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1: 黑暗頌歌 第十九章 食屍鬼
    他們聽見死靈法師之石的呼喚,他們感應到行走的死者,知道地窖的寧靜已經被打破。如今饑餓的他們,向來饑餓的他們,受到古老和新屍體的引誘,以曾經是人的雙腿,彎著腰跑來。長長的舌頭垂掛在尖牙之中,骯髒的一道道口水沿著下巴和脖子流下。他們不在乎,他們餓了。他們沿著道路上山,在午後的深影間閃進閃出,不斷朝巨大的建築物前進。一名穿著灰長袍的高大男子站在大門附近。領頭的食屍鬼將頭壓低在彎腿間,向前直沖,手臂垂得低低的,關節拖在地上,手指興奮地抽搐。

    長而髒的指甲如野獸的爪子般銳利堅硬,出乎意料地抓住祭司的肩膀。他痛苦的呼喊只讓他們前僕後繼地沖上前來。他試圖抗拒,但食屍鬼充滿細菌的冰冷碰觸讓他的四肢失去感覺,五官麻痺成充滿懼怕的扭曲,整群食屍鬼立刻壓倒他,幾秒鍾內就將他碎屍萬段。吃盡了屍體後,食屍鬼一個個緩緩走向大門,還有更多食物的承諾,但每個鬼怪都閃躲開,以手臂捂住眼睛,因為大門受過層層祝福,能夠抵御不死生物的侵襲。食屍鬼繼續又餓又煩又怒地四周亂走,直到其中一名再次聽到石頭的召喚,要他們去建築物的南方,整群怪物連忙回應。

    這裡很濕,泥土地上有一坑坑水窪,長滿苔蘚的籐蔓上面覆蓋了爬動的昆蟲,從規律間隔的支撐橫梁上垂下。丹妮卡小心翼翼地移動,火把前伸,看著那些詭異的苔蘚,她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紐灣德爾就不怎麼在乎垂掛的籐蔓,因為它們是自然的生物,上面爬動的昆蟲亦然,所以也在德魯伊的了解范圍之內,然而,紐灣德爾似乎顯得比丹妮卡還要焦慮。他停步數次環顧四周,仿佛正試著尋找某樣東西。他的恐懼終於也滲透了丹妮卡。她走在他身邊,在火光中仔細端詳他。

    “你在找什麼?”她直接了當地問道。

    “我感覺有反常之處。”紐灣德爾謎樣地回答。(炫-書-網)

    “是邪惡的東西嗎?”

    “你的凱德立跟我說過,地窖裡有不死怪物。”紐灣德爾解釋。“我現在知道他所言非虛。他們是對大自然秩序的最大扭曲,是大地的嚴重反常。”

    丹妮卡可以了解,一名畢生奉獻於自然規律的德魯伊,能夠很敏銳地體察到不死生物的存在,但她很驚訝紐灣德爾可以真的感應到他們就在附近。“不死生物走過這裡?”她問道,完全相信他會提供正確的答案。

    紐灣德爾聳聳肩,再次緊張地環顧四周。“他們在附近。”他回答。“太近了。”

    “你怎麼知道?”丹妮卡逼問。

    紐灣德爾好奇且迷惘地看著她。“我……我不知道。”他結結巴巴地說道。“但是我就是知道。”

    “難道是受到詛咒欺騙?”丹妮卡出聲詢問。

    “我的感官不會欺騙我。”紐灣德爾堅持。他突然轉身面對通道入口,仿佛聽到些什麼。

    片刻後,丹妮卡被洞門傳來的尖叫聲嚇了一跳,還有後面的一團灰影。她認出那是波西佛的叫聲,但沒有因此而冷靜,因為同時間那些佝僂的身影也出現在隧道入口,饑渴的吞咽聲一路傳到德魯伊和丹妮卡耳中。

    “快跑,丹妮卡!”紐灣德爾大喊,轉身要走。

    丹妮卡沒有移動,不怕任何敵人。她很清楚地看到有八個人形,但不知道是圖書館來的祭司或是怪物。無論那是什麼東西,丹妮卡都不認為在隧道中亂跑有什麼好處,他們甚至可能撞進一團等待的敵人,落到腹背受敵的下場。況且,丹妮卡不能忽略波西佛。她會為白松鼠戰斗,一如對待任何朋友。

    “他們是不死生物。”德魯伊試圖想解釋,開口的同時,一股腐敗的食屍鬼臭氣湧入他們的鼻孔。這個味道讓紐灣德爾更明白他面對什麼樣的敵人,逃跑的意念更加強大,然而已經太遲了。“不要讓他們的手指刮到你。”紐灣德爾建議。“他們的碰觸會讓你凍到骨髓裡。”

    丹妮卡蹲得低低的,感覺火把的重量,將感官擴散到周遭。波西佛沿著一條木梁跑來,她身後的紐灣德爾開始低聲念誦,正在准備咒語。她的面前則是逼近的怪物,發出嘶嘶聲響,流著口水,但因為燃燒的火把而減緩動作。

    怪物跑到離丹妮卡十幾步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丹妮卡看到他們黃色病奄奄的眼睛,但和屍體不同的是,這些眼睛深處散發著饑渴的火焰。她聽到他們急促的喘息,看到他們又長又尖的舌頭,像蜥蜴一樣閃動。丹妮卡趴得更低,感覺到他們逐漸高升的興奮。

    他們蜂擁而上,但紐灣德爾首先出手攻擊。食屍鬼經過木梁的時候,苔蘚突然活了起來。這些苔蘚抓向經過的食屍鬼,正如將丹妮卡綁在床上的籐蔓一樣。三名怪物因此而完全被緊縛,兩名從腳踝被倒吊起來,奮力暴怒地掙扎、吐著口水,但仍有三名穿過了阻礙。

    領頭的食屍鬼朝丹妮卡沖去,但她毫無畏懼地站在原地。她維持平常的姿勢,直到最後一刻,把食屍鬼誘到她面前,近到連紐灣德爾都嚇得大喊警告。

    丹妮卡完全掌握眼前的情勢,火把突然刺出,火焰直插入食屍鬼的右眼,怪物後退數步,發出讓丹妮卡背脊發涼的一聲尖叫。

    她順手將食屍鬼的另一只眼睛也戳瞎,可是這動作也讓她的火把因此熄滅,無法繼續使用。另一個敵人出現在第一只食屍鬼身邊,舌頭低垂,卑鄙的雙手前伸。

    丹妮卡原本要捶他一拳,但突然想起紐灣德爾的警告,也知道自己的手臂不及食屍鬼那麼長,因為食屍鬼比她高上一截。然而,丹妮卡還有其他武器。她突然向後一仰,直到她似乎將仰倒在地,但她仍保持住平衡,讓繼續前進的食屍鬼嚇了一跳,身後的紐灣德爾也大吃一驚地倒抽冷氣。她沒有摔倒,反而靠一條腿轉過身子,另一條腿抬起,腳跟踢到沖上前來的食屍鬼下巴。怪物的下巴啪地一聲合緊,被咬斷的舌頭掉到地上,令他突然止步,可怕的紅綠色血液與唾液從口中流出。

    丹妮卡沒那麼容易就放過他。她蹲得低低地,往上直跳,握住橫梁做為支撐,腳用力踢上食屍鬼的臉,血漿黏液齊飛。丹妮卡持續以飛踢連環攻擊。

    第三名逼近的食屍鬼也同樣被打得落花流水。紐灣德爾空掌朝前,喃喃念誦幾個字,出現一團火球,類似他在通道門口用來點亮火把的小球。食屍鬼靠近時,紐灣德爾拋擲出火箭,直直打入貼近怪物的胸口,而食屍鬼突然忙著想拍熄火焰,完全喪失攻擊德魯伊的興致。他快要熄滅第一團火焰時,另一個火球追上,這次擊中他的肩膀。然後是第三團火球,打中食屍鬼的臉,爆炸成一團火花。

    丹妮卡繼續吊在橫梁上,踢了最後一次。她知道她踢斷了食屍鬼的脖子,但即將死絕的怪物仍抓上她的小腿,跌倒的同時,骯髒的指甲在丹妮卡的小腿拉下深深一條血跡。丹妮卡驚懼地看著傷口,感覺到麻痺侵襲。“不!”她咆哮,拿出多年來修行的心得,所有的意志力,硬逼出骨子裡的寒意。

    她從橫梁上落下,拿起火把,這才發現那條腿仍能支撐她。她現在是受到怒氣長空。丹妮卡的訓練中有一部分是了解何時該放手一搏,該讓全然的怒氣引導行動。眼睛被燒破的食屍鬼轉身,爪子瘋狂掃抓,尋找獵物,嘴巴張得碩大無朋,發出饑餓、凶狠的咆哮。

    丹妮卡雙手抓住火把,高舉過頭,往下猛塞入食屍鬼的喉嚨。怪物大力掙扎,數度抓上女子的手臂,但憤怒的她沒有放手,反而更用地力將火把戳入食屍鬼的肚腹,不斷扭轉擠壓,直到食屍鬼停止掙扎。

    丹妮卡毫無松懈地握緊拳頭轉身,一記左鉤拳打上正想拍滅紐灣德爾施放的火焰的食屍鬼,怪物被打得飛了出去,撞上通道的牆壁,紐灣德爾大步上前,以橡木杖用力捶打。

    戰斗並未結束。仍有五名食屍鬼,只是其中三名仍無助地被苔蘚包纏,另外兩名已經掙脫,但無視於死去的同伴。

    丹妮卡蹲得低低的,從靴筒中拔出一對匕首,怪物還來不及靠近就已經被刺入。對於領頭的食屍鬼而言,飛來的匕首可能只是一絲閃光,在隱約的火把光線下旋轉,發出光芒,直到匕首深埋入他的眼中時,他才看到了重點。食屍鬼尖叫,倒向一旁,抓著自己的臉。丹妮卡的第二擊同樣准確地正中怪物的胸口,深埋入柄,食屍鬼摔倒在地,開始瀕死的扭曲。第二名向前沖的食屍鬼運氣也很不好,發現一條直沖向丹妮卡的途徑。僧侶等到最後一刻,才跳起抓住木梁,再次致命踢出,強勁的一腳踢上食屍鬼的額頭,馬上制止了他,同時讓他的頭用力後仰,頭抬起來的同時,丹妮卡再次踢出,然後第三踢、第四踢連續出擊。

    丹妮卡從屋梁上落下,借用墜落的力道順勢蹲低,然後如緊纏的彈簧一躍而起,全身旋轉,一腳往後飛踢。回旋踢的動作擊中暈眩且重傷的食屍鬼下巴,讓他的頭用力一偏,力道大到他還在空中側轉一個圈,以全身糾結的怪異跪姿落地,雙腿平伸向兩邊,毫無生氣的身體重重地彎著,頭已偏在一旁,看著肩後。

    丹妮卡的怒氣沒有因此而平息。她沖向食屍鬼,發出憤怒的喊叫,音量持續不墜,右手握拳,已伸出僵硬的食指和小指。離她最近的怪物裹在一團苔蘚中,原本不是丹妮卡的目標,此時卻伸出一只手臂朝女子攻擊。丹妮卡從笨拙的攻擊下方鑽過,滾到攻擊者右側,在下一名食屍鬼面前站起,動作一氣呵成,流暢無比。她跳入空中,藉落地瞬間凶猛攻擊,根據潘帕·旦姆大師的卷軸中記載,這一招叫做鷹尾式,丹妮卡使得完美無缺,伸出的手指直刺入食屍鬼的眼睛,戳入腐爛的腦髓。丹妮卡花了近一分鍾才將手指從怪物碎裂的頭顱內拔出,但她知道這無所謂,這個食屍鬼不會再惹麻煩了。

    紐灣德爾處理掉他的食屍鬼後,原本想朝她的方向前去,但一看到丹妮卡把情況控制得很好,他便改變主意去拿燃燒的火把。丹妮卡終於獲得自由,回去找對她揮爪的食屍鬼,她的拳頭擊中怪物腐爛的胸骨,發出惡心的撞擊聲。丹妮卡知道自己的攻擊已經擊碎了怪物的肋骨,但原本也差點要脫逃的食屍鬼也因這擊的重量而落到地上。他發出可怕的尖叫,發瘋般拼命哭嚎。

    丹妮卡以她受到攻擊的三倍力道回敬,她再次感受到食屍鬼令人發麻的冰冷碰觸,但她仍然以一聲咆哮驅逐了痛楚。然而,她無法忽視手臂上的血跡,也感覺得到痛楚和疲累正漸漸攀升。她佯裝要直攻,面對食屍鬼歪歪倒倒的揮擊時卻猛然蹲下,伸腳直踢,踢中食屍鬼的大腿,他面朝下撲倒在地,但瞬間又站起。她雙手握拳,高舉過頭,然後猛地跪下,以落地的沖擊加上劈掌的力量擊上正站起的食屍鬼後腦,把他再次打倒在地。怪物在巨力沖擊下彈跳數下,然後動也不動。

    丹妮卡沒等著看他會不會再動。她直接一把抓住他稀疏的頭發,另一只手拉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扭,凶猛到脖子骨頭的一陣喀啦聲還沒結束,食屍鬼死魚般的眼睛已經直直盯著自己的背脊。

    丹妮卡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站起,一步步走向僅存的食屍鬼。苔蘚已將他抬離地面,他仍然垂掛在那裡,被捆得死死的,幾乎無法掙扎。丹妮卡捶上他的頭側,讓他開始轉圈,當臉轉回正面時,丹妮卡同時也轉身回旋踢,讓怪物開始以反方向旋轉,就這麼來回捶、踢、轉多次。

    “他死了。”紐灣德爾開口這麼說,但沒有強迫丹妮卡接受這點,明白她需要發洩一下憤怒。她繼續飛踢捶打,食屍鬼仍軟軟地懸掛在空中。

    終於,精疲力竭的武僧跪在最近的獵物面前,臉埋入她沾滿鮮血的手。

    “德魯希爾?”巴金不知道他為何開口說出這個字。或許他以為發出聲音能讓他重新建立起和小惡魔間的精神連結。“德魯希爾?”

    沒有回答,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小惡魔與祭司之間仍維持著連結。巴金再等了等,仍然試著想將思緒送往外面的走道,仍然期盼德魯希爾會回答。

    要不了多久,祭司就必須承認他在外的耳目已經被閉鎖了。也許德魯希爾被殺了,或許敵人的祭司已經將小惡魔驅逐回他自己的界域,心中懷著這個不安的想法,巴金走向他仍低低燃燒的火爐,說了幾個字句,命令火焰攀升,試圖想打開他不知為何什麼都叫不來的跨界閘門。他召喚妖魔、妖精,還有其他的下等妖魔,他也召喚德魯希爾,希望如果小惡魔真被驅散,他可以將他叫回來,但火焰持續地燃燒,不受其他外世界的存在打擾。巴金當然不知道的是德魯希爾灑下了魔法粉末以關閉閘門。

    祭司繼續召喚片刻,然後意識到這件事是徒勞無功,也意識到如果德魯希爾被打敗,這意味著他可能有麻煩了。另一個念頭是小惡魔帶著骷髏軍團回到祭壇室,想要扳倒祭司。小惡魔向來不以忠誠著名。

    無論如何,巴金都需要加強自己的力量。他先走到穆力維身邊,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考慮他該如何增強僵屍的力量。他已經給了穆力維拼湊而成的盔甲,也以魔法增強了力量,但如今他有了更邪惡的想法。他拿出一個小瓶子,在穆力維身上倒下一滴水銀,念誦著奇異的咒文。咒語完成後,巴金拿出幾滴容易爆炸的油,滴濕了穆力維的衣服。

    巴金轉向他最強大的同伴,木乃伊卡裡夫。祭司沒有什麼方法能增強原本就已經力大無窮的木乃伊,所以他只是發出一套新的指令,要它站在祭壇室外更合適的位置。

    巴金接下來只需要作個人的准備。他穿上祭司袍,經過施法的布料如武士的盔甲般堅硬,然後念誦祈禱再增強他的防護。他握住哀嚎少女,邪惡的硬頭錘矛,重新檢查房間唯一入口的防護咒文。讓他的敵人們來吧,無論是叛徒小惡魔或是一群上方來的祭司,巴金都很有信心,他的攻擊者很快就會希望自己沒有離開外面的通道。

    紐灣德爾上前想安慰丹妮卡,但波西佛先他一步趕到,從橫梁跳到女子的肩頭。丹妮卡看著白松鼠時,臉上重新出現微笑,絕對是想起了更美好的時光。

    “他們似乎在讓死者還魂。”紐灣德爾解釋,朝食屍鬼示意。“他們享用的肉品是屍體的肉品。”

    丹妮卡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就算他們必須自己造出死屍也在所不惜。”紐灣德爾解釋。“但招來他們的,是讓死者還魂的行為。”紐灣德爾有些懷疑自己的話,但他不知道有死靈法師之石的存在,於是也別無解釋。“食屍鬼無論在多遠的地方都會朝不死生物靠近,但我猜不出這些可憐的怪物是從哪裡來的。”

    丹妮卡歪歪倒倒地站起。“他們從哪裡來的不重要。”她說道。“重要的是他們死了,而且這次活不過來了。我們繼續前進吧。凱德立和矮人在前方可能會遇上麻煩。”

    紐灣德爾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住。“你不能去。”他堅持。

    丹妮卡瞪著他。

    “我的咒力快用完了。”德魯伊解釋道。“但我有一些藥膏能夠幫助你的傷勢,還有治療的咒語能打敗你受到的任何毒害。”

    “我們沒有時間。”丹妮卡爭論,拉開手臂。“把解毒咒語留著。我的傷口沒有那麼嚴重,我們之後可能還會用到這咒語。”

    “那我們花一分鍾來處理你的傷口。”紐灣德爾辯駁,同意她關於咒語使用的方式,但很堅持丹妮卡身上的抓傷至少該被清理。他拿出一個小袋。“你可能會需要我,丹妮卡小姐,但如果你不讓我幫你療傷,我就不跟你一起前進。”

    丹妮卡不想再度耽誤,但她也不懷疑這名固執的德魯伊是鐵了決心。她在紐灣德爾前面跪下,向他伸出刮傷累累的前臂,而雖然她很固執,仍然不得不承認德魯伊一抹上藥膏,傷口就舒服許多。

    他們再次前進,德魯伊握著火把和木杖,丹妮卡握著匕首,上面因食屍鬼的血漿而深黑,還有最新的成員波西佛,緊張地纏在丹妮卡的脖子和肩膀上。

    第二十章兄弟,俺兄弟!

