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莙沒想到王世偉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她想海歸的事,打電話過來詢問:「你怎麼突然想起要海歸了?」
她還想掩蓋:「誰——誰說我要海歸?」
「老穆說的。」
她知道掩蓋不住了,只好承認:「我是跟大姐大說了一下海歸的事,但是——」
「你到底是順口『說了一下』,還是真的想海歸?」
「我是真的想海歸,怎麼了?」
「你不是最反對海歸的嗎?怎麼突然想轉了?」
「主要是小龍——我在這邊找不到有足球隊的學校。」
他大不以為然:「就為了他打球的事,你就決定海歸?」
「你又不是不知道,兒子就是我的命。」
「但如果你也跑回來了,我們在美國不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她搞不懂了:「你要美國的立足之地幹什麼?」
「這誰說得準?說不定哪天混得不好了,那不就得回美國嗎?你現在也湊熱鬧,跑到國內來,我到時候回美國去哪裡落腳?」
「但是——」
他教訓說:「一家兩個人不能都出來冒險,總得留一個人干比較穩當的工作,那才能可進可退——」
她撒謊說:「我老闆沒申請到grant(科研基金),我們這個實驗室大概——維持不了多久了——」
「你這個實驗室維持不了多久,你不會到別的實驗室找工作?」
「那——只能做博士後。」
「博士後怎麼了?總比你回國來好吧?」
「那你幹嘛要跑回國去?」
「我跟你不同嘛,國內是男人的天下,我在國外當博士後,還不如回國來發展。你一個女人,不呆在美國,跑回中國來幹什麼?」
她沒好氣地說:「你問這麼清楚幹啥?」
「我不問這麼清楚,怎麼知道該不該幫你在這邊想辦法?」
「我又沒請你想辦法。」
「你是沒請我想辦法,但你叫老穆來說了這話呀!」他抱怨起來,「兩口子之間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還支使別人來過話,你這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嗎?」
她堅持說:「我沒叫誰給你過話,我也不準備去你們F大——」
「F大怎麼了?哪點對不起你?你一個奔四的女人,又不是什麼著名科學家,你還指望能去哪裡?你看人家D大就不要你吧?我對你說實話,如果不是我在F大,你連F大都進不了——」
她氣昏了頭:「進不了拉到!」
他在那邊呵呵一笑:「你耍什麼大小姐脾氣啊?你以為這還是你在國內剛畢業那陣,D大還把你當回事?現在的中國已經不是那時候的中國了,你也不是那時候的你了,現實一點吧!」
她反唇相譏:「我知道現在的中國不是那時候的中國了,以前那點正直空氣早就不存在了,現在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混得好!」
「我什麼樣的人?」
「你自己心裡明白!」
「我心裡當然明白,等我拿到親子鑒定結果,你也會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剛才暗諷的,是他以前考試作弊的事,但他卻想到親子鑒定上去了。其實她對親子鑒定結果早就沒興趣了,既然他那麼底氣十足地要做親子鑒定,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他在那件事上問心無愧,要麼就是他有把握能搞到假鑒定結果。不管是哪種可能,鑒定不鑒定對她來說都一樣。
不過她懶得跟他糾纏這件事,冷冷地說了句「我海歸的事不用你操心」,就掛了電話。
她絕對沒想到D大會不要她,她的博士導師在本專業是相當有名的,她在校期間就和導師一起在《Nature》(《自然》,世界著名科學雜誌)上發表過文章,在其它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就更多,被人引用的也不少,就因為她成果不菲,還沒畢業就辦到了美國綠卡,說明美國是把她當個人才的,難道D大比美國的門檻還高?
