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用手電筒照射死者身體下的東西,發現了幾個食品袋,裡面隱隱約約露出了一些雞鴨的爪子。顯然,死者身子下面還有一些其他冷凍食品,她的身體應該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凍櫃中有富餘空間的地方,所以,最終才會形成這個樣子。
「你們這是在胡鬧,我們這裡怎麼會有死人?」
「這樣一來,這兒非得關門不可!誰還會來吃飯哪!……」
一邊站著的廚師們開始不停地抱怨,前面大廳裡的客人都已經被禮貌地勸離了。對於酒店來說,這些客人的飯錢當然是一分錢都收不回來的。
那個裝有疑似人類骸骨的大盒子明顯是被拋棄沒多久的,因為紙盒子的邊緣摸上去還有一點兒溫度,包括裡面的屍骸。而根據這個紙盒子裡屍骸的份量來估算,還有很大一部分屍骨在外面沒有找到,現在必須盡快搜尋受害人剩下的屍骸。
沒多久,從廚房器具櫃角落裡的幾個大罐子中意外找到了很多被燒焦的熟肉,這些會是受害者的人肉嗎?
「燒焦的肉本來應該很快處理掉的,為什麼還要留著?」
對面站著的總廚不停地搖著頭:「這不是牛肉就是豬肉!肯定是哪個廚師偷懶,燒焦了就扔在這兒不管了!」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麼,痕跡鑒定組的同事幫她把這些不知名的肉一併裝進了證物袋中,封好口。
很快,潘建在角落的一個水槽裡發現了一些燒焦的肉和骨頭的碎片,雖然說沒有辦法立刻確定這些與門口的垃圾箱中的那個紙盒子所裝的焦肉和骨頭同屬於一個個體,但是,根據其顏色和燒焦的程度來看,應該是差不多的。
房間裡漸漸地變得鴉雀無聲,起初還滿嘴抱怨個不停的廚師們面對著眼前逐漸被發現的證物,一個個都明智地閉上了嘴,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了,有人甚至開始努力遏制住自己越來越強的嘔吐。
痕跡鑒定組在法醫離開現場後,就把廚房中所有的刀具都搬來了實驗室。
回到局裡,在做完初步檢查以後,章桐懷疑這是一具人類遺骸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但是,從法醫人類學的角度來講,她還沒有辦法真正作出最後的判斷。
冰冷的解剖室裡,空氣中儘管瀰漫著一股刺鼻的來蘇水的味道,但是卻仍然無法掩蓋住解剖台上那堆有機物所散發出來的怪異的臭味。
擺在章桐面前的難題是前所未有的,因為不同於火場中的屍骨,面前的屍骸由於經過烘烤和煮沸,所以,骨頭已經所剩無幾,而且看上去就像木炭一樣,許多部分根本無法辨認。
章桐仔細檢查這些被燒焦的肉,想確定裡面是否有人肉的成分,但是,這些肉被燒熟後,細胞核DNA分子因為受熱而被分解,因此根本無法檢查裡面的DNA分子是否存在。這些堆成一堆的焦肉,和被燒焦的豬肉或者牛肉沒什麼兩樣,光靠肉眼根本區分不出來。
「兇手很聰明,他應該對DNA這方面的知識有一定程度的瞭解,並且他也很清楚酒店後廚經常會有一些肉因為變質而被丟棄。而受害者的屍骨如果混在其間,是不會被發現的。」章桐皺眉說道,「目前看來,我們只能夠暫時放棄對那些燒焦的肉的線索尋找,潘建,你把我們專用的膠水拿來!」
「好的!」潘建轉身走到解剖室門邊的那個大櫃子邊上,伸手打開櫃子,拿出一瓶五百毫升左右的特殊醫用膠水。而身後解剖台邊的章桐則把所有在現場找到的七零八落的骨頭都集中在了一起,平鋪在解剖台旁邊的工作台上。最後,她和潘建兩人面對面地坐了下來,開始艱難地把受害者的頭骨拼貼完整。
人類的頭骨在人體所有部位的骨頭中,是最為複雜的,它的結構也很特殊,要想把零散的頭骨碎片恢復完整,可不像拼圖這麼簡單,更何況其中還混雜有一些別的部位的骨頭碎塊。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它們一一區分開來,然後根據頭骨的形狀,再把它們盡量放回到它們應該所處的位置上。在尋找下顎骨碎片時,章桐嘗試了好多次,但是因為骨頭碎得實在厲害最終只能放棄。兩個多小時後,一個基本完整的人類頭骨經過膠水黏結,終於出現在兩人的面前。除此之外,她還找到了一塊完整的恥骨和兩塊骼骨。通過恥骨,就可以初步確認受害者為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因為恥骨扁平細長。這樣一來,頭骨的面部復原就有一個大概考慮範圍了。儘管下顎骨還有一些殘缺,但是這些對於電腦識別已經基本沒有障礙了。
很快,模擬畫像就被送到了刑警隊,而紙盒子上的指紋也被痕跡鑒定組順利提取到了,通過比對排除拾荒者的指紋後,嫌疑犯所在的區域就可以縮小到酒店內部員工了。
「亞楠,我需要去現場看看,確定那裡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需要我派人陪你去嗎?」
「不用。」章桐微微一笑,「我雖然是法醫,但也是經過訓練的,你放心吧,我沒事的。你幫我把痕跡鑒定組血跡檢查員小李暫時借過來就行了,我需要他幫我。」
「沒問題,我這就通知他到你那邊報到。」
掛上電話後,章桐一邊收拾工具箱,一邊吩咐潘建:「把我們的發光氨帶上,一會兒現場用得到。」
再一次來到星級酒店的後廚門口,這裡已經是大門緊閉,周圍被醒目的警方專用藍白警戒帶牢牢地封鎖,包括那個不遠處的垃圾箱。酒店的正門掛著一塊停業整頓的牌子,不過明眼人都知道,要想再次開張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
走進酒店後廚,這裡冷冰冰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一眼看過去,就是冰冷的廚具與鍋灶。所有的刀具都已經被痕跡鑒定組在昨天案發後不久清理走了,鑒定結果還沒有出來。
「小李,小潘,我們今天的範圍很大,這樣吧,一人負責一塊區域,使用發光氨,查遍整個廚房,看看能不能找出一點兒線索來。」章桐從工具箱裡拿出了護目鏡,「我負責儲藏室那一部分。」
潘建和小李點點頭,轉身各自忙活去了。盡早找到線索對案件的順利偵破具有很大的作用。
在酒店後廚的儲藏室裡,關上燈後,章桐剛剛噴下發光氨,整個漆黑的儲藏室裡頓時就被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幽幽藍光給覆蓋住了,地上、牆上,到處都是噴濺性的血跡痕跡。章桐知道在一般情況下,酒店的廚師是絕對不會在儲藏室裡屠宰分割新鮮肉品的,更何況從這個血跡的噴濺量和噴濺方向來看,完全是人體動脈被割破後的景象,如果這些血跡都是一個人留下的話,那麼,這個人早就已經死了。
「你們快來!我這兒有發現!」章桐趕緊退到門口,轉身向潘建和小李所處的位置大聲招呼道。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小李喃喃自語道:「至少有兩千毫升,章法醫,我想這就是你要找的殺人現場!」
章桐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傍晚快下班的時候,王亞楠等在門口,一臉疲倦的笑容。
「怎麼,這麼快就破案了?」
「有你在,我從來都沒有發過愁!」王亞楠調侃道。
