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會不得好死的!我現在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就是你把秋秋帶走的。我看見了,你躲不掉的。」
「你到現在才想起來?哼!我不得好死?我當初就該把你也殺了,挖了你的眼睛,讓們姐妹永遠在一起。省得現在來找我的麻煩。」
晚上七點多,心煩意亂的劉春曉接到了一個趙俊傑打來的奇怪的電話,說它很奇怪,是因為接起來放到耳邊時卻沒有半點聲響。他心不在焉地「喂」了兩聲後,見對方仍舊沒有反應,只傳來微微的喘息聲,估計是無意中撥錯了吧,劉春曉沒多想掛斷了電話。
劉春曉徹夜難眠,他已經記不清今晚自己是第幾次聽這盤催眠時的錄音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試圖從中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來。可是,關鍵的地方卻都很含糊不清,根本就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留下。
關上了MP3,劉春曉轉而在紙上寫下了自己心中的幾個疑點——梅梅、陳伯伯、秋秋……
可是這些字眼之間看上去卻分明一點關聯都沒有,難道自己一開始所選擇的方向就錯了?
劉春曉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夜裡聽上去格外刺耳,就彷彿硬生生地把窗外的夜色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劉春曉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在第二次鈴聲響起之前,他伸手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王亞楠打來的:「你馬上來一趟莫干山路。」
劉春曉本以為這麼晚叫自己來是有了章桐下落的線索,可是,當他駕車在十多分鐘後趕到電話中約定的地點莫干山路時,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惴惴不安了起來。
凌晨的莫干山路上,剛剛下過一場大雨,路面濕滑,時不時地就有一處很深的積水,只要有車輛開過,立刻就會濺起老高的水花。劉春曉把車停在了警戒線外,鎖好車後,逕直向那被紅藍相間的警方專用警戒帶圍起來的現場走去。他邊走邊在心中暗自回憶著王亞楠剛才電話中那帶有命令口吻的十個字,聽上去沒有任何讓人感到異樣的地方。可是看眼前這陣勢,分明是公安局處理刑事案件的一般手法,就連自己最熟悉不過的法醫現場車都來了,那麼,王亞楠現在叫自己來案發現場,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在出示了證件後,劉春曉戴上了一個警方身份牌,然後被允許進入案發現場的中心地帶——一個簡易的倉庫內部。
一路上不斷有身著制服的警察和自己擦肩而過,其中也不乏自己認識的,劉春曉一概含糊地點頭打著招呼,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自己正在走近的案發現場給牢牢地吸引住了。
終於,王亞楠出現在了劉春曉的視線中。她正在和身邊的助手說著什麼,見到站在一邊的劉春曉,她和助手打了聲招呼,就走了過來。
「是不是有小桐的消息了?」劉春曉急切地問道,王亞楠的臉上一點表情都辨別不出來。
「你有多久沒有見到趙俊傑了?」
「趙俊傑?他出什麼事了?我昨天還見到他了。」
王亞楠指了指身後的一扇微微開啟的冷庫門:「我們找到了他的屍體,就在裡面!」
「你說什麼?」劉春曉的臉色煞白,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亞楠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向身邊的助手小鄭點了點頭,後者就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塑料證據袋遞給了劉春曉,裡面是一個屏幕被嚴重損壞的手機。
「你確定這是不是趙俊傑的手機?我們在冷庫旁邊的花壇裡找到的,剛才技術人員看了,裡面最後一個電話撥打的時間是19:15分。通話時間很短。」
劉春曉的腦海裡立刻閃現出了晚上接到的那個只隱隱約約聽見喘息聲音的電話,自己因為一時大意竟然錯過了趙俊傑最後的求救電話?劉春曉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我想是打給我的那個電話,我沒有仔細聽……」
正在這時,虛掩著的冷庫門被推開了,刺骨的寒冷夾雜著霧氣迅速在劉春曉的面前擴散開來,劉春曉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寒戰,嘴裡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這個傻瓜,他既然在最後的時候給我打了電話,為什麼不報警?哪怕在電話裡向我吱一聲也好啊……」
「如果你是兇手,你在殺人的時候會遺留手機讓人報警嗎?根據手機遺棄的位置以及趙俊傑的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兇手在把趙俊傑推進冷庫之後就把手機搶走了。」王亞楠冷冷地說道。
天長市公安局的另一位法醫老鄭和助手一前一後地抬著個擔架走了出來,擔架上是一個黑色的裝屍袋,可以很明顯看出是一個人形,兩隻手臂在胸前扭曲著,雙腿微微向上抬起。
見到王亞楠和劉春曉站在門邊,老鄭說道:「因為屍體是在冷庫中發現的,具體死亡時間我暫時沒辦法確定,這要等回去屍體化凍後解剖完了,我才可以給你一個大概的範圍。」
「死因呢?」
老鄭想了想:「目前還不清楚,一有報告出來我就通知你。」
王亞楠點點頭:「那就麻煩您了!」
目送著老鄭和助手遠去的背影,王亞楠長歎一聲:「我叫你來的原因,是想問你趙俊傑最後在電話中給你說了什麼。作為一名犯罪專欄記者,他的突然死亡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最瞭解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堅強點,能在這個案子上幫幫我,早日抓到兇手。」
劉春曉心情沉重地點點頭,說:「他什麼都沒有來得及說……但是我會盡我所能的,王隊,你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劉春曉徑直來到瞭解剖室,站在趙俊傑的屍體面前,看著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還有那雙睜大的雙眼,劉春曉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覺。他的鼻子酸酸的,夾雜著徹骨的疼痛,不知不覺中,眼淚順著眼角悄悄地滑落了下來。
章桐一連幾天都毫無音訊,劉春曉記得很清楚,得知這個消息的趙俊傑非常緊張。他在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後,突然興沖沖地跑來找劉春曉,指手畫腳地表示說他很快就可以有章法醫下落的消息了,並且,他還故作神秘地宣佈自己就要徹底揭開這個陳年舊案的謎底。當問及具體消息時,趙俊傑卻說這是不久的將來《天長日報》的頭版頭條,他要保密。但是他一口答應只要有了章桐的下落,第一時間就會通知劉春曉。
