立那致命的十字弓瞄準丹妮卡,十字弓的扳機已經扣緊,並且裝上了一發爆炸的彈藥。凱德立無法喘氣,感覺彷彿過了好幾分鐘。

    「你會照我的命令去做。」這名魔法師說,怒視著凱德立,她的面容突然變得冰冷而疏遠,「照著說!」

    凱德立無法從哽住的喉嚨吐出任何話。

    「照著說!」這名魔法師叫道,將十字弓朝丹妮卡的方向一扭。有一剎那,凱德立以為她扣了扳機,然後幾乎要昏倒過去。

    一等他知道十字弓並沒發射出去,他就絕望地叫道,「我會照你的命令做!」

    「不行!」丹妮卡對他大叫。

    「情報的來源。」這名魔法師再次說道,她的嘴唇彎成一個自在的笑容。她轉向她那古銅色皮膚的士兵,「帶他走。」

    頑固的丹妮卡立即躍起,衝到凱德立跟那名巨大的男人之間。她扯著自己的繩子,但卻無法將雙手掙脫出綁縛,只好用腳踢著巨大的男人。

    他的敏捷跟快速反應嚇了這名女子一跳。當丹妮卡踢起腳的時候,他立刻蹲下,然後乾淨利落地抓住她的腳。他有力的雙臂稍稍一扭,就讓丹妮卡失去平衡,牙齒因痛苦而咬緊。這名巨大的男人再次地只是輕鬆地一揮手,就把她甩到一邊。

    「夠了!」這名魔法師命令道,「別殺她。」她給凱德立一抹可怕的微笑,「別怕,年輕的教士,我不會殺掉他們,因為他們能讓我把你像個木偶般操縱。哈,來達到我的目的。還有一個剛好落入我手中的精靈王子!對,我也認識你,艾貝雷斯。不用懷疑,你很快就能跟你的子民會合。對我來說,有你這個囚犯太危險了。」朵瑞珍再度竊笑,「或者至少,你的頭顱會很快地跟你的父親見面。」

    她的話讓艾貝雷斯再度徒勞無功地與綁緊他的繩子掙扎。這名魔法師大笑,嘲弄著他。「帶他走!」她再度對那名戰士說道,指向凱德立。

    這名巨大的男人迅速地在丹妮卡能夠反應前抓住凱德立,然後用一隻手臂緊緊地夾住他的頭,另一隻手臂則舉起來,準備好萬一這名憤怒的女子決定要回來討更多的打。

    「退後!」凱德立認命地叫道,然後丹妮卡照做了,因為她瞭解那名戰士可以輕易地扭斷凱德立的脖子。

    「退後。」這名巨大的男子也說,「等你被召喚時再來。」他說話時帶著一抹淫蕩的笑,再度讓這名年輕女子背脊一陣寒顫。

    在這名巨大男子後面,魔法師皺起了眉,丹妮卡很快地瞭解到這個表情背後的嫉妒之情。

    這名魔法師厲聲下了命令,兩名強獸人在帳棚內站好位置,同時她跟她那巨大的僕人拖著凱德立走了。

    一待凱德立被半拖半抱著到外面時,他就覺得這整個營地根本就不該在這裡,是個錯置之物。即使在暗下來的天光中,他也可以看到美麗的西米斯塔被撕裂,傷痕纍纍。活了數百年的樹木被劈倒,砍碎。對於年輕的學者來說,這是個怪異的感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萌智圖書館的時候,他自己也用柴火,也從路邊摘下過花朵給丹妮卡,一點都沒有遲疑過。但西米斯塔卻有凱德立所不知道的一種莊嚴,一種原始而自然的美,讓一枚足印都像是種玷污。

    看著骯髒的強獸人跟獸人在森林四處竄動,深深地令凱德立感到心痛。他透過它們的傷勢認出其中許多名來——比如那個跛著腳、肩上綁著厚厚繃帶的食人魔。這名怪物也注意到凱德立,而它臉上的怒容顯示,若這名年輕學者落入它手中,一定只有死路一條。

    魔法師的帳棚位於營地的遠端。從外觀看來似乎是個普通的獸皮帳幕,但裡面卻顯示出這名魔法師很講究。奢侈的絨布料覆蓋著一張桌子跟它周圍的四把椅子,床很厚實而柔軟——這名女子不喜歡地上有毯子;而一組銀製的食器則被放置在遠處的一部推車上。