「我又不是什麼神探,你別亂拍馬屁了。我只不過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而已。」章桐一邊收拾好挎包,一邊向門外走去,「說真的,亞楠,兇手被抓住了嗎?是不是酒店裡的人?」
王亞楠點點頭:「就是那個總廚師長。我手下拿著那張你發給我們的模擬畫像才問了兩個人,就有人認出了是總廚師長的老婆,三天兩頭跑去鬧離婚的那個,案發那天早上就沒有去鬧過。痕跡鑒定組的刀具檢驗報告中顯示,兩把剔骨刀和一把鋒利的片刀上都有大量人血的痕跡,在刀柄中提取到了幾滴微量的血液,經過DNA鑒定,也正是屬於死者的。同時,在那個紙盒子上提取到的幾枚指紋也直接把矛頭指向了這位總廚師長,他被帶到局裡後,很快就交代了。總之,簡單概括作案動機就是因愛生恨,總廚師長不願意離婚,忍無可忍,就下了狠心。」
「我的天,對自己老婆下這種毒手。光殺了還不解恨,還要那樣做,真怪讓人噁心的。」一邊的潘建忍不住插嘴抱怨道,「這種愛,我寧願不要!還是不結婚好啊!再說了,現在結婚又結不起,到處都要錢,哎……」
章桐皺了皺眉:「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趕緊下班吧,一會兒你的『肯德基』就該等急了!」
潘建不吱聲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朝兩人點點頭,趕緊向大門口跑去了。
「肯德基?」看著潘建匆匆離去的背影,王亞楠一頭霧水。
「我說的是他的女朋友,叫『小辛』,就在對面肯德基幹活。小姑娘挺知冷知熱的,三天兩頭請我的小徒弟改善伙食。」章桐笑了。
「哦,怪不得你老說你的辦公室裡有股炸雞味。」
「沒辦法,小年輕談個戀愛不容易,我們當長輩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呵,你年紀大嗎?」
正在這時,王建迎面走了過來,看見王亞楠,他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尷尬,還有一絲溫柔。
這一系列細微的變化並沒有躲過正面對著他的章桐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邊正滔滔不絕、渾然不知的好朋友,又看了看站在另一邊的王建,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旁觀者清,章桐知道,好朋友的春天終於來到了。
上班路上,快要走到公安局門口時,章桐遠遠地看到門衛保安老王彎腰正在和一個小女孩說著什麼,看樣子是在勸她。等走近時,章桐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小女孩才十二三歲,紮著馬尾辮,一雙大大的眼睛,小嘴一抿一抿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王站在她的身邊,看樣子是要把她父母的電話號碼騙出來,哪怕是名字也行,可是小女孩就是不開口。沒辦法,老王眼見著累得夠戧,正要發脾氣時,一抬頭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章桐,立刻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連忙迎了上來,愁眉苦臉地說道:「章法醫,你快幫幫忙吧!這小丫頭嘴巴死硬,我都快沒轍了。」
章桐皺了皺眉,打量了一下站在老王身邊的小女孩,看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鬧著玩的,相反是一臉的認真。隨即她想了想,安慰老王說:「你去忙吧,我來問問她。」
老王這才如釋重負般地回值班室去了,走過小女孩的身邊時,還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章桐蹲子,語氣盡量平靜柔和地說道:「小姑娘,告訴阿姨,你找誰呀?」
「你是管殺人案的嗎?」小女孩脫口而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把章桐給震住了。
「阿姨是管那些被殺害的人的。你有什麼事嗎?看看阿姨能不能幫你。你爸爸媽媽去哪裡了?現在這麼早,你不用去學校上學嗎?」
小女孩的眼眶突然紅了,眼眶中充滿了淚水,漸漸地開始小聲地抽泣了起來。
「別哭別哭!誰欺負你了,阿姨幫你!」章桐頓時慌了手腳。
「阿姨,你能找人幫幫我嗎?我媽媽被我爸爸殺了,我親眼看見的。」小女孩「哇」的一聲撲在章桐懷裡痛哭了起來,「阿姨,我媽媽死了。」
章桐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再問,小女孩也只是哭,一句話都說不上來。無奈之下,就只能把她帶到了刑警隊重案組的辦公室。等了沒幾分鐘,王亞楠就來上班了。
「你來得正好,快幫幫我,這小女孩哭個不停。」章桐站了起來,「我是沒有辦法了。」
「哄孩子我可沒這個本事!」王亞楠一臉的俏皮,「你上哪兒撿了個這麼大的孩子啊?」
章桐也不答理她的調侃,大略講了事由後又蹲子,湊近了小女孩,溫柔地說道:「告訴阿姨,到底出什麼事情了?我們會幫你的!」
王亞楠也在一邊安慰道:「小姑娘,阿姨就是你要找的管殺人案的,你現在能夠告訴阿姨究竟出什麼事情了嗎?你爸爸媽媽呢?你跑來這裡,他們知道嗎?」
小女孩急了,「騰」的一聲從王亞楠面前的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你還是不相信我!我爸爸把我媽媽給殺掉了。我躲在樓梯間親眼看到的。他把媽媽藏在冷凍櫃裡了,還加了一把大鎖,我嚇得馬上就跑出來了。我先到派出所,叔叔不相信我,把我攆了出去,還是看門的阿伯指點我到這邊來找管殺人的人的。我媽媽真的死了,我不騙你。媽媽……」小女孩最終還是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那個傷心勁兒,一點兒都不像是在惡作劇。
見此情景,章桐和王亞楠面面相覷,王亞楠長歎了一聲,硬著頭皮蹲子,面對著這個傷心至極的小「報案人」,無奈地說道:「好了好了,你別哭了,阿姨的頭都要被你哭得炸掉了。阿姨幫你看看,第一步,你現在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朱心怡!」小女孩終於看到了王亞楠從抽屜裡拿出了紙和筆,知道眼前這個面容嚴肅的阿姨總算要動真格的了,所以,這回她倒是很爽快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哭了。
看著兩人一問一答的樣子,時不時地,王亞楠還做著筆錄,章桐就悄悄地轉身離開了重案組的辦公室。
一個多小時後,這件事情終於有了下文,章桐接到了調度的電話,說要馬上出現場。當她和潘建帶著勘察箱,開車趕到案發現場時,一眼就看到了王亞楠身邊站著的那個熟悉的小女孩,她非常傷心,眼淚還在眼角打著轉轉。
章桐用目光詢問面前的王亞楠,她默默點了點頭。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小女孩的母親真的死了!