看著趙俊傑那得意揚揚的神情,劉春曉的心裡卻並沒有對他的話抱多大的希望。他對趙俊傑太瞭解了,再說,做記者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神經質,所以,那天分別時,面對趙俊傑的信心滿滿,劉春曉更多的卻只是一笑了之。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是和趙俊傑的最後一次見面。
「別傷心了,小伙子。」法醫老鄭在劉春曉的身後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了,看著他因為努力抑制痛苦而在微微抖動的雙肩,老鄭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該用什麼樣的字眼來安慰站在眼前屍體邊正默默流淚的年輕人。
劉春曉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略微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轉身說道:「鄭法醫,謝謝你為他所做的一切,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
老鄭歎了口氣,把一份厚厚的屍檢報告遞給了劉春曉,隨即點點頭,離開了冰冷的解剖室。
天長市公安局會議室,人們的臉上寫滿了悲傷,屋角那張趙俊傑經常坐的椅子上擺放了一朵潔白的小紙花。儘管屋子裡幾乎站滿了人,但是卻沒有人會去把那朵紙花拿開,然後自己坐上去,相反,走過那張椅子的時候,大家都自發低頭默哀。
趙俊傑不是公安局的人,但是因為平時和大家打成一片,見面時又沒有架子,所以他的突然被害,讓在場的很多人心情都非常低落。
王亞楠拿出了幾張放大的現場相片貼在了白板上,語調沉重地開始講述案情的經過。
「我們是在晚上十一點零五分的時候接到110報警中心的出警電話的。報警的是位於莫干山路上的一家冷凍廠的冷庫夜班管理員,由於這家冷凍廠效益並不好,所以為了節約成本,冷庫白天基本上就沒有什麼人值守,靠的只是大門口的一條大狼狗和一個看門人,只有到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值班的冷凍廠冷庫管理員才會來巡查一遍,核對冷庫中一天下來的所有庫存。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被鎖在裡面的被害人趙俊傑,而冷庫的溫度也被調到了最低值。在零下四十多度的環境條件下,被害人衣著又非常單薄……」說到這兒,王亞楠指著身後那張冷庫中現場的相片,「被害人的屍體是在門邊被發現的,發現時,他的手指都已經劃破了,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曾經試圖自救離開冷庫,可是,他最終還是失敗了。但是,根據法醫的屍檢報告,被害人在這麼寒冷的條件下努力支撐了整整三個小時,他很堅強!」
王亞楠的視線掃過了會議室中的每個人:「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我們法政部門的章法醫已經失蹤好幾天了,大家為了尋找章法醫的下落也出了不少力。依我看來,趙記者的被害,極有可能和章法醫失蹤的案子有聯繫。」
這話一出,劉春曉的腦海裡頓時響起了一片嗡嗡聲,他急切地注視著王亞楠的一舉一動。
王亞楠拿出了那個在現場找到的趙俊傑被損壞的手機:「技術部門已經幫我們恢復了裡面的數據,我們在這個手機中最後幾天的短信裡發現了很多有關章法醫的交流短信,內容涉及章法醫妹妹的失蹤被害案。可惜的是,對方的手機號碼是不記名的神州行,經過和移動公司聯繫後,我們除了知道對方發短信時活動範圍是在天長市市區的這一條線索外,對於對方的身份線索,我們一無所知。如今這個手機號碼已經欠費停機了,時間就是在趙俊傑的屍體被發現的當天晚上。」
「動作太快了!」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對,兇手顯然是有備而來,他不想留下任何和自己有關聯的線索。」
「請大家注意這張標記為二號的相片,」說著,王亞楠伸手把二號相片從白板靠近邊緣的地方拉到正中央,相片上所拍攝的是一些地面上用石頭刻畫的模糊的筆畫,隱約可以辨認出是一句話——「章秋失蹤和梅梅及陳海軍有關」
一直在一邊默不作聲的李局忍不住問道:「梅梅是誰?」
「『梅梅』這個名字在本案中已經多次被提到。我今天來開會前曾經和被害女孩郭桂霞的父親談過,他回憶起了這個叫梅梅的女孩子,全名叫『陳冬梅』,父親叫『陳海軍』,在天長市醫療系統工作,是有名的神經外科醫生,妻子早年意外亡故。郭父與陳海軍關係不錯,兩家交情很深。陳冬梅隨父出國前曾經和被害人郭桂霞共同就讀於天長市第一小學,也就是現在的第一實驗小學。被害人父親郭先生一再提起說兩個小孩子的關係非常好。我之所以把章法醫妹妹被害案中的梅梅和這個梅梅聯繫在一起,是因為兩個人都有共同的特徵,那就是視力很差,戴著很重很厚的眼鏡,性格比較內向。
「還有一點,我記得前段日子章法醫曾經叫我調查過一個人的下落,這個人就是陳海軍。她還給我看過一張很老的相片,是陳海軍和她父親的留影。據她回憶說,陳海軍和她家關係很不錯,平時都以伯父相稱。
「我本來想和這個陳海軍當面談談,但是人家現在是美籍華裔,這一次回國是應邀參加研討會的,我去了幾次,都在他們研討會的人那兒碰了個軟釘子!他作為一名卓越的華裔學者,二十多年來頻繁往來於美國與國內之間。聽說他再過十天就又要回美國了,李局,你看你那邊能不能想想辦法呢?」
李局想了想,隨即用力地點點頭:「好吧,這事就交給我,會議結束後我馬上和那邊聯繫。」
正在這時,重案一組的小鄭匆匆忙忙地推門進來,把一份報告單遞給了王亞楠。
王亞楠打開一看,頓時面露喜色。她把報告單遞給了身邊人,示意他傳遞下去,讓在場的人員都看到,然後說道:「我想兇手留下了一條狐狸尾巴。」
「怎麼說?」
王亞楠示意站在一邊的小鄭靠近自己,然後伸出雙手按在了他的胸口,做出用力推的樣子:「兇手在把死者用力推進冷庫時,由於反作用力,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手掌印。如果在一般環境的溫度條件下,掌印不會很明顯,但是由於當時的環境是在零下三四十度,人體表面的皮膚變得非常脆弱,所以,在屍體解凍後一定時間裡,死者胸口就會顯現出很清晰的兩個手掌印!」
「不對啊,在趙記者被推進冷庫之前,體溫是正常的,皮膚也正常,何況還穿著衣服,又不是先被冷凍再推進去的,怎麼可能留下掌印?」李局的臉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他的衣服即使穿得再單薄,也不會這麼明顯吧?」
王亞楠點點頭:「像這種專業大型冷庫的溫度是非常低的,我們人體在周圍環境的溫度迅速改變的前提之下,人體的表皮細胞會迅速進入到休眠的狀態,從而盡可能地保持人體本身的溫度來御寒,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人類一旦死亡,血液就會停止流動,而人在死前所受到的各種傷害,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手指印,只要你用力掐了,都會隨著血液停止流動而顯現出來,前提條件是——環境穩定、有一定的時間跨度,一般是死後兩個鐘頭顯示。話說回來,」她隨即舉起了自己的右手,「你看,我們人類的手掌分佈著各種汗腺,不同的汗腺就會有溫度,這加速了痕跡的遺留,所以如果我們的手用力接觸了對方的身體,隔著衣服,就會留下掌印,而裸露著就更有可能會留下掌紋。死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質襯衣,所以,死後,就能在胸口手掌印。」