    “俺兄弟!”依文哭嚎,抱著皮凱爾動也不動的身體。“俺兄弟!”矮人毫不掩飾地抽噎著鼻子放聲大哭,雙手捧著皮凱爾的頭。凱德立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依文。事實上,年輕學者幾乎和矮人一樣悲傷。皮凱爾向來是親密的朋友,隨時願意聽他最新的瘋狂主意,隨時加上興奮的“喔喔!”好讓凱德立覺得放心。

    凱德立從未經歷過朋友過世的痛苦。他很年輕時母親就死了,但他記不得。他的確看到依爾瑪特的祭司和廚房內吃到撐死的人,但他們對他而言只是面孔,遙遠而陌生。如今,看著親愛的皮凱爾,他不知道該怎麼樣感覺,不知道能做什麼。整件事情像是恐怖的游戲,而打從他出生後的頭一回,凱德立明白有些東西不是他能夠控制的,而他所有的理智、智慧在這最後一瞬間,都是件小事情。

    “你應該是個德魯伊的。”依文靜靜說道。“你在天空下一向活得比在石頭下好。”依文發出一聲大喊,將頭埋入皮凱爾的胸前,肩膀無法控制地抽動。

    凱德立可以了解矮人的痛苦,但他仍然很驚訝地發現,原來依文這麼公開地流露出情緒。年輕教士不知道是自己哪裡不對,他沒有像依文那樣抱住皮凱爾,或者依文對他兄弟的愛,比他自己對矮人的感情要強上許多。凱德立沒有被皮凱爾的死沖昏了頭,無論有多痛苦,他們都必須前進關起瓶子,否則許多其他人都會落入同樣的命運。

    “我們得走了。”凱德立對依文柔聲說道。

    “給我閉嘴!”依文大吼,情緒幾乎要崩潰,眼光移不開自己兄弟身上。

    他的反應讓凱德立吃了一驚,但他不了解悲哀的本質,因此不知道是自己反常還是依文反常。當矮人終於抬起頭看著他時,扭曲的臉上滿是淚水,凱德立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詛咒。”他屏氣低喃道。就他所知,紅霧的效果就是讓一個人的情緒放大,很顯然詛咒在依文真摯的悲哀中找到一個據點,在矮人對抗魔法的強硬盔甲中找到縫隙。凱德立擔心詛咒正占據依文的心智,矮人的啜泣隨著每分每秒升高,他哭得如此厲害,幾乎無法呼吸。

    “依文。”他靜靜開口,走到他身邊,按著他的肩膀。“我們幫不了皮凱爾。來吧,我們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依文憤怒地瞪著凱德立,拍開他的手。“你要我把他丟在這裡?”矮人大喊。“俺的兄弟!俺死去的兄弟!不,俺不走,俺永遠不走,我要待在俺兄弟的身邊,待在這裡幫俺的德魯伊皮凱爾取暖!”

    “他死了,依文。”凱德立的淚水也開始湧現,半啜泣地說道。“他不在了。你不能幫他取暖,你什麼也幫不了他。”

    “閉上你的嘴!”依文再次大吼,手伸向斧頭。凱德立以為矮人打算要砍死他,擔心依文會將皮凱爾的遭遇怪罪在他身上,但依文甚至沒有力氣舉起沉重的武器,再度倒回皮凱爾身上。

    凱德立意識到和悲傷中的矮人說理是行不通的,但依文的暴怒讓他有了個主意。有一種情緒可以壓過憤怒,而依文似乎很樂意讓那個情緒主導。

    “你什麼都做不了。”凱德立再次說道。“除非你去報復對皮凱爾做這種事的人。”

    凱德立突然得到依文的全副注意力。

    “小惡魔!”依文怒吼,狂亂地轉頭尋找妖怪。

    “不是。”凱德立回答。“不是小惡魔,是小惡魔的主人。”

    “小惡魔毒死了俺兄弟!”依文抗議。

    “沒錯,但小惡魔的主人帶來了小惡魔、詛咒,還有所有導致皮凱爾喪命的邪惡事件。”凱德立回答。他知道這樣妄下結論是有點浮誇,但如果他能讓依文重新振作起來,那就算是欺騙也值得。“如果我們能打敗主人,那小惡魔和所有的邪惡都會跟著消失。”

    “主人,依文。”凱德立再次說道。“是他帶來了詛咒。”

    “你帶來了詛咒!”依文咆哮,摸著他的雙頭斧,多疑地看著凱德立。

    “不對。”凱德立連忙糾正,發現自己的詭辯戰術引來另一種面貌。“我很不幸地在詛咒的釋放中參與了,但它不是我帶來的。在這地下有一個人,一定是在這裡,是他帶來詛咒,命令骷髏和小惡魔來攻擊我們,來這裡殺死你兄弟!”

    “他在哪裡?”依文大喊,從皮凱爾身邊跳起,雙手抓著沉重的斧頭。“殺死俺兄弟的人在哪裡?”矮人的眼睛四處狂亂搜尋,仿佛他認為隨時都會出現新的怪物。

    “我們得找到他。”凱德立催促。“我們可以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到我認得的地方。”

    “回去?”依文似乎不喜歡這個念頭。

    “只要走到我認得路就好了,依文。”凱德立解釋。“然後我們會繼續前進,去裝著詛咒瓶子的房間,到那裡去找殺你兄弟的凶手。”他只能希望自己說的是真的,並希望等他們發現房間時,依文已經放松下來。

    “前進!”依文大喊,抓起幾乎熄滅的火把,瘋狂地揮舞讓燃料重新點起,然後朝著來時的道路沖去。凱德立檢查過他隨身物品都有帶著,向皮凱爾最後一次道別,然後跑步跟上。

    他們沒走多遠就碰上第一批骷髏,總共有五名怪物沿著側面的通道行走。精神恍惚的骷髏是德魯希爾失敗戰役的難民,並沒有攻擊他們的打算,但因憤怒而盲目的依文以凱德立從未想象的凶猛瞪著他們。

    “依文,不要!”凱德立請求,看得出矮人的意圖。“讓他們去吧。我們有更重要的——”

    依文根本沒聽到他說的話。矮人發出一聲怒吼與咆哮,沖向骷髏。最靠近的兩名轉身迎接敵人,但依文的速度快到對方來不及反擊。依文的斧頭猛力側劈將一名骷髏砍成兩截,然後順勢轉圈,將斧頭帶到頭頂,砍到第二名骷髏身上,將其擊碎。依文放開武器,因為武器再次與骨頭糾結成一團。他以鹿角頭盔戳入第三名骷髏,將怪物抬離地面,瘋狂地甩動骷髏片刻後將它朝牆上猛撞。這個攻擊讓骷髏受到嚴重損傷,卻也讓依文的頭盔掉落。第四名骷髏刨抓的手指在矮人的防護間找到空隙,朝他的脖子一叉。

    凱德立跑上前,准備要以手杖攻擊依文最新的敵人,但他還來不及加入混戰,依文已經決定要親手處理,手伸向背後,抓住骷髏的干枯手腕,猛力一扯,費盡全身力氣回甩。凱德立撲向地面,差點被飛舞的骷髏四肢切成兩半。依文趁著轉圈時順勢抓著骷髏甩動,等著力量累積到一定程度時,朝牆壁踏近一步,讓磚牆為他料理掉敵人。骷髏撞上磚塊,碎成萬段,依文手中只剩一截骨頭。

    最後一個骷髏此時開始攻擊依文,而頭暈且略微失神的依文臉上中了骷髏的第一爪。凱德立本想上前協助他的朋友,但其中一名骷髏再次站起向前進攻,肋骨中仍纏著依文的頭盔。依文的前臂捶入敵人的肋骨。矮人的短腿瘋狂地前跑,將怪物逼退到牆邊。當怪物逼近時,依文沒有停步,全身肌肉緊繃、爆發,讓他突然前沖,同時動用他唯一剩下的武器——額頭。他朝骷髏的臉上敲了一記,怪物的頭顱在巖石和矮人硬度不下巖石的腦門間碎裂,依文往後跳,額頭已嚴重割傷。

    凱德立以他的手杖敲打最後一名怪物,同時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飛盤紡錘攻擊他的臉部,然而固執的怪物繼續前進,揮舞著手指,強迫凱德立退後,很快地,凱德立感覺自己背貼上了牆,無處可躲。

    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凱德立的肩膀,另一只手朝他臉部揮擊。他舉起手想要格擋,卻發現自己無助地被貼到牆邊,干枯的手指正挖入他的皮肉。他絕望地想將骷髏的手臂卡在自己腋下,或是藉由扭轉怪物的手臂以取得脫逃機會,但凱德立的攻擊是用來扭轉肌肉和筋絡,藉由如此的痛楚讓攻擊者放棄。骷髏沒有肌肉,沒有經絡,也感覺不到疼痛。

    凱德立伸出僅存的空手,推著骷髏的臉,想要把它推開,結果手腕反而被狠狠咬了一口。然後,骷髏的頭突然消失,飛去。凱德立不明就裡,直到看見依文的斧頭第二次舉起,向下劈斷了骷髏的身體。凱德立靠著牆,抓著流血的手腕,但當他看到依文後,立刻忘記自己的傷勢,認為自己真的只是小傷。

    矮人的前額中仍埋著幾塊頭顱骨頭,鮮血從他臉上沿著脖子不斷淌下,粗壯的雙手也有多處割傷,更可怕的是一條斷裂的骷髏肋骨正從他的腹側突出。凱德立看不出來骨頭插得有多深,但這傷看起來的確很嚴重,他著實驚訝矮人居然還能站著。

    他雙手伸向依文,打算想要撐住他的朋友,怕他會倒下。

    依文粗暴地拍開他的手。“沒時間摟摟抱抱了!”矮人大喝。“殺死俺兄弟的家伙在哪?”

    “你需要幫助。”凱德立回答,被朋友的狀況嚇到。“你的傷……”

    “不要管!”依文回罵。“帶我去找殺了俺兄弟的人!”

    “可是依文——”凱德立繼續抗議。他指向骷髏肋骨。

    當依文注意到可怕的傷口時,他的確張大了雙眼,但只是聳聳肩膀,抓住骨頭後用力拔出,漫不經心地將肋骨拋到一旁,仿佛沒有注意到骨頭上面有著數寸長的血跡。當他試圖想戴上頭盔卻發現被額上骨頭擋住時,他也同樣漫不經心地拔掉幾塊碎片,然後悶哼一聲,硬將頭盔塞下。凱德立只能認為,詛咒的迷霧將矮人的憤怒提升到依文已經不知道痛楚的階段。他知道矮人很強悍,依文更是矮人中的翹楚,但這也太難以置信了。

    “你說你會帶我去找他!”依文咆哮,這話聽在凱德立耳裡像極了威脅。“你說你會找到路!”為了表示妥協,依文伸手撕下一塊凱德立的披風,快速包裹傷口。

    凱德立只能接受。他知道他能為所有人,包括依文在內,所做得最好的事,就是盡快找到並關起瓶子。只有那時發怒的矮人才會允許凱德立或別人來照料他傷勢。必須等到那時,但凱德立不確定依文能撐這麼久。

    他們很快就來到當初遇見不死生物的地方,一切安靜無聲,全然死寂,讓凱德立有機會小心翼翼地重新拼湊起第一次來到此處的記憶。正當他認為事情終於稍有進展,帶著依文走過幾條相互連接的通道時,他注意到大廳的遠處,就在狹窄光束的盡頭有動靜。

    依文也注意到了,他立刻前沖,為死去兄弟感到的悲傷再次轉換成無可控制的戰斗欲望。

    凱德立手忙腳亂地抓著自己的東西,試圖想跟上矮人的腳步,請求依文放過這名敵人。

    這次只是一具骷髏,一開始在漫無目的地行走,後來直直朝前沖的矮人跑去。

    凱德立當場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他一手抓著光束,另一手抓著上膛的十字弓,從矮人頭盔的鹿角之間瞄准後面的骷髏臉。凱德立從未打算拿他訂制的十字弓做為武器,尤其不是用來發射爆裂飛鏢,他是設計十字弓來開門,或是炸飛抵著他窗戶的麻煩樹枝,還有種種非暴力性的用途。而且,他必須對自己承認,他設計十字弓和飛鏢的目的只是為了設計的挑戰,但凱德立曾對自己發誓,永遠不要將飛鏢或十字弓當作武器,永遠不要以爆裂飛鏢攻擊活物,這個誓言既是認真,卻也是借口。

    不過現在有許多打破誓言的理由。首先是依文不能再打下去了,就算是只有一具骷髏也不行,況且嚴格來說,骷髏算不上是活物,但凱德立瞄准的同時仍感受到一波罪惡感。他知道自己他正在打破誓言的精神。

    他發射了。弓箭以圓弧的軌跡飛過依文的頭頂,刺入前沖骷髏的臉。一開始的沖擊沒有那麼大,但飛鏢隨即碎裂,點燃沖擊油,當塵埃落定後,骷髏的頭與脖子都已經不見蹤影。無頭骨頭立定片刻後,喀啦啦地摔倒在地。幾步遠外的依文突然停下腳步,驚訝地盯著,下巴大張,黑色眼睛圓睜。他緩緩轉向凱德立,後者只是抱歉地聳聳肩,別過頭。

    “我必須這麼做。”凱德立說道,主要是說給自己而非依文聽。

    “而你做得很好!”依文回答,回到走廊,他大力拍著凱德立的背,但凱德立一點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哪裡英勇。

    “我們繼續走吧。”凱德立靜靜說道,將十字弓收回套子。

    他們經過另一道低矮的拱道,凱德立開始相信他們又走上正確的道路,然後來到灰蒙蒙通道中的一條岔路。兩條走廊從一條通道平行分岔,非常靠近彼此。凱德立想了想,開始走向右邊,但只有了幾步就更清楚地認清自己的位置,所以轉身回到原點,無視於依文的抱怨,以堅定的步伐走向左邊的通道。短短一條走廊在幾步後朝左邊拐彎,變成更寬廣的通道。