案發現場是一片棚戶區,房屋簡陋,屬於天長市最早的住宅區。小女孩的家就在巷子的盡頭。家裡前後兩間,外帶一個閣樓,前面當做店面,開了一家食雜店,在前後屋之間的儲藏室裡,放著一台很大的冷凍櫃,估計在平時用來放一些冷凍食品,夏天則用來放些飲料雪糕之類的東西。而小女孩的母親,此刻,就在裡面躺著。
冰櫃外面的大鎖已經被撬開了,章桐戴上乳膠手套,打開勘察箱,取出一支小型強光手電筒,因為這個儲藏室裡的光線太暗了,唯一用來照明的就只有頭頂那一隻25瓦的散發著昏黃的光線的燈泡。她把手電筒夾在脖子上,然後,和潘建一起用力地抬起了冷凍櫃沉重的蓋子,隨後出現在大家面前的一幕簡直是觸目驚心!
一具女人的屍體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斜躺在冷凍櫃裡,她的軀體在深度冷凍的狀態下凍得很結實,滿身都是血,致命傷應該是在顱腦處。被害人雙眼睜得大大的,雙腿往裡面彎曲,身體勉強蜷縮著。章桐非常清楚,從人體學角度來講,這種姿勢不在旁人的幫助下,是完全做不到的。
章桐用手電筒照射死者身體下的東西,發現了幾個食品袋,裡面隱隱約約露出了一些雞鴨的爪子,顯然,死者身子下面還有一些其他冷凍食品,她的身體應該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凍櫃中有富餘空間的地方,所以,最終才會形成這個樣子。
此時,王亞楠獨自一人走了進來。章桐回頭問道:「那小女孩呢?」
「我叫小鄭先帶回局裡去了。對了,死因怎麼說?」
「他殺!」章桐簡明扼要地回答道,「其餘的,我回局裡解剖後才能夠告訴你。」
王亞楠點了點頭。
章桐和潘建在把屍體裝好後,抬出案發現場時,身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拚命的咆哮聲:「我沒有說謊,你們不能抓我,我沒有殺我妻子。她不小心撞到了頭,就掉進去了,她當時就死了。我很害怕,就只是把冰箱蓋上了而已。你們不能沒憑沒據地亂抓好人!我沒殺人!」
章桐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如果真如死者丈夫所說,死者是在狹小的儲藏間不慎撞到了頭而失去重心掉入冷凍櫃的話,那麼,屍體在冷凍櫃裡就不可能是這種怪異的姿勢。就好像一隻殺好的雞,當冷凍櫃裡的東西太多時,那隻雞肯定塞不進去,我們就必須得把這隻雞扭一下,把爪子朝後拉一拉,或者再把雞的脖子彎一下,然後才能塞進去。而本案中,我仔細觀察過那個冷凍櫃,剩餘的空間是肯定不夠的!死者的身體一定是被別人刻意擺成這個樣子。她女兒也曾說過,她親眼看見爸爸把媽媽殺了,放進冷凍櫃裡。所以,死者的丈夫完全是在胡說八道!」解剖室裡,潘建顯得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章桐沒有答理他,這死者的軀體經過回暖後,僵硬的手臂和雙腿才平整地放下來。因為死者渾身上下就只有頭部有傷口,而且身上的血跡幾乎都是從頭部流下來的,所以,章桐對死者的顱腦受損情況的嚴重性進行了進一步的檢驗。
她從勘察箱裡取出一把鋒利的大號手術刀,從死者的左耳下方一厘米處,刀尖一公分,然後向死者右耳部位劃去,呈現弧狀,中間橫貫整個頭頂。手術刀片很鋒利,就像在切一塊豆腐一樣。緊接著,她把死者的頭皮剝開,蓋在死者的臉上。
此刻,呈現在章桐面前的就是死者白森森的顱骨了,她用放大鏡仔細觀看著死者的顱腦受傷程度,在顱骨上,清晰地分佈著八處獨立的重物打擊傷口,顱骨已經呈現出骨折的龜殼狀裂痕!這些傷口絕對不是一個人撞在柱子上就能夠形成的,那得需要多次外力打擊才會最終形成這樣的傷口!而且所用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章桐隨即又打開了死者的顱腦,用輕薄的小手術刀輕輕割開大腦與脊髓和血管的連接處的神經,然後把它放在了白色手術托盤上。顯微鏡下,顱腦表面已經有明顯的損傷出血,腦幹部位也受到了外力致命的傷害,顱腦表皮已經破損。這樣一來,死者丈夫所說的話就沒有一個字是可以相信的了!要知道,這麼嚴重甚至於可以說是致命的顱腦損傷,光靠一次撞頭是根本沒有辦法造成的,必須要有外力用力敲擊!從受損的部位來看,死者渾身上下沒有防衛傷口,因為這一擊就已經把她敲昏迷了。
至於造成這種傷口的凶器,根據骨折的程度以及頭骨縱裂傷口的方向,還有傷口提取到的一些細微的木屑,章桐判斷:「凶器應該被推斷為一根結實的木棍,形狀扁平。」
「死因呢?」匆匆趕來的王亞楠皺眉接著問道。
「多次打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話音剛落,章桐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個一直在她腦海裡的小女孩的影子。
第二天中午,章桐正在食堂吃飯,王亞楠端著盤子也一坐了下來:「知道嗎?案子破了,夫妻之間的口角,哎!害死孩子了現在!」
「就是冷凍櫃那個?」
王亞楠點點頭:「除了那個還有哪個?我氣的倒不是別的,那渾蛋都招了,最後還來一句『想不到把女兒一把屎一把地養大,偏偏還是女兒把他送了進來』!你說氣不氣人,我當時就回了他一句——你把人家的親媽都殺了,你早就不是她的父親了。真是渾蛋!呸!」王亞楠邊說臉上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這種人,真過分!」
章桐沒有吱聲,她知道每次案子破了的時候,王亞楠不需要安慰,要的只是傾聽者,而她,就是最好的聆聽者。
「鄭女士,真的沒有辦法,我們已經盡力了!」天使醫院醫務科長王金明愁眉苦臉地雙手一攤。這幾天醫院裡接二連三發生的倒霉事早就讓他吃不消了,偏偏現在又出現了眼前這麼個特殊狀況,所以王金明除了苦笑和討好外,真的是黔驢技窮了。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個女人,財大氣粗,光手指上戴著的東西,就足夠讓他這個堂堂的三甲醫院醫務科長吃上一年的了,想到這兒,他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鄭女士,你女兒的病情是很值得大家同情,可是你要知道,不只是我們醫院,所有天長市裡能夠做這個移植手術的三甲醫院,都得遵循排隊的規定,這是法律,我們不能隨便通融的!要是被病人舉報的話,我們是要坐牢的!」
