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醫之骨頭收藏家 第六章 亨廷頓舞蹈症
    「您知道亨廷頓舞蹈症這個毛病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和我失蹤的女兒有什麼關係?」

    「是的,我們家玲玲已經沒有消息好幾天了!」當得知警察大清早突然造訪的來意是為了自己失去聯繫很久的寶貝女兒時,眼前這個中年婦女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焦急萬分的神態,先前的敵意轉瞬即逝,「你們有她的消息了?她在哪兒?」

    王亞楠和趙雲面面相覷。她明白這是今天跑的第三家了,如果沒辦法確認的話,線索也就斷了。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講,王亞楠卻又不希望眼前這個憔悴的中年婦女就是自己要通知的死者的母親。

    她想了想,轉而問道:「錢女士,有個問題想問您一下,可以嗎?」

    中年婦女茫然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您知道亨廷頓舞蹈症這個毛病嗎?」

    「你們問這個幹什麼?和我失蹤的女兒有什麼關係?」

    王亞楠微微一笑:「想確認一下您的家族中有沒有人患這個毛病,因為我看您表現得都很正常。您放心,我只是確認一下。」

    中年婦女臉上的表情略微放鬆了些,她長歎一聲,無奈地搖搖頭:「我就猜到了,是不是玲玲犯病了?我就知道躲不過這一天!玲玲的父親三年前死了,就是因為這個毛病!懷上玲玲的時候,我四處求菩薩保佑,不要讓這可憐的孩子也傳上這個毛病,可是看來老天爺沒長眼睛啊!」說到這兒,她忽然一皺眉,急切地問道:「玲玲呢?她在哪個醫院,我這就跟你們去接她!」

    王亞楠咬了咬嘴唇,她不敢再抬頭看死者母親充滿希望的眼神了。

    「您有您女兒的相片嗎?」趙雲問道。

    中年婦女點點頭,伸手從身後的玻璃櫃裡拿出一本相冊,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下一張七寸大的相片,一臉驕傲地遞給了趙云:「給,這是我女兒參加天長選美大賽時候的相片!她無論變成什麼樣子,在我的眼中都是最漂亮的!」

    「選美比賽?錢女士,您女兒身材真不錯!」趙雲無意中的感慨突然驚醒了一邊沉默不語的王亞楠,她湊上前,仔細看了看趙雲手中的相片,章桐說過的「黃金比例」又一次在她的腦海裡閃現了。難道死者真的只是因為自己的身材而被害的嗎?

    「那,錢女士,您女兒在失蹤前做的是什麼工作?」

    「玲玲是一家幼兒園的老師。」

    趙雲點點頭:「您能把她失蹤那晚的情況和我們再講一下嗎?」

    「那天是星期四,她給我打來電話說要加班,所以會回來晚一些,結果,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她的消息,她的手機也關機了。我上派出所報案,可是他們說因為是成年人了,所以只是記錄一下,說盡量幫忙……我擔心啊,擔心她因為發病而出事,還好你們來了!」中年婦女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

    「錢女士,還有最後一件事想請您協助一下我們,您能把您女兒的個人用品給我們一件嗎?我們要確認一份。」

    「好的好的!」中年婦女並沒有多問,此刻的她已經被即將得到女兒下落的興奮給填滿了。她立刻站起身,走進了小房間,沒多久,就拿了一把黃楊木梳走了出來,上面還留有幾根長髮。

    「那今天就先到這兒吧,等一切手續都辦好了,我們來接您去看您女兒!」趙雲說這麼幾句話的時候淡定從容的樣子讓身邊的王亞楠真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洞鑽進去。雖然說死者的DNA還需要最後的檢驗匹配,但是目前種種的跡象都已經表明,眼前的中年婦女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母親。身份的確認很可能只是程序的問題而已了。

    走出小屋,直到車子重新駛上馬路,王亞楠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我真佩服你,能夠這麼不露聲色。」

    趙雲不由得一陣苦笑:「沒辦法,我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說到這個女孩子,你文件包裡的那張相片真的是很美,我根本就沒有辦法把她和垃圾堆裡的那包東西聯繫在一起,那簡直就是一個噩夢。說實話,我心裡也不希望死者就是她!為什麼有人會對這麼美好的東西這麼不待見呢?」

    「或許就是因為她美好的身材吧。」王亞楠嘟囔了一句,轉而把視線投向了車窗外,再也不吭聲了。

    車裡的氣氛頓時變得一片凝重。

    二十多分鐘後,天長大學整潔亮麗的校區已經出現在了車子的正前方,在向保安出示了證件後,王亞楠和趙雲順利地把車開進了天長大學校園教工宿舍區。

    看著車子兩旁整齊的白楊樹,還有那一張張略顯稚嫩的臉龐,王亞楠不由得伸了個懶腰,隨即感歎一聲:「要是能有機會重新回到大學校園的話,我真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回來!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啊!」

    聽了這話,趙雲沒有吱聲,嘴角閃過一絲淡淡的笑容。

    在客廳等待丁教授前來的時候,王亞楠借此機會向趙雲介紹起這位年已古稀的老人來。

    「丁教授退休前在天長大學生物系當系主任,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做標本的藝人,祖上還曾經在清宮裡為慈禧太后做過南洋進貢的孔雀標本。論輩分來說,在這個行當裡,丁教授的輩分是最高的了。我們既然要尋找會制標本手藝的人,那就一定要找他打聽了。」

    趙雲點點頭,剛想開口,身後傳來了一位老人洪亮的嗓音:「是公安局來的人嗎?」

    王亞楠和趙雲趕緊站起身,眼前的這位老人儘管頭髮全白了,但是精神頭卻很好,紅光滿面,笑意盈盈。

    「快坐快坐,別客氣,就當自己家裡一樣吧,退休了,平常家裡也就沒有什麼人來啦!」老人笑瞇瞇地在沙發上坐下。

    因為來之前已經在電話中說明了來意,所以,一番寒暄後,王亞楠就直奔主題,拿出了那張在死者肩膀肌肉處發現的黑色鉚釘的相片遞給丁教授,然後恭恭敬敬地說道:「丁教授,麻煩您幫我們辨認一下!」

    丁教授從茶几上拿起一副眼鏡戴上,仔細看了半天,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在我們標本製作行業中,由於師從的不一樣,所以,使用的鉚釘也有一定的區別,而鉚釘是我們用來固定標本的最重要的工具。你能再讓我看看成分分析表嗎?」