    站立的木棺排滿通道的凹室,讓凱德立確信挑對了路。再上前幾步,一個小小的轉彎,他再也沒有懷疑。在遠方的走廊末端,是一扇門,略略微開,有光線透出。

    “就是那裡?”依文質問,但他其實已經猜到答案。凱德立還來不及點頭回答,他已經向前沖去。

    凱德立再次無用地想減緩矮人沖上前的速度,希望更謹慎地靠近。他離依文只剩不到幾步遠時,最後一個木棺突然打開,一具木乃伊走了出來擋住去路。憤怒到不在乎的依文繼續無所畏懼地前進,但凱德立已經不敢跟上。年輕的學者因恐懼而全身凍結,被不死生物所散發出的強大邪惡靈氣震懾。骷髏們固然可怕,但相較於這個怪物,他們只算是小小的不便。

    “不理性。”凱德立試圖告訴自己。害怕是可以接受的,但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還讓恐懼令他全身麻痺就是可笑至極。

    “讓開!”依文大吼沖上前去。他凶猛地揮砍著斧頭,砍中一記,但和骷髏對戰時不同,武器被結結實實地擋下,木乃伊層層的包裹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量,數片麻布松開,纏住斧頭,阻止依文繼續進攻。這一擊幾乎沒傷到木乃伊。它以手臂捶擊,打中依文的肩膀,把他打飛出去,撞入最近的凹室。依文重重地摔倒,幾乎暈眩過去,但固執、搖晃地強迫自己再度站起。

    木乃伊正等著他。但第二擊讓矮人仰天躺下。

    要不是凱德立,依文·石肩就這麼被了結了。他第一次的攻擊幾乎是意外,因為木乃伊在追依文時通過凱德立手中光筒的狹窄直射光線。卡裡夫是黑夜的生物,屬於陰暗無光的世界,他既無法習慣也無法容忍任何亮光。看見木乃伊退縮並舉起手臂擋住光芒,讓凱德立略略恢復神智。他將光束保持集中在怪物身上,強迫它退開依文身邊,同時以空出來的手敏捷地在十字弓內裝入另一發飛鏢。凱德立完全不遲疑是否該對怪物動用武器,因為木乃伊的存在可怕到他的良心根本無從爭辯。

    木乃伊捂著眼睛朝凱德立前進,每滑行一步就拍打光束一次。第一枚飛鏢深埋入木乃伊的胸膛才爆炸,爆炸的力道讓怪物退後兩步,在前胸與後背的亞麻布上都留下焦痕,然而,如果它有受到任何嚴重的損傷,都沒有顯露出來,因為它再次上前。凱德立手忙腳亂地重新為十字弓上膛。幸好他的設計很精良,很簡單就能讓十字弓預備完成。第二發飛鏢落在第一發的旁邊,再次讓怪物後退數步。

    木乃伊繼續上前,凱德立發射了第三次。它每次固執的前進都讓他離焦急的年輕人更近了一兩步。第四發反而害了凱德立,因為飛鏢的沖力完全射穿了木乃伊,甚至來不及點燃沖擊油。木乃伊幾乎沒有停步,凱德立發射第五發時,十字弓幾乎要抵上骯髒的纏布。這一次飛鏢的效果較佳,但也只是讓木乃伊的行動減緩,無法阻止怪物。凱德立沒有時間再上一發飛鏢了。

    “我來了!”依文從凹室中爬出,含糊不清地說道。

    就算依文來得及趕到怪物身後,凱德立也很懷疑矮人能幫得了他,況且依文很顯然是爬不到了。年輕學者也知道飛盤紡錘或手杖這種一般武器傷不了這怪物。

    他只剩下最後一種武器。他將光筒拿在身前,更進一步地讓木乃伊的前進減緩,強迫他抬手擋光,半轉過身避開。然後凱德立拋下十字弓,以空手拿出身側的水袋。他抓住水袋長長的鐵管,緊緊塞在腋下,以拇指打開蓋子。凱德立以手臂擠壓,朝敵人臉上緩慢且穩定地擠出聖水。

    聖水碰觸到邪惡的怪物時發出滋滋聲響,而從戰斗開始至今,木乃伊第一次展露痛苦。它發出一聲詭異、令人背脊發冷的嚎叫,凱德立的心中立刻充滿恐懼,甚至阻止依文前進,但依文只是暫時停步。雖然木乃伊繼續前進,它仍刻意避開了拿著光束的人還有刺人的聖水。它隨即完全經過凱德立身邊,繼續沿著走廊前進,因痛苦且憤怒大吼,強壯的手臂捶打著牆壁、木棺,任何擋路的東西。依文沖過凱德立身邊,決心要繼續戰斗。

    “殺死你兄弟的人就在門後!”凱德立盡快喊道,焦急地想阻止矮人。他當然不知道自己所言是否屬實,但在這個關鍵時刻,只要能阻止依文,要他說什麼都可以。

    正如他所預料,依文的確轉身回頭,發出一聲咆哮,沖過凱德立身邊,完全忘記逃走的木乃伊,眼睛眨也不眨地只是黏在通道盡頭的門。凱德立可以預見即將來臨的慘劇。他想起酒窖中新建的牆,還有跟隨皮凱爾沖撞後的爆炸。他相信這扇門可能也受到魔法保護,而且他也看到門上包裹著鐵條。如果依文撞不破門,將被困在爆炸符文的區域中。

    凱德立撲倒在地,拉出飛鏢,抓住十字弓,流暢地開弓、上膛、轉身,以光筒照出目標,一氣呵成。依文只慢飛鏢一步來到門邊。它沒有直接擊中門鎖,爆炸的力道卻足以讓卡榫減弱。被突來的爆炸所驚,但也來不及止住腳步,依文沖了進去。

    第二十一章正中紅心

    “不要!”她聽見德魯伊在她身後這麼說,但聲音十分遙遠,仿佛紐灣德爾只是某個時候,某個地方的回憶。她唯一在意的就是那面牆,如今由石頭所建造,和入口那段土牆不同。這面牆正邀請她、引誘她來效法她死去多時的英雄。遙遠的聲音再次開口,但是丹妮卡聽不懂喀答與吱喳聲。

    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垂在丹妮卡的面前,打斷她專注於石頭的眼神,她反射性地伸起一只手想撥開眼前的阻礙。遵照德魯伊的指示,波西佛立刻咬了她。丹妮卡肩膀一低,直覺地發出一記會把松鼠殺死的劈掌,但在攻擊前認出了波西佛,她再次被帶離紅霧的掌控,回到現實。“牆壁。”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原本……”

    “不是你的錯。”紐灣德爾告訴她。“詛咒又影響了你。這顯然會是一場無盡的戰爭。”

    丹妮卡背靠著石頭,疲累且羞愧。她花了所有努力抗拒入侵的紅霧,看清了它的本質,也將具邏輯性的結論深植心中,認定必須避免這些自我催眠,免得沖動行事,但她如今身處危險之中,卻為了被詛咒增強的欲望捨棄他們成功的希望。

    “不要接受這罪惡感。”紐灣德爾對她說道。“你比地面上任何一個祭司都能勇敢抵抗詛咒。你已經抗拒了這麼久,這已經超越許多人了。”

    “矮人正和凱德立同行。”丹妮卡提醒他。

    “不要藉此來評斷自己。”紐灣德爾警告。“你不是矮人。長須一族天性就能抗拒魔法,非人類所能及。他們不需要靠自我控制,丹妮卡小姐,只是單純的體質差別。”

    丹妮卡明白德魯伊說的是實話,但知道皮凱爾和依文天生較能抵抗詛咒,並無法減少她的罪惡感。雖然德魯伊說破了嘴,丹妮卡仍認為入侵的紅霧是心智的挑戰,自我控制的試煉。

    “紐灣德爾呢?”她突然問道,原本無意如此諷刺。“你的血脈中也流著長須一族的血液嗎?你不是矮人。你為什麼沒受到影響?”

    德魯伊別開頭,輪到他感受罪惡感的重擔。“我不知道。”他承認。“但你必須相信我每一步都清晰地感覺到詛咒。凱德立推測紅霧會將一個人推向心中最渴望的事物。貪吃的人把自己吃死。受苦的祭司們在一陣宗教狂熱中將彼此砍死。我自己的德魯伊兄弟變回動物之身,在別種形體中失去自己。那紐灣德爾為何沒有與動物同行呢?”

    丹妮卡發現德魯伊最後自問的問題,是他衷心悲哀的最大來源。他們之前曾經討論過這件事,但紐灣德爾沒有自我辯解,反而將回答著重於凱德立為何可以避免詛咒的影響。

    “我的猜測是,詛咒無法掌握我的心,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德魯伊繼續說道。“我是否失職了呢?”眼淚在紐灣德爾的臉上滾下,他似乎瀕臨崩潰,在丹妮卡眼中清楚看出他的確受到紅霧影響。“難道我其實沒有天職?”紐灣德爾哀嚎。他癱倒在地,頭埋在手中,肩膀因沉痛的啜泣而顫抖。

    “你錯了。”丹妮卡說道,話中的力量強迫德魯伊不得不注意聽。“如果你失職,或是並沒有天職,那你為何仍能保留你的神——西凡努斯的禮物,你的法力?你把籐蔓帶到我的窗前,也喚醒苔蘚對抗食屍鬼。”

    紐灣德爾控制住自己,因丹妮卡的話而不禁思索。他找到站立的力量,這次沒有避開她的眼睛。

    “也許是你心中的真實引導你打敗詛咒。”丹妮卡推論。“你第一次感覺到詛咒在你身上起作用是什麼時候?”

    紐灣德爾回想起過去兩天,到他剛回到圖書館,發現阿賽特和克雷歐已經深陷變形後的身軀。“我一回來之後就感覺到了。”他解釋。“我原本在山中,照顧一個鷹巢。”紐灣德爾清楚地回想起當時,記得見到蘇怪物的經過。“我一回到圖書館的門口,就知道有哪裡不對勁。我回到房間去找我的德魯伊兄弟,但他們當時已經深陷入動物的形體,而我無法喚醒他們。”

    “那就是你的答案了。”丹妮卡思索片刻後說道。“你是自然規律的祭司,而這個詛咒絕對是顛覆了自然規律。你說你可以感覺到不死生物的存在,而我相信你也感應到詛咒的存在。”

    他怎麼知道食屍鬼要來了?紐灣德爾思索。有咒語可以感應到這種不死怪物的存在,但他沒有施放任何咒語,卻也知道他們在那裡,正如他知道蘇怪物是邪惡的怪物,不只是獵食性動物。這個見解的含意幾乎讓德魯伊招架不住。

    “你對我太抬舉了。”他沉穩地對丹妮卡說道。

    “你是自然規律的祭司。”丹妮卡再次說道。“我不認為你能憑自己的力量抵抗詛咒,但你當時和現在都不是獨自一人。你與信仰同在,正因為你衷心相信自己的天職,所以你得到抗拒的力量。阿賽特和克雷歐沒有任何警告。他們還來不及察覺有哪裡不對勁,就已經受到詛咒影響,但他們的失敗提醒你有危險,而因為這份警告,你才得以遵從自己的天職。”

    紐灣德爾搖搖頭,沒有被說服,更不敢相信自己擁有這麼大的內在力量。然而他無法反駁丹妮卡的推論,而只要和橡樹之父西凡努斯有關,他更不敢避退。許久以前,他早就將自己的真心奉獻給西凡努斯,即使他仍對科技進步及文明擁有相當的好奇。難道他真的是橡樹之父如此真誠的信徒嗎?難道他以為自己沒有和阿賽特及克雷歐那樣變身成為動物是自身的失敗,其實反映出內心的力量?

    “我們浪費時間在討論我們無法回答的問題。”他終於說道,聲音穩定許多。“無論原因是什麼,你和我都找到了正確的道路。”

    丹妮卡擔憂地回頭看著石牆。“至少目前為止是。”她加道。“趁著我的意志還沒有松懈,我們快點上路吧。”

    他們走過幾道拱門,丹妮卡握著火把遠遠伸向前方,燒盡無數擋路的蜘蛛網。兩人都沒有多少在地底旅行的經驗,也不熟悉一般地窖的設計,所以他們等於是隨便亂走,幾乎是隨機地挑選隧道。做事仔細的丹妮卡在比較復雜的拐彎處刮下方向記號,以防他們得走回頭路,但她仍擔心她和德魯伊會在復雜得出奇的地宮中迷路。

    他們看到有人經過的痕跡,破碎的蜘蛛網松垮垮地垂落,角落有翻倒的櫃子,但是否是凱德立、食屍鬼,甚至只是住在地窖裡的動物在搗亂,就看不出來了。

    他們進入一條長廊,此時火把已經燒得差不多。幾條較小的走廊從此分岔,主要是在右手邊的牆壁。丹妮卡和紐灣德爾同意他們這次要待在主要路線上,而非繼續繞圈子。他們經過一開始的幾條隧道,丹妮卡只拿著火把深入幾尺,快速瞄一眼後方的景象,但仍然留在主要通道上,並打算一路這麼走到最後。

    他們終於來到一條不能忽視的道路。丹妮卡再次進入快速巡視。“他們來過這裡!”她大喊,這件事引著她深入通道。這裡的景象證實丹妮卡的猜測。這裡曾發生過一場大戰,數十堆骨頭四散在地板上,幾個從身體被強迫摘除的頭顱以看不見的眼窩迎接他們。更深入的地方,兩排櫃子形成防御工事,丹妮卡很快推斷凱德立和矮人們曾經死守過。

    “這些骨頭符合我感應到的不死生物。”紐灣德爾沉重地說道。“但不能確定是我們的朋友在這裡與他們對戰。”他正這麼說著,證據就出現了。丹妮卡緩緩地移動火把,好多觀察歷經激戰的空間。

    “皮凱爾!”女子大喊,跑向倒地的矮人。皮凱爾冰冷靜止地倒在地上,一如依文離開時的樣子,粗壯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樹干木棒躺在身側。丹妮卡跪倒在地檢視矮人,但毫不懷疑他已經死了。她檢視傷口時搖著頭,因為沒有一處傷口是嚴重到足以讓皮凱爾這麼強韌的軀體倒下。紐灣德爾明白她的不解。他跪在她身邊,念誦幾個字,同時緩緩在身體上方揮舞著手。

    “他體內有毒。”德魯伊嚴肅地宣布。“的確是邪惡的毒藥,直入心髒。”

    丹妮卡雙手端著皮凱爾的頭,溫柔地抬起他的臉貼近自己。他曾是個親密的朋友,可能是丹妮卡所認識的人中,最討人喜歡的。她抱著他時發現,其實他沒有去世很久。他的嘴唇已經轉藍,但並沒有腫脹,身體也仍有余溫。

    丹妮卡眼睛大睜,轉向紐灣德爾。“我們打敗食屍鬼後,你告訴過我你有咒語可以抵抗我中的任何毒藥。”她說道。

    “我是有。”紐灣德爾回答,了解她的意圖。“但是毒性已經在他身上發作了。我的咒語不能讓矮人復生。”

    “快用咒語。”丹妮卡堅持,迅速一只手撐起皮凱爾的脖子,將他頭向後仰。

    “但是咒語無法……”

    “用啊,紐灣德爾!”丹妮卡向他叱喝。德魯伊退後一步,害怕紅霧再次控制住他的同伴。

    “求求你,相信我。”丹妮卡繼續說道,軟化語調,因為她認出德魯伊為何突然小心翼翼起來。

    紐灣德爾不懂丹妮卡有什麼打算,但他們歷經了這麼多事,他是信任她的。他花了片刻思索咒語,然後從口袋中拿出一片橡樹葉,在矮人身上捏碎,念出正確的咒語。丹妮卡打開皮凱爾的披風,解開沉重鐵甲的護心甲,看著紐灣德爾確定他的咒語已經完成。

    “如果他體內還有毒藥也被中和了。”德魯伊向她保證。

    輪到丹妮卡了。她閉起眼睛,想起潘帕·旦姆大師最寶貴的卷軸,關於生理機能暫停的記述。潘帕·旦姆大師能停止呼吸,甚至是心跳長達數小時。有一天丹妮卡也打算依此修行,但她知道自己還沒准備好面對如此困難的試煉,不過潘帕·旦姆的筆記中,有些部分能夠協助她處理眼前的狀況,尤其是跟脫離身體停滯狀態有關的內容。

    丹妮卡思索需要重新啟動停滯心髒的步驟。當然,在筆記中那都是內部的行為,但重點步驟可以靠外在力量復制。丹妮卡讓皮凱爾平躺,解開他的上衣,拉起他的內衣。一層厚毛讓她幾乎看不見他胸部的構造細節,但她仍不放棄,按著他的肋骨,期盼矮人的構造與人類沒有相差很多。

    她認為她找對了穴道。她轉頭看著紐灣德爾尋求精神支持,然後在德魯伊的驚愕注視下,突然轉身,以另一只手用力戳入矮人胸骨的凹陷處。她等了片刻後,再次一擊。丹妮卡的注意力加強,全副心神都投注在皮凱爾身上,這只鼓勵詛咒迷霧再次貼近。

    “丹妮卡小姐!”紐灣德爾大喊,抓住焦急女子的肩膀。“你應該尊重死者!”