「我明白了,原來是這個道理!」
「好像兇手的左手少了一根食指!」正在這時,有人注意到了屍檢報告附件中的那張死者胸口的特寫相片。
「對,我們要找的是一個左手少了一根食指的人!」
章桐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她努力睜大了雙眼,眼睛上沒有東西,可是卻仍然什麼都看不見。
「有人嗎?有人在嗎?救命啊!」章桐拚命呼救,耳邊卻只是傳來輕微的回聲。
自己這是在哪兒?為什麼自己什麼都看不見?難道自己瞎了嗎?章桐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她強迫自己仔細回想失去意識前所發生的一幕,可是,除了幾個零碎的片段外,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手臂上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章桐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沒過多久,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就像被冷凍一般正在逐漸失去知覺。頓時,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感油然而生,章桐的心裡不由得猛然一震,她確信自己肯定是被注某種類似於生物鹼之類的藥物,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渾身麻痺,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和一個死人沒有兩樣。
由於恐懼,章桐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她徒勞地張大了嘴,卻只發出了嘶啞的「啊啊」聲,她更加絕望了,因為緊接著而來的是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體內的氧氣正在逐漸消失……
意識再一次失去的那一刻,章桐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任憑自己墜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劉春曉從房門頂部門框上摸到了鑰匙,然後打開了趙俊傑租住地的大門。自從親眼看到趙俊傑的屍體被抬出冷庫後到現在,雖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但是劉春曉的心裡卻還是難以接受老同學已經遠離了的事實。
看著眼前依舊是一片凌亂的房間,髒衣服還在那被自己戲稱為狗窩的床上胡亂堆放著,電腦邊是吃了一半的變質的泡麵,臭襪子被塞進了窗前的拖鞋裡,當然了,還有那只似乎永遠都清理不乾淨的煙灰缸,這裡的每一件東西對於劉春曉來說都是那麼熟悉。
趙俊傑和自己是同窗四年的大學室友,也是無話不說的好兄弟,而這個被稱為「狗窩」的家,也是劉春曉回到天長後心情不好時經常來光顧的地方,趙俊傑為此還特地把自己房門鑰匙存放的地方告訴了劉春曉,用他的話來說:「怕你吃閉門羹!誰叫我是你的哥們兒呢!」
想到這兒,淚水早就已經無聲無息地滑落了臉龐,以後或許再也找不到像趙俊傑這樣的知心朋友了,劉春曉傷心地哭了。
「你沒事吧?」身後傳來了王亞楠關切的問候。
劉春曉趕緊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淚水,轉身苦笑道:「還行,我挺得過去。你快進來吧,屋子裡有些亂,沒辦法,單身漢都這樣。」
聽著劉春曉牽強的笑聲,王亞楠的內心感到一陣酸痛,她暗暗歎了口氣,把話題轉移開了。
「你說過每遇到一個重要的有價值的新聞事件線索,他都會相應備有一個專門記錄重要事件的摘錄本,但我們已經找遍了現場和他的辦公室,都一無所獲。」說著,她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現在就只剩下這兒了,你覺得他會放在哪裡呢?」
「他的工作就是探究那些未破的陳年舊案,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總有一天會惹上很大的麻煩。我問過他為什麼不把資料存在電腦裡,他說電腦現在很容易被人破解的,用最原始的方法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劉春曉一邊查看房間一邊仔細想著,突然,他的視線落在了那異常乾淨的中央空調出風口上。
「應該就是這兒了。屋子裡四處亂七八糟的,滿是灰塵,那是因為他成年累月都懶得打掃;只有這兒,卻非常乾淨,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就在裡面了!」說著,他拉過一張板凳放在中央空調出風口下方,然後站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把右手伸進了出風口摸索著。沒過多久,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轉頭面對一邊站著的王亞楠:「我想我找到了!」說著,他收回的右手上多了一本厚厚的黑色筆記本。
這是一本趙俊傑的日記,他詳細地記錄了自己調查章桐妹妹失蹤案的經過以及所得到的線索。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趙俊傑工整的字跡隨即映入了劉春曉的眼簾,他突然有種感覺,自己雖然和趙俊傑認識已經有很多年了,其實自己卻根本就不真正瞭解他。
日記中,趙俊傑從第一天得知這個案件開始,一直記錄到自己被害前的那一個晚上為止。他幾乎沒有落下任何線索。劉春曉逐字逐句認真地讀著,狹小的房間裡一片寂靜。
王亞楠忐忑不安地坐在劉春曉的對面,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劉春曉的臉上卻一點表情都看不出來。
終於,劉春曉合上了日記本,把它放進了王亞楠隨身帶來的塑料證據袋中。
「怎麼樣?有沒有有用的線索?」王亞楠急切地問道。
「他也提到了『陳冬梅』的名字,通過查詢以前的胡楊林一帶的失蹤人口報案記錄,他注意到了大部分案件中都有一個特徵非常相似的女孩子出現。這一次章法醫失蹤後,他又得到消息說陳冬梅的父親陳海軍正在天長市這邊作學術交流,就通過關係聯繫上了一個研討會的工作人員,想採訪陳海軍教授。他最後寫道,那個叫阿潘的工作人員有回音了,說陳教授同意近期見面,接受採訪。」
「這麼說他去見陳海軍了?陳冬梅的父親?」王亞楠神色凝重。
劉春曉點點頭。其實他並沒有把日記中所有寫下的事情都一一告訴王亞楠,尤其是趙俊傑在記錄這個案件的同時,字裡行間也寫下了自己對章桐點點滴滴的愛意。劉春曉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次和趙俊傑喝酒聊天時,只要一談起章桐,趙俊傑的神情總是會變得若有所思,他也明白了自己這個朋友一反常態每天心甘情願地待在冰冷的解剖室裡的真正目的所在,原來他是心有所屬了。