    王亞楠趕緊找到那張電腦傳真複印件遞給了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丁教授雙眉漸漸鎖成了八字形。他最終放下了手中的複印件,長歎一聲:「這和我們丁家的專門成分配製表一模一樣,但是還缺少一種硫酸酐,所需要的含量不多,我們用來溶解掉標本原料表面的有機物的,然後再使用鉚釘起到固定作用。你要知道,現在標本製作工藝越來越少人學了,即使我們丁家也只有兩個人知道這個成分配製表,一個是我,我很久都沒有再做標本了,還有一個是我的外甥,他就住在城東,這是他的地址。」說著,老人草草地在便簽紙上寫下了一個地址和人名,遞給了王亞楠。

    王亞楠注意到老人身後的鋼琴上有一張相片,是兩個人的合影,相片中丁教授的身邊站著一個年紀較輕的男子。要不是他的頭髮、眉毛和臉上的皮膚都是出奇的白的話,王亞楠的目光不會在這張相片上停留的。

    老人注意到了王亞楠的目光:「這就是我的外甥,他從小就得了這個病,遺傳的!」

    王亞楠尷尬地點點頭。繼續問道:「那麼他現在從事什麼工作?」

    「我不知道,我有一年多沒有他的消息了!他癡迷這個行業,但你也知道,現在標本製作師越來越沒有飯吃了,所以,在斷了聯繫前,他一直沒有什麼穩定的工作!」老人的情緒比起剛見面時低落了許多,他轉而問道,「小同志,方便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王亞楠猶豫了一會兒,回答道:「沒事,只是有些技術問題打聽一下。丁教授,謝謝您,那我們今天就暫時先告辭了!改日再登門拜訪您!」

    告別丁教授後,為了盡早確認一號屍體的身份,趙雲和王亞楠一起開車帶著證據回了公安局。

    剛進辦公室,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王亞楠就撥通了章桐的電話,「小桐,你現在還在解剖室嗎?」

    「對。」

    「你馬上對屍體取樣做一個硫酸酐測試,尤其是切口部位,只要屍體含有這種化學成分的話,那麼,兇手的身份就能夠確認了!硫酸酐是標本製作師專用的化學用品。」

    「我馬上做,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此時,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個身著特快專遞制服的投遞員正匆匆忙忙地走出電梯,來到最靠邊的一戶人家門口。這是他今天的第一筆投單,為了能早點下班,又怕客戶不在家而空跑一趟,快遞員特地起了個大早。

    摁響門鈴沒多久,門裡就聽到了匆忙走近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就打開了,出現在快遞員面前的是一位頭髮全白的老婦人。

    「請問,這裡有沒有住一個叫章桐的人?」為了確定地址和名字沒有錯,快遞員頗有責任心地又低頭查看了一下投遞記錄。

    老婦人點點頭,一臉善意的微笑:「那是我女兒,有事嗎?她工作忙,現在不在家。」

    「是這樣啊,那麻煩您代簽一下吧,我這裡有一份她的特快專遞,是美國來的!」說著,快遞員遞上了投遞記錄本和筆,指點老人簽過名後,就從隨身的挎包裡拿出了一份特快專遞交給了老人。

    「美國來的?」老婦人皺眉想了半天,看看信封表面歪歪扭扭的字跡,一個都不認識,不由得抬頭問道:「小伙子,你確定這個快遞是給我們家的嗎?我們家根本就不認識外國人啊!」

    快遞員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老太太,地址人名都沒有錯,你看到沒有——收件人一欄寫著ZHANGTONG,所以呢,你就放心吧,等你女兒回來後問她就行啦!」

    看著老人半信半疑地總算關上了門,快遞員這才鬆了口氣,嘟嘟囔囔地轉身向電梯口走去了。

    很快,這封奇怪的來自大洋彼岸的特快專遞就被快遞員給忘了個一乾二淨。畢竟每天經過他手裡的快遞有上百份之多,而這種收件人不知道寄件人的事情,他也見慣不怪。老人嘛,記性差那也是正常的,有些做小輩的怕麻煩,都不願意把自己的生活圈子朋友圈子一一告訴家裡的老人的,這就叫做「代溝」。想到這兒,走出大樓的年輕快遞員的臉上露出了「可以理解」的笑容。

    「快,王隊,我們可能發現了一個生還者!第一醫院急診部剛剛打來電話報警,說他們那邊有一個疑似從兇手手中逃脫的年輕姑娘,現在正在搶救。」

    助手的話音剛落,王亞楠和趙雲兩個人就衝出了辦公室,逕直向底層車庫跑去。

    很快,車庫裡就發出了車輪摩擦地面的尖銳的聲響。為了搶時間,這一回王亞楠是堅決不讓趙雲開車了。

    警車拉響了警笛聲,風馳電掣般地向第一醫院開去。

    時間回到大約半個鐘頭前。

    繁華的中山路大街上,購物的人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馬路中央滿是來來往往的車子,不耐煩的司機時不時地拚命摁著喇叭,驅趕著前面開得慢吞吞的車子。

    突然,靠近天長寶生商廈後門口的一輛白色金盃麵包車的後車門猛地被拉開,一個身上沾滿鮮血的女孩子跳下車後沒命地狂奔,一路尖叫,沒走幾步就一頭撞上了不遠處正在行駛的一輛小貨車。女孩頓時倒地不起。

    小貨車司機嚇傻了,趕緊打開車門,跳下車,來到車前方。等確認自己真的撞了人後,他迅速掏出手機報警。

    馬路兩邊購物的人們漸漸地圍攏上來,看著血泊中還在不斷抽搐的女孩子,人們的眼中充滿了同情。

    就在這場奇異的車禍不遠處,那輛白色金盃小麵包車靜悄悄地倒車,轉頭,很快就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岔道上,沒多久就消失了,似乎根本就不曾出現過一樣。

    今天對於第一醫院急診室的當班護士和醫生來說,是個極不尋常的日子。

    120急救車把車禍現場的受傷女孩子送到了第一醫院。剛被推下救護車,這個渾身是血的女孩就伸手拽住了身邊的護士,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女孩因為失血過多,身體已經極度虛弱,看她竭力伸手指向自己面前的小貨車司機,大家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叫保安立刻控制住陪同她前來就醫的這個個子矮胖的司機,肯定是車禍肇事,要是他再跑了的話,那就麻煩大了。