    丹妮卡朝後揮出手,鉤住德魯伊的後膝,用力一扯讓紐灣德爾摔倒在地,然後丹妮卡繼續用力,猛力捶擊。她聽到肋骨斷裂的聲音,但仍然准備再打。紐灣德爾站起身,這次更用力地拉著她,將她拉離屍體。他們揪打了一陣,丹妮卡輕松地占了上風。她一下子就把紐灣德爾扳倒在地,然後壓在他身上,拳頭危險地貼近德魯伊的臉。

    “喔喔!”

    這聲呼喊讓丹妮卡和紐灣德爾雙雙凍結。

    “你做了什麼?”紐灣德爾驚喘。

    丹妮卡和德魯伊一樣驚訝,搖搖頭,緩緩轉身。皮凱爾坐在那裡,看起來又痛又混亂,但活蹦亂跳。他看到丹妮卡時露出微笑。女子沖離紐灣德爾身上,撲向矮人,緊緊抱住他。紐灣德爾也走過來,用力拍著兩人的肩膀。

    “真是奇跡。”德魯伊喃喃道。

    丹妮卡知道喚醒皮凱爾時,她使用了一些非常有邏輯也詳細記錄在潘帕·旦姆大師著作中的技巧,但是丹妮卡沒心思回答,因為她對於自己的行為太過訝異,看到皮凱爾再次呼吸也讓她大為松了一口氣。

    “我們能相遇真是幸運。”當擁抱結束後,丹妮卡推斷。

    “喔喔!”皮凱爾連忙同意。

    “不只是對你而言。”丹妮卡開始想解釋。

    紐灣德爾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這是我們第一次證實通道連向凱德立進入的隧道。”丹妮卡說道。“直到我們找到皮凱爾前,我們一直在迷路。”

    “我們現在知道了。”紐灣德爾補充道。“我們也知道我們和凱德立的行蹤曾經錯身而過。也許我們現在能找到更清楚的軌跡。”他彎腰拿著火把端詳地面,但片刻後搖搖頭。“就算有蹤跡,也是微乎其微。”他很遺憾地說道。

    丹妮卡臉上露出大大的微笑。“對我們來說或許是微乎其微。”她說道。“但對波西佛而言也許已經夠清楚了。”

    皮凱爾不解地坐在原地,但紐灣德爾的笑容比丹妮卡更加燦爛。德魯伊向波西佛發出一些聲音,請松鼠帶他們去找凱德立。松鼠四處跳躍片刻,刨抓地板,搜索某種無論是存在於足印或氣味中的記號。

    他找到蹤跡,朝通道跑去。紐灣德爾緊緊跟隨,丹妮卡扶起皮凱爾。他腳步仍不穩定,仍完全搞不清楚方向,但他喚醒了矮人最重要的兩項特征,強韌與固執,所以順利地跟在女子身邊。

    睡眠好愉快,但在意識深處,德魯希爾明白,躺在無人走廊中的縫隙內是很危險的。小惡魔拖著身體離開了洞穴,變回比較習慣的蝙蝠形狀。在沉睡中,它失去了隱形需要的專注,也無法撥開思緒中的迷霧,重新找回隱身的方法。睡意十分沉重,但小惡魔保持唯一的清醒念頭:必須回到巴金身邊,回到通往三一城寨的安全魔法通道。它知道剛有人離開這條通道,而它也無意與敵人會面,所以寧可繞遠路回去。

    當發瘋的木乃伊沖過它,打碎路上的一切時,它停止飛行,動也不敢動。德魯希爾意識到事情相當不對勁,發現多處被燒傷、射傷的木乃伊已經失去控制了。

    怪物此時離開,沖向一條岔路,不斷咆哮,每一步都伴隨著沉重手臂的破壞行為。

    德魯希爾的翅膀緩緩拍擊,半走半飛地回到祭壇室。

    沒錯,巴金會幫助它,就算巴金不幫,艾伯利司特也絕對會幫它。腦中帶著這個念頭,小惡魔朝他在三一城寨內的主人發出虛弱、睡意沉重的訊息。

    第二十二章面對面

    依文重重撞上松弛晃動的門,力道大到讓一邊門的鉸鏈都松脫了。凱德立的擔憂如今證實,因為依文通過門口的同時,發生數次爆炸。如果門阻止了他,甚至只是減緩他的沖撞,他早就被燒成焦炭了。

    然而即便如此,凱德立仍不確定矮人是否還活著。依文面朝下地滑入房間,身上數處冒著煙。凱德立緊跟著沖入想幫助朋友,一面暗自祈禱所有的符文都啟動了。但是年輕的學者來不及趕到依文身邊。他一進入房間,數把火把及燃燒火爐的光芒便令他瞇起眼,但他也看出房間裡不只他和依文。

    “你能來到這裡已經很不容易了。”巴金冷靜地說道,站在房間中央的祭壇邊,身旁是不斷冒煙的瓶子。牆壁上的火把在祭司身邊排列,凱德立右方牆邊的火爐更為明亮。凱德立正確地猜出那是跨界城的閘門。

    “我為你的韌性喝采。”巴金繼續說道,語帶調侃。“雖然最後終究是無用的。”

    凱德立看到巴金時,每個回憶都清晰、整齊地湧現。他第一個想法是要回到樓上,跟齊爾坎·魯佛說幾句難聽的話。他相信一開始就是魯佛把自己從酒窖踢到地窖中。然而他一想到眼前的危險,責罵魯佛的決心就衰弱了。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祭司身上,而是在站在巴金身邊的人。

    “穆力維?”他問道,但他從穆力維的站姿和手臂的怪異角度,就可看出他已經不是他過去認識的園丁了。

    死人沒有回答。

    “你的朋友?”巴金開玩笑,一手摟住僵屍的肩頭。“他現在也是我的朋友了。”

    “我可以很輕易地要他殺死你。”巴金繼續說道。“但我想我要將這個享受留給自己。”他從腰帶抽出黑曜石雕刻出的硬頭錘,雕刻是一個漂亮年輕女孩的面貌。接下來,巴金拉起垂掛在祭司袍後的帽子,套在頭上有如頭盔,上面還有兩個洞讓巴金露出眼睛。凱德立聽說過有防御能力的魔法衣裝,因此知道他的敵人其實是全副武裝上場。

    “小教士,雖然你英勇奮戰,其實也只不過是我腰上的一根小小芒刺。”巴金說道。

    他朝凱德立走了一步,卻被突然跳起的依文嚇了一跳,停步不前。

    矮人用力搖搖頭,環顧四周,仿佛第一次看到房間。他瞥向凱德立,然後專注在巴金身上。“小子,告訴俺。”依文開口,將雙頭斧端上肩膀。“是這家伙殺了俺兄弟?”

    艾伯利司特以布擦拭滿是汗滴的額頭。他受不了再繼續從魔鏡窺伺,但也無法移開目光。當他第一次將思緒送往遙遠的祭司室,無法再忍耐不能聯絡上小惡魔的焦急時,他就感受到巴金的緊張。艾伯利司特為德魯希爾和祭司擔心,然而他為巴金擔的心,是兼具擔憂和害怕的兩面刃。雖然他願意玩弄權謀,也害怕巴金和敵人會擁有的權力,艾伯利司特是衷心相信他不願意見到無上致命恐怖——圖安托·齊羅·米安凱的失敗。

    結果,敵人們終於現出原形,但在艾伯利司特眼中,敵人只有一名,他幾乎沒有看見那跌撞進房的矮人,全部思緒都集中在年輕學者身上,一名年紀大約二十歲,高大挺拔的小伙子,有著熟悉、好奇的眼睛。

    艾伯利司特感覺得到巴金逐漸升高的信心,知道邪惡祭司重新奪回控制權,巴金和圖安托·齊羅·米安凱不會被打敗。

    這個念頭不知為何更讓巫師不安。他猛朝年輕學者盯著瞧,他其實不過是個孩子,勇敢卻愚蠢地前來面對自己的末日。

    “你不應該這麼做!”依文以低沉、宣告死期的咆哮吼道。他高舉斧頭,開始一步步前進。“你不應該……”

    一波波的精神能量讓依文停步無法前進。巴金的咒語打破了矮人的思考模式,讓他動彈不得。依文以他所有的精神力量及矮人與生俱來的全副抵抗力掙扎,但巴金不是小術師,這間邪惡的祭壇室也經過層層祝福,所以在這裡,他的魔法力量得以達到顛峰。依文掙扎地吐出幾個難以辨認的聲音,最後完全停止說話移動。

    “依”凱德立問道,聲音顫抖,猜出同伴的命運。

    “你繼續說啊。”巴金挑釁。“矮人每個字都會聽得清清楚楚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不會回答。”

    巴金接下來的笑聲讓凱德立全身一陣寒顫。他們歷經這麼多事,走了那麼遠的路,皮凱爾為了讓他們抵達這裡奉獻出自己的生命,依文也身受重傷,結果現在卻要面對失敗。看著邪惡的祭司,身旁乖乖地站著令人反胃的穆力維,凱德立知道他寡不敵眾。

    “你打破了我的外圍防護,為此,你值得我為你鼓掌叫好。”巴金繼續說道。“但如果你認為,我真正的力量會在外面空曠無意義的走廊中披露,那你真是愚蠢至極!看著我,愚蠢的年輕人!”他朝不斷冒煙的瓶子揮手。“看看你喚醒的塔洛娜代理。圖安托·齊羅·米安凱,無上致命恐怖!你應該覺得自己有多受祝福,小祭司,因為你這可憐的圖書館最先感受到此後數百年將統治整個區域的偉大渾沌力量!”

    在那恐怖的瞬間,他的威脅聽在凱德立的耳裡一點不空洞。塔洛娜,他認得這個名字——毒藥與疾病的女神。

    “你以為會無人看守瓶子嗎?”巴金笑道。“你以為打敗幾個小怪物後就可以漫步進來,這麼簡單地就關起瓶子——”祭司再次強調令他痛苦的過去。“你自己親手打開的瓶子?”

    凱德立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調侃。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瓶子,還有持續散發的粉紅色煙霧。他想過要為十字弓上膛,一鏢射向瓶子。那時候這塔洛娜的代理會落個什麼樣的下場?凱德立心想,但他也不敢這麼做,深怕毀掉了瓶子只是會完全解放那邪惡的代理,無論那是什麼東西。

    他放在瓶子上的注意力突然被轉移,這時才意識到如果他原來曾有過選擇,那一瞬間也已經過了。邪惡的祭司輕松地走上前,手臂高舉,握著一個奇特的黑色硬頭錘,上面有個漂亮年輕少女的臉,如此無辜的臉龐在這樣一個武器上實在很不搭調,這張臉居然讓凱德立想起了丹妮卡。

    艾伯利司特甚至沒時間考慮自己行為的意義。他將思緒專注在僵硬站立於年輕人前數步的矮人身上。巫師召喚全副的力量,將咒語透過魔鏡送出無數裡的距離,試圖以窺伺的工具作為集中魔法能量的閘門。

    原本不是用作此途的鏡子抗拒他的嘗試。它可以用來觀看遙遠的地方,與看到的人物交談,甚至將艾伯利司特帶往那裡,但艾伯利司特試圖讓這功能能更進一步,不只傳送他的思緒或身體,甚至要讓他的法力流入僵硬矮人的身體。

    這麼困難的任務即使法力高強如艾伯利司特也不容易辦得到,況且對象還是矮人。依文雖然完全被巴金的麻痺咒語掌控,仍以典型的矮人固執抗拒巫師的入侵。

    艾伯利司特咬緊牙關,更集中注意力,額頭上冒出青筋,他認為這行為將會毀了自己,但巴金離年輕人距離已經很近,太近了!硬頭錘高舉在頭頂。

    艾伯利司特將嘴唇貼近鏡子低語,期盼只有矮人能聽到。“放我進去,你這個笨蛋!”

    巴金上前,邪惡、勝利地微笑著。凱德立完全沒有反抗,讓他得到所有自信的理由。年輕學者一手是握著公羊頭手杖,但他連手都沒抬。

    說實話,凱德立決定使用另一種防御方法,他相信能夠阻止這高大祭司的唯一方法。他空著的手在身側不斷緊握放松,繃起肌肉,伸直一只手只准備攻擊。他曾經清楚地看見,也感覺過丹妮卡這麼做不下十數次。

    巴金離他只有一步遠了,如今小心翼翼地移動,只擔心凱德立會以手杖揮打他。

    凱德立將手杖牢牢抵在地面,巴金走到旁邊避開武器,逗弄地揮舞著硬頭錘。凱德立輕易地就退後一步,但當他看到硬頭錘的頭變成饑餓的獠牙鬼怪,張開血盆大口對上他時,注意力差點分散。然而他仍保持足夠的理智記得要回擊這件事。巴金一意留心他的手杖,所以完全被他的手指趁虛而入。凱德立將手指用力戳入巴金的肩膀。他知道自己正中位置,正如丹妮卡經常對他做的。邪惡祭司的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不解,凱德立幾乎高興地尖笑。

    “枯萎碰觸!”他大喊。

    巴金雖然的確不解,但他的手臂和手中的邪惡硬頭錘沒有因此軟落在他身側。

    凱德立也很不解,而當巴金的硬頭錘更堅定地揮動時,他差點無法反應。凱德立轉身趴下,但武器仍擊中他的肩膀,邪惡扭曲的臉龐咬出深深的傷口。凱德立原本打算翻滾一小段距離後再次站起,但那一擊讓他失去重心,反而重重撞上房間內的書櫃之一

    傷口本身不是很嚴重,但竄過他身體的冰冷疼痛卻是很嚴重。凱德立打戰發抖,幾乎無法了解,幾乎無法在一片暈眩的迷霧中集中注意力。他知道自己死定了,知道他絕對來不及反應或躲避祭司下一波的攻擊。

    “——殺了俺兄弟!”他聽見矮人接著剛才沒說完的句子大吼,然後聽到巴金的驚呼。

    依文的斧頭砍入祭司的背,尋常人早已摔倒在地,但巴金全身受到保護,魔法衣裝吸收大部分的力道,祭司連氣都沒喘一聲。他疾轉過身,揮動著硬頭錘作為回應。

    沙場經驗豐富,戰技高超的依文·石肩早已有所准備。就剛才這麼一擊,他已經發現祭司不知為何有強大的盔甲保護。巴金的攻擊無害地掠過,依文趁機進逼,武器一頭勾住巴金的後肩,用力一拋,讓巴金在房間內朝祭壇的方向摔個跟斗。

    依文將武器的頭放在地上,雙手握住手把,好在手中吐口口水繼續攻擊。祭司有邪惡的武器還有幾乎刀槍不入的盔甲,但憤怒的矮人毫不懷疑這場戰斗誰會勝利。“你不該殺死俺兄弟。”依文再次喃喃道,抓起斧頭,上前要完成工作。

    巴金另有想法。他沒有時間思索矮人為何能掙脫他的束縛咒語,不過這反正不重要。巴金了解敵人心中的憤怒,經過詛咒提升的怒氣讓兩人旗鼓相當,但巴金從不公平較量。

    他爬上穆力維身後的牆壁。“殺死矮人!”他指示僵屍,然後從牆壁的鐵環拔出一只燃燒的火把,以火把碰觸穆力維的肩膀。僵屍浸透油的衣服立刻燃燒起來,但巴金的保護咒語沒有失效。火焰燒著油和穆力維的衣服,僵屍的身體卻是毫發無恙。

    燃燒的僵屍朝依文沖去,而他的回應會讓皮凱爾深感驕傲:“喔喔!”