阿潘,大名叫潘蔚,不過周圍的同事倒是更喜歡叫他「阿潘」,因為他的外貌長相實在和「小飛俠彼得?潘」長得太像了。阿潘在研討會中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來往信件,安排外籍交流學者的一切生活起居等雜七雜八的事情,所以說通俗一點,那就是一個「打雜的」。
要不是早上一時無所事事看了那張該死的《天長日報》,阿潘的心情不會這麼糟糕。《天長日報》的頭版頭條大幅刊登了專欄記者趙俊傑遇害的報道,全文言辭激烈,看得阿潘心驚肉跳。看看趙記者的被害日期,分明就是自己通知他約定和陳教授見面的日子,阿潘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回想起那個記者神神秘秘的樣子,阿潘忐忑不安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周圍,除了幾個正在侃大山的同事外,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阿潘卻還是心神不寧。他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要像報紙上所說給公安局打電話提供線索,電話號碼就印在報紙的下方,字跡非常醒目,阿潘不會看不到。可是想到一旦打了電話的話,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工作很有可能就丟了,得罪外籍學者,這個罪名可不小,可是自己要是不說的話,那麼自己的下半輩子也許就會生活在深深的良心譴責中了。小人物阿潘平生頭一回感到了自己處境的棘手。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阿潘一抬頭,傻眼了。
既然李局親自出面,陳海軍就沒有辦法找借口推辭了。坐在李局辦公室的沙發上,陳海軍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雙手交叉隨意地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對於李局的問題,陳海軍一問一答應對自如,談到女兒陳冬梅,他也並沒有迴避任何問題,相反侃侃而談,談到女兒的病,談到以前生活的種種艱辛,甚至還談到了章桐家裡所經歷的變故。
王亞楠自始至終都在一邊冷眼旁觀,陳海軍的言談之間並沒有什麼有漏洞的地方,為了更加全面地看清楚陳海軍雙手,王亞楠甚至在中途還借倒水的機會仔細察看了他雙手的十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陳海軍修長的雙手竟然是十指健全的,和留在死者趙俊傑胸口的那個缺少一指的手印完全不符合,手掌大小尺寸也不一樣。難道自己的判斷有誤?陳海軍和這個案件沒有關係?王亞楠百思不得其解。
在送走陳海軍後,李局一臉的愁容:「小王,下一步怎麼辦?」
「別急,李局,還有一個人我們還沒有問,你放心吧!總有辦法抓住這隻老狐狸的!」
李局默不做聲地點點頭,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潘蔚,也就是阿潘,當王亞楠帶著下屬找到他家的時候,阿潘卻已經再也說不了話了。此刻,這年輕人正大睜著雙眼,靜靜地趴在公寓樓下的水泥地面上,身體就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一般,四肢僵硬地向一個完全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著。而死者的身體底下則是一攤殷紅的血跡,落日的餘暉使地上的鮮血反射出一種異樣詭異的光芒。
最先接到報警來到現場的當地派出所警察見到緊接著趕來的市局重案組人員,不由得頗為詫異:「你們這麼快就來了?我們還沒有通知市局刑警隊啊!」
王亞楠雙眼緊盯著地面上趴著的屍體,一臉無奈:「我們還是來晚了!」
「你說什麼?」派出所的警員一時沒有弄明白王亞楠所指的來晚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是我正在處理的一個案件中的重要證人,」說著,她抬頭看了看眼前這棟十多層高的公寓樓,問,「他到底是從哪一層掉下來的?」
派出所警員回答:「應該是十二層,從他自己家裡,欄杆上有很明顯的抓握跨踏痕跡。」
王亞楠皺了皺眉:「馬上帶我去現場。還有,小鄭,你通知局裡立刻調法醫和技術部門的人過來。這很有可能是謀殺案,趕快通知技術部門的人馬上趕到十二樓來找我。」
小鄭迅速掏出了手機和局裡總機聯繫。
王亞楠則緊跟著派出所警員走進了不到五米遠的事發樓棟裡,坐電梯來到了十二樓潘蔚所租住的公寓房門前。
這間公寓房並不大,也就是三四十平方米的樣子,此時,整個公寓已經被一道警戒線緊緊包圍了起來。
王亞楠和警員鑽進了警戒線,來到房間裡,正對房間門是一個很大的陽台,後者指了指陽台說道:「他就是從那邊跳下去的,我的人在欄杆上發現了半個鞋印。」王亞楠走到陽台上,看著眼前美麗的落日景象,又回頭看看整潔的公寓擺設,直覺告訴她這分明是一起殺人滅口的案子。想到這兒,她不由得為已經好幾天下落不明的章桐的生死安危深深捏了一把汗,幾天時間之內兇手已經殺了兩個人,而知道真相的章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或者,她已經被害。王亞楠不敢再往下想了。
痕跡鑒定組的人很快就到達了現場,王亞楠站在一邊,她在等待,她確信謀殺的推論會被證實。
很快,負責陽台區域的工作人員就發現了新的情況。王亞楠來到欄杆邊,蹲子,仔細查看在黑色指紋粉下所顯現出來的指紋,心中不由一動:死者如果是自己跨過欄杆往下跳的話,那麼,就應該是手掌印在上方,手指印在下方,成握拳狀態,但是欄杆上這一組卻恰恰相反,手掌印在下方,手指印卻是在上方。王亞楠比畫了一下,一個人要是採用這種方式抓著欄杆的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拚命阻止自己往下墜落。
來到樓下時,法醫老鄭已經做完了現場初步屍檢,正在做最後的掃尾工作。
「老鄭,章法醫不在,你辛苦了!」王亞楠這麼說是有原因的。老鄭還有一個禮拜就要退休了,身體也不好,卻要沒日沒夜地像年輕人一樣去跑現場。
老鄭微微一笑:「我還沒那麼老,等小章回來,我就可以休息了!」
王亞楠點點頭,轉而問道:「那死者死因呢?」
「初步斷定符合高空墜落死亡,死者體內所有臟器幾乎都碎裂移位了。但是,」老鄭指了指樓棟,「距離太近了,和樓上的起跳處幾乎呈一個直線。我見過這種場面,王隊長,死者應該是被別人扔下來的!死亡時間是半個小時前,最長不超過四十分鐘。」
「那麼,老鄭,請你解釋一下為何你會認為他是被人推下樓的呢?」王亞楠頓時來了興趣。
「如果是跳樓自殺的話,死者的屍體所在位置應該和樓房之間有一定的距離,因為他起跳時的加速度會使人體呈拋物線下墜。但是這個死者,離樓棟門口不到五米,幾乎是緊貼著樓層下墜。所以我推斷他是被人扔下來的。」
「太好了,這和我在上面死者陽台上所見到的情景對得上號。他是被殺的!謝謝你,老鄭!」王亞楠鬆了口氣。突然,她愣住了,死者血跡斑斑的左手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這是一隻少了一根食指的左手!