「少來這一套!我女兒已經等了很久。再等下去,命都要沒了。」說著,女人一下子躥到了王金明的面前,伸出一根珠光寶氣的手指,在後者的鼻子底下輕輕搖了搖,不屑一顧地說,「你別裝好人,我早就打聽過了,你們醫院是完全可以做這種手術的。開個價吧,一個心臟,多少錢?我不還價!」
一聽這話,王金明雙眼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他剛想開口辯解,可是立即又很明智地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給硬生生嚥了回去。
「怎麼了?不說話了?」女人臉上的神情越發不可一世。
王金明重重地歎了口氣,沒有吱聲。
「你們不也是為了錢嗎?這容易,你要多少我給你們多少,我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讓我女兒這個禮拜就動手術。傻瓜都能看得出來她已經熬不到春節了。我現在回病房去,你有我的電話的。」臨了,女人鋒利的目光直逼王金明的內心,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女兒就是我的一切,你給我牢牢記住這一點!」
王金明始終沒敢再抬頭看一眼這個幾乎發了瘋的女人,直到尖厲清脆的皮鞋後跟敲擊瓷磚地板的聲音消失在屋外的走廊裡,他這才抬起頭,咬了咬牙,拽過辦公桌上的電話機聽筒,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還沒等對方開口,王金明就顫抖著嗓音小聲說道:「客戶下了訂單,這回要的是『主機』,時間就是這周!我怕……不,她不還價,只要東西……好的,我安排好後馬上就通知她!」
天使醫院住院大樓五樓心血管內科,走廊兩邊的病房裡已經住滿了病人,有些是已經做過移植手術的幸運兒,這些畢竟是少數。而大部分人,則還在絕望和期望中掙扎著等待著器官。
走廊拐彎處的單人病房,門開著,一個年輕女孩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管子的另一頭連接到了病床一邊的心肺機上。
床對面的椅子上正坐著剛才大鬧醫務科長辦公室的女人,此刻的她兩眼怔怔地注視著正在昏睡中的女孩,目光空洞,面容憔悴。許久,她又看了看病床旁邊的儀器,那上面的數字說明死亡已經不遠了,女人的目光中充滿了絕望。
突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女人沒有絲毫猶豫,迅速伸手接起了電話,不用看來電號碼,她就已經猜到了電話究竟是從哪裡打來的了,通話時間很短,但是在女人看來就已經足夠了。通話結束後,她輕輕地放下手機,目光再一次轉向面前的病床,瞬間變得溫柔許多,嘴角甚至漾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佳佳,你有救了!很快媽媽就可以帶你回家了!」
傍晚,天長大學門口,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背著個小挎包,健步如飛地走出了大學校門。他一邊走一邊皺著眉頭不停地看著腕上的手錶,公交站台就在不遠處,可是,站台上和以往任何一天中的此刻一樣擠滿了下班的人。
突然,年輕人的身後響起了汽車喇叭聲,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立刻站住了腳,臉上隨即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汪教授!」
一輛黑色的帕薩特應聲停了下來,車窗搖了下去,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探出了頭,熱情地招呼道:「小杭,快上車,我順路送你去市區!」
「好勒,謝謝汪教授!」小杭興沖沖地跑到帕薩特的後面,拉開門鑽了進去。
車門關上後,這輛帕薩特轎車迅速開進滾滾車流駛向了高架橋。
這一晚,外出當家教的天長大學醫學院臨床系大二的學生小杭破天荒地沒有回到寢室,他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周後,在四處遍尋無果的狀況下,學生處的老師惴惴不安地撥打了110報警。
一個半月後。
十二月份的天長市已經明顯能夠感到一絲寒意,尤其是凌晨三點多的時候,被電話吵醒的章桐接完電話後剛剛掀開被子,就鼻子一癢,緊接著就毫無防備地來了一個非常響亮的噴嚏。嚇得縮在床腳的饅頭一個激靈,立刻站了起來,警惕的目光迅速掃向四周。
見狀,章桐不由得一陣苦笑,下床摸了摸饅頭毛茸茸的大腦袋:「傻瓜,你也太膽小了,不就打個噴嚏嗎?看把你嚇得。」
饅頭感激於主人的寬慰,搖了搖掃把一樣的大尾巴,順從地又趴下了。
每次看到饅頭憨厚的狗臉,章桐的心裡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好久沒有聯繫的劉春曉。已經快四個月了,劉春曉就彷彿人間蒸發一樣,電話關機,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臨告別的那一天,劉春曉只留下了一句話,說是有重要案子要處理,可能會有很長時間不會和自己聯絡,章桐沒有多問,她從劉春曉的目光中讀到了不捨,但是沒有辦法,這就是工作。她沒有料到的是,劉春曉的一句「很長時間」竟然需要這麼久,都快整整四個月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又一次響起,章桐一個激靈,趕緊接起了電話,王亞楠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了起來:「小桐,我的車馬上就到你樓下了,你準備好了嗎?」