    誰想到小貨車司機見狀,迅速擺出一臉無辜的樣子,雙手拚命地揮舞著,大叫大嚷地辯解了起來:「我沒有撞她,是她自己撞到我車上來的。我還以為她是碰瓷兒的呢!天地良心啊……」

    隨後趕來的心細的當班主治醫師在女孩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看出了異樣。儘管女孩的鮮血在快速移動的輪床上很快就彙集成了一汪,並且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但是對外傷非常熟悉的主治醫師一眼就看出了女孩身上的大部分傷口都是利器造成的,傷口都在骨關節部位,而不是簡單的車子高速碰撞所引起的。

    在把女孩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意識到情況異常的主治醫師趴在由於失血過多而正逐漸失去意識的女孩嘴邊,試圖從那不斷顫動的嘴唇裡聽到一點有用的線索。

    他聽到了這麼一段微弱的斷斷續續的話,「快報警……他要殺我……刀……」

    聯想到先前警方在媒體上發佈的安全警示和報紙鋪天蓋地的報道,沒有絲毫的猶豫,主治醫師立刻示意身邊的護士打電話報警。

    當王亞楠和趙雲趕到第一醫院重症搶救室時,他們被毫不客氣地攔在了搶救室門外。隔著厚厚的玻璃窗,看著搶救床上那渾身插滿儀器連接線的可憐的女孩子,王亞楠不由得緊緊咬住了牙關。

    「抽吸!肺部有阻塞!」主治醫師一邊用聽診器監聽著病人的胸部,一邊命令道。

    護士麻利地把一根米黃色的細管子插進了病人的體內,塑料管吸滿了粉紅色的泡沫,然後又將其排到了一邊的金屬托盤上。

    肺泡很快就清除了,病人剛才還是藍灰色的臉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突然,血壓監視儀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主治醫師尖叫道:「血壓過低,馬上給我兩個單位的O型陰性血、一份林格氏液和葡萄糖混合物。快!同時查她血型。見鬼!我們時間不多了!」

    看著搶救室內一片混亂的局面,王亞楠不由得轉頭小聲問道:「趙雲,你說這女孩會挺過來嗎?」

    趙雲沒回答。

    女孩最終還是走了,死因是失血過多引起的多臟器衰竭。站在女孩那還略帶餘溫的屍體旁邊,王亞楠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搶救室裡滿地狼藉,已被鮮血染紅的止血棉被扔得到處都是,儀器的嘀嘀聲和主治醫師嘶啞的嗓門發出的怒吼聲彷彿還在耳邊縈繞著,可是,仔細聽去,搶救室裡此刻卻已經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這還是第一次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去,王亞楠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她抬起頭,看向頭頂那依舊明亮的手術燈,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天長市公安局會議室裡坐滿了人,卻沒有一點聲音,大家都在等著一個人的到來。

    沒多久,走廊裡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響,很快,身穿工作服的章桐就出現在了門口。她一言不發,神色凝重地來到桌邊。

    「經檢驗,死者體內含有舒安寧和三唑侖的混合物殘留,而且劑量比二號死者要多很多,顯然死者對這種混合鎮靜劑有很強的抗藥性。儘管兇手加大了劑量,但死者還是清醒了過來,而死者身上的新鮮傷痕也表明了很有可能是傷口的疼痛加快了死者的清醒。」

    「那傷口的具體情況呢?」李局問道。

    章桐拿出了三張放大的死者傷口相片,用吸鐵石貼在了白板上。「你們看,死者胸口的傷痕和折斷的三根肋骨都是典型的車禍導致正面撞擊造成的,而其餘的每一處傷痕都恰到好處地在骨關節處,」她又拿出了二號死者的屍檢照片,指著它說道,「和前面的死者身上的傷痕幾乎完全一致。」

    「目前看來這起案子和前面兩起案件有可能是同一個人幹的!」停了一下,章桐又補充道。

    「那死者的身份有沒有查明?」李局看向坐在自己對面一聲不吭的王亞楠。

    王亞楠點點頭:「死者叫李曉倩,生前是天長市第一實驗小學的體育老師!」

    「這就難怪她會有這麼好的體質,在受傷這麼嚴重的狀況下還能從兇手那邊跑了出來!」李局感慨地說道,「小王,目前有嫌疑人嗎?」

    「我手下正在對天長寶生商廈後門口的監控錄像進行查找,相信很快就會有線索的。當時案發現場附近的路人說,死者應該是從一輛白色麵包車裡逃出來的,具體車牌號一時還說不清楚,我會繼續跟進的!」

    李局一臉的凝重:「已經三條人命了,我們沒有時間了!」

    散會後,王亞楠腳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經過門廳的時候,保安叫住了她:「王隊,這邊有人找!」

    王亞楠回頭看去,不免有些詫異:「丁教授,您怎麼來了?」

    丁教授微微一笑,揮了揮手中的名片:「別忘了,這可是你留給我的!我正好沒事,經過這兒就來看看,上次和你一起來的小伙子呢?」

    「他啊,跟線索去了,丁教授。」王亞楠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的她實在沒有心思和眼前這個老人寒暄。

    顯然老人看出了王亞楠眉宇之間的愁容,他把王亞楠拉到一邊僻靜的角落:「我知道我是個糟老頭子,只會給你們警察添麻煩,可是,我這一次來只有一個目的,我想知道你們上次為了那幾枚鉚釘找我的真正原因,你能告訴我嗎?我馬上就走!」

    王亞楠面露難色:「我……對不起丁教授,案件還在辦理,不方便透露啊!」

    丁教授歎了口氣,說:「那好,我換種方式,你不必開口,這樣就不會違反紀律了。是不是和報紙上的『骨頭收藏家』有關?」

    一聽這話,王亞楠雙眼的瞳孔下意識地緊縮了起來。剛想開口,卻被老人揮手打斷了,他依舊是一臉的笑容:「沒事,那就這樣吧,打擾你了警察同志,改日記得有空來我家坐坐啊!再見!」

    說著,老人自顧自默默地轉身朝大樓外走去了。

    看著老人的背影,王亞楠的心裡卻總是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皺眉想了想,腦子裡仍然是一片混亂。無奈之餘,她搖搖頭,向電梯口走去了。

    章桐推門走進家裡的時候,母親正在廚房忙碌著,整個客廳裡溢滿了飯菜的香味。章桐的臉上也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她太渴望這麼溫馨的日子了。