「老鄭,你看他的手!和你在冷庫死者的胸口發現的掌印是不是很相近?」
一聽這話,老鄭趕緊轉身查看死者的雙手,「沒錯,沒錯,無論是從大小還是死者的指關節特徵以及缺失的那一根食指所處的位置來看,這雙手很有可能和上一個冷庫案件中印在那個死者胸口的掌印有關聯。我回去後馬上再作一下細緻的指模比對,盡快通知你結果。」
「那就拜託你了!」
在開車回局裡的路上,王亞楠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潘蔚的手掌印會留在趙俊傑的胸口,難道把趙俊傑推進冷庫並且最終導致他死亡的人竟然就是潘蔚?潘蔚和這個案件至今一點關係都沒有,唯一的連接點就在趙俊傑的那本日記上,可是,他又怎麼會被牽連進來呢?最後竟然還被人殘忍地滅了口!又或者是自己判斷失誤,整個事件根本就是偽裝成他殺的自殺?
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王隊,有人找!在你辦公室呢!」
老遠就有人提醒自己辦公室裡有訪客,王亞楠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一個身材苗條、二十多歲年紀、長相頗像大明星章子怡的年輕女孩聞聲立刻站了起來,抬頭一臉歉意地和王亞楠打招呼:「你是王隊長?我想和你談談阿潘跳樓的案子!」
王亞楠注意到女孩的眼角還有淚痕,就連精心修飾的妝容也被淚水弄花了,女孩卻全然顧不上補妝,一臉的悲傷。
見此情景,王亞楠的口氣頓時緩和了許多:「我是,請坐吧,我能幫你什麼?」
「我是阿潘的同事,也是他的朋友,我叫李月榮。阿潘不可能自殺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今年聖誕節,我們就要結婚了!他不可能這麼狠心丟下我不管的!」女孩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請相信我!他是個好人,從來都不得罪別人,肯定是被人殺害的,我有證據。」
王亞楠不動聲色:「能讓我看看這證據嗎?」
女孩顫抖著雙手從隨身帶著的小包裡拿出了一個黑色的手機,遞給了王亞楠:「這是我今天早上整理我辦公桌時,在文件籃裡發現的,這手機,是我今年剛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裡面有一段錄音,你聽一下吧,那就是證據!」說到這兒,女孩頓了一下,「另外,他還有留了一張字條給我,您看,我都帶過來了。」說著,女孩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字條,上面就一句話——如果我出事了,把手機錄音交給警察!
王亞楠打開了手機錄音文件夾,果然有一段錄音,錄製時間正是潘蔚墜樓身亡的前三個小時。
在一聲輕微的「嘀」聲後,手機的放音喇叭裡就傳來了一個年輕人憤怒的斥責聲:「你是個騙子,那個記者死了,是被活活被凍死的。你居然利用我殺人,你才是兇手……」
王亞楠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的李月榮,後者點點頭,肯定了這正是死者潘蔚的聲音。
「是你把他推進去的,門也是你親手鎖上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一個年紀頗大的男人的聲音。王亞楠心裡一動,很熟悉,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你說只是想教訓一下他,還說半小時後會放了他,卻故意把溫度調到最低,直到他死了你也沒放……你這分明就是蓄意殺人。我要去舉報……」
「舉報?開玩笑!你可是收了我的錢的!」
「我……我……我會去自首,然後如數上繳。你就等著進監獄吧!」
「哼!我要是被抓了,你能撈著什麼好處?」
「我至少下半輩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錄音中年紀頗大的男子發出了一聲惱羞成怒的吼聲,緊接著就是狠狠的關門聲。
潘蔚深深地歎了口氣,錄音也就終止了。
根據錄音對話內容分析,趙俊傑之死與潘蔚及這個神秘男人有著直接關聯,兇手在得知潘蔚欲報警故而惱羞成怒折返後動了殺機。王亞楠看著面前一臉愁容的女孩子,問道:「潘蔚收了人家的錢?」
女孩點點頭,從小包裡拿出了一張銀行卡,輕輕放在了王亞楠的辦公桌上:「都在這裡,五千美金,我一分都沒有動。密碼是六個八。王隊長,我們結婚買房的錢不夠,但是我早就對阿潘說了,來歷不明的錢我們不能拿。現在,他也走了,我把這錢交給你。」
「對了,這錢是通過銀行轉到你們賬上的嗎?」
「是的!」女孩不明白王亞楠問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王亞楠站了起來,說:「很感謝你把這個重要情況告訴我們,你放心吧,我們會盡快破案的。」
女孩鼻子一酸,眼淚又快要掉下來了。
王亞楠長歎一聲,按下電話機上的內部通話鍵:「小鄭,來帶李小姐去辦理證據接收手續。」
經濟大隊的同事很快就確定了往潘蔚賬上匯款的,是一個來自美國的運通卡號,卡主人叫羅伯特?陳,中文名字陳海軍。
這個消息讓王亞楠激動不已,因為她總算有了和陳海軍聯繫上的直接證據。只要逮捕了陳海軍,那麼,自己就能知道章桐的下落,不管她是生是死,王亞楠都要找到她!