章桐掃了一眼身邊沙發上的黑色小包,為了應付這種半夜突發狀況,她早就養成了每天晚上把必備防護工具和衣服打包準備好的習慣:「放心吧,我這就下樓!」
三十分鐘後,寒風刺骨,章桐打著哆嗦,站在一戶居民樓下的已經打開蓋子的化糞池邊上。儘管現在是寒冬臘月,但是,化糞池裡那撲面而來的陣陣臭味,還是讓她忍不住胃裡一陣陣地噁心。
稍稍歇了一會兒,章桐歎了口氣,穿上了塑料工作服,外面還套上了那種海邊漁民經常穿的連體皮褲,最後戴上雙層的手套,潘建幫她在手套外面的接縫處狠狠地纏上了好幾道黃色的防水膠帶,緊接著就遞給了她一個大漏勺,一個鐵桶。章桐身邊還站著和她幾乎一樣打扮的另外三位法醫,今晚,天長市公安局技術中隊法醫室所有法醫都出動了,任務就是——在面前的這個大化糞池裡尋找受害人的遺骸,如果可能的話,找到人體骨骼碎片,那就是額外的收穫了!
剛到達現場的時候,王亞楠向幾個法醫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案情,或者說,就是章桐和幾個同事所要尋找的目標到底是什麼。根據舉報,犯罪嫌疑人已經找到,是兩個年輕人,他們很有可能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先後共殺害了三個洗頭房的小姐。但是,這只是可能,因為王亞楠帶著人已經把位於這棟六層八零式套房住宅樓二樓的兇案現場徹底搜了個遍,除了牆面死角處的幾滴可疑的血跡外,根本就找不到一點兒殺人的跡象,由於案發時間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所以,這對現場取證有一定的難度。
光靠幾滴血跡是沒有辦法把這兩個年輕人準確定案的,再說了,兇案現場經過了防白蟻藥水噴灑處理,而那幾滴僅有的血跡上,也被噴灑上了藥水,血跡含量又非常稀少,不夠提取生物檢材,而同時,血跡的DNA也已經被破壞了。後來,根據其中一位嫌疑人的交代,他們處理這三具屍體,先是用上了絞肉機,然後,又用硫酸對骨頭進行了軟化處理,所有的殘骸最終就都衝下了下水道。至於絞肉機這條線索,他們痕跡鑒定組已經做過生物檢材提取檢驗,但是,由於這絞肉機後來又用來加工過豬肉和一些禽類的肉品,所以樣本已經完全破壞,這上面的線索也斷了。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這長三米,寬兩米,深三米的化糞池了。最後,王亞楠鄭重其事地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化糞池:「如果你們能夠在這個化糞池裡找出受害者DNA的生物檢材樣本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把這兩個犯罪嫌疑人順利移交給檢察院了。」
章桐沒有吱聲,她冷得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化糞池,所有污物的彙集點。當那個大大的蓋子被徹底揭開後,那些令人作嘔的黑色液體就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大家的面前,上面還有一層有機物殘渣,成千上萬的蟑螂在膠狀浮渣上四處亂竄。
「天哪!」身後傳來了一陣低低的驚呼,冷風又一次刮過了章桐的身體,由於要下化糞池工作,她穿得很少,那件厚厚的羽絨服留在身後的現場勘察車上了。章桐已經很清楚地聽到了上下牙床打架的聲音,而她身邊的三個同事也好不到哪兒去,大家在原地跺著腳,希望能在下池子之前,至少讓自己暖和一點兒。
由於生物檢材樣本非常細小,所以,不能簡單地動用抽糞車的管道,那股強大的吸力會讓所有有用的證據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能用手一桶一桶地把整個化糞池淘乾淨。
大樓裡的居民已經接到了通知,盡量不要使用廁所等一切涉及樓下化糞池的設施。章桐暗自慶幸,真得感謝這是一棟年代比較久遠的大樓,化糞池的結構比較簡單,不像那些剛建立起來的新樓盤,如果要想在那迷宮一樣的化糞池管道中尋找這特殊的證物的話,那簡直是比登天還要難。
四個法醫分別站在化糞池的四個角上,然後,彼此看了一眼,點點頭,隨即順著側壁下到了池子裡。章桐的耳邊傳來了「噗噗」的聲音,那是沼氣引起的現象。黏糊糊的東西爬滿了她的小腿,惡臭瞬間把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章桐在這鍋人類糞便與細菌的營養品搭配成的「燉菜」裡舉步維艱地跋涉著,這種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感覺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舌頭底下一陣陣地泛著酸水,膽汁不停地往上冒著。她對面三位同事的臉上也是一片讓人同情的綠色。
大家各自站好後,章桐舉手示意上面把一個大桶用繩子放下來,這樣,所有人一會兒就可以把經過過濾後的污穢物全都倒在裡面了,等滿了後,他們再拉上去,處理掉。整個過程,讓章桐感覺自己和一個掏糞工人所幹的活沒有兩樣。不同的是,自己一會兒對掏出的東西還得仔細過濾。
雖然說大家都戴上了空氣過濾口罩,就是那種圓圓的,戴在口鼻上的,但是,這沼氣的味道卻還是熏得章桐兩隻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鼻子一陣陣地刺疼。
她盡可能地放慢呼吸,開始有條不紊地打起一勺,過濾到桶裡,如果有異物被阻攔住了,就把異物倒在另一隻手裡的小桶裡,收集起來。等完成這種極度考驗人耐力的活後,等一會兒就會把所有提取到的異物進行清理消毒和分揀。