    已經有兩天沒回家了,母親一直都由舅舅照看著,這讓章桐輕鬆了許多,只是舅舅自從妻子因病去世後,一直單身,也沒有孩子,章桐的心裡多少為老人淒涼的晚年感到些許悲哀。此刻,老人正背對著客廳玄關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舅舅!」

    老人連忙站了起來:「桐桐,回來了!正好吃飯,你媽在做飯呢!馬上就好!」

    「舅舅,我媽這幾天多虧你在這邊照顧!」

    「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一周也就兩次門診,不耽誤多少時間的!」舅舅微笑著看著章桐,「你什麼時候有空,舅舅請你吃飯!」

    「吃飯?」章桐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這樣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媽老提起你的終身大事,這不我們醫院裡有幾個年輕人還是挺不錯的,事業型的男人,不過也挺顧家的,舅舅想幫你們撮合撮合,你看呢?」

    看著老人臉上善意的笑容,章桐尷尬地抿了抿嘴:「他就不介意我是法醫,成天和死人打交道?」

    老人哈哈一笑:「你的腦子怎麼這麼封建啊!我早就打好預防針啦!傻丫頭,見個面吃個飯而已,你怕什麼?談戀愛還是要靠緣分的,舅舅只不過幫你多個機會罷了。」

    正說著,母親從廚房走了出來,一看見女兒回來了,她的臉上也頓時浮現出了笑容,趕緊招呼道:「桐桐,快幫忙擺桌子吃飯。對了,有一份美國來的特快專遞,媽給你放在你的房間了。」

    「美國來的?」

    「那投遞員就是這麼說的!」

    章桐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麼,她很清楚現在對於母親來說,生活越簡單越好,不要讓她想太多。

    吃過晚飯後,因為樓道裡太暗,唯一的一盞燈也由於年久失修而報廢了,章桐擔心舅舅年紀大了,怕他因為看不清楚腳底而扭了腰,所以執意要送他到樓底下。

    走到樓門口的時候,章桐猶豫了一會兒,問道:「舅舅,我知道您對神經學方面也有一定的研究,我的右手可能出了什麼問題。」

    老人不由得愣住了:「怎麼樣?說說看……」

    章桐點點頭:「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這段日子,有時右手會突然變得麻木,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工作太忙太緊張了,所以引起的一些神經系統的異樣病變?可我右手並沒有扭傷,也沒有腫脹,就是會突然失去感覺。」

    「你照過X光片嗎?」

    「照過,一切正常。這幾年來我並沒有受過外傷。我記得在一本講神經系統的書中看到過,說有時候疼痛麻木其實是假象,是受到了神經末梢的一種假的傳輸訊號引導而產生的。而這種病症一般都會出現在患者以往曾經受到過嚴重打擊的情況下。當時可能受過傷,沒有完全恢復……」章桐沒有繼續說下去。

    老人沉思了一會兒:「你說得沒錯,這樣也是有可能。但是也不能排除你的工作因素導致的結果。你是干法醫的,經常要使用手術刀等器械,用久了,手部功能就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可能你當時並沒有注意到,後來日積月累,就有可能產生你現在這種情況。桐桐啊,你太累了,工作太投入,有時候也該好好休息休息,讓自己放個假,你說呢?」

    夜深了,章桐已經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卻沒有辦法入睡。她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擰亮了床頭的檯燈。從小到大,自從出事後,章桐晚上睡覺從來都沒有關過燈,她害怕黑暗,害怕那黑暗的夢境把自己給徹底吞噬。

    章桐想了想,拿過檯燈旁邊的手機,撥通了劉春曉的電話。這幾天她一直猶豫著要不要主動和劉春曉聯繫。說實話,她對劉春曉這麼冒冒失失想探究自己的心理而感到些許惱火,所以好幾天都生氣沒有和他聯繫。可是如今看來,或許也只有劉春曉能夠幫自己了。

    電話接通了,可是,當電話那頭傳來劉春曉渾厚的嗓音時,章桐卻又立刻掛斷了電話。她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她不願意去面對那個可怕的夢境,至少,她的心理還沒有作好足夠的準備。

    看著來電顯示上那熟悉的電話號碼,劉春曉剛要回撥過去,轉念一想卻又輕輕地把電話放了回去。他長歎一聲,走到窗口,看著窗外寧靜的夜色,劉春曉的臉上卻充滿了擔憂。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太莽撞,慢慢等吧,二十年都過去了,相信章桐也會熬過去的!總有那麼一天,她會來找自己的,劉春曉對於這個想法深信不疑。

    夏末秋初的早晨,暑熱已經漸漸淡去,晨練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出現在天長市城中公園的門口。此刻的天空中,太陽還只是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張家阿姨,你來得這麼早啊!」

    「是啊是啊,沒辦法,我們家鬆鬆一大早就要出來遛的!家裡管不住的!它比我起得還早!」被稱作「張家阿姨」的是一位普通的退休中年婦女,就像很多別的退休的空巢老人一樣,張家阿姨也養了一條狗,沒辦法,誰叫自己的兒子在上海工作呢。所以每天的這個時候,張家阿姨都會雷打不動地帶著她心愛的金毛犬鬆鬆來到離家不遠的城中公園溜躂,不管怎麼說,自從養了鬆鬆後,張家阿姨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尤其是當自己的老姐妹們誇鬆鬆長得好看的時候,真的是比當初誇自己的寶貝兒子聰明還讓她感到驕傲和滿足。

    鬆鬆一走進公園就掙脫了繩索狗樣十足地跑了起來,急得張家阿姨在後面顛著腳猛追,可是儘管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鬆鬆還是一溜煙不見了影子。

    沒辦法,張家阿姨一邊叫著「鬆鬆」,一邊朝著公園另一邊假山方向走去,她知道,假山那邊是鬆鬆最愛去的地方,每一次自己都會在那邊把它抓個正著。她現在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貪便宜買條公狗了,都兩歲了,還沒有聽話懂事。想到這兒,她無奈地一陣苦笑,自己的孩子這麼大了,難道就懂事了嗎?

    假山前面是一段木板路,晨練的人基本不到這裡來,因為這裡草木太多,經常會有蛇出沒。

    「鬆鬆!鬆鬆!」張家阿姨有點惱火了,往常自己到這邊的時候,那條笨笨的金毛狗都會傻乎乎地站在木板路上等自己,今天怎麼就偏偏不見影兒了呢?到底去哪兒了?

