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李詠霖屍體被找到之後的24小時,所有相關人等聚集在謝律師的事務所,另有一位法務人員在旁公證。
被楊潔扇過的一巴掌早就沒事了,老威打過的一邊則不同,儘管用冰袋敷過,那半邊臉還是腫了起來。
老威、小姐姐和韭菜哥哥雖然也來了,但不是遺囑相關人,所以只能候在門外。而我是被列在受益人名單中的,所以破例可以進去。
謝律師見人到齊了,清了清嗓子:「那麼,下面我就要宣佈遺囑了。」
遺囑並不很長,包含兩個部分,首先是財產的清算,這一部分有點麻煩——現在所有房產的價值需要單提出來,外加李詠霖擁有的那家小公司。第二部分,就是受益人與財產分割,大家豎起了耳朵。
財產分配大致如下:
1.李詠霖名下的公司,由他的三個妹妹繼承,具體公司事宜的決策權,三個妹妹協商處理。
2.李詠霖現在所居住的房子,由瑤瑤繼承,並由謝律師監護。此房不得出租或轉售。
3.除公司和房產外,其餘的全部款項,平分為二。一份由李詠霖父母繼承,另一份由前妻楊潔繼承。
4.瑤瑤的撫養權,移交給前妻楊潔。楊潔因此也具有此房的使用權,但不得出租及轉售。如其不能履行監護人職責,證據屬實的情況下,孩子的爺爺奶奶可索要撫養權。
5.除瑤瑤之外的其他三方受益人——李詠霖的父母、妹妹們以及楊潔,須在繼承財產的當天,各拿出兩萬元現金,總計六萬元,交給艾西先生,以便其對李詠霖所犯之錯誤,進行彌補。詳情參照遺囑附加內容。
第三條、第四條繼承款項一經宣佈,立刻引發了小小的爭議。李詠霖的父母還好,沒說什麼,只拿疑惑的眼神,看著律師,又看看楊潔,但他的妹妹們已經忙不迭地嘀咕開了。可等到最後那條說出,辦公室裡一片嘩然。
別說他們,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一條太過莫名其妙。
我彷彿立刻成了眾矢之的。
除了楊潔,幾乎每個人都發出了這樣的質疑:這個艾西到底是誰?為什麼他也享有李詠霖的繼承權——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這遺囑會不會寫錯了?
我也滿頭大汗,很不理解李詠霖的用意——莫非這是他保護楊潔的措施——不對吧,就算要保護,也沒必要給我錢。
「靜一靜!」謝律師掃視著大家,「後面還有附加內容,請靜一靜。」
眾人馬上安靜了,屋子裡鴉雀無聲,我也有些提心吊膽,但又想聽聽後文到底準備說些什麼。
「交由艾西先生所支配的6萬元,艾先生只有管理權,而無使用權。他須在提交了合適的證明之後,經他手,轉交給一位年輕小姐所有。」
這句話就更莫名其妙了。
「這位小姐,系7月31日凌晨,我車禍的受害者。聽說她因車禍撞擊,導致腦部受損,而我卻肇事逃逸,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我本應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可你們看到這份遺囑的時候,我已經與大家陰陽相隔,所以委託艾先生代為處理。艾先生須提交醫院相關證明給謝律師過目,並請當事人或其家屬,回憶出車禍事故地點,核對無誤後,方可獲得6萬元賠付。」謝律師戛然而止,「後面這個地點,我不能公開了,艾先生,請您盡快將此事辦妥,我則在事後敦促各位受益人付款。」
我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因我的錯誤造成的——
7月31日凌晨,我們趕到李詠霖家,搶救楊潔。由於李詠霖在路上酒後超速並與交警發生衝突,為了安全考慮,我沒有讓他送楊潔去醫院,而讓韭菜哥哥開車去的。直到李詠霖的情緒穩定了,我這才放行。
而他在精神緊張的情況下,仍然不小心撞了人,那位被撞傷的小姐,居然是我的妹妹王倩倩。
如果我沒有扣留他,也許一切都會避免;如果我讓老威開車,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都怪我。
家屬們聽到了這樣的宣佈,雖然還有些雲裡霧裡的,但也不再抗議了。
「還有什麼疑議嗎?」謝律師問,眾人沉默,「如果沒有的話,就請大家各自回去吧。等遺產核算結束後,就是具體的分割手續了。艾先生,我想跟您單獨談談。」
楊潔帶著瑤瑤就離開了,臨走之前,她看看我:「我在門口等你。」
李詠霖的妹妹們也攙著父母相繼離開。