這是一幅只有在電影中才能看到的奇異景象,四個全副武裝的法醫沿著池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搜尋著、清理著,化糞池邊緣上方,有很多雙眼睛在緊緊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一桶桶臭氣熏天的污穢物被不斷地提出了化糞池……
章桐向前慢慢移動的腳突然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小塊,沒有規則的那種,她把桶和漏勺掛在腰間,然後彎下腰,嚥了口口水,隨後把手伸進了腳下這鍋爛糊糊的「燉菜」裡,沒過幾秒鐘,她幾乎已經快要被凍得僵硬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那引起她注意的不知名的東西。此時,章桐的舉動已經吸引了她對面那三位同事,他們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勺子,開始緊張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顧不上五臟六腑的翻滾,章桐抓住了那塊長約五公分,寬約三公分的東西,死勁兒往外面一拽,只聽見一聲輕輕的「噗」,終於把它給成功拽了出來。腳下這些黏糊糊的東西現在在她的手套上開始肆虐了起來,到處流淌,但是,章桐已經顧不上了,趕緊示意上面的人打開了強光燈,心情也隨之變得有些激動了起來。這是一片人體的前額骨!儘管已經碎裂了,但是那形狀,章桐已經看得夠多了,它彎彎的曲線向下延伸,形成了半個完美的眼眶部位。
章桐微笑著沖對面的同事們點了點頭,因為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發現如同一針強心針,大家的情緒立刻被調動了起來。可能是分屍的時候,兇手沒有注意到這麼一塊細小的才只有幾公分寬的人骨沒有被硫酸處理掉,或者說即使注意到了,他們也絕對不會想到有人會跳到化糞池裡去搜尋他們認為已經處理得很完美的東西。
當一切都忙完的時候,顧不得一身的汗水外加一股已經牢牢地鑽進皮膚裡的惡臭,章桐趕緊清理找到的東西。十三顆人的牙齒,還有一些軟乎乎類似於肉的不知名物質,還有一些人的指甲,最主要的一點,發現了一些細小的人骨。這麼多證據對今天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收穫了。
眼前是一堆特殊的屍體,或者說,叫「屍塊」最為合適。解剖台上的東西加起來總共三公斤都不到,儘管經過了小心翼翼的清洗,但是,那股彷彿已經在人的鼻孔裡扎根的臭味兒卻還是久久無法散去,只是比起現場來,要好了許多。章桐感覺自己的鼻子不會這麼疼了。
觀看這一堆擺在自己面前的七零八落的證物是一件非常令人沮喪而且煩躁的工作。章桐仔細地辨認著手中的骨頭碎塊,儘管經過了化糞池裡的污物的浸泡,但是,骨頭堅硬的本質卻還是可見一斑的。回想起王亞楠在現場所介紹的案情,很大一部分遺骨可能已經找不到了,犯罪嫌疑人作案時據說是使用了硫酸來進行毀屍滅跡。而手上的這堆碎骨頭明顯是人骨,在顯微鏡底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骨頭橫切面上人骨所特有的圈紋。但要辨別出它們各自屬於哪一部分,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努力了五個小時,才確認了兩塊額骨、一小塊恥骨、五塊小腿骨,僅此而已。章桐不由得感到有些懊喪。
她把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自己手裡剩下的那些牙齒,牙齒,是人身體上保留時間最長的組織。還好這幾顆牙齒都是很完整的,牙冠和牙根都存在,章桐努力抑制住內心油然而生的強烈的興奮感,把這幾顆倖存下來的牙齒分別提取了牙髓DNA。辦公桌上已經有了那三位死去的髮廊妹的DNA樣本報告,那麼接下來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最終跟她們作比對,這樣下來很快就能夠證實這些屍骨的身份了。
章桐對剩下的一些疑似人類肌肉組織以及人類指甲的不明物體也作了取樣分析,越多線索,對於這個案子的順利結案幫助越大。
很快,DNA檢驗結果出來了,那十三顆牙齒其中的九顆分別屬於三個不同女性。剩下的四顆牙齒的DNA比對結果卻讓章桐大吃一驚,她再三查看著自己的DNA數據報告,並且又一次做了檢驗,結果卻還是和前面所做的結果一致。章桐不敢再耽擱了,她回頭對身後正在仔細檢驗肌肉組織樣本的潘建說道:「馬上打電話到刑警隊,叫王亞楠趕緊過來!」
「你能確定化糞池裡只有三具屍骨?」
王亞楠一臉的愕然:「沒錯,他們也承認了,被害的是三個年齡差不多的髮廊小姐。」
章桐臉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那三組你所說的DNA我都已經配上了,但是,我在當中檢查出了第四組DNA樣本,男性,也就是說,化糞池裡的屍體很有可能是四具,而不是三具!」
「這不可能!」
章桐拿起自己辦公桌上的DNA檢驗報告單遞給了王亞楠:「我重複比對了檢材,沒有錯!」
「這上面最後一組DNA就是你所說的第四組嗎?」
「對,是男性的。因為長期受到化糞池裡的細菌污染,別的組織樣本已經沒有比對的價值了。只有這幾顆還保留有完整的牙冠和牙根的人齒。」
「我們必須盡快確定這個人的身份!」
「這個應該沒有多大難度,」她重新又在顯微鏡旁坐了下來,一邊查看那幾顆特殊的牙齒,一邊說道,「根據牙齒表面的腐蝕程度,這幾顆牙齒應該是一到兩個月前出現在化糞池裡的,比那幾位女死者要早一些時間,而其中一顆臼齒還沒有發育完整,表明這牙齒的主人應該在十八歲至二十二歲之間。」
「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已經死了?」王亞楠突然問道。