    張家阿姨有些著急了,她下意識地提高了嗓門,口氣也變得不是那麼溫柔了:「鬆鬆,你給我出來!不出來我回去揍死你!」

    這麼一叫加上充滿威脅意味的口氣倒是立竿見影,不出張家阿姨所料,那齊膝高的草叢裡不一會兒就鑽出一隻狗頭來,隨即屁顛屁顛地跑出了她的寵物狗鬆鬆。

    張家阿姨彎下腰,剛想把搖著尾巴跑到自己身邊的金毛狗鬆鬆摟到懷裡,突然,她意識到不對勁,她發現鬆鬆白白的犬齒下正牢牢地咬著一塊說不清是什麼的東西。

    張家阿姨年紀大了,眼神有點不好使,她雖然看不清楚鬆鬆的大狗嘴裡叼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她很不喜歡狗狗在外面亂吃,所以趕緊嚴厲命令道:「鬆鬆,快吐掉!亂吃東西要拉肚子的!快吐掉!」

    溫順的鬆鬆聽話地張開了大狗嘴,隨即一臉無辜地看著自己的主人,那塊不明物體也迅速吧嗒一聲掉在了地面上,這時候張家阿姨才總算看明白自己的愛犬究竟叼的是什麼東西。她頓時渾身寒毛直豎,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張家阿姨嚇得一坐在了地上,眼前分明是一塊剛剛咬下來的女人的!

    回過神來後,張家阿姨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當王亞楠趕到現場的時候,當地派出所的同事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我們找到這個兇案的目擊證人了!」

    「你說什麼?目擊證人?」

    在接到報案趕來現場的路上,王亞楠就已經知道這個案件又是「骨頭收藏家」的大手筆,因為死者的頭顱和腳掌、手掌都已經被切去,剩下的只是一副空皮囊和一堆爛肉而已。

    「目擊證人?他在哪兒?」王亞楠難以掩飾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興奮。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緊接著卻是一陣苦笑,他伸手一指身後不遠處警戒線外的大青石:「喏,就在那邊,是個醉鬼,反正他也說不清楚,說自己記不得了,因為當時喝醉了。」

    王亞楠緊走幾步來到目擊證人坐著的大青石邊上,彎下腰緊盯著眼前這張髒兮兮的臉:「我是天長公安局重案大隊的,請您配合我們的調查,把當時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明顯是酒醒沒多久的中年男人皺了皺眉,雙眼矇矇矓矓的,有氣無力地晃著腦袋:「警察同志,我記不太清了,只知道是個男的。我當時喝醉了!」

    看來真是個醉鬼。王亞楠想了想,繼續問道:「你確定你當時喝醉了?」

    「是啊,昨天晚上天太熱,我在朋友那邊喝多了,走著走著,不知怎麼的就跑這邊來了。我在那邊大樹底下睡覺呢,稀里糊塗的。」說著,他勉強伸出手指了指身後,「我現在頭好疼,什麼都記不得了。」

    「那你是怎麼醒過來的?」

    「被那老太婆殺豬一樣的慘叫聲給驚醒的。美夢都沒有了。」醉漢滿臉的惱怒,宿醉後的頭疼讓他不斷地倒吸涼氣,嘴巴裡「噓噓」作響。

    「這可怎麼辦?他喝醉了,什麼都記不得了。」王亞楠一臉的苦惱。

    「我有辦法!」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王亞楠迅速轉身看去,「你怎麼來了?」

    來的人正是劉春曉。他徑直走到近前,彎腰仔細看了看醉漢的眼神,隨即問道:「你能告訴我你喝的是什麼酒嗎?」

    一聽這話,醉漢立刻來了精神頭,興奮地指手畫腳起來,「一瓶啤酒,二兩二鍋頭,還有一點干紅!」

    劉春曉「撲哧」一聲笑了:「你確實喝得夠多的。怎麼樣,我現在請你喝酒吧?」說著,不管王亞楠一臉的詫異,他揮手叫身邊的一個派出所警察過來,小聲說道:「馬上幫我去那邊24小時營業的小賣部買一瓶啤酒過來——最好是兩瓶!」

    「買酒?」年輕的小伙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去吧,辦案需要。再加上一袋子花生米。」劉春曉一臉的嚴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王亞楠也不好多說什麼,她打定主意靜觀其變,反正目擊證人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她倒要看看劉春曉究竟有什麼本事來喚醒人家的記憶。

    酒很快就買來了,當著眾人的面,劉春曉擰開了酒瓶子,遞給了醉漢:「來,接著喝。我請你!」

    醉漢一聽就來了勁,他左右看了看,見並沒有人阻止自己,立刻接過來毫不客氣地倒頭一陣猛灌。

    「王隊,劉檢察官這麼做是什麼意思?目擊證人已經稀里糊塗的了,這樣子讓他再喝的話,不就更加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嗎?」助手在王亞楠耳邊小聲嘟囔道。

    王亞楠沒吭聲。

    沒過多久,酒精的作用很快就在醉漢的臉上顯現了出來,他的嘴裡也開始冒出了一串串前言不搭後語的字眼來。

    見此情景,劉春曉迅速奪過醉漢手裡的啤酒瓶,身子向前湊近,小聲問道:「現在告訴我,你昨天晚上聽到什麼了沒有?看見什麼了?你告訴我,這瓶酒就還是你的!」

    醉漢瞇縫著雙眼,晃著腦袋,皺眉想了想,隨即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想……想起來了,是車的聲音,吵醒我了,白色的……麵包車,一……一個男的!」

    「你怎麼知道是一個男的?」劉春曉步步緊逼。

    「他的臉……臉……臉上……」醉漢雙眼的瞳孔開始緊縮。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劉春曉的問題,看他的情形,就好像昨天晚上案發時的情景在眼前再現一樣,臉上竟然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他的臉到底怎麼了?」

    「像死人!對!對!白得可怕!」此時的醉漢說話已經不結結巴巴了,恐懼彷彿慢慢地在他的身上流露了出來。

    「臉像死人?」

    「對!慘白慘白的,連眉毛也是白的,頭髮也是白的。」醉漢一把搶過了劉春曉手中的酒瓶,一通猛灌,彷彿酒精能夠讓他忘記昨晚可怕的記憶一樣。

    「眉毛?你確信你沒有看錯?」

    劉春曉並沒有搭理一邊王亞楠的疑問,他繼續問道:「那麼你接下來看見什麼了?」

    醉漢又有一些稀里糊塗了,他使勁皺著眉:「他把一個女人拖了出來,然後……跪在那裡,一直跪著,手裡拿著一把長長的刀,他開始切呀切呀切呀……」邊說他邊做出那種拿刀切割的舉動。