    這名古銅色的巨人粗魯地把凱德立放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泰涅克,你可以離開了。」魔法師說道,她在年輕學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泰涅克似乎不太喜歡這個主意,他憤怒地瞪著凱德立,而且並未朝帳棚出口處移動。

    「噢,走吧!」他的女主人斥責道,搖著她的手,「你覺得我無法在這小子面前保護自己嗎?」

    泰涅克彎腰靠近凱德立,發出一個威脅的咆哮,然後向他的女主人低低地鞠躬,離開了。

    凱德立在座位上蠢動著,讓魔法師知道他被綁著並不舒服。他決定,此刻是他該發出一些命令的時候,要他的敵人瞭解到,他不是個會讓她為所欲為的懦夫。凱德立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維持住這種表象,尤其是當丹妮卡和艾貝雷斯的生命正危在旦夕。但他瞭解到,這個表象,可能是讓他們全部保住性命的唯一方式。

    這名魔法師打量了他許久,然後忿忿地低聲吐出了幾個字。凱德立感覺他手腕上的束縛被解開,然後他酸痛的手臂就自由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集中在自己飾有羽毛的戒指。如果可以想辦法弄出貓爪,刺中魔法師——

    凱德立拋開這個念頭。他甚至不曉得那黑暗精靈制的睡眠藥是否還有效。如果他嘗試後失敗了,無疑地這名魔法師會狠狠地懲罰他——或者,更可能的是,去懲罰他無助的朋友們。

    「就一個野蠻人而言,他被教化的程度非常出人意料。」這名年輕的學者說道,想要讓魔法師降低警戒。

    魔法師的輕笑嘲弄著他,「很會推理,如我所預料。」她說,與其是對凱德立,不如更是對自己說。她的語調再度讓凱德立停頓下來。

    「我是說,他額頭上的標記。」凱德立結結巴巴地說道,試著想找回自己的沉著。「泰涅克是屬於白蟲族,在大冰河暗處生活的一個野蠻部族。」

    「是嗎?」魔法師愉快地說道,在椅子上往前傾身,彷彿想聽清楚凱德立驚人的高見。

    凱德立知道再繼續說下去是沒有意義的。

    魔法師自在地倒回椅子裡,「你說對了,年輕的教士。」她誠心地說,「真想不到。這區域的人根本很少認得百足魔獸,更別說從這個標記聯想到從未越過加藍納山脈以南的奇怪野蠻部族了。我恭維你,就如同你恭維我一樣。」

    凱德立的眉毛好奇地揚起。

    「泰涅克的行為舉止的確是非常脫離正軌,」魔法師解釋道,「離一般人對於一名白蟲族的野蠻戰士所期待的差得遠了。」

    「你將那文化教給他。」凱德立補充道。

    「如果要他適切地服侍我的話,那是必要的。」魔法師解釋道。

    這段輕鬆的對話使得凱德立能夠自在地提出一個敏銳的問題,「他有適切地服侍他的女主人……?」

    「朵瑞珍。」魔法師說,「我叫朵瑞珍·凱·拉蒙。」

    「來自?」

    嘲弄的輕笑再度出現,「沒錯,你很好奇。」她說,她的興奮之情逐漸升高。「我跟一個和你太像的人相處得太久了,你的話已經無法迷惑我。」她立刻鎮定下來,把對話帶回輕鬆的氣氛中。「太多事情在太短時間內發生了,而凱德立·波——」朵瑞珍停頓下來然後微笑了,因為看到了他的反應。朵瑞珍瞭解到,這名年輕的教士真的不曉得自己的出身,或甚至自己的父姓。

    「請原諒我,」朵瑞珍繼續說道,「因為恐怕我不曉得你的姓氏。」

    凱德立倒回椅子裡,知道朵瑞珍在對他說謊。這名魔法師剛剛吐出的那個音節到底代表了什麼?他猜想著。朵瑞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嗎?凱德立下定決心,不再跟魔法師玩這個遊戲。因為再這麼做會讓朵瑞珍處在更具有優勢的位置,而他跟他的朋友們都無法負擔這樣的後果。