「不排除這個懷疑,因為一般人的牙齒如果掉落到化糞池裡的話,應該是不完整的,尤其是在受到外力的因素影響之下,會出現斷裂的狀況。像這麼完整的牙齒,齒冠、牙根都在,明顯不是自然脫落的,和那幾顆女被害者的牙齒相對比,幾乎沒有外觀上的差距,所以,很有可能這牙齒的主人已經死了,他也是被拋屍在化糞池裡的,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是屍骨自然分解後脫落的牙齒,所以顯得比較完整。」
「我們該怎麼確定死者的身份,就這麼幾顆牙齒?」潘建疑惑地問道,「好像線索少了點兒。」
「看來最好查一查失蹤人口報案記錄。我記得小言他們那邊有個失蹤人口DNA數據庫,年初的時候破獲了好幾起拐賣兒童案,因為缺乏線索比對,耽誤了很多時間,所以他們組乾脆就申請專門建立了有關失蹤人口DNA信息的數據庫,只要有報案的,他們一般都會把失蹤人口家屬所提供的DNA樣本數據輸入在裡面,我去碰碰運氣!」說著,王亞楠拿起章桐方才遞給自己看的DNA數據報告,「我一有線索就會通知你的。」
「對了,亞楠,李曉楠的案子有進展嗎?」章桐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叫住了已經走出解剖室的王亞楠。
王亞楠伸手擋住了自己身後正要自動關上的大門,想了想,搖頭說道:「暫時沒有線索,我的人在跟進這個案子。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回到樓上辦公室,王亞楠把手中的DNA數據報告交給了助手,並且一再叮囑要盡快知道結果。助手離開後,王亞楠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椅上,心裡忍不住有些惱火,想想李曉楠的案子從案發至今,自己竟然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毫無頭緒。將近好幾個月的時間,連一點兒投毒的痕跡都查不到,以至於每一次章桐在自己面前問起這個案子的時候,都沒有辦法去正面回答。難道,這個急診室的女醫生真的只是死於意外?表面看上去是這樣,可是,王亞楠的心裡卻總是疑慮重重。她下意識地搖搖頭,不會這麼巧的,或許自己可以從劉建南和顧曉娜的死著手,換個角度看看,顧曉娜已經被證實是他殺,那麼劉建南呢?顧曉娜臨死前一再聲稱她丈夫劉建南是被人害死的,想想那些病歷本上的疑問標記,還有李曉楠生前的護士徐貝貝所提供的那一長串死者的名單,劉建南就在那個名單上,王亞楠的心頓時揪緊了起來。
她迅速按下了內部通話按鈕:「王建,我們馬上去溫泉小區,我要再看一看顧曉娜的家,你帶上案發現場的照片,我們在地下停車場會合。」
半小時後,王亞楠和王建兩人一前一後站在了死者生前居住的家門口。小區保安阿成則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他打開房門後,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空空蕩蕩的房間,由於這裡死過人,所以一時半會兒還轉賣不了,只能就這麼空著,而顧曉娜和劉建南的親人在警方調查完後沒多久就已經把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搬空了。
「這屋子多久沒有人來了?」
阿成皺眉想了想:「已經過世的屋主人的妹妹來過一次,是把鑰匙交給我們保管,說有合適的買房人,就會帶人過來要鑰匙看房,時間大概是十四天前,那天是我值班。」
王亞楠點點頭,率先走進了房間。這是一套三室兩廳的居室,裝修考究,就像保安阿成先前所說的那樣,要不是這裡出過事,相信這種房子早就被人買走了。從顧曉娜的案子發生後至今,王亞楠已經來過這裡無數次,可以說把整個房間都翻了個底朝天,可是所掌握的線索卻依舊還是少得可憐。這一次,房間空空蕩蕩的,自己究竟該從哪裡著手呢?
王建把公文包裡的現場放大相片拿了出來,遞給了王亞楠。王亞楠看著手裡的相片,又看著自己眼前的房間位置,一一掃過去,她不由得鎖緊了雙眉。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完美無缺,沒有任何疑點。已經可以確定的是,顧曉娜是被人殺害的,但是她只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家庭主婦,生活中沒有任何仇人,也從不與人結怨,親友關係也極其簡單,那麼,會是誰要她永遠閉嘴?難道真的是她知道了自己丈夫劉建南的死非同一般?想想她臨死前給章桐打的那個電話中所提到的要求,王亞楠心中的疑點更多了,她回頭向保安阿成問道:「根據派出所的報案記錄,顧曉娜的丈夫劉建南跳樓死亡的那一晚是你報的案,對嗎?」
阿成點點頭:「那晚是我值晚班,也是我第一個到達的現場,」說到這兒,他尷尬地笑了笑,「也可以說是我看著他跳樓的。」
「他的屍體是在哪個位置被發現的?」
阿成指了指側面的衛生間:「就在衛生間窗台下面的樓底水泥地面上,我正奇怪跳樓幹嗎從衛生間跳,那個窗戶那麼小,陽台不是更加方便寬敞一點兒?」
聞聽此言,王亞楠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可是轉念一想,眼前這個矮個子保安所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死者為什麼偏偏要從衛生間的窗戶往下跳呢?眼前這個房間的衛生間結構設施決定了它的窗戶確實比一般的衛生間窗戶要大一些,這也是現在高檔小區的標誌之一,可是,死者劉建南的身體也是比較壯實的,要想利索地爬過這個窗戶再往下跳的話,正如保安所說的,有些讓人費解。而根據案情記錄,案發當晚,家裡就只有死者劉建南一個人,顧曉娜去了自己娘家,那麼,為何她一再堅持自己的丈夫是死於他殺呢?僅僅只是因為不願意去面對自己丈夫拋下家庭而選擇自殺的殘酷結果嗎?