    「你怎麼知道他拖的是個女人?」王亞楠忍不住問道。

    醉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容:「頭髮很長很長!都,都快到地上了,當……當然是……女……女人了!」

    劉春曉猛地拍了他一巴掌,提醒道:「然後呢?」

    「然後他拿一把錘子敲她,這麼一下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就……就像在釘木板……啪……」

    王亞楠實在憋不住了,她上前把劉春曉拽到了一邊,嚴肅地小聲問道:「他怎麼可能看得那麼清楚?案發時可是晚上啊!」

    劉春曉一言不發地指了指案發現場不遠處的一盞路燈:「昨天晚上又是十五,月亮很大!」

    「那麼他現在說的情況可靠嗎?難道兇手就在這邊肢解受害者?看他醉醺醺的樣子,我有點懷疑!」

    「應該可靠。人的記憶是和固定場合還有周邊環境結合在一起的,他昨天在喝醉酒的情況下目睹了這起兇殺案,所以我讓他重新回到酒醉狀態,這樣就能夠喚醒他當時的記憶。再說了,他的醉酒應該也不是深度的,只到朦朦朧朧的狀態,基本意識還是有的,因為他剛才說了,他畢竟穿過了大半個城中公園走到這裡。」

    王亞楠沒話說了,她很快叫來了身邊的下屬:「馬上調取所有出口處的監控錄像,跟蹤一輛白色麵包車!」

    此刻的醉漢抱著酒瓶子還在那邊不停地嘟嘟囔囔。劉春曉微微一笑,走上前,拉起醉漢,同時用目光示意另一邊的同事過來幫忙:「走吧,我們請你吃飯去!」

    「好!好!吃!」醉漢搖搖擺擺地跟著劉春曉和派出所的警察走了。

    王亞楠走進發現屍體的草叢裡,章桐正埋頭在仔細勘驗著屍體殘骸的表面。

    「小桐,有什麼線索嗎?」

    「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有很多血跡,呈現出噴濺狀,屍體內部的骨頭都被取走了,和前面的死者一模一樣。」

    「死亡時間?」

    「可以確定為昨天午夜十二點至凌晨兩點之間。」說著,章桐一邊指揮著潘建幫忙把屍體遺骸放進裝屍袋,一邊回頭說道,「亞楠,我覺得這個兇手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為什麼這麼說?」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直接在殺人現場分解屍體拿走骨頭。他已經顧不了周圍的環境有可能暴露自己。」章桐面色凝重。

    王亞楠想了想,問道:「小桐,什麼樣的人眉毛、頭髮和臉全是白的?」

    「應該是白化病患者,也就是一種基因嚴重缺失引起的病變。這種病人怕光,在陽光底下睜不開眼,皮膚如果在陽光下裸露過長時間,會被灼傷。所以,為了躲避陽光,病人一般都是晝伏夜出,白天很少出門。」

    「那麼說我們昨晚的兇手很有可能就是白化病患者!」王亞楠自言自語道。此時,她的腦海裡晃過了一個人影,王亞楠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這難道是巧合?」

    「你說什麼?」章桐有些糊塗。

    「沒什麼,我是說劉春曉剛才來了,還幫了我很大的忙!」

    「他來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冒出來的。也不好多問,他現在和目擊證人一起走了。小桐,說真的,你這個老同學真的很聰明。像本百科全書一樣,這次多虧他了。」

    章桐沒有吭聲,繼續回轉身忙碌,儼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王亞楠並沒有直接回公安局,在簡單交代了趙雲一些事情後,一個人開車來到了天長大學。由於昨天剛來過,所以這一次大學門口的保安並沒有阻攔,見到車裡坐著的王亞楠,就直接點點頭放行了。王亞楠徑直開車來到了生物系教職工宿舍的大樓下。

    停好車後,王亞楠快步走向了門棟。現在還沒有到早上九點,丁教授應該還在家。她來到二樓門口,想了想,還是伸出手敲起門來。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來應門的是一臉憨厚的丁教授的保姆。王亞楠被引到了客廳坐下。

    還是昨天的那個客廳,什麼都沒有變,唯獨缺少的是那張放在鋼琴上的特殊的相片。王亞楠皺了皺眉,她心裡很清楚,丁教授一定意識到了什麼。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趙雲發來的短信。王亞楠匆匆看後,不由得眉頭緊鎖。

    「警察同志,你來了啊!」丁教授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的表情。他從裡間臥室走了出來,坦然自若地伸出手和王亞楠握了握,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兩人再次落座後,王亞楠決定直奔主題。她知道在丁教授面前,她沒有必要去隱瞞什麼,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老人,他似乎已經猜到了自己今天會突然上門拜訪。

    「丁教授,我這次來是為了您的外甥黃志剛,他現在在哪兒,您能告訴我嗎?我同事根據您提供的地址去找了,鄰居說他早就已經搬走了。」

    「我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你昨天和同事來這裡的時候我就已經告訴過你們,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想來應該都快有七八個月了!」

    「他是不是有一輛白色麵包車?」

    老人想了想,點點頭:「是,他是有一輛,買了快兩年了。因為他的病,他白天幾乎不出門,即使出門,因為有很多人嘲笑他,幾乎人人見了他都躲得遠遠的,所以他從不乘坐公交車。等到在網上有了標本製作訂單後,為了方便給客人送貨,他就買了這輛車。」

    「他以前在網上開店嗎?」

    「對,好像在什麼『同城網』上,因為現在標本製作需求越來越少,他有時候就為那些失去寵物的僱主們製作一下標本,留作紀念。如今這樣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少,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大概半年多前,我就沒有了他的消息。」提起這個外甥,丁教授似乎有些心疼,語氣中充滿了憐憫,那是老人對晚輩慣有的關切。

    「那他現在還在做這種生意嗎?怎麼能夠找到他呢?」

    「我不知道,我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丁教授說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言語中帶著逐客的味道。

    「那,丁教授,您就休息吧,我也不打擾您了,改日再來看您!」

    老人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走出丁教授家所在的樓棟,王亞楠鑽進車裡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撥通了趙雲的電話:「我這就回局裡去,你馬上申請傳喚令,黃志剛有重大作案嫌疑!」