    「我是來自卡拉敦的凱德立。」他簡短地回答道,「就是這樣。」

    「是嗎?」朵瑞珍挑弄地說道,而凱德立得非常努力地隱藏住自己的興趣。

    朵瑞珍一陣衷心的笑聲打破了接下來的沉默。「我就來回答你一些問題吧,年輕的教士,」她說,然後輕輕敲著肩膀,或者比較正確的說,是敲著棲息在她肩上的某個看不見的東西。

    小惡魔德魯希爾褪去自己的隱身魔法。

    所以他們是有關連的!凱德立瞭解到這個事實,因為他認出這名小惡魔,就是它在萌智圖書館的地下墓穴毒害皮凱爾的。無疑地,巴金跟這名魔法師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凱德立於是明白到,之前他在另一座帳棚裡聽到的無聲訊息是什麼。他立刻望向朵瑞珍纖瘦的手跟其上有標記的戒指,他現在終於知道那代表了什麼。作為塔洛娜的神聖記號變體,那個三叉戟上有瓶子的標誌,很快成了這整個區域災難的代號。

    「又見面了,年輕教士。」小惡魔用它粗嘎的聲音說道。德魯希爾分叉的舌頭像只蜥蜴般在它尖尖的黃色牙齒間挑動,然後,它就像只食人魔瞪著一塊烤羊肉般,對凱德立邪邪地笑著,「我想,你過得不錯?」

    凱德立的眼睛連眨都沒眨,拒絕向它示弱。「那你也從飛去撞牆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了嗎?」他平靜地回答道。

    德魯希爾咆哮一聲,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朵瑞珍再度笑了,「非常好。」她讚許凱德立,「德魯希爾通常沒這麼容易被打發。」

    凱德立仍然沒眨眼。他感覺一股力量試圖侵入他心裡,而他曉得這陣情感聯繫是來自於那隻小惡魔。

    「讓它進去,」朵瑞珍指示道,「它向你挑戰,難道你害怕曉得誰比較強?」

    凱德立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但是,為了不願示弱,他還是閉上了眼睛,降低自己的心靈防衛。

    他聽到朵瑞珍輕聲唸咒,還有德魯希爾的竊笑,然後就感覺到一股魔法咒語的力量落在他身上。他的心智變成了一片有形的漆黑,彷彿他在心理上被傳送到一個空洞的地方。然後一道光,一個光輝而閃爍的光體出現在遠處,朝凱德立飄來。

    當這個光體接近的時候,他的心智好奇地看著它,不明白其中的危險。然後它就過來了,成為他思緒的一部分,像火焰一樣開始燃燒著他,在他腦中有上千個爆炸,上千個燒灼般的痛苦。

    凱德立的臉扭曲著,在椅子裡翻滾,然後睜開了眼睛。透過一陣黑色的煙霧,他看見那名魔法師,還有坐在她肩上笑著的小惡魔。痛苦更加強烈;凱德立叫出來,害怕自己會昏厥過去——或者是死掉,而他幾乎希望自己能死。

    他再度閉上眼睛,試著專注起來找到減輕痛苦的方法。

    「把它推開。」一個遙遠的聲音傳來,凱德立認出那來自朵瑞珍,「用你的意志力,年輕教士,然後把火焰推開。」

    凱德立聽見她,也瞭解她的話,但在痛苦之下他很難專心。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拳打向面前的桌子,決心要讓自己從燃燒的火球中分神開來。

    然而它還是繼續燒著。他聽見德魯希爾的竊笑聲。

    凱德立在心中找尋冥想的技巧,試著用把物質世界摒除在外的方式,來摒除那道光,一點一點地。

    它不會消失的,德魯希爾再度竊笑。

    憤怒取代了冥想所帶來的真空狀態,也毀了這名年輕學者勉力創造出來的平靜之心。光芒變成他的敵人;他讓自己相信,它吞噬自己之後就會找上丹妮卡。

    「不!」凱德立咆哮道。突然間光球移開了,跑出他所落入的空虛之地。它搖曳了許久,然後就溜出凱德立的心智之外。痛苦不見了,而德魯希爾的竊笑也消失。

    凱德立發現,在自己心智所變成的黑洞之後還有一個空洞在,而他直覺地瞭解到那是屬於小惡魔的,是它把痛苦加在他身上。他的憤怒絲毫未減;閃爍的光球移向另一個空洞。

    「夠了。」他聽到德魯希爾叫道,而朵瑞珍只是笑著。

    凱德立將光球逼入德魯希爾的腦中。小惡魔尖叫出聲,而那只讓凱德立更加迫近。他不會心軟的;他會讓火一直在德魯希爾的腦袋裡燒,直到它把小惡魔燒到什麼也不剩!