    凱德立也想站起,但毒藥持續不斷的冰冷嚙咬讓他又癱回地上。他試圖甩開痛楚,試著想集中精神。

    他看見依文狂亂地揮砍,但離目標相差甚遠,因為矮人正一步步在燃燒的僵屍面前後退。穆力維持續前進完全無視於矮人貧瘠的招數。凱德立聽到邪惡的祭司在祭壇後方某處,詛咒瓶子旁大笑的聲音,他知道就算火焰僵屍殺不死依文,祭司也會,然後祭司會殺了他,最後這個無上致命恐怖,邪惡女神的邪惡代理人,會完全統治萌智圖書館,摧毀年輕學者重視的一切。

    “不!”凱德立費盡力氣大喊,大大增強專注力。

    即使只是擦傷,邪惡的硬頭錘仍發揮完全的功效。硬頭錘是有自己的生命,從地獄最深處所孕育出的邪惡污穢能量。凱德立繼續抗拒它令人麻痺的碰觸,試著以精神意志操控肢體,但身體不聽使喚,他還有待努力。

    沒有東西出現來阻撓三人的前進,波西佛顯然很擅長於追蹤凱德立。他們穿過幾道走廊,每次都特意放慢腳步以窺伺最近的凹室,確定沒有怪物等著跳出來。

    皮凱爾越走越穩,但似乎顯得心不在焉,整個人似乎在自省。丹妮卡可以體會他的嚴肅心情,畢竟他剛剛才死而復生。經過此事之後的矮人有什麼樣的故事?丹妮卡心想。當她詢問他的經歷時,他只說了:“喔。”,就不肯再多說。

    他們在許多轉折點都可以確定波西佛帶領的路是正確的。三條路的凹室,一邊有濃密的蜘蛛網已經被燒得干干淨淨。

    很快地一行人來到走廊間的岔路。波西佛幾乎沒有遲疑地就朝右邊沖去。

    不遠處的戰斗聲音在他們耳裡回蕩。

    松鼠突然停步,興奮地吱喳,但他的尖叫嘰鳴消失在突來的吵雜聲。皮凱爾、丹妮卡、紐灣德爾都聽到了打斗聲,沒有人停步傾聽松鼠的閒聊。噪音是從隧道的另一端傳來,他們只需要知道這點。一群人朝前直沖,矮人不再深思,只是低著頭奮力沖去協助他的兄弟,丹妮卡和紐灣德爾同樣堅定地准備協助朋友。

    當他們抵達祭壇室牆壁後,他們聽到依文念念有詞地咆哮,說著什麼“該死的柴火會走路”,這才發現跑錯地方。雖然他的聲音很清楚,但通道並非如此。通道的這一邊沒有門,只有空牆。

    波西佛又喳又罵地跑上前。

    “我們走錯路了,松鼠是這麼說的。”紐灣德爾告訴他們。“正確的路是在左邊!”

    丹妮卡點點頭。“快跑!”她大喊。

    她和紐灣德爾已經開始起跑,但兩人突然停步回頭看著沒跟上的皮凱爾。焦急的矮人上下跳躍,短粗的腿快速原地跑步,累積力量,直到全身開始發抖。“俺虛弟!”皮凱爾口齒不清地大喊,然後他低下頭和樹干木棒,同時沖向磚牆。

    第二十三章德魯伊之心

    牆壁不過是磚塊水泥糊成,根本不敵皮凱爾·石肩的怒氣。矮人沖入祭壇室,撞出一團灰塵和一片磚塊。皮凱爾站在新拆出來的門口片刻,眼光掃射觀察環境。幾塊磚頭直直落下,在他的鐵鍋頭盔上撞出悶重的鏮啷聲,但皮凱爾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正在找依文,他的“虛弟”,無論是多重的石頭,都不能阻止他。

    然後他看到依文站在左邊遠處,靠近房間原本的門,正不斷後退以避開一個全身燃燒的人形生物。極端的熱力驅逐著依文的行動,強迫他防衛地揮砍且錯失目標,但他正被逼入死角,很快就會失去後退的空間。

    “喔喔!”皮凱爾大喊,馬上沖前,帶著鐵鍋的頭和樹干為他開路。

    丹妮卡緊跟在後,但紐灣德爾阻止了她。她轉身,看到德魯伊的臉上突然出現頓悟的神情,隨即轉換成衷心的喜悅。

    “親愛的小姐,你說得一點沒錯。”紐灣德爾說道。“我不是因為迷惘,而是因為渴望規律,因此不受詛咒紅霧影響。現在我知道我是如何逃過一劫,為何我可逃過一劫,而我必須坦承,這都是來自於我自身意志以外的偉大力量。”

    丹妮卡思索突然發生在他身上的深刻改變。紐灣德爾再也不絕望地彎腰駝背。他的背脊挺直,表情驕傲。

    “我聽到西凡努斯的親自召喚!”德魯伊宣布。“我可以說,那是她的聲音。”

    丹妮卡打從心底感覺好奇,她其實很想留在這裡聽紐灣德爾解釋,但現況不允許。她快速點點頭,從德魯伊的抓握中掙脫,只花了進入房間的半秒鍾判定前進的方向。她的心要她去找在門邊暈眩掙扎的凱德立,但她的戰士直覺告訴她,如果想要為她的愛侶和所有朋友好,就該阻止祭壇邊的高大祭司。

    她朝巴金跑上兩步,然後在地上一滾,預防他朝她投擲咒語或飛鏢,然後站起身,撲上前去。她的動作快到巴金來不及格檔,拳頭趁虛而入,牢牢地在他胸口捶了一記。丹妮卡震驚地往後跳,手隱隱作痛,仿佛她剛捶上鐵牆。巴金連動都沒動。

    丹妮卡保住足夠的理智可以躲避巴金的第一記攻擊,同時注意到魔法硬頭錘上雕刻出的頭,是如何扭曲啃咬。她繞到祭司的右側,遠離祭壇,揣想匕首會不會更有效力。外表上,祭司沒有穿戴任何盔甲,但丹妮卡信任自己的手勝過眼睛。她知道魔法可以騙人,也知道攻擊祭司的招數應該要像攻擊鐵甲武士。

    巴金再次輕松地揮舞哀嚎少女,攻擊招數只為了讓丹妮卡離他遠遠的,同時測試她的反射神經。她再次意識到巫師低估了她的敏捷。她從揮劍的身後靠近,朝對手使劍的手用力戳了兩下。

    魔法衣裝在那裡也擋下了攻擊。

    她逐漸了解祭司鐵甲的效果,丹妮卡也意識到,她得找出數次攻擊的契機。祭司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密不通風,而丹妮卡需要的力量,必須能讓她穿透魔法衣裝,而這樣的攻擊需要長久的專注,在這段時間她會很容易受外界攻擊。她當場決定走另外一條路,目的在於讓那可怕的硬頭錘與敵人分家。

    丹妮卡俯低前沖,假裝要攻擊巴金的下體。祭司將哀嚎少女直朝攻擊的女子揮去,正中丹妮卡的下懷。

    她抬起手臂以擋下攻擊,下一步就是要以空手從下方伸出,抓住祭司的手腕,用一只手拉,另一只以緊繃的前臂去推,這樣就會搶走他手中的硬頭錘,但雖然丹妮卡正確地預測了巴金的攻擊,她預想不到這把活生生的邪惡武器會有何反應。

    哀嚎少女扭轉了,大嘴瘋狂地朝構不著的僵直前臂啃咬,丑陋的臉龐張大了嘴發出嘶聲,在丹妮卡身上散出一團霜雪。丹妮卡一感覺到它散發出的冷氣便開始閃躲,但攻擊的范圍實在太大,讓她來不及完全躲開。寒冰落在她身上,冰冷到燒灼著她的肌膚,邪惡到有如死亡的冰冷,竄入了她的心中和骨髓。她的肺部因此疼痛,她耗盡全力才掙脫,跌跌撞撞地退到即將倒塌的牆邊。

    紐灣德爾隔著遲鈍的迷霧看著這一切。他睿智地注意到一些重點,尤其是巴金的盔甲裝和硬頭錘,但他相信目前自己的思緒主要是朝內在自省,聽從橡樹之父西凡努斯的親自召喚。看到這房間、詛咒瓶子讓紐灣德爾對於這整件事情有了全新的看法。他不再害怕自己是因為內心的遲疑因此免於詛咒的嚴重波及。就算是因為這原因讓他免於詛咒的戕害,德魯伊現在也不在乎了。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召喚死者的邪惡祭司,扭曲自然秩序的帶原者,然後聽見自然之神的命令。

    他記得那些蘇怪物,還有他如何清楚地感覺到食屍鬼的靠近,因此他也知道自己在此的目的。德魯伊畢生奉獻於維持自然規律,自然和諧,而他的信仰要求邪惡祭司的野心此時此刻就必須劃下休止符。

    紐灣德爾讓他的思緒回到樹林,回到德魯伊力量的源頭,他感覺到身體出現第一波震動,這是他首次能感受到這麼深沉的德魯伊專注狀態,雖然有點害怕,他仍是完全歡迎即將吞沒他的力量,將自身的能量集合在一處好推動力量的滋生。一陣隱約的痛楚襲來,是他的骨頭開始在扭轉、重新排列,一陣搔癢感,是毛發在他全身滋長。

    正如克雷歐和阿賽特,紐灣德爾催促自己放開堅持,讓身體跟隨思緒而去,但和同伴們不同的是,紐灣德爾沒有放開他的思考能力,淪於野獸的心智。他的專注並沒有因身體的變化而有所改變。

    他踏向祭壇,走過向後退縮的丹妮卡,看見邪惡祭司的眼睛大睜。

    依文看到皮凱爾聲勢浩大地沖上前來,但燃燒的僵屍並沒有轉身面對這場攻擊。在最後一瞬間,依文閃到一旁,皮凱爾直直沖入,樹干穩穩地戳上穆力維的臀部,皮凱爾短腿瘋狂地奔跑,粗暴地將僵屍趕到牆邊。皮凱爾的雙腿仍未停止沖刺,無視於巨大的熱力,一心只想著要把僵屍釘住。

    穆力維瘋狂地揮舞他完好的手臂,但因為他是背向自己的攻擊者,所以最多只能摸到皮凱爾攻擊的木棒。他又扭又轉,想要從一旁逃開,但他每次有點進展,依文就沖過來,以斧頭用力砍他。

    這種情形來回數次後,情勢突然急轉直下。穆力維先跑到一旁,依文沖進來敲了他一記,強大的攻擊直砍入穆力維的手臂,卻讓一團火焰朝依文的方向飛去,立刻點燃了他的胡子。

    依文撲倒在地,拍打著火焰,皮凱爾被他兄弟突來的麻煩吸引住目光,不自覺地松開了手。穆力維當場就掙脫束縛,朝在地上滾動的依文前進。

    皮凱爾摔倒在地,頭前腳後地滾到牆邊。他立刻跳起,但再次看到依文極端需要協助,這一幕讓他又陷入凶暴的憤怒中。皮凱爾這次勢將木棒橫持在身前,一手握著一端。穆力維正彎腰想抓住依文,皮凱爾順勢發動攻擊。矮人再次向前直沖,把僵屍推在前面,經過一扇大開的門,皮凱爾認為自己看到外面有只長有蝙蝠翅膀的小惡魔掛在空中,接著矮人和僵屍就一同撞入空書櫃中。古老的木架被這麼一沖撞整個垮了下來,矮人、僵屍、火苗全部都裹在一團火焰中。

    變成巨大狼獾後的紐灣德爾有著尖牙利爪,朝邪惡的祭司沖上去。紐灣德爾踏上前,心中已經想好出人意料的一招,無論祭司的服飾如何經過法力加強,也絕對抵擋不住如此的攻擊。他還沒抵達目標物之前,紐灣德爾就突然轉過身,放出一團惡臭。

    惡心的噴霧彌漫在巴金的全身,刺痛他的眼睛,滲透他的衣服,幾乎讓他昏厥過去。他盡快退後逃避,想要躲過這朵雲,同時又反胃又喘氣。

    紐灣德爾的追擊絲毫沒有懈怠。他將爪子勾住祭司不斷後退的膝蓋,將巴金拖倒在地。巴金又踢又掙扎,但狼獾的動作太快太強壯,無法輕易掙脫。紐灣德爾咬入巴金的大腿,一面撕咬與刨抓。魔法衣裝仍然擋住了攻擊,但現在似乎已經沒有那麼牢不可破。臭氣如硫酸一樣依附在布料上,已經在分解其組織。

    巴金翻轉尖叫,眼睛一片燒灼,什麼都看不見,突來的攻擊讓他毫無思考的余地,他感覺嚙咬的痛楚越來越明顯,知道他有麻煩了,要不了多久,狼獾會撕裂他的衣服,銳利的尖牙將撕扯他暴露在外的大腿。

    哀嚎少女朝巴金投以心電感應,讓他冷靜下來,透過它的眼睛去看外界。巴金停止掙扎,依照硬頭錘的引領去觀察。紐灣德爾向前急沖,但哀嚎少女也反口回咬。

    巴金打了狼人不下十數次,錘矛的大口中每次都咬到更多的血和毛。狼獾的鑽咬停止,但巴金繼續打著。

    “喔!喔!喔!喔!”皮凱爾悶哼,從燃燒的一團混亂中滾了出來,衣服多處都有著火,胡子也不再是綠色,但皮厚的矮人沒有因為和燃燒的僵屍滾作一堆而受到什麼傷害。他只靠在地上繼續滾動就滅熄了最後幾簇固執的火焰。

    依文本想走去找他的兄弟,但看到穆力維也開始站起,立刻改變方向。他受夠這家伙了。他偷偷溜上前,利用火焰燃燒的爆裂聲掩飾腳步,然後站在正想爬起身的僵屍旁。

    穆力維已經停止燃燒。巴金的保護咒語免於腐爛肌膚被火吞食,如今毛發和衣服上的所有油脂都被燒光。他站起來後全副注意力仍放在皮凱爾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後的矮人。

    依文快速以手指摸過雙頭斧的兩端,測試哪一邊比較鋒利。他聳聳肩,兩邊似乎都可以,於是在及眼高的地方大力揮出,正好照依文的計劃,從僵屍的肩上劃過,砍入脖子。要減緩依文·石肩的怒氣可不是僵屍細弱脖子上的腐肉能辦到的。

    依文露出陰沉的滿意笑容,看著僵屍摔倒在一旁,頭與身體遠遠分家地飛走。

    “喔!”皮凱爾欣賞且贊許地說道。

    “它活該的。”依文哼了一聲,與他以為死去的兄弟交換笑容。

    但他們高興不了多久。穆力維的肢體擋在他們中間,又聾又盲,但雙臂仍瘋狂揮舞,一只手敲到皮凱爾的頭,打掉了他的鐵鍋頭盔。

    “喔!”皮凱爾再次尖呼,踏到一旁以木棒捶打無頭僵屍。他向前傾身,瞥向依文,兩人此刻都了解該如何作戰。

    他們一前一後的合作,因為對彼此的動作了若指掌,一人一邊地包圍住僵屍,同時繞著他移動,依文先戳穆力維的肩膀,然後往後一跳,僵屍改變動作,無用地朝空無一物的空氣揮舞手臂,此時皮凱爾從怪物的背後趁虛而入,重重一擊。

    穆力維轉身要攻擊最新的敵人,依文便從後方上前,雙手高舉過頭大力一砍,將他一只手臂削斷。

    整個過程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但其實矮人都希望能讓這份樂趣持續更久,然而終於穆力維被分屍的屍體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嘗試要站起。

    仍然頭暈目眩的凱德立從房間的對面見證了祭壇室中的可怕經過。他知道紐灣德爾可能已經死了,也知道邪惡的祭司下一步會朝丹妮卡行動。

    他看到他的摯愛從地板上爬起,因凍人的冰霜而全身顫抖,在紐灣德爾的余臭邊緣喘著氣,瞇著眼。

    巴金一條腿上沾染著血跡,掙扎著想脫離狼獾固執的掌握時,很明顯地是跛著腳,但祭司的表情只有顯露憤怒,硬頭錘輕松且自信地揮舞著。

    “紐灣德爾!”凱德立無助、絕望地大喊,希望有人能阻止這場瘋狂場面。他知道頭背一片血肉模糊的德魯伊永遠不能回應了。

    丹妮卡接下來開始移動,抽出水晶匕首,快速擲出。第一把擊中祭司的肩膀,割出細細一條血線,第二把的效果更低,只不過割破了祭司的三角帽,但帽子的角度擋下了匕首,於是匕首以怪異卻毫無作用的角度掛在帽子上。巴金揉揉眼睛,踏過德魯伊,朝丹妮卡走來。她蹲低形成防御姿勢,仿佛要朝他撲去,卻反而直直後跳。