想到這兒,王亞楠走進了衛生間。她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窗戶,很平常的一扇鋁合金窗,八十公分左右的寬度,一米二左右的高度,一個中等體形的男人絕對可以毛著腰鑽過去。可是,劉建南為什麼要選擇從這兒跳出去自殺呢?
突然,王亞楠的視線被地上的瓷磚給吸引住了,這是那種高檔的切割式歐式瓷磚,奶白色的底、淺黑色的線條完美地勾勒出了弧線形的外部輪廓,乍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可是,瓷磚靠近浴缸一端有一些深色的污漬,這污漬顯得很刺眼。她皺了皺眉,彎下腰仔細查看了起來。
王建則在一邊詢問起了保安阿成:「你說那晚是你看到了劉建南跳樓,那你是否注意到當時四周有什麼異樣呢?」
阿成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皺眉想了半天,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沒辦法確定,因為當時都已經過了午夜了,我有點兒犯困,聽到死者跳樓的聲音後,我曾經無意間把手電筒朝上面照了照。我那時還真的以為是哪個沒有公德心的人在深更半夜朝樓下扔垃圾呢。」
「接著呢?」
「我好像看見了一個黑影,但是……」
「但是什麼?你快說!」王建急了,他湊近了阿成。
「警察同志,我真的沒有注意,因為那東西一閃就不見了,肯定是我眼花了!」阿成愁眉苦臉地辯解著。
「那……」王建正要繼續追問,卻被王亞楠打斷了話語。
「算了,別逼他了。」她邊說邊站了起來,從兜裡掏出手機,撥通了章桐的電話,「我是亞楠,你馬上過來,我可能發現了劉建南被害的現場。」
王亞楠死死地盯著章桐手中棉簽的變化,從最初的深褐色瞬間轉變為醒目的紫色,章桐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怎麼樣?是不是人血?」
章桐點點頭,把棉簽小心翼翼地塞進了試管裡,然後蓋上蓋子,放回了工具箱:「我還要回去作進一步的DNA比對,以確定是劉建南的血跡還是顧曉娜的血跡,但是,我在醫院見過顧曉娜的屍體,沒有外傷,所以,是劉建南的可能性比較大。」
王亞楠見章桐並沒有站起身,相反從工具箱的底部拿出了一把小巧玲瓏卻異常鋒利的小鏟子,轉身就要往濺有污漬的瓷磚敲下去。
「你這是想幹什麼?」一邊站著的保安阿成急了,上前一步緊張地問道,「搞壞了我沒有辦法向屋主交代的!」
「這種瓷磚有一定的弧度,所以,我想撬開上面這幾塊瓷磚,看看是否下面有血跡存在。」章桐看著王亞楠,手裡的小鏟子停留在半空中。
王亞楠點點頭:「沒事,你干吧!以前一直沒有懷疑到劉建南的死是否異常,現在既然有那麼多疑點的存在,我們警方重新介入調查起來是有根據的。」
話音剛落,清脆的撞擊聲就在小小的衛生間裡響了起來,辟辟幾聲後,幾塊瓷磚頓時面目全非。看看差不多了,她放下了手中的小鏟子,然後輕輕挪開瓷磚碎塊,眼前的景象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瓷磚下滿是乾涸的血漬!
王亞楠果斷地決定,把衛生間中所有的地面瓷磚全都撬開。結果是可怕的,因為靠近浴缸的那一塊大約有一平方米的地方,幾乎被乾涸的血漬給完全掩蓋住了。
「看來,有人對衛生間地面進行了細緻的清理,他不想讓我們懷疑到什麼。」王亞楠神情嚴肅地說道。
「沒錯,他卻百密一疏,偏偏忘記了這裡的瓷磚磚面是有弧度的,血跡會往下滲漏!」章桐微微苦笑,「沒想到中看不中用的瓷磚這一次卻幫了我們的大忙。」
「這麼多血跡,不包括那些已經被清理的,小桐,你說,這裡到底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
章桐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兒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血跡被證明是劉建南的,那麼,正如顧曉娜所說,劉建南是被人殺害的。可是,亞楠,李曉楠的病歷記錄中,劉建南從樓上摔下去後,還是活著的,可見,對方並沒有直接要他的命,除非……」
「除非什麼?」王亞楠緊張地追問道。
「我回去查了才知道,我先走,我們一會兒局裡見!」
王亞楠點點頭,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章桐從沒有這麼心慌過,隱約之間,她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向著一種莫名的危險逼近,可是,自己卻又不能夠放棄。
一路上無話,從現場勘察車上下來後,章桐頭也不回地徑直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她把手中的工具箱往地上一放,然後迅速打開抽屜,找到那一份自己已經看過無數遍的病歷匯總,十八個病人的病歷記錄都在上面,標注得非常詳細,細心的李曉楠甚至在每頁病歷的下面都標注上了在哪個部位發現了奇異的傷口。章桐擰亮了辦公桌上的檯燈,把桌面上堆得凌亂不堪的文件和紙張推到一邊,然後撕下一張A4紙,拿過一邊的紅藍鉛筆,在白紙上面快速地畫上了一張人體結構草圖,然後根據李曉楠所提到的傷口位置,一個一個地註明每個病人相對應的器官位置,旁邊再記上死亡時間。
令人窒息的十多分鐘過去了,章桐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病例的登記,她長長地吁了口氣,不知不覺中已是滿頭大汗。她沒有做絲毫停留,很快又在牆角的檔案櫃裡找出了劉建南的屍檢報告。由於劉建南的屍檢是家屬自願要求的,所以章桐不需要把報告遞交給刑警隊。
屍檢相片很詳細地記錄了劉建南體內所摘除的器官名稱和所處的位置。
「難道這些人都被摘除了不同的器官?」章桐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驚人的念頭,隨即她又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可是,事實就擺在自己面前,每個名字的後面都對應著一個重要的人體器官。章桐自己就是學醫出身,她完全清楚現在移植人體器官的重要性,一方面是嚴重缺乏人體器官供體,另一方面是難以計數的渴望得到供體來救命的病人。差距如此之大,讓人難以相信!想到這兒,章桐不由得渾身冒出一陣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