李局卻提出了異議:「小王啊,這個陳海軍現在可是擁有美國國籍的人,我們沒有權利批捕,我必須和省裡聯繫。」
「可是李局,時間耽擱久了的話,他得到風聲跑了怎麼辦?章法醫還在他手裡呢!」王亞楠急了。
「那也沒有辦法,我們必須按照程序走!」李局的話不容置疑。
「可是……」
李局擺了擺手,「你不要再多說什麼了,我不會同意的,到時候引起國際糾紛來怎麼辦?再說了,陳教授也是名人。要不這樣,你就先派人盯著吧,我向省裡匯報也是很快的!」
王亞楠沒有辦法了,只能無奈地轉身離開了李局的辦公室。
陳海軍從眾人的視線中突然消失了。當他打定主意悄悄離開酒店房間的時候,就已經作好了一切周密的打算,但是儘管如此,他仍然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心在冒汗。時間到了晚上十點,酒店客房的走廊裡已經聽不到來往的腳步聲了,靜得就像停屍房一樣,只是偶爾能聽到酒店播放的輕柔的背景音樂。踩在鬆軟的走廊地毯上,陳海軍知道即使自己此刻遇到什麼人,也絕對不會對自己刨根問底。因為自己的外籍身份,即使警察,也會對自己客客氣氣以禮相待。但是陳海軍必須走,自己的秘密隨著章桐的記憶甦醒,很快就會大白於天下。他也不想殺了那個趙俊傑,怪只怪他好奇心太大了,要知道對一些被歲月深深掩埋的東西太過於著迷是沒有什麼好處的。陳海軍很慶幸自己是有備而來的,只不過花了一點小錢,就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乖乖地當了替罪羊。陳海軍唯一感到惱怒的是,這年輕人居然敢威脅自己!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傻到極點且猝不及防的年輕人用力推下了十二層高樓,聽著那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天空的那一刻,陳海軍有種熟悉的刺激的感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個地方久留了,只要坐上飛機,他就自由了。不過在離開這兒之前,陳海軍還有事情要辦,而這件事情他在二十年前就應該完成了。
陳海軍光明正大地從酒店大堂走了過去,儘管他拖著一隻小小的行李箱,但是他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員不會阻攔自己,因為酒店的包房都是研討會統一預定的,錢也是他們付的,自然結賬也會由他們來處理,陳海軍所要做的,就只是輕輕鬆鬆離開而已。
他來到酒店大堂的正門口,慇勤的門童還上前專門為他拉開了沉重的玻璃門。夜晚的空氣清新宜人,陳海軍不由得深吸一口,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
「請問您需要出租車嗎?」見陳海軍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向前走,門童隨即禮貌地上前問道。
陳海軍微微一笑,點點頭,同時塞了一張五元的美金在他手裡。看到門童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感激的笑容,陳海軍的心裡驕傲極了,五美金算什麼,他一分鐘掙得的都比這個要多很多,花五美金換得身邊人的點頭哈腰,這種感覺簡直棒極了。
出租車很快就過來了,門童屁顛屁顛地幫陳海軍打開了門,同時幫他把小型隨身行李箱放進了出租車的後備廂。
車門被用力關上後,出租車很快就駛離了酒店門廊。
此時,一輛早就停在酒店門口不到十米遠的馬路對面黑暗中的白色本田雅閣靜悄悄地開了出來,它無聲無息地緊緊跟在出租車的後面,兩車的車距保持在三十米左右。白色本田雅閣關上了車燈,在漆黑的夜裡,坐在前面出租車裡的陳海軍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身後那輛本田車。想像著過幾天警察打開酒店房間門時臉上所浮現出的詫異和沮喪的表情,陳海軍興奮地笑了。
出租車在一棟老式居民樓前面停了下來,打發走出租車後,陳海軍拉著行李箱向居民樓左側的停車場走去。
這奇怪的一幕都被身後坐在白色本田雅閣車裡的劉春曉看在了眼裡,雖然自己只是和陳海軍打過幾次照面,並無交流,但是這張臉卻是不容易忘記的。
此時,劉春曉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陳海軍大半夜從酒店溜出來,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劉春曉打定主意繼續留在暗中觀察陳海軍的一舉一動。
五分鐘不到,一輛黑色奧迪開出了停車場,迅速拐上了大街,與黑暗中的白色本田雅閣擦肩而過。
劉春曉猶豫了,由於剛才黑色奧迪車的車速太快,他並沒有來得及看清楚車裡人的長相,也就沒有辦法確定開車出來的是否就是陳海軍。是繼續開車跟蹤還是留在原地?現在再去停車場值班室打聽已經來不及了,劉春曉一咬牙,松下手閘,汽車無聲地滑出車道,繼續悄悄地緊跟在黑色奧迪車的後面,事發突然,自己也就只能賭上一把了!
接近午夜的馬路上,來往的車輛越來越少,為了不引起前面奧迪車的注意,劉春曉盡量拉長兩車之間的車距。他感到有些憋悶,就隨手打開了車窗,冰冷的夜風瞬間灌滿了整個車廂,讓他清醒不少。
奧迪車向城郊開去,路邊閃過的標牌顯示,前面十公里處就是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胡楊林。
此時的劉春曉已經完全確信奧迪車中所乘坐的正是陳海軍,自己並沒有判斷錯誤。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只是章桐的安危。
正在這時,車載電話響了,劉春曉把自己的手機轉接到了車載電話上,掃了一眼話機屏幕,上面是王亞楠的號碼。劉春曉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應答鍵。
「你好,王隊。」
「劉春曉,你在哪兒?」
「有事嗎?」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抓捕陳海軍,可是他是美國國籍,我們這邊權限不夠,你們檢察院能幫幫忙嗎?盡快向上面匯報,時間拖得太久的話,我怕他得到風聲後跑了,那就麻煩了!」
劉春曉微微一笑:「王隊,這次你找到充分的證據了?」
「對,但是李局說我們沒有權利逮捕陳海軍,對於有影響的外籍人士,批捕要省裡審核同意後才可以。」
「如果我們在作案現場抓住他的話,那就不用這麼麻煩了。王隊,我現在正緊跟在他的車子後面,你馬上派人來吧,我估計他要去胡楊林,小桐肯定也在那邊。」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一個人跟著他?你的具體位置現在在哪兒?」王亞楠急了,電話背景中傳來了一陣稀里嘩啦翻動的聲音。
劉春曉查看了一下車裡的GPS導航儀,「我剛經過省道三三六的二十五公里處,車速是每小時四十公里,他就在我前面大概五十米左右,開的是一輛黑色奧迪。」
「我知道了,你要注意安全,保持聯繫,我們會盡快趕過來的!」
電話掛斷後,劉春曉注意到前面的奧迪車開始轉彎了,他趕緊放慢車速,繼續悄悄地跟在後面。
車道越來越窄,漸漸地,柏油馬路變成了高低不平的泥土路,四周變得一片漆黑,安靜得就跟墳墓裡一樣。
擔心陳海軍發現自己,劉春曉不得不又降低了車速。他不敢打開車燈,只能任由一片漆黑在車子周圍環繞著。夜風吹過,耳邊傳來胡楊林沙沙的枝葉響動,彷彿無數個黑暗精靈在夜空中飛舞。
漸漸地,前面奧迪車紅色的後尾燈由最初圓圓的一點變成了若隱若現的小紅點。這時候,劉春曉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了,為了小桐,不管前面多麼凶險,他必須咬著牙堅持下去。
汽車像一個喝醉酒的舞蹈者一樣在一眼望不到頭的泥土路上左衝右突,劉春曉死死地盯著前面的小紅點,生怕它會突然消失,那麼,自己就徹底迷失了方向。GPS導航儀早就失去了功效,屏幕上面除了一片空白以外什麼都沒有。
前面的小紅點終於停住了,緊接著,車燈也被關閉了。劉春曉停下了車,緊張地注視著前方。他想給王亞楠打電話,可是,車載電話卻顯示已經超出服務區。時間已經容不得劉春曉再繼續猶豫下去,他打開車門,手裡拿了一個手電筒,用手帕蒙上,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陳海軍停車的大概位置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藉著朦朧的月光,劉春曉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奧迪車的旁邊,可是,車裡卻空無一人。
他瞪大眼睛探頭四處張望,左手方向十多米遠處有一個黑洞洞的東西,像是一間被廢棄的打獵人用的小屋。除此之外,周圍就是密不透風的樹林了。
劉春曉隨即向小屋走去,並關閉了手電。來到小屋門口,他伸手一推,沉重的木門竟然被推開了,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
小屋已經有一定的年份了,空氣中飄浮著嗆人的灰塵,整間屋子裡瀰漫著一種怪異的藥水味道。聞久了,劉春曉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想吐的感覺。
屋子裡沒有人,劉春曉打開了隨身帶著的手電筒,把光亮調到最低,然後仔細打量起了這間小屋。
這間小屋的內部是用水泥砌成的,包括天花板和地面,屋子沒有窗戶,擺設什麼的都沒有。除了進來的那道門以外,劉春曉注意到自己的面前還有一道門,而門裡傳出了微弱的光芒。他的心不由得一動,難道陳海軍就在裡面?