她氣呼呼地給大姐大打電話:「老穆把我的簡歷給D大那幫人看了沒有?」
「當然給了,怎麼會不給呢?我叫他辦的事,他敢不辦?」
「但是——他怎麼叫王世偉在F大那邊幫我找工作?」
「呃——這個——我可沒叫他對王世偉說這事,等我待會問問他。」
「不用問了,我知道你不會洩露我的秘密,肯定是老穆想幫我,才去找王世偉的。不過,你沒把帥弟的事——也告訴老穆吧?」
「我怎麼會把那告訴他呢?」
她也覺得大姐大肯定沒把Kevin(凱文)的事告訴老穆,不然王世偉肯定早就鬧開了。
她問:「我聽王世偉的口氣,D大是——不想要我了?」
「呃——這個——」
「你直說吧,我受得住。」
「老穆把你的簡歷交給院裡,他還挨個去問了,但好像院裡幾個領導和幾個老教授都不想——引進你——」
「他們說沒說是什麼原因不想引進我?」
「原因嘛,當然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東西,但我知道他們的小心思,主要是因為他們都沒海外學歷,都是在D大混的博士學位,他們不想引進一個有海外學歷的,怕把他們都給——比下去了——」
「這些人的心地這麼——骯髒?」
「我這麼猜的,不然你說還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呢?這些年,凡是在好點的學校念了博士的,他們都不願意收,更別說海外念博士的了。」
「他們像這樣搞,不是存心把D大搞垮?」
「哎呀,那些人才不管D大垮不垮呢,他們只要自己不垮就行。我聽老穆說,你家王帥哥在F大那邊還挺吃得開,他肯定能把你搞進F大。」
「算了吧,他當初讀研究生,還是靠我們幫他搞題目才考上的,現在他混成了副系主任,我去那地方受他領導,我瘋了?」
大姐大擔心地問:「那你準備去哪裡呢?我覺得國內的大學,個個都這個德性,嫉賢妒能,任人唯親,所以我哪裡都不敢去,就守在D大——」
「我到別處找吧。實在不行,我跟帥弟開裝修公司。」
「你別把國內的事想得太容易了,你開裝修公司,還不是得把工商局啊稅務局啊城管啊那一大堆後門走通?你不把個個關節打通,就算你開得了公司,你也賺不了錢。」
「我先到別的學校找找再說吧。」
她決定去H市的幾所大學碰運氣,先前決定去D大,主要是圖個面子,覺得D大比H市的幾所大學有名,同時也知道Kevin不會在H市發展,肯定會去北京等大城市。她沒選擇北京的大學,而選了D大,是為了更有把握,哪知道現在連D大都進不了,那就乾脆去H市想辦法算了,怎麼說也是Kevin的老家,會有一份親切感。
她想起若干年前,曾有個追過她的男生,老爸是H市的市長,那個男生畢業後好像是回了H市的,但她連他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只好又打電話給大姐大。兩人一起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個男生叫「許濤」,不知道他老爸現在還在不在位。
大姐大費了一番周折,終於幫她打聽到了許濤的下落,人家現在已經是H市衛生局的局長了。
她厚著臉皮給許濤打電話,謝天謝地,人家還記得她:「王莙啊?怎麼會不記得呢?聽說你後來出國了?」
「嗯,是出國了,但現在想海歸。」
「你想歸哪裡啊?」
「就想歸你們H市。」
「那你算是找對人了!這些年,H市發展很快的,各方面都不比D市差。說吧,你想去H市哪裡,我給你安排。」
「我——想去H大。」
「去教書啊?那個清水衙門,有什麼好去的呀?」
她想了想,說:「未必像我這樣的,還能進別的單位?」
「你可以進我們衛生局啊,現在衛生局可賺錢呢——」
她現在也是錢迷心竅的人,只想賺多多的錢,可以資助Kevin搞純藝術,於是順桿子往上爬:「真的呀?那你幫我聯繫聯繫。」
許濤沒置可否,只問:「我聽裴小寶說,你跟你丈夫離婚了?」
她先是一驚,但馬上就鎮定下來,順著大姐大制定的方向撒謊說:「是啊——」
「呵呵,當年聽說你嫁給了王世偉,我就不看好你們,知道你們遲早得離婚——」
「是嗎?那——你呢?」
「我?離過一次婚,後來又結了,我現在這個夫人比上一個年輕漂亮多了,人也很開通,從來不過問我在外面的事情——」
她心領神會,嬌聲說:「那我在H市找工作的事就拜託你了——」
「包在我身上!」
她打完電話,狠狠鄙視了自己一通,你你你!你簡直是墮落透頂了!