    凱德立了解丹妮卡的反應,她害怕那可怕的硬頭錘再次出擊,就在凱德立的注視下,祭司將武器舉到面前。凱德立看著丹妮凱走到祭壇邊,持續地退離穩定前進的祭司。凱德立前一刻還碩大無比的疼痛此刻和丹妮卡的危險比起來,突然顯得微不足道。他甩開腦中的暈眩,拒絕感受四肢的虛軟,強迫自己跪起,拿出十字弓,塞入另一枚飛鏢。

    入侵的冰冷讓他幾乎暈倒,他只能咬破了嘴唇以抵抗侵襲,明白自己若失敗將要付出的高昂代價。他將十字弓瞄准巴金的方向,對准了邪惡的祭司,知道那些衣服阻止不了施過法的飛鏢。他遲疑了。一個聲音在凱德立的腦海中抗議,是他當初決定要鑄造十字弓與飛鏢時立下的誓言,隱約又傳來耳邊。“不能做為武器!”他低聲咆哮,但隨著十字弓開始滑到地上,凱德立回頭看著丹妮卡,抗拒地咆哮,握緊了拳頭,開始與良心寸寸交戰,卻仍固執地舉起十字弓。

    凱德立在這片刻之間幾近大喊出聲,相信自己的遲疑要害丹妮卡付出高昂的代價。巴金朝女子施以一連串的強力攻擊,但她不知如何每次都能在緊要關頭避開咬人硬頭錘的大口。

    凱德立看到一條出路。

    “感覺我的冰冷吧。”他聽到巴金隱約說道,仿佛他正透過水晶球看著一切。祭司身前握著一把殘酷的錘矛,張開了血盆大口。

    即使受傷仍靈活的丹妮卡絕望地跳到一旁。

    “不!”凱德立大喊,飛鏢鑽入邪惡武器的獠牙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巴金幾乎握不住突然震跳的硬頭錘,有那麼一瞬間,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凱德立可以從祭司震驚的表情看出來巴金寶貝的武器的確有所變化。

    毫無預警下,哀嚎少女的頭顱炸開。巴金仍握著破碎的武器,仿佛放不開,色彩繽紛的火光隨著魔法能量解放性的爆炸而迸發出來,灑滿整個房間中央。

    “喔!”皮凱爾和依文一同尖呼。

    火苗在巴金的衣服上燒出小洞,一個火光穿透了帽子的眼睛洞口,在他眼中燃燒。

    丹妮卡退後,翻滾在地,以抬起的手臂保護眼睛。

    火花穩定地不斷湧現,藍色的火苗點燃巴金的頭側,趁他焦急歪倒地想逃開時,燒灼他的三角尖帽。一陣爆炸後,紅色火光突然以圓形灑出,回旋升騰,最後落在丹妮卡、巴金,還有邪惡的祭壇上。一個小火球從破碎的硬頭錘直直彈出,炸入天花板。燃燒的灰塵落下,卻被持續的火花吞沒。

    在房間對面,凱德立瞇著眼睛瞧著,心想他是否不經意間造成了會害死所有人的事情。

    然後,結束了。哀嚎少女的柄落在地上,吐出最後一絲殘存的焦煙。

    巴金的三角帽被脫下,快速燃燒的衣著也被脫下,在地上碎成片片破布,受到臭氣的腐蝕和火花的燃燒。巴金不斷刨抓,焦急地想把滾燙的火星拍離皮膚。他一面詛咒,一面斥罵自己的愚蠢,居然將防火咒施在僵屍而非自己的身上。

    祭司的眼睛狂亂地搜索。凱德立仍跪在地。

    他左邊是勝利的矮人站在僵屍的惡心殘骸邊,然後目光落在似乎毫無武器也毫無武裝的丹妮卡身上,認為她是最簡單的目標。她正忙著將臉上的臭熏和火花撥開,甚至沒有看著他。

    巴金這一生中犯下過許多錯誤,但沒有什麼比他認為丹妮卡會是最簡單的獵物這件事來得徹底。他伸手想抓她,原本打算以強勁的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將無法呼吸的她拖到胸前。

    他的手幾乎要碰觸到丹妮卡時,她猛然反應,她利落地一轉身,順勢以手指一戳巴金的肩膀。

    “我已經試過了!”凱德立警告,但他突然住口,巴金的手臂已如死物般垂下。

    祭司驚異地看著他麻痺的右臂。他開始以左臂攻擊,但丹妮卡的動作實在太快,在半空中就接住他的揮拳,手指勾住他的手,將他拇指用力往後一推,力量大到骨頭發出如皮凱爾以樹干攻擊時的猛烈碎裂聲,讓巴金的拇指指甲貼上自己手腕。

    丹妮卡還沒結束。她輕輕一轉就將手指與巴金交握,指尖按上巴金的手背,眼睛對上巴金,丹妮卡用力一捏,手勁強迫巴金的關節向後退縮,陣陣強勁痛楚沿著手臂上升。他試圖抗拒,運用意志力將手臂拉開,但丹妮卡的攻擊擋下他堅定的呼喊,毫無止息的痛楚阻止他采取任何攻擊行動,甚至無法采取行動,他發出毫無意義的咯咯聲響,世界成為一片迷霧。丹妮卡鄙夷地看著他,繼續往下推,強迫巴金跪倒,握緊另一只拳頭,瞄准巴金的臉。

    “丹妮卡——”驚愕的凱德立吐氣道。

    “好了啦,我們也該討回公道吧?”一旁傳來悶響。“就是他殺死俺兄弟。”

    皮凱爾不可置信地看著依文。“喔?”

    “不對,他試圖殺死俺兄弟。”依文糾正,滿臉笑容。

    丹妮卡放開拳頭,看著凱德立的同時,怒氣消失在哀傷和關切中,凱德立的樣子讓她下不了手。他仍然跪在地上,盯著丹妮卡,雙手前伸作為無語的懇求,灰色眼睛正在潛意識地評斷她的行為。丹妮卡揪過巴金的手背,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把他半滾半推地拋向矮人兄弟。

    依文粗暴地抓起他,將他半滾半拋地丟向皮凱爾,大喊。“你殺死俺兄弟!”

    “俺虛弟!”皮凱爾說道,把暈眩的祭司滾了一圈後又拋回給依文。

    依文接住他,又將他拋回去。凱德立意識到矮人的游戲很可能會失去控制。兩個人都受了傷,也很憤怒,而且詛咒的瓶子在這麼近的距離散發著煙霧,他們的痛楚和怒氣可以讓他們的暴力指數再創新高。

    “不要殺他!”凱德立朝他們尖叫。皮凱爾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依文則接下了巴金,將他摜在地上,拉住頭發。

    “不要殺他?”依文問道。“那你打算把他怎麼樣?”

    “不要殺他。”凱德立再次要求。他懷疑要說服這些激動的矮人,他不能只是表達良心的抗議,所以他搬出實際的道理。“我們得要詢問他,找出他是否有同伙,還有同伙藏在哪裡。”

    “對!”依文大喊。“要不要說?”他把巴金的頭用力往後一扯,大力到凱德立以為矮人已經拉斷那人的脖子。

    “不是現在,依文。”凱德立解釋。“晚一點回到圖書館裡面,我們可以找到地圖和紀錄來協助我們審問。”

    “你運氣真好啊你。”依文說道,將他的大鼻子貼上巴金,把巴金的小鼻子壓得平貼在臉上。“你不用懷疑,我會讓你開口的。”

    巴金的確沒有絲毫懷疑,但他也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尤其是依文這時又把他拉起身,將他彈回皮凱爾身邊。

    凱德立走到丹妮卡身邊,摟住她。她靜靜地站著,低頭看著為他們的目標犧牲了一切的德魯伊。紐灣德爾的骨頭繼續喀啦作響,身體試圖在死亡時回復原來的樣子。他完成了一半。冷靜而睿智的面孔再次浮現,大多數的狼毛也都消失,但變化就此停止。死亡偷走了魔法與能量。

    “他是個好朋友。”凱德立低語,但他認為這句話實在是差勁得可以。言語無法承載他感覺的悲傷,為了德魯伊還有為了許多在詛咒下喪命的人,而詛咒是由他打開的。那個念頭讓凱德立的目光不自主地轉向祭壇和瓶子。煙霧仍不斷湧現,無視於守護祭司被打敗的事實。

    “該由我來。”凱德立推斷,希望自己是對的。他從祭壇上拿起瓶塞,僵硬地伸出手,腦海沖閃過上百個不同的畫面,每個都是如果他關不了瓶子會發生的可怕慘劇。

    他成功了。他將瓶塞放入瓶口,往下拍了拍,結束煙霧的釋放。

    凱德立感覺到肩上一撞,以為丹妮卡頭靠著他尋求支撐。他轉身想安慰她的松了一口氣,但她只是面朝下地軟軟摔倒在地。

    門邊的其他人也都倒下。巴金重重地在依文身上絆了一跤,片刻間,一切完全寂靜。只是巴金又再度站起,不斷咆哮詛咒。

    “你!”他指控地對著凱德立說道。邪惡的祭司以僅存的完好手臂抓起依文的斧頭,朝凱德立走來。

    第二十四章無上致命可怖

    一陣驚嚇讓原本昏昏欲睡的德魯希爾睡意全消。瓶子被塞起來了!德魯希爾等待數十年想見證的渾沌詛咒被打敗了!小惡魔仍能辨認出空氣裡的迷霧魔法,但也已經開始退散。

    德魯伊爾想以心電感應聯絡巴金,卻發現與祭司的聯絡被一片怒火阻擋。它其實不想進入祭壇室,因為剛剛看到令人畏懼的矮人們把巴金的僵屍撕得稀爛,也怕那年輕祭司朝他再射一鏢,可是當德魯希爾環顧空無一人的走廊時,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它抓起掛在一邊翅膀底部的小袋,握在兩只手爪中。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門邊。穆力維被砍碎的屍體前面躺著兩名昏迷的矮人,更裡面靠近祭壇旁是一名年輕女子。德魯希爾雖然一開始因這出乎意料的景象而大吃一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開始思索其中的重大意涵。他認為應該是因為渾沌詛咒突然結束的震懾,加上原本完全滲透這些人意識的魔法突然結束,造成身體無法負荷,進而使他們昏厥。

    德魯希爾看見巴金逼近年輕的教士,小惡魔這才發現原來他就是打開瓶子的引爆人。很顯然他也是關上瓶子的人。

    偉大的邪惡祭司如今在德魯希爾的眼睛已經不再強大。巴金的衣裝和武器都不復存在,一只手臂軟垂在身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竟讓瓶子被關起。

    失去效力的瓶子正躺在祭壇上。德魯希爾有一股沖動要跑上前拿走瓶子,將其迅雷不及掩耳地偷走後,透過火門帶回三一城寨,但小惡魔很快就放棄這個念頭。要這麼做,首先就得經過摧毀整個計劃的年輕人,況且如果它拿了瓶子而巴金居然沒死,那巴金在圖書館中尚未完成的任務將會徒勞無功,祭司可不會高興。

    不,德魯希爾決定,現在瓶子不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如果巴金活下來,也許祭司會尋找另一個引爆人來重新召回詛咒。如果發生這種事,德魯希爾再回來就好了。

    小惡魔打開手中的小袋子,將注意力轉離即將爆發的戰斗,望向幸好還在燃燒的火爐。

    凱德立開始想要掏出另一枚飛鏢,但意識到巴金會在他來得及上膛前就抓到他,而且就算他來得及備好十字弓,凱德立也很懷疑自己是否能找到用十字弓來射殺活人的勇氣。

    巴金感覺到了他的遲疑。“你應該讓矮人們殺了我。”他嗤笑。

    “不!”凱德立堅決地回答。他拋下十字弓,手指伸入口袋,套上飛盤紡錘的繩索。

    “你真的以為我會提供線索,所以把我留下活口會是有益的?”巴金問道。

    凱德立搖搖頭。巴金完全搞錯了。凱德立這麼說只是為了說服依文和皮凱爾不要殺了他。他真正想讓巴金活下來的動機與情報無關,只是因為他不想要殺死一名他不需要殺死的人。“我沒有殺你的理由。”他平和地說道。“我們已經贏了這場戰斗。”

    “那是你想的!”巴金咆哮。他跳躍過剩余的距離,來到凱德立面前,用盡所有受傷手臂能使出的力氣,凶狠地揮舞依文的斧頭。

    凱德立早預料到會有這麼一招,所以輕松地閃到一旁,手從口袋抽出,讓飛盤紡錘朝巴金方向砸去。飛碟紡錘撞上巴金的胸口,但強壯的祭司其實是驚訝大於疼痛。

    他看著凱德立,更正確地說,試看著凱德立卷成一團的武器繩索片刻,然後大笑出聲。

    凱德立差點要撲向嗤笑他的祭司,但他意識到這麼做會正中敵人的下懷。他唯一得勝的機會是以守為攻,正是他在房間內打敗齊爾坎·魯佛的方式。他面對笑聲露出大大的笑容,盡力顯得充滿自信。巴金不是齊爾坎·魯佛。邪惡的祭司見識過無數場戰斗,在一對一的打斗中也擊敗過經驗老到的戰士,更指揮過整個大軍跨越平原。只消一眼,這名沙場老將的自信微笑表示他已經看出凱德立奇特武器的限制,他和凱德立一樣明白,他必須犯下極大的錯誤才會讓年輕祭司有機可乘。

    “你不應該回來這裡的。”巴金冷靜說道。“你應該完全離開萌智圖書館,放棄已經無可挽救的地方。”

    凱德立頓了頓,思索出乎意料的這句話,而且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幾乎無奈的語氣。“我錯了。”他回答。“我第一次下來時,我做錯了。我回來只是為了改正錯誤。”他瞥向瓶子以強調重點。“我現在也辦到了。”

    “是嗎?”巴金逗弄他。“你的朋友都倒下了,小笨蛋。我猜整個圖書館裡的人都倒下了吧。當你關起瓶子時,你沒有削弱敵人的力量,反而是害到自己人。”

    凱德立無法否認祭司的挑釁,但他仍相信把瓶子關起來是對的。他會找到方法把他的朋友們及其他人叫醒。也許他們只是睡著了。

    “你真的以為一旦釋放出來,圖安托·齊羅·米安凱,無上致命可怖有這麼容易就被打敗,只需要塞回瓶塞就好?”巴金的微笑更大了。“你看。”他說道,指向祭壇。“就連現在,我的女神,塔洛娜的代理人都已經在奮力突破你微薄的屏障,回到它為塔洛娜占據的空氣領域。”

    凱德立早該看出他的詭計,但他關於未知瓶子和詛咒的不安全感令他忍不住瞥向瓶子。然而,當巴金直直沖前,咆哮且揮舞時,他並非完全沒有發現。

    凱德立躲過一次揮舞,然後趁巴金反轉方向,並以一記邪惡的高舉下砍時滾到一旁。凱德立試著想要爬起來,但巴金動作太快。凱德立還來不及站直,就已經又朝反方向在地上打滾,避開另一次削砍。

    凱德立知道這樣下去的話,他支撐不了多久,也不能從地上這個角度施以反擊。巴金流著口水的嘴邊上已經嘗到勝利的滋味,更是不斷進擊,完全控制住雙頭斧的揮砍,同時准備另一次的攻擊。結局似乎已經注定。

    凱德立看著巴金就定位置,一切似乎成為詭異,幾乎是慢動作的景象。這就是他的死期嗎?那丹妮卡、依文、皮凱爾又怎麼辦?

    翅膀拍擊的聲音出現在門邊。凱德立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危難中,幾乎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但巴金卻轉過頭。

    凱德立逮到機會,盡力滾走。巴金原本很輕易就可以追上他,但祭司似乎比較在乎失蹤小惡魔的突然出現。

    “你去哪裡了?”巴金質問。少了衣裝和武器,全身破爛淤青,祭司的話沒有多少威嚴。

    德魯希爾甚至沒有回答。他飄到火爐邊,只停下來抓起巴金的死靈法師之石。

    “把它放回去!”巴金大吼。“你在玩很危險的游戲,小惡魔。”

    德魯希爾考慮是否該拿取石頭,接著想是否該幫助祭司,結論是移動到火爐邊。它的目光再次飄向關閉的瓶子,但如果它原來想要試著奪取,也很快就轉變念頭。如果它敢靠近,就算不是被年輕祭司打,也會被憤怒的巴金攻擊。

    “我會保護它。”德魯希爾提議,舉起石頭。“瓶子呢?”