想到這兒,他輕手輕腳地靠近那道門,把耳朵貼在了門縫上,屏息靜聽。
「……你……你會不得好死的!我現在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就是你把秋秋帶走的。我看見了,你躲不掉的。」
「你到現在才想起來?哼!我不得好死?我當初就該把你也殺了,挖了你的眼睛,讓們姐妹永遠在一起。省得現在來找我的麻煩。」
「你根本不配做梅梅的父親,怪不得你用梅梅車禍去世的謊言來掩蓋她自殺的事實,想必你自己也接受不了梅梅是因為你的罪行而自殺吧?你還逼死了我父親,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簡直就是一個畜生,梅梅在臨死前還指望你會痛改前非,投案自首,我看她是瞎了眼。」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緊接著傳來陳海軍惡狠狠的聲音,「別給我提梅梅,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你們沒有一個人瞧得起她,尤其是你妹妹,多次嘲笑她是個睜眼瞎,你們才該死!你說不會放過我,你還有機會嗎?我今天來就是要你的命的,做我二十年前早就該做的事情。當時只怪我心軟,念在梅梅也為你求情的份上,僅僅只給你注麻醉藥,以為讓你永遠睡過去就算了,沒想到你甦醒了過來,失憶了將近二十年後居然還想起了所有事。別怪我狠。你就認命吧!」
章桐這才明白,原來陳海軍此次回國之所以找到她,是為了試探她是否回憶起當年的事。此刻,章桐對自己的輕率感到後悔不已,早知道報警就不會有今天了。章桐又回想起曾經和梅梅玩遊戲的情景,由於梅梅眼神不好,章桐經常讓著她,有好吃的也會想著給梅梅留一份。沒想到無意中的舉動卻讓自己保住了命,而妹妹卻失去了生命,想到這兒,章桐咬牙切齒地說:「童言無忌,難道就因為小孩子的戲言你就殘殺無辜嗎?要不是你,我父親也不會自殺!」
「哼!我本來不想殺她!可她長得太漂亮,尤其那雙眼睛,忽閃忽閃的就像會說話一樣。」陳海軍一陣奸笑,話鋒一轉,「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嘲笑梅梅!你們一個個都比不上她!你們都是垃圾!至於你父親……」說到這兒,陳海軍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長歎一聲,隨即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不能怪我!他找不到自己女兒就尋死,這能怨誰?」
「這些年,你不是已經移民去美國了嗎?為什麼還要殺那麼多無辜的孩子?」章桐想起那些無辜枉死的孩子,忍不住怒吼道,「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哼,你哪知道一個做父親的痛苦。每次學術會議回國,看見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我就心如刀割,憑什麼梅梅就該永遠活在黑暗中,而她們就能享受陽光感受快樂?她們都該死,你們都該死,所有辱罵嘲笑過梅梅的人都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你……」失去理智的陳海軍舉起一把尖刀剛要扎向章桐的眼睛,突然,劉春曉整個人猶如從天而降一般撲把陳海軍撲倒在了地上。他雙手死死地抱住了陳海軍的身體,一邊回頭大聲叫道,「小桐!快跑!」
見到突然出現的劉春曉,斜倚在地下室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的章桐又驚又喜,可是,她很清楚自己身體裡的生物鹼毒素還沒有完全被清除,除了上半身以外,身體其餘部位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努力掙扎了幾次後,她無奈只能衝著劉春曉搖搖頭:「不,我現在還動不了!他給我下了毒!」
此時的劉春曉卻根本顧不上回答了,他與陳海軍早就扭作了一團,雖然陳海軍已經年過半百,但是由於經常鍛煉的緣故,他的體力竟然比劉春曉好多了,再加上因為自己的秘密被揭破而惱羞成怒,陳海軍死命抵抗。漸漸地,劉春曉就落了下風,他被陳海軍控制在了牆角,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臭小子,想跟我鬥,你休想!」
「你跑不了的,一會兒警察就會把這裡給包圍了。你把小桐放了,我留下當你的人質。我是檢察官,比法醫珍貴。」
「哈,來了一個充英雄的!」陳海軍回頭看了看對他怒目而視的章桐,「看來,有人陪你了!」說著,他狠狠地一刀扎進了劉春曉的腹部。
劉春曉一臉的驚愕,目光中充滿了怒火,他掙扎了幾次要想撲向面前的陳海軍,卻無能為力。
見此情景,章桐心疼得一聲尖叫,猛地舉起身邊的木凳子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陳海軍的後腦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陳海軍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砸倒在了地上,章桐撲了過去,像瘋子一樣拚命地舉起凳子繼續砸向陳海軍腦後的頸椎骨,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個位置了。章桐一下一下用力地砸著,此時的她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兩眼緊緊地盯著那塊微微凸起的頸椎骨,一下一下地砸著。陳海軍從最初的扭動變成了無聲無息的癱軟。可是章桐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面無表情,淚水在眼眶裡顫抖著。整個房間裡一片死寂。
「小桐,小桐,快住手……」耳邊傳來微弱的說話聲,章桐猛地驚醒。她回過頭,看見了臉色慘白的劉春曉正目光急切地注視著自己,而她身邊躺著的陳海軍早就沒有了動靜。
章桐掙扎著爬到奄奄一息的劉春曉身邊,把他摟在懷裡,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失聲痛哭了起來。
「小桐,別哭!……我沒事,我很……好。」劉春曉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沒事了,你別怕,再也沒有人傷害你了!」他竭力抬起沾滿鮮血的手,試圖替章桐抹去眼角的淚水,「你別哭,好嗎?答應我……」話還沒說完,一陣劇痛襲來,劉春曉的臉頓時扭曲了。章桐這才記起剛才那紮在劉春曉腹部的尖刀,趕緊低頭查看傷口。這一看不要緊,章桐只覺得天旋地轉,那致命的一刀深深地紮在了劉春曉的脾臟和肺部的間隔區,一旦身體移動或者血液流動不慎導致體內的刀口移動戳破肺部的話,那麼,要不了半分鐘的時間,大量鮮血就會湧進肺部,劉春曉就會被自己的鮮血給活活嗆死!而救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章桐急得直冒汗,刀這麼留在身體裡的話也不是個辦法,失血過多也會要了他的命。