我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
「艾先生,」謝律師來到我對面坐下了,溫和地說,「其實最後這件事情,我也弄不太懂,也許只有您能明白吧?李詠霖還有一封信,托我轉交給您。不好意思,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沒告訴您,因為怕和遺產有關,現在沒事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伸手遞到我面前。
我仍在發呆。
「您……要不然我給您唸唸?」
「念吧。」
「好,稍等……呃,是這樣的。艾先生,感謝您這段時間來為楊潔為瑤瑤以及為我所做出的一切努力。等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只怕早已真相大白,您已經解開了所有的不解之謎。很遺憾這些話不能親口告訴您,因為我實在難以啟齒。艾先生,您說得對,我情緒失控,生活一塌糊塗,還拒絕接受幫助。不過最讓我難以釋懷的,還是發生在31日凌晨的那起車禍。並不是我有心自我辯護,可那女孩忽然跑出來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踩剎車已經來不及了,我的車撞上了她。雖然我事後下車查看,扶她起來,可是她說話語無倫次,也沒有糾纏我。楊穎又一直叫我趕緊走,我當時心一橫,就把她丟下不管。這兩周以來,我一直安慰自己,說前妻那時候還在醫院裡,生死不明。可我知道,這只不過是最自私自利逃避責任的說法罷了。我去的就是醫院,為什麼不把那個可憐的女孩一起帶去呢?我被生活的高壓沖昏了頭腦,我已經無法再控制自己和周圍的一切。對楊潔,我曾經很自私,經常袒護妹妹們的幼稚行為,卻忽略了最小的妹妹也比楊潔大兩歲。對楊穎,我也很自私,您大概都明白了,也不需要我解釋什麼。對父母,哪怕是對瑤瑤,我都很自私。每當看到這孩子,我都有一種悲哀的感覺。我以為花錢就能治好她,可我給她的父愛,卻那麼微薄。一切過失都是因為我的選擇,希望您不要為此而自責。假如您能夠繼續擔負起幫助楊潔和瑤瑤的責任,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不盡。另外,請您代為轉達,我對那個女孩的歉意,也只能靠那6萬塊錢杯水車薪來聊表寸心。懇切地再次拜託您,麻煩您了。李詠霖絕筆。」
謝律師念完了,看我魂不附體的樣子,就問:「艾先生,您都聽明白了嗎?這封信要不要帶走?」
我什麼話都沒說,恍恍惚惚地起身往外走。
只因我那自以為是的決定,到頭來落得一死一傷,我還能說些什麼?
出了門,楊潔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讓瑤瑤管我叫叔叔,可瑤瑤堅持叫我哥哥。
我笑了笑。
「艾先生,等這一切忙完,再請您為我繼續治療,可以嗎?」
我點頭。
「那我們就先走了,跟叔叔說再見。」
「哥哥再見。」
我還是點頭。
「你怎麼了?」老威和小姐姐他們圍上來,「老謝跟你說啥了,楊潔沒告訴我們。」
「沒事,我挺好的。」
「真的?行,那咱們也走吧。」
回到他的車裡,沒有了外人,我問:「老威,還記得昨天那個嘴巴嗎?」
「你別提這事行嗎,真不好意思,你裝得太像了,又不事先跟我打個招呼。」
「不,無所謂,反正也扇了。你說你欠我個人情,對吧?」
「小艾,別這麼說話成不?咱們誰跟誰啊,有沒有這個嘴巴,還不都是一樣的。說吧,你想讓我幹嗎?」
「你那還缺人嗎?這行我不想幹了,去你那兒上班吧!」
老威盯著我的眼睛挺長時間,難怪他這麼好奇——這一年來,他曾無數次地邀請我跟他一塊賣佛珠去,我總以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拒絕了。如今,為何我的態度顛倒過來了?
「這……小艾,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
「那行,明天你就來上班好了。」
我笑了,大概這才是正道吧?一念之差,我害了兩個人,又如何還能堂而皇之地去嘲笑楊穎,如何信誓旦旦想要幫助楊潔?
我才是那個最虛偽的人,就像楊潔說的那樣,一個可憐的騙吃騙喝的寄生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