    然而,一切突兀地結束了,然後凱德立發現自己正跟朵瑞珍及德魯希爾隔桌對坐,小惡魔搖晃著,球狀的眼睛向年輕學者威脅著要殺死他。

    「太棒了!」朵瑞珍叫道,鼓著掌,「你能夠打敗德魯希爾,的確很強,因為它精通這個遊戲。也許還要強過你的——」她停住,然後投給凱德立挑弄的一眼,「你在我身旁會很好。」

    這名年輕學者再度不願妥協,「我不服侍塔洛娜。」他大聲說道,而這次輪到朵瑞珍試著藏住她的驚訝之情,「無論代價是什麼,我都不會這麼做。」

    「我們等著瞧。」朵瑞珍過了一下子後說道,「泰涅克!」

    這名野蠻人一下子就來到凱德立身旁,用力地把他的手臂拉到背後,將他的手重新綁起來,緊到連繩索都陷入他的手腕裡。年輕學者被拎到空中,硬生生被帶走。

    這名野蠻人把凱德立丟回原來的帳棚後,他掙扎著坐起。泰涅克在離開之前,又給了丹妮卡淫邪的一眼。

    「發生了什麼事?」野蠻人離開後丹妮卡問道。她拖著腳走到凱德立身旁,把頭靠向他。

    凱德立仍然處在驚愕狀態,而且有太多問題在他的思緒中翻騰著,所以一下子沒有回答。

    丹妮卡朝艾貝雷斯投去關切的一眼。

    「我真是太學藝不精了。」這名女子哀歎道。

    凱德立無法置信地看著她。

    「身體機能的停止。」丹妮卡解釋道,「如果我能達到那個境界的話,就可以讓我的心跳慢到幾乎聽不見——」

    凱德立仍然繼續維持那表情瞪著她。

    「但我沒辦法。」丹妮卡說,垂下眼睛,「那在我能力範圍之外。」她的話在這群囚人中不祥地迴盪著,聽來宛如喪鐘。凱德立也讓自己的頭垂了下來。

    「我要殺了那個魔法師。」凱德立聽見精靈誓言道。

    「而我會殺了她那高大的奴才。」丹妮卡加上這句,一股決心重新回到她的聲音裡。然而,這個想法並未讓凱德立覺得好過,因為他對泰涅克有了新的認識。

    「他是白蟲族的。」凱德立轉向丹妮卡說道。

    【炫】她聳聳肩;她不瞭解這些話有什麼意義。

    【書】「那是一個北方的野蠻部族。」凱德立解釋道,「兇猛,在嚴苛的環境下生活——生存著。而若我沒弄錯的話,泰涅克——那是他的名字——是庫拉-威恩瑟,菁英戰士。」

    【網】丹妮卡好奇地看著他,於是他知道她仍然不太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要對他心存畏懼,」凱德立嚴肅地說,「不要低估他的高超能力。庫拉-威恩瑟。」他再度說道,閉上眼睛重新回想自己所讀過關於白蟲族的資訊,「為了得到額頭上的刺青,泰涅克必須只憑單手,殺死一隻極地之蟲,一隻百足魔獸。他是一個戰士部族中的菁英戰士。」凱德立純然恐懼的表情比任何言語還要讓丹妮卡不安。

    「要對他心存畏懼。」凱德立又說了一次。

    「這就是營地啦。」依文對皮凱爾耳語道,「雖然我一點都不想在夜間黑暗的森林裡,跟什麼獸人打仗。」

    皮凱爾同意地擺動著頭;矮人族比較習慣深邃洞穴中的黑暗,那跟星光照耀的森林可是兩回事。

    「我們可以在黎明前去找他們。」依文表示,對他的兄弟同時也對自己說道,「對啊,那不錯。但敵人太多了,我們不能就這麼闖進它們中間,我們得有個計劃。」

    「喔哦。」

    依文怒視著他那心存懷疑的兄弟,但當一個念頭閃過心裡,他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他把頭上戴的鹿角頭盔拿下來,從一個深得要命的口袋裡撈出一支小槌子,然後開始將固定一根鹿角的亮漆鑿下來。

    皮凱爾害怕地搖著頭,試著不要看。

    依文做頭盔的功夫非常好,所以弄了好久他才把漆清除到可以把鹿角鬆開來,而且即使到了那時,他都還得跟牢牢固定住的底部奮戰。最後,他終於把它取下,交給皮凱爾,然後把那頂如今變得不對稱的頭盔戴回他滿是亂髮的頭上。

    「當我們跑的時候,你把它舉在你頭上,然後緊跟我。」依文指示道。

    皮凱爾慎重地等待依文找到另一個比較遠的觀察位置,但沒等到,結果只能再度「喔哦」了一聲。在他身後樹影間一個無法察覺的位置,哈瑪丁吃吃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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