    “你會跑走躲起來!”巴金銳聲回罵。“你以為我被打敗了嗎?”

    德魯希爾聳聳肩,這個動作幾乎讓它的頭埋入翅膀中。

    “你留下來給我看著,膽小的小惡魔!”巴金宣稱。“看著我重新得回勝利,解決掉這小圖書館。”

    德魯希爾遲疑良久,考慮他的提議。“我偏好比較安全的地方。”他宣布。“當事情重新完全回到你的控制之下後,我會回來。”

    “把石頭放下!”巴金命令。

    德魯希爾的笑容讓祭司看清它的真面目。小惡魔反而把強大的死靈法師之石抓得更緊,將粉末投入燃燒的火爐中。魔法火焰一閃,帶著藍光燃燒。德魯希爾輕松地踏過重新開啟的閘門。

    “懦夫!”巴金大喊。“我會贏得勝利!我會再次解放圖安托·齊羅·米安凱,而你這個膽小的小惡魔,我絕不會再把你當成盟友!”

    他的威脅消失在火爐的火焰爆裂聲中。巴金轉身面對已經站起身,正站在祭壇另一邊,面對祭司的凱德立。“你還是可以救得了你自己和你的朋友。”巴金柔聲道,突然變得很友善。“加入我。再次打開瓶子。你會得到的力量——”

    凱德立看穿謊言,直接打斷祭司的話,而其實巴金突然使用的魅力有效得令人震驚。“你需要我幫你打開瓶子是因為你不行,因為只有不崇拜你的神明的人才能打開它。”

    巴金局促的笑容沒有減損。

    “那我怎麼能同意?”凱德立問他。“同意的話就等於我加入你,但那不就是讓我去支持你的計劃和神明嗎?這不就是破壞條件了?”

    凱德立覺得自己很聰明,認為他靠邏輯逼住了祭司,巴金則思索這些話,但當巴金看著他,眼睛凶猛地燃燒時,凱德立知道自己想錯了。

    “如果你因為更好的理由而打開瓶子就不是這樣了。”巴金說道,轉身看著丹妮卡和矮人。“或許是為了救那女人。”巴金踏開一步。

    凱德立心中所有的恐懼在那時刻完全消退。他從祭壇後跳出,原本打算是擋住巴金的去路,打算不計代價阻止祭司。他突然停步,嚇得眼睛大張。

    另一個物體進了房間,是凱德立之前所見過的身影。

    巴金的反應恰好與凱德立完全相反。他勝利地高舉斧頭,認為力量已經回到他身邊,終於要時來運轉了。“我以為你被毀了。”他對被燒焦的木乃伊說道。

    卡裡夫不完整的靈魂經過了一陣襲擊,已經失去所有的理智,並沒有回答。

    “你在做什麼?”邪惡的祭司質問進逼的木乃伊。巴金揮舞著斧頭,想要阻止怪物,但木乃伊只是將武器從他手中拍走。

    “停下來!”巴金大喊。“你必須服從我!”

    卡裡夫不做此想。巴金還來不及說話,一只沉重的手臂已經撞上他的頭側,打得他飛滾到火爐邊的牆壁。

    巴金知道他的末日來了。木乃伊已經失去控制,因疼痛與怒氣而發瘋。它痛恨所有生命,痛恨巴金把它從長眠中喚醒。在發生這麼多事情以後,巴金和木乃伊都不再認為巴金是兩者中的主導者。巴金焦急地看著他原本放置死靈法師之石的桌子,那是唯一可能可以協助他擊敗不死敵人的物品,然後他突然想起方才的經過,開始詛咒德魯希爾的離去。

    他緊貼牆邊,絕望地四處尋找。他右邊是燃燒的火爐,閘門雖已重新開啟,但無法允許物質界的人脫逃,不過巴金的左邊是皮凱爾臨時創造出來的門,可以通往房間外的隧道。

    他試著想要站起,但頭中一陣痛楚讓他再次跪倒在地,然而巴金毫不氣餒地開始四肢著地,用爬的想溜走,然而他還沒爬到洞口前,木乃伊就已經擋住他的路,再次將他推撞上牆。巴金無力抵抗即將發生的攻擊。他抬起唯一完好的手臂,但沉重的揮打將他的手快速擊開。

    凱德立靜靜地站在祭壇邊,不斷告訴自己得采取行動,他被嚇得動彈不得,但他終於克服了恐懼,是因為想到木乃伊解決掉巴金後,下一個最近目標就是丹妮卡。

    他拿起十字弓,裝上飛鏢,開始找方法要將怪物從祭司身上引開。凱德立對他並無好感,他也不存希望幫助巴金後會得到任何互惠的妥協,但雖然巴金是他的敵人,他也不能讓人類被這只不死生物殺死。

    凱德立瞄准武器的同時,發現另一個問題。小惡魔的離去打開了跨界域的閘門,而現在被低層界的妖魔找到了。一張丑惡的臉在火焰中出現,雖然仍然隱約模糊,卻十分巨大,隨著每秒的過去而越見清晰。凱德立直覺地將十字弓瞄准了最新的入侵者,但旋即又將十字弓轉回木乃伊,意識到這是他最緊急的麻煩。

    木乃伊腐爛的亞麻布上又出現一道焦痕,怪物全身再度一震,但污穢的怪物沒有因此離開巴金。祭司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卻又立刻被擊倒在地。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從火爐中伸出。凱德立幾乎無法呼吸。在火焰中出現的妖怪極端巨大,比小惡魔要大上許多倍。

    凱德立再次上膛、發射,又中了一發。木乃伊看巴金沒有抵抗之意,反而轉身面向凱德立。

    凱德立感覺令他麻痺的恐懼又開始湧現,但他沒有允許這份情緒阻撓他練習純熟的動作。他已經用光了一半以上的飛鏢,也不知道剩余的是否足以打敗這不死怪物,更不知道他的攻擊是否真的有對怪物造成損傷。他仍然拒絕顯露恐懼,另一枚飛鏢朝木乃伊飛嘯而過。這一枚沒有爆炸,而是從之前打穿的洞飛入,直接穿透後方破爛的亞麻捆布。

    一開始凱德立正擔心應該要裝入另一枚飛鏢,他知道方才的失誤會讓木乃伊逼得更近,但接著他聽到巴金的一哼。

    飛鏢埋入坐倒在地的祭司胸膛。接下來的一秒鍾響起凱德立如今害怕的聲音,因為飛鏢仍有足夠的沖力把內層玻璃壓碎,爆炸。木乃伊走上前一步,讓凱德立看到祭司。巴金幾乎是平躺在地,只有頭和肩膀仍撐在牆壁邊。他喘息地抓著胸口的洞,眼睛眨也不眨,似乎除了知道自己即將死亡,對於外在的一切事物毫無所覺,毫無所見。他再次喘息,一絲鮮血從他口中湧出,然後不動了。

    凱德立甚至沒多想自己接下來的動作。他的意識似乎與身體分了家,放任生存本能和對自己方才行為的洶湧憤怒主導。他一手夾著水袋,打開塞子,以持續送出的聖水將木乃伊逐回牆邊。液體擊中浸入在邪惡魔法中的亞麻布時發出嘶嘶聲,劃下深黑的疤痕。木乃伊發出一聲巨大、憤怒的吼叫,試著想要擋住這道水柱,卻無法阻止細小卻疼痛的水流不斷攻擊。

    火爐中的丑惡面孔如今清晰可辨,朝凱德立饑餓地邪笑。凱德立想到一石二鳥的計謀,將水袋調整角度後,想要把木乃伊逼入火焰中,也許正好能翻倒火爐,關閉閘門。

    木乃伊的確是想躲開水滴,但如果它怕聖水,它更怕燃燒的火焰。凱德立盡了力都無法將它逼向燃燒的閘門。

    他雖然是有傷害到木乃伊,但凱德立不能只安於僵持的局面。他的聖水快要用完了,那時候他要怎麼樣解決掉敵人?而如果妖魔從閘門裡出來——

    凱德立無助地一邊想要持續噴水,一邊裝上飛鏢。他將十字弓瞄准木乃伊,想要找到格擋手臂後方的脆弱區域。他無助地心想,哪裡會最脆弱?眼睛?心髒?

    水袋空了。木乃伊站直身。

    “最後一發。”凱德立無奈地喃喃道。他預備要拉下扳機,但正如先前巴金和他打斗時,他同樣也注意到另一種可能。

    皮凱爾沖入牆壁時造成極大的結構破壞。磚牆中的洞有四尺寬,六尺高,幾乎和天花板同高。洞口正上方的一根橫梁是危危顫顫地壓在一根龜裂的梁柱上。凱德立轉而朝向那個方向發射。

    飛鏢涉入橫梁與梁柱中間的卡榫,爆炸成一團火球,木屑四散。橫梁滑開,但另一端仍接在梁柱上,於是如鍾擺般揮下。

    木乃伊才上前了一步就被橫梁擊中,將他打得橫飛出去,撞上火爐,同時翻倒了三角架和鐵碗。異世界的可怕妖魔在一大團火球中消失,火焰撲在木乃伊身上,饑渴地吞食它外層的包裹,它費盡力氣站起,凱德立感到一陣極大的懼怕,擔心木乃伊仍能存活,但焦黑的身體旋即開始碎裂,被燃燒殆盡。

    少了魔法火爐,閘門也被關起,巴金最強大的不死生物也不復存在。火焰竄升了數次,然後低低地燃燒,整個煙霧彌漫的房間只剩殘存的火把照耀。

    凱德立明白勝利在握,但他毫無歡慶的心情。紐灣德爾死在他腳邊,其他人死在樓上,但對年輕學者來說,最令人不安的是他殺了一個人,再也不復純真。

    巴金仍靠著牆邊,毫無生氣的眼睛盯著凱德立,指控地看著無能抵抗的年輕教士。

    凱德立的手臂垂在身側,十字弓跌在地上。

    第二十五章脫離迷霧

    凱德立多麼想闔起那雙眼睛!他以意志力強迫自己走到死去的祭司身邊,將他的頭轉開,不讓他指控的目光盯著自己,但那是沒有用的,凱德立也明白。他沒有力氣靠近巴金。他往一旁走了幾步好靠近丹妮卡一點,但他一轉過頭,就想象死去祭司的眼睛仍跟隨著他。凱德立不知這對眼睛是否會永遠跟在他身後。他一拳捶上地板,想要甩開罪惡感,把祭司的瞪視當成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他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情勢所逼,更堅定地告訴自己不能造成遺憾。

    當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從祭司身邊的門口沖入時,他防衛性地彈了一下,結果發現是波西佛,勉強露出虛弱的微笑。波西佛爬到他身上,坐在肩頭,一如往常地吱喳抱怨。凱德立以一只手指拍拍松鼠的耳朵間,是為了松鼠也是為了自己好,然後走到朋友們的身邊。

    丹妮卡似乎睡得很安詳,但凱德立的叫喚或搖晃都叫不醒她。他發現兩名矮人也是同樣的處境,如雷鼾聲一搭一唱,發出磨石頭般的奇特和諧聲音。皮凱爾的鼾聲聽來尤其心滿意足。

    凱德立開始擔心起來。他相信戰斗終於勝利了,但他為何無法喚醒朋友?他們會睡多久?凱德立聽說過有詛咒會讓人昏睡千年,或是除非滿足特定的條件,否則睡眠之人無論多久都醒不過來。

    也許戰爭尚未勝利。他回到祭壇邊,檢視瓶子。瓶子在他的肉眼觀察下似乎完全無害,但凱德立打算更深入的研究。他以一連串的放松練習讓思緒陷入半冥想的出神狀態。他可以看得出紅霧正快速退散,被關起的瓶子也沒再繼續散發出霧氣。這讓凱德立有點希望,也許他們會一路睡到所有的紅霧消失。

    然而瓶子本身看起來並未停止運作。凱德立感應到一種生機,一股能量蘊藏於瓶子中,不斷鼓動的邪惡氣息雖被封起但沒有被摧毀。這也許只是他的想象,抑或許他認為是生命體的東西其實只是自己恐懼的呈現。凱德立真的認真開始考慮瓶子中剩余的閃爍光芒,是否正在助長殘余的霧氣。邪惡的祭司稱呼這片紅霧為無上致命恐怖,是塔洛娜的代理。凱德立認出污穢女神的名字,還有這個名號,通常是頒給塔洛娜最高層級的神職人員而已。如果這紅霧真的是神的物品,那光憑簡簡單單的塞子是不夠的。

    凱德立脫離冥想,坐在地上考慮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他最後決定,關鍵是在於接受邪惡祭司對瓶子的形容,而不是只把它當成某種強大但屬於俗世的魔法。

    “以神對付神。”凱德立片刻後嘟囔道。他再次站在祭壇面前,不是研究瓶子,而是前方晶光閃閃,鑲滿金銀珠寶的大碗。凱德立擔心這東西會含有何種魔法,但他毫無遲疑地決定要冒險,將碗側到一旁,倒出被邪惡祭司的污穢雙手玷污的水。

    他拿起一塊布,正是巴金自己的一片衣物,完全仔細地擦過碗,然後在皮凱爾臨時創造出的門邊拾起紐灣德爾向來飽滿的水袋。他重新進入房間時,刻意不看紐灣德爾,打算要直直走到祭壇邊,卻被波西佛拖延。松鼠坐在半變身狀態的死去德魯伊身上。

    “你快走開。”凱德立叱喝,但波西佛只是坐得更直,興奮地發出滴答聲,掏出某種小物品。

    “你拿了什麼?”凱德立問道,緩緩地退開以避免嚇到容易興奮的松鼠。

    波西佛拿出一個橡木葉的墜子,正是西凡努斯的神聖記號,掛在一條細皮繩上。

    “不可以拿那個東西!”凱德立開始想罵它,但他發現波西佛其實有打算。

    凱德立彎腰,更仔細地研究波西佛,並在睿智的德魯伊臉上尋求指引。紐灣德爾如此平靜接受命運的臉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波西佛在凱德立的耳朵邊尖叫,要求他注意他。松鼠伸出墜子,試圖示意要朝祭壇去。

    凱德立的臉因迷惘而揪成衣團。“波西佛?”他問道。

    松鼠焦慮地繞個圈,然後快速地搖頭。凱德立臉色一白。

    “紐灣德爾?”他怯生生地問道。

    松鼠伸手向他遞出神聖的標志。

    凱德立思考片刻,想起德魯伊們的宗教認為死亡是生命的自然延伸,於是接下了橡木葉,開始朝祭壇走去。

    松鼠突然甩甩身子,跳上凱德立的肩膀。

    “紐灣德爾?”凱德立再次問道。松鼠沒有回答。“波西佛?”松鼠的耳朵翹起。

    凱德立停住腳步,思索方才發生的事情。他的直覺告訴他,紐灣德爾離去的靈魂不知如何運用了波西佛的身體把訊息傳遞給他,但他固執的實際面告訴他,整件事可能都是他想象的。無論如何,他手中正握著德魯伊的神聖標志,而西凡努斯的協助只會是件好事。

    凱德立這時開始希望他對於萌智圖書館低階教士需要進行的日常簡單儀式有更留心。他以顫抖的雙手將水從紐灣德爾的水袋倒入鑲滿珠寶的碗中,同時一面無聲呼喊著紐灣德爾信奉的神祇名諱,一面放入神聖標志。

    凱德立認為要封住這麼邪惡的東西,兩個神總比一個神好,況且紐灣德爾的神是專司自然秩序,在抵抗詛咒上可能是最有效的神明。他閉起眼睛,念誦淨水儀式,幾個不常說的字被他念得磕磕巴巴的。

    儀式結束,凱德立手中只剩下希望。他拿起邪惡的瓶子,輕輕地將它浸泡在水中。水突然一冰,染上瓶子內的相同顏色,凱德立開始擔心他的行為其實是毫無意義。

    然而,片刻後,水和瓶子的紅色光芒同時消失,凱德立仔細地端詳兩者,隱約感覺得到不斷鼓動的邪惡力量已經消失了。

    他身後皮凱爾的鼾聲停止:“喔喔?”