汗水刺痛了章桐的雙眼,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地下室一角的一個落滿灰塵的小型手術包上。她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或許只有自己賭上一把了。
想到這兒,章桐低頭對懷裡半醒半昏迷的劉春曉說道,「春曉,醒醒,快醒醒,千萬別睡著了。我現在要把刀,你不要動,我一定要救你。」
劉春曉的意識正隨著緩緩流出身體的鮮血在慢慢消失,但是他還是竭力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章桐顧不上傷心,她輕輕放下劉春曉,拖著漸漸恢復知覺的雙腿來到牆角,打開手術包。謝天謝地,裡面還有一套簡單的手術工具。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陳海軍是為什麼要在這裡存放這麼一個手術包的,章桐強迫自己不去注意手術刀上的褐色的物體,只拿出標注著酒精兩個字的瓶子,擰開蓋子,顫抖著雙手給手術刀和縫合針消毒,最後給自己的雙手消了毒。
一切準備停當,她重新又來到劉春曉的身邊,用力撕開了他的襯衣,露出傷口,然後把半瓶酒精都倒在了他傷口上,劉春曉疼得哼了一聲。
章桐趕緊彎腰湊近他的耳邊,「堅持住,我要給你動手術!」
可是劉春曉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這或許是章桐這一輩子最難熬的一個晚上了,當她最後紮緊血管,順利取出扎進腹部的尖刀時,已是大汗淋漓,幾乎都要虛脫了。可是,抬頭看著劉春曉毫無血色的臉,還有那因為劇痛而緊閉著的雙眼,章桐不敢休息,她必須咬牙堅持。
直到最後包紮好傷口,章桐這才疲憊地趴在劉春曉的腳邊睡著了。
劉春曉再次醒來時,他堅信自己已經死了,因為朦朦朧朧之間,映入他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的世界,耳邊還傳來嘀嘀的聲音。
眼皮像灌了鉛一樣沉,但是劉春曉可不想再睡了,他努力把自己的腦袋轉向一邊,看到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
「我還沒死吧?醫生?」
一聽這話,女醫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你還沒死,命大,只不過睡了半個月而已!你這是在醫院,不是在天堂!」
劉春曉放心地笑了,他心滿意足地又閉上了雙眼。
一個月後。
劉春曉終於熬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章桐了,只是從來醫院探望自己的同事那邊聽說案件破了後,她被派去了外地進修,別的一切都好。
由於進醫院時很匆忙,劉春曉沒有太多的個人用品,所以出院時,也就沒有那些大包小包的累贅。
今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劉春曉還從來都沒有這麼心情放鬆過,他在同事的陪同下來到了醫院門口。出租車很快就來了,劉春曉剛要彎腰鑽進出租車,卻突然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叫同事先坐車走,自己則另外打了一輛車,逕直來到了天長市公安局。
老遠就見到了正匆匆走出大門口的王亞楠,劉春曉伸手打了個招呼。
「王隊!」
「喲,是劉大檢察官啊!你出院了?」王亞楠面露喜色,迎了上來,「你怎麼不回去休息?那麼重的傷,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
「章法醫呢?」劉春曉有些尷尬,「她進修回來了嗎?我打她手機總是關機!」
「她還沒有回來。說真的,劉春曉,你是應該好好謝謝人家小桐,如果沒有她的話,說不定你早就死了!」王亞楠一掃剛才的滿臉笑容,「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她已經替你做了緊急搶救手術,要不是她,我們現在就得給你開追悼會了!」
「她救了我?」劉春曉喃喃地說道。
王亞楠點點頭:「她給你處理了傷口,止住了血,把刀了。後來急救的醫生說了,要是那把刀還繼續留在你的身體裡的話,要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失血而死了,完全撐不到我們把你送醫院。」
「那她呢?她沒受傷吧?」
「她沒事,還好。過幾天應該就會回來了。這樣吧,等她回來後,我打電話通知你!」
「好的,謝謝!」
看著劉春曉轉身離開時那洋溢著幸福的背影,王亞楠的心裡酸溜溜的,她默默地歎了口氣,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舒心的笑容。好朋友總算情有所屬,自己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天長市公墓,章桐獨自一人站在父親的墓前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天空中陰沉沉的,飄著濛濛細雨,她卻任由雨水混雜著淚水在自己臉上流淌。
「……父親,我總算明白了你的苦心,你想用自己的死來向女兒贖罪,可是,父親,你太傻了,妹妹的死不是你的錯啊。
「好在陳海軍也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他唯一的女兒自殺也不肯認他。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他也很可憐,他深深地愛著梅梅,目睹自己女兒的雙眼漸漸失明,他就痛恨身邊所有和梅梅同齡,有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的孩子,他用救人的雙手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魔鬼。那片森林,就是他尋找心靈慰藉的地方,也是妹妹沉睡了整整二十年的地方。父親,現在我把秋秋放在你身邊,你不會再孤單了,秋秋會陪著你的!」
「父親啊,你用自己的死來對妹妹做出補償,這樣做真的不值得啊!你說呢……」
雨越下越大,章桐卻絲毫沒有想躲避的意思,她依舊呆呆地站在原地。明天,妹妹的骨灰就可以安放在這兒了,陪著父親,想到這兒,章桐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正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自己頭頂的雨竟然停了。她詫異地抬起頭,映入自己眼簾的是劉春曉的笑容,在他的手中正撐著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