    天長市公安局會議室裡坐著六個人,除了李局和幾個局領導外,就只有王亞楠。這是每天的重大案情匯報例會,大家臉上的神情都很嚴肅。

    「四具屍體,我們目前只確定了一具的身份。但是根據我在丁教授那邊得到的線索,我在天長同城網上找到了這個店舖,」說著,王亞楠把手中的筆記本電腦轉向了大家,「『收藏永生』,同城網上就只有這一家是專門為家裡過世的寵物製作標本的商家,而死者張玲養過一隻薩摩犬,今年年初患病去世,經查實她曾經在這家店舖訂過貨。店主的登記資料顯示正是黃志剛,也就是丁教授的外甥。據丁教授回憶說他這個外甥因為遺傳的原因,幼年時就患有嚴重的白化病,生活基本上與世隔絕。他是一個出色的標本製作師。我們在幾個案發現場所發現的化學用品殘留和死者肩膀上殘留的鉚釘,經證明正是一個標本製作師所必備的工具,而成分表經過丁教授確認,也正是他們家祖傳的鉚釘配比成分表,如今除了他以外,也就只有這個黃志剛知道成分的具體配置方法了。最後,根據第三個現場的目擊證人描述,兇手頭髮、眉毛、皮膚呈現出異樣的慘白,這正符合白化病人的特徵。」

    「那他現在人到底在哪兒?」李局皺眉問道。

    「我們已經發出通緝令了,目前正在四處查找。」

    「店舖中的客戶資料你查過嗎?」

    王亞楠點點頭:「我和同城網的網編聯繫過,調取了他的業務往來資料和所有跟他有過往來的客戶資料,目前正在加緊核實。他最後一次登錄是在今天早上,網監組正在嚴密監控這個賬號,他們一有情況就會和我聯繫。希望能在他再次動手前抓住他。」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李局深深地歎了口氣,目光中充滿了焦慮,「這是一個把人命當兒戲的人,再不抓住他那他就會害死更多的人。我們這些人就沒有臉穿這身警服,更加沒有臉去每天面對我們周圍的天長老百姓。」

    李局的話讓在場所有人的心裡都是沉甸甸的。

    「王隊,黃志剛的賬號有動靜!」

    「太好了,我馬上過來!」王亞楠把手中的匯報資料遞給了身邊的下屬,迅速朝樓上網監組的辦公室走去。

    剛到門口,就和正送報告來的章桐撞了個滿懷。

    「你這麼火燒火燎地要去哪兒?」章桐伸手揉了揉被撞酸的肩膀,「給,這是屍檢報告。」

    「簡單說一下吧,我沒有多少時間,我正好要去網監組那邊,你也順路,我們邊走邊說。」

    章桐點點頭:「死者是女性,這一次年齡相對比較大,35∼40歲之間,有過生育史。犯案手法幾乎一模一樣,可以肯定是同一個人幹的。」

    王亞楠突然想到了什麼,脫口而出:「她的毒物化驗呢?」

    「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舒安寧和三唑侖,這些都是一樣的,但是這一次有一個例外,我在她血液中竟然化驗出了細小病毒!」

    「細小?」

    「對!」

    「那是什麼東西?」王亞楠還是沒有明白過來,她在樓梯拐角處站住了腳,轉身問道。

    「你沒有養過狗,沒聽說過那也是正常的。細小病毒是一種狗類常見的病毒,非常頑固,類似於我們人類的腸胃炎,不過來勢更加兇猛而已。如果錯過最初72小時的黃金治療時間的話,那麼,得病的狗的死亡率就非常高。」

    「這種病毒會傳染給人類,對嗎?」

    「對,病毒非常頑固,高溫還是低溫都沒有辦法把它徹底消滅。即使做好了消毒工作,離開宿主後,沒有半年的時間,病毒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消除的,而狗主人會不知不覺地在和自己的寵物接觸的過程中傳染上這種病毒,傳染渠道包括唾液、兩種。身體好的人可能顯現不出什麼症狀,但是身體比較差的話,就會在感染病毒後出現嘔吐和嚴重拉稀、便血的症狀,需要及時就醫。」

    聽了章桐的話,王亞楠隨即問道:「那白化病患者呢?如果他傳染上會怎麼樣?」

    「白化病患者的免疫系統是缺失的,所以會更加容易得病,潛伏期是48小時。一般出現的症狀就是拉稀、便血。」

    「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說著,王亞楠興奮得拍了章桐一巴掌,加快腳步向網監組跑去了。

    章桐苦笑著搖搖頭,轉身向另一個方向的法醫辦公室走去了。

    「情況怎麼樣?」

    網監組當班的成副隊長一臉嚴肅,他伸手指著面前的顯示器屏幕說道:「他是八分鐘前登錄的,IP地址顯示是在新疆伊犁,我查了,是一個經過層層偽裝的IP網址。他很狡猾。我們追蹤起來要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時間不夠了。」王亞楠歎了口氣,說道,「這樣吧,你登入進去,以女性的口吻,就說要為自己的寵物做一個標本來紀念它!」

    「你的意思是釣魚?如果他要見面怎麼辦?」

    「沒關係,我會處理的!」

    在成副隊長準備註冊登入同城網時,王亞楠抽空給趙雲打了個電話:「我需要你馬上聯絡天長市內所有醫院的肛腸門診,查問今天是否有一個白化病人前去就醫,症狀是腹瀉便血並且很有可能還伴有嘔吐。如果沒有的話,要他們密切關注,並且把黃志剛的相片發給他們,做到人手一份!」

    「好,我馬上去辦!」趙雲那邊剛掛斷電話,網絡上就有了反應。

    「店主,能幫忙做一個寵物標本嗎?」成副隊長發出了詢問信息。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回復道:「可以,是狗還是貓?」

    王亞楠示意成副隊長讓自己親自和對方對話。

    「狗。」

    「怎麼過世的?」

    「生病。」

    「方便告訴我病因嗎?」

    「細小!」信息剛發過去,王亞楠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誤。

    不出所料,一聽說是細小病毒死的狗,對方立刻就拒絕了:「對不起,這幾天我身體不好,暫時不接生意。」

    「求你了,天氣熱,狗狗都快要發臭了!」

    對方的頭像卻迅速黯淡了下去。

    「王隊,他離線了!」

    王亞楠氣得狠狠一拳打在了牆角,她真後悔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死因是「細小病毒」呢?結果打草驚蛇,看來目前獲取線索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趙雲的身上了。

    「你們接著關注這個賬號,很有可能這裡是他尋找獵物的地方,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還有,如果再見到他上線,你們換一個IP地址後和他聯繫,按照我剛才的方法。」