    凱德立小心翼翼地端起水,環顧四周。丹妮卡和兩名矮人都有蘇醒的跡象,只是還沒完全清醒。凱德立走到房間裡的一個小櫃邊,將碗收起,轉身離去時同時將門關好。

    丹妮卡呻吟著坐起身,雙手捧著頭。

    “俺的頭。”依文口齒不清地說道。“俺的頭。”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從圖書館南方的一條隧道鑽出,皮凱爾和依文抬著紐灣德爾的僵硬軀體,矮人們和丹妮卡都感受到極大的頭痛。拂曉的曙光在凱德立的眼裡看來是如此美好,讓他相信這代表一切都已經恢復原貌,惡夢終於結束。他的三名同伴們一看到亮光,便開始大聲呻吟,遮住眼睛。

    凱德立原本想取笑他們,但他一轉頭看見的紐灣德爾讓他再也毫無笑意。

    “啊,你在那裡啊,魯佛。”艾福利教長進入高瘦男子的房間時說道。齊爾坎·魯佛躺在床上,虛弱的呻吟,過去幾天內得到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再加上一陣不肯止息的頭痛。

    艾福利歪歪倒倒地走到他身邊,每走幾步路就得停下來打個大嗝。艾福利的頭也在痛,但跟他腫脹的腹部比起來,那根本算不了什麼。“快點起來吧。”教長說道,伸手抓住魯佛虛軟的手腕。“凱德立呢?”

    魯佛沒有回答,甚至不允許自己眨眼。詛咒雖然已經消失,但魯佛沒有忘記他過去幾天在凱德立和武僧丹妮卡手中遭受的挫敗。他也沒忘記自己的行為,而他更害怕未來會有人來指控他。

    “我們有太多事情要做。”艾福利繼續說道。“太多事情。我不知道圖書館發生了什麼事,但的確是很邪惡的事情。死了人啊,魯佛,死了很多人,而且有更多人不知所措地到處亂走。”

    魯佛終於強迫自己坐起。他的臉上有多處瘀青和凝血,手腕和腳踝仍因矮人的捆綁而疼痛,但他此刻幾乎沒留神自己的痛楚。他發生什麼事了?他為何這麼愚蠢地去追丹妮卡?他為何以攻擊性的方式這麼清楚地向凱德立展現他的嫉妒?

    “凱德立。”他輕聲吐氣。他幾乎殺死了凱德立。他害怕可能的後果,也幾乎同樣害怕這個回憶。過去宛如從心中一面黑暗的鏡子折射出來,而他不確定他喜歡鏡中看到的自己。

    “過去五天來都沒有更多意外。”梭比克斯學院長對聚集在會客大廳中的所有人說道。所有幸存的教長,無論是歐格瑪或德尼爾教派都有出席,也包括凱德立、齊爾坎·魯佛,還有兩名僅存的德魯伊。

    梭比克斯翻翻報告,然後宣布:“萌智圖書館會復原。”

    一陣頗為自制的歡呼和點頭。未來或許看起來會再度恢復光明,但離現在不遠的過去不能就這麼輕易地忘懷,尤其是依爾瑪特教派來訪者的集體屠殺,還有英勇的德魯伊紐灣德爾之死。

    “我們必須感謝你。”梭比克斯對凱德立說道。“你還有你那些非教派中的朋友們。”他朝德魯伊們點點頭。“你們展現極大的勇氣和智慧來打敗侵入我們的邪惡影響力。”齊爾坎·魯佛偷偷推了艾福利教長一下。“怎麼?”梭比克斯學院長問道。

    “有人要求我要提醒諸位,雖然凱德立很勇敢,但在整件慘劇中他並非不需負擔責任。”艾福利開始說道。他朝凱德立瞥了一眼,顯示他完全沒有在對年輕的學者生氣,反而還很欣賞他抵抗進攻祭司的舉動。

    凱德立沒有生氣。在見識過受到詛咒影響下的教長後,他猜想他其實是知道艾福利對他的真正感覺。他幾乎會期望能讓教長再次受到詛咒影響,請他多談談凱德立的父親,還有他自己剛到圖書館時的事情。

    這是個很可笑的念頭,但仍是凱德立喜歡拿來想象的題材。他看向艾福利肩後正露出奸笑的高瘦男子。凱德立可以指控魯佛對自己和丹妮卡的行為,也包括凱德立堅信一開始就是魯佛將他撞下地窖,但魯佛的許多行為已經被舉發,而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不太可能會有人對他采取任何行動,或是懲罰任何受到詛咒影響的人。凱德立仍然不完全了解詛咒迷霧的效果,因此也不確定責罰是否適當。

    至於那最嚴重的指控,也就是凱德立相信他是被魯佛踢下台階,但他並沒有親眼看到。也許邪惡的祭司和他、魯佛一起在酒窖裡。也許祭司讓魯佛動彈不得,就像他先前控制依文一樣,然後溜過他身邊將凱德立推倒。凱德立搖搖頭,幾乎笑出聲。他相信,這不重要。如今是原諒的時刻,所有幸存的祭司們必須團結起來好讓圖書館能恢復昔日面貌。

    “你覺得有哪裡好笑的嗎?”梭比克斯學院長有點嚴厲地說道。凱德立這才想起對他的指控,意識到他剛才的自省時機可能有點問題。

    “請允許我發言。”阿賽特插話。

    梭比克斯點點頭。

    “不能責怪那孩子打開瓶子。”德魯伊解釋。“他願意承認這件事就代表他相當勇敢。我們都需要記得和他戰斗的敵人打敗了我們全體,只剩下他和一小撮人。如果不是凱德立、我的朋友、我的神祇,邪惡之人已經贏得勝利。”

    “的確如此。”梭比克斯學院長承認。“但同樣的是,凱德立也必須負擔一部分的責任。因此,我宣告凱德立在這次事件中的責任並未了結。有誰比他更合適在我們的館藏中尋找邪惡祭司,還有號稱塔洛娜代理人的無上致命可怖相關資料?”

    “全年研究?”凱德立放膽問道,雖然輪不上他插話。

    “全年研究。”梭比克斯學院長確認。“一年後你必須向學院長辦公室遞交一份完整報告。這份責任和你其他許多責任不同,不可等閒視之。”他繼續警告,提醒情況的嚴重,但凱德立甚至沒聽到他的話。他獲准可以進行全年研究,這份榮耀通常只會指派給最高層的德尼爾祭司,而且經常是只有教長們才有資格接受的任務!

    當凱德立瞥向艾福利和他身後的魯佛時,他看到他們也明白這是份多大的榮譽。艾福利很不成功地想隱藏他泛出的大大微笑,魯佛則更失敗地掩飾不住他的氣憤。果不其然,魯佛轉身沖出會客大廳,但這麼不規矩的行為之後絕對會被懲罰。

    “我感謝你。”凱德立對阿賽特說道。

    “應該感激的是我們。”阿賽特提醒他。“當詛咒降臨到我們所有人身上時,是阿賽特和克雷歐無法抵抗,而且我們被打敗了。”

    凱德立藏不住他的笑聲。靠近他身邊的丹妮卡、矮人們,還有德魯伊們都好奇地看著他。

    “這實在很諷刺。”凱德立解釋。“紐灣德爾以為他失敗了,因為他無法和你們一樣打從心底地願意變成動物的身體和心神。”

    “紐灣德爾沒有失敗。”阿賽特宣告。

    “他已經回到西凡努斯的懷中。”克雷歐補充。

    凱德立點點頭,再度微笑,回想起德魯伊逝世時臉上真誠的寧靜。他看著阿賽特,突然想起松鼠的那件事,還有德魯伊們是否會知道,紐灣德爾離去的靈魂到底有沒有透過波西佛的身體和他溝通。但他還沒問出口就壓下了這句話。

    就留點想象的空間給自己吧。

    “我會需要你那把十字弓和一兩枚飛鏢。”德魯伊們離開後,依文說道。“俺也想給自己弄一個!”

    凱德立直覺性將手伸向腰上的武器,卻突然抽回手,搖搖頭。“我再也不用它了。”他嚴肅地說道。

    “那是個好武器。”依文抗議。

    “太好了。”凱德立回答。他最近聽說過國度別處有火藥,有大炮能將巨大的物品拋向敵對的軍隊。艾福利對他的責罵,說凱德立是“貢德門徒”這件事回蕩在他的腦海裡,因為傳言說正是貢德祭司把這個全新的可怕武器帶到世上。

    雖然十字弓對他提供了很多協助,但凱德立仍無法欣賞它。光想到以它為藍本去創造復制品的念頭就夠駭人了。的確,和巫師的火球或德魯伊召喚來的閃電比起來,十字弓的力量十分微小,但這個力量是可以落入從未受過訓練的一般人手中。戰士和使用魔法的人都需要多年的訓練教導心智和身體達到如此的境界。火藥粉和凱德立的十字弓飛鏢組合等這類武器,跳過了自我犧牲或自我約束的必要性。凱德立明白就是這份約束讓力量得以自我限制。

    依文又想開口抗辯,但丹妮卡從他身後捂起他的嘴。依文掙扎地閃開,不斷低聲咒罵,但沒有追問。

    凱德立望著丹妮卡,知道她明白他為何這麼做。也就是同樣的理由,所以丹妮卡不肯讓他知道萎縮碰觸,因此他也不能允許自己的設計變成唾手可得的作品。

    德魯希爾在臭氣熏天的低層界中等了許久。它知道自己離開不久後巴金的閘門就被關起,但它不知道祭司是有意還是無意中這麼做。巴金活下來了嗎?有的話,他有找到另一名獵物去幫他打開瓶子嗎?

    這些問題糾纏著小惡魔。就算巴金沒有成功或存活,就算珍貴的瓶子被摧毀,它如今也知道靈藥的效力,發誓有一天渾沌詛咒將再度降臨於領域中。

    “快點啊,艾伯利司特。”小惡魔緊張地唉聲歎氣道。巫師沒有將他召回物質界,緊張的小惡魔不能忽略這個事實,尤其是巫師仍擁有靈藥配方。如果艾伯利司特發現德魯希爾和巴金的精神感應連結,巫師可能永遠都不再信任它,因此不肯將他召回。

    小惡魔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天,低層界的時間流逝和外面不同,但終於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遠處呼喊。他看到一座烈火閘門在遠處閃爍,再次聽到呼喊,這次更為堅持。他飛過通道,很快地從艾伯利司特的火爐中爬出,站在三一城寨中的熟悉房間內。

    “太久了。”小惡魔鄙夷地嗤道,想要取得上風。“你干嘛拖時間?”

    艾伯利司特狠狠瞪了它一眼。“我不知道你回到了低層界。我和巴金的連結斷了。”

    一聽到祭司的名字,德魯希爾又長又尖的耳朵立刻豎起,讓艾伯利司特的嘴唇憤恨地扭曲。放置於房間另一端的魔鏡已經裂開,中間有一長道裂痕。

    “發生什麼事了?”德魯希爾問道,帶著艾伯利司特的目光看向鏡子。

    “我過度使用它的力量。”巫師回答。“為了幫巴金一把。”

    “結果呢?”

    “巴金死了。”艾伯利司特說道。“他完全地失敗了。”

    德魯希爾的爪子抓上牆壁,氣惱地咆哮。

    艾伯利司特就實際得多。“那個祭司太不小心了。”他宣告。“他應該更仔細,應該挑選更容易拿下的目標。萌智圖書館是整個領域中防守最完整的建築物,堡壘中有許多偉大的祭司,如果知曉了我們的計劃,他們會想來摧毀我們!巴金是個笨蛋,你聽到沒有?是個笨蛋!”

    絕對識時務的魔寵德魯希爾認為比較謹慎的作法是不要反對。況且,艾伯利司特的觀察顯然是對的。

    “可是不要擔心,我厚皮的朋友。”艾伯利司特說道,對小惡魔的態度趨於友善。“這對我們整體的任務而言只不過是小小拖延。”

    德魯希爾認為艾伯利司特可能太享受這整件事了。巴金也許是潛在的對手,但他畢竟也是他們同一國的。

    “拉格諾和他的手下們正前往西米斯塔。”艾伯利司特繼續說道。“那個半獸食人魔會戰勝精靈,一路從南邊繞過山區,整個區域會以較傳統的方式屈服。”

    德魯希爾允許自己擁有一絲樂觀,不過他仍比較喜歡向渾沌詛咒這類秘密的攻擊方式。“但他就差那麼一點點了,主人。”小惡魔哀歎。“巴金已經讓整個圖書館朝他下跪了。他差一點就可以結束掉圖書館,整個區域還不知道內部潛藏危險之前,我們可能面對的任何抵抗勢力都已經會喪失一塊基石。”德魯希爾在面前緊握住利爪拳頭。“他原本已經勝券在握了!”

    “他的握拳顯然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強壯。”艾伯利司特銳聲指出。

    “或許吧。”德魯希爾同意。“但就是那一個人類,那個一開始打開瓶子的年輕人跑回來打敗他。巴金應該一開始就把那個人殺死。”

    艾伯利司特點點頭,想起巴金祭壇室中的最後一個影像,忍不住微笑。

    “那個小子出人意料地靈活。”德魯希爾氣急敗壞地說道。

    “沒那麼出人意料。”艾伯利司特輕松地回答。“他畢竟是我兒子。”

    終章

    他縮在一堆堆高聳的古籍後,沉浸於他重要的全年研究。凱德立相信萌智圖書館的安危就靠此一舉,而辨認渾沌詛咒的來源,還有強大祭司的背景會是維系圖書館安危的重要因素。

    凱德立知道這件事情的牽涉層面可能遠超過於圖書館而已。東方湖上的城市卡拉敦防守一向不嚴密,而西米斯塔的精靈既不是人類,對邊界外的事物也不是很有興趣。如果邪惡祭司的出現代表著未來將發生的情況,那凱德立的教長們是極端需要資訊的。

    年輕祭司把時間分配在研究已知詛咒和已知符號之間。他讀過數十本書籍和古老泛黃的卷軸,也和所有對任一領域有所了解的駐地或來訪學者訪談過。邪惡祭司宣稱塔洛娜是他的女神,而這三角戟符號的確和劇毒女士的三角淚滴符號有類似之處,但凱德立找不出那三角代表的究竟是哪一個組織。

    丹妮卡從遠處看著凱德立,不想打擾他重要的工作。她了解凱德立現在需要的自律,更需要將一切事物,包括她在內摒除在外的專注決心。女子並不擔心。她知道一旦時間許可,她和凱德立會繼續他們的交往。

    依文和皮凱爾的日子以美妙的無聊過著。兩名矮人在地窖中都受到不少傷,但很快就接近痊愈。皮凱爾堅持他的初衷要成為德魯伊,而依文在見證過紐灣德爾的英勇事跡後再也不責怪他的選擇。

    “俺不認為矮人能當得了德魯伊。”每當有人問起,依文就這麼氣呼呼地回答。“但這是俺兄弟做的決定。”

    所以驕傲古老的圖書館逐漸回歸正常的日子。夏日一湧而現,陽光似乎能將人從惡夢中拯救出來。這一季來到圖書館正門的人經常注意到路邊的樹枝高處有一只圓滾滾的白松鼠,通常在舔著爪子上的卡卡沙豆和奶油。

    在精靈王子艾貝雷斯的眼裡,太陽沒有這麼美好,反倒讓他暴露在外,弱點盡現。這種感覺對於能讓空中同時有四枝箭在飛舞,能以寶刀砍倒巨人的高超戰士而言,是種奇特的感覺。

    就是這份戰士的訓練告訴艾貝雷斯他應該感到害怕。一個禮拜前,他領著一團精靈去攻擊又大又毛的熊哥布林。他的軍團很快就贏得了這場打斗,但這群熊哥布林不是他們預期中從荒野山上下來的烏合之眾,而是受過精良訓練,配備精良武器,每名也都戴著有同樣徽記的手套。

    艾貝雷斯曾參與過數場戰役。他很清楚先遣部隊長得是什麼樣子。

    堅決的精靈領著他疲累的馬穿過崎嶇的山隘,白馬上的無數鈴鐺在艾貝雷斯的耳裡沒有愉快的歌唱,太陽似乎也不暖。西米斯塔的魔法已經衰弱很久,艾貝雷斯驕傲的人民數量也大為減少。如果發生重大攻擊,西米斯塔會嚴重受困。

    艾貝雷斯帶著一只手套離開了森林,來尋找他的子民到底是面對何種敵人的答案,為此,他來到該區域中唯一能得知敵人身份的地方:萌智圖書館。

    他再次看著手套上奇特的三角戟和瓶子的設計,然後看著遠方高處,方才剛剛出現在視野,長滿長春籐的建築。

    牧師五部曲Ⅰ黑暗頌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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