    成副隊長點點頭:「你放心吧!」

    章桐推開家門的時候,意外地見到母親正坐在客廳的燈下織著毛衣,她不由得笑了:「媽,你也不休息一下啊?」

    母親頭也不抬地說道:「天快冷了,該給你爸織毛衣了!」

    章桐心裡一沉,又仔細看看母親臉部的表情,那是一種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幸福。她忐忑不安地問道:「媽,你今天有沒有吃藥?」

    母親抬頭,一臉的茫然:「我又沒病,吃藥幹什麼?」

    章桐急了,趕緊走進母親房間,拉開床頭櫃專門放藥的小抽屜,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很多個玻璃藥瓶。因為怕母親年紀大了吃錯藥,所以章桐每次都是把藥按照每天的量放好,以防萬一。

    她仔細查看著藥瓶子,標注著今天的日期的一瓶顯示母親真的已經吃過藥了,但是,卻又為何是一副沒有吃藥的表情?章桐知道,母親的病正在一天天變得嚴重起來,舅舅在開藥的時候再三叮囑每天必須按時按量地吃藥控制,只要有一天不吃,那就會出問題。她拿著空藥瓶子走出了房間,滿腹疑惑地看著母親的背影,自己不在家的時候,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媽,晚飯你做了嗎?」

    母親沒有吭聲,繼續在埋頭編織著毛衣,彷彿這屋子裡除了她以外就沒有第二個人一樣。

    章桐想了想,迅速掏出手機,撥通了舅舅的電話。

    十多分鐘後,舅舅匆匆忙忙地帶著醫療手術箱趕了過來,給母親打了一針。在安頓她睡下後,舅舅這才放心地關上了臥室的房門,走了出來,疲憊地坐在了章桐對面的沙發上。

    「舅舅,我媽她怎麼樣了?」章桐焦急地問道,「藥怎麼不起作用了?」

    舅舅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我給她的量已經是最大的了,不過,像她這樣的病情,我真的還是建議你讓她住院最好。我怕日子久了,她有耐藥性,而你工作又那麼忙,萬一你不在家,她發病,有個什麼好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讓我再想想!」章桐猶豫了,「我媽她現在睡著了嗎?」

    「睡著了。這樣吧,桐桐,你明天把你媽帶到我醫院來,我幫她再檢查一下,看看具體情況。」

    「好的!謝謝你,舅舅!」

    送走了老人,章桐感覺腦袋暈暈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母親臥室門口,輕輕打開門,呆呆地注視著母親在床上安睡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想放棄自己的工作,好好地陪在母親的身邊,好好照顧她。可是,每次電話一響,就會下意識地向門外走去,丟下可憐的母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裡。母親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如果因為一時疏忽而讓母親有什麼意外,那麼,自己的良心將永遠都得不到安寧。

    想到這兒,章桐深深地歎了口氣,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輕關上臥室門後,就朝隔壁自己房間走去。

    在打開燈的一剎那,她不由得愣住了,在自己窗前的書桌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隻陳舊的小樟木盒子。章桐皺了皺眉,記憶中這是母親的東西,一直鎖在母親年輕時陪嫁的大樟木箱裡,從來都不允許別人去動,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曾經開玩笑說這裡面鎖著母親的秘密。可是,現在它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書桌上?

    顧不得多想,章桐來到書桌旁,打開了小樟木盒子,裡面只有一封已經拆開的信。章桐的心跳得厲害,因為她認出來了發黃的薄薄的信紙上的字跡:

    桐桐,對不起,爸爸要永遠離開你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你也已經長大了。希望你能夠理解爸爸的苦心,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心中的痛苦。現在,爸爸要懇求你一件事——不要去找你妹妹了,永遠都不要。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陷入無止境的希望與失望直至絕望的生活中,忘了秋秋,也忘了爸爸吧!答應爸爸,好嗎?

    永遠愛你的爸爸

    這一刻,章桐才稍微明白父親的苦心。

    「王隊,有消息了,城南醫院的門診護士說她們那邊昨天晚上有一個長相奇特的白化病人前去就診,掛的是肛腸科!」趙雲的話打斷了王亞楠的思緒。

    「病歷上有住址記錄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

    王亞楠皺眉說道:「他知道我們在找他,所以他白天不敢出來的,只能在晚上。這樣,你馬上帶一個人去城南醫院蹲點。有消息就通知我,我現在就去天長大學!」

    「天長大學?」

    「對,去找丁教授。我相信他還隱瞞了什麼!」王亞楠匆忙拿起外衣就往辦公室外走去。

    「王隊長,你去哪兒?」說話的人正是幾日未見的劉春曉。

    王亞楠的雙眉微微一挑:「劉檢察官,你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調檔案的。」劉春曉編了個理由,他不想給周圍的人留下一個自己沒事總是來找章桐的印象,尤其是面前的這位女刑警隊長。

    「事情辦完了嗎?」

    「是啊,我正好要下班了。」

    一聽這話,王亞楠頓時喜上眉梢:「那這樣吧,我正好有要用到你的地方,你能陪我去一趟天長大學嗎?」

    劉春曉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我今天反正沒什麼事情了,那,走吧,我開車送你去!」

    轉身之際,王亞楠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眼身邊比自己高整整一個頭、長相英俊的劉春曉,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一路上,王亞楠把案情簡單地向劉春曉介紹了一下,並且把自己內心的疑慮和盤托出。

    劉春曉沉默了,他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目光嚴肅地盯著車子的前方。

    很快,天長大學就到了。

    面對突然到訪的王亞楠和劉春曉,丁教授並沒有顯露出太多的驚訝。彷彿兩人的來訪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番寒暄過後,王亞楠問道:「丁教授,我也不瞞您了,相信您也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來意。現在我們手頭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黃志剛。您是他唯一的親人,又是他的授業恩師,他一定很尊敬您!我想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告訴我們他在哪兒?如果我們再不阻止他的話,不知道又有多少無辜的生命要被奪去了!請您理解我們,好嗎?」

    丁教授嘴唇顫抖著,半天沒有說話。

    王亞楠看了看身邊的劉春曉,劉春曉點點頭:「丁教授,您能不能告訴我們黃志剛的母親到底是怎麼去世的?我相信她應該不是病故的。」

    丁教授的目光突然從茫然和警惕變得充滿了傷痛,他猶豫了好長時間,最後,深深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你說得沒錯,小伙子,她是被害的,案子至今未破。」

    「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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