她給大姐大打電話時開玩笑地責怪說:「你怎麼騙人家許濤,說我跟王世偉離婚了?」
「切,我不那樣說,你以為他會理你?你沒傻不拉嘰地揭穿我的謊話吧?」
「沒有,」她把自己和許濤的對話轉述了一下,自嘲地說,「我們真是徹底墮落了,奔四的人了,年老色衰,還打起女色牌來,年輕的時候都沒幹過這種事。」
「現在國內就這樣,有什麼牌就打什麼牌,你有牌不打,過期作廢。不過你也別以為他真的愛你,他這種男人,就是利用手中權力,玩弄玩弄女人,玩厭了就丟——」
「我知道,我也只是利用利用他。」
第二天,許濤打電話來,要求跟她視頻,把她嚇出一身冷汗,別的她不怕,就怕許濤看見她的尊容,不願意給她幫忙了。
她推脫說:「我正在上班啊——」
「哦?你在上班啊?那——我們改個時間?」
「還是別視頻了吧,我現在是又老又醜,可別嚇得你做噩夢。」
「哈哈,你這樣一說,我更想看看你什麼模樣了。要不把你的照片傳張給我看看?」
她一咬牙,找了張過得去的照片傳給了許濤。
許濤讚許說:「這還叫又老又醜?你這是逆生長啊!」
她坦白說:「是前兩年照的。」
「那也是逆生長啊!等你下班了我們視頻,一定的。」
她豁出去了,晚上回到家,梳洗打扮一番,化了淡妝,跟許濤視頻,兩人一直聊到半夜,她困得睡過去幾次了,許濤才同意今天到此為止。
她雖然很有墮落感,但也有點小得意,看來我還不太老哈。
過了一天,王世偉又打電話來了:「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我掃瞄之後傳到你信箱裡了。」
她對這沒興趣:「我又沒叫你去做親子鑒定——」
「你是沒叫我去做,但你懷疑我啊,那不就是逼著我去做親子鑒定嗎?」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你海歸的事,到底準備怎麼弄啊?」
「我——準備去H市。」
「跑那去幹什麼?」
「那邊有個——熟人,可以幫我安排工作。」
「熟人?誰?」
「許濤。」
他勃然大怒:「你怎麼叫他幫你找工作?」
「我怎麼不能叫他幫我找工作?」
「你放著好好的F大不進,跑那個地方去幹啥?那裡的幾個學校,連F大都不如。」
「我不是進那裡的學校,我進——衛生局。」
「你憑什麼進衛生局?」
「許濤說他有辦法。」
「他答應幫你的忙,肯定是沒安好心的——」
「我都奔四的人了,他幹嘛要對我不安好心?衛生局的年輕女孩還少嗎?」
「他肯定是想把從前輸掉的那局搬回來。切,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你當初拒絕了人家,現在怎麼有臉去求人家?」
「我沒求他,是他自己——提出幫忙的。」
他氣呼呼地說:「你們是不是一直都有聯繫?」
「你管得著嗎?還是先把你自己管好了再說!」
「我怎麼啦?我不是把親子鑒定結果傳給你了嗎?你不會睜開眼睛看一看?」
她信口開河地說:「宗家瑛不過是我在網上查到的你那些破事中的一個罷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這個意思連她自己都不懂,但她也不示弱,模稜兩可地說:「這個意思還不好懂?」
他遲疑了片刻,說:「不管怎麼說,我不許你去H市!」
「你不許我去,我跟你離婚!」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不然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離婚?」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別忘了,我老早就警告過你,你要是敢出軌,我會破你的相,殺他的人!」
「你這也太霸道了吧!你在外面包二奶三奶就可以,我請個老同學幫忙都不行?」
他砰地掛了電話。
王莙沒敢把海歸的事告訴Kevin(凱文),怕他知道後會嚇得躲起來,因為他說過,他為了愛情只能不顧自己的一切,但不能不顧她和她兒子的一切。如果他知道她為了他而決定海歸,一定會想方設法打消她這個念頭,說不定鋌而走險,重新回到「福臨門」老闆娘的懷抱裡去。
但她渴望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幾個電話給他,但每次他都關機。她留了言,也沒見他打回來。
她慌了手腳,只好打電話給施老闆:「施老闆,Kevin是不是已經回國了?」
「沒有啊。」
「那他——是不是病了?」
「沒有啊。怎麼了?你——」
「哦,是這樣的,我湊了一筆錢,想請他幫忙裝修廚房和衛生間——」她知道這個謊撒得不好,因為裝修的事原則上應該通過施老闆才行,如果她跳過施老闆直接跟Kevin談生意,施老闆肯定不高興,可別影響了Kevin和施老闆之間的關係。
還好,施老闆似乎沒計較她的「越級」:「裝修的事啊?沒聽他說起啊,我還以為你跟他敲定了呢。」
她抓住機會解釋說:「沒敲定,沒敲定,我怎麼會跟他敲定呢?我知道你是老闆,如果我請他給我裝修廚房,一定會先跟你簽合同——」
「簽不簽合同沒關係的,你是老客戶了,我們彼此信得過嘛。」
「是的,是的,我們彼此信得過。」她生怕越說越多,最後弄假成真,非裝修不可,那就麻煩了,因為她的房子都放到市場去賣了,還裝個什麼修?她不繞圈子了,直接說,「我給Kevin打了幾次電話,他都關機,搞得我很擔心,怕他出了什麼事——」
「哦,沒出事,沒出事,他在外面旅遊呢。」
「他出去旅遊了?」
「嗯。他前段時間說馬上回國,叫我別給他接活了,我就沒再給他接。這段時間他閒著沒事幹,就跑出去旅遊。他也是該出去玩玩了,來美國這麼多年,還沒出去旅遊過,現在要回國了,以後就難得來美國了——」
她放了點心,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旅遊要關機呢?
她問:「他旅遊不會——出什麼事吧?」
「不會,不會。我昨天還和他講過電話,叫他少在外面玩幾天,早點回來,有個客戶點著名要他做地板,我也沒辦法。」
「他說沒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過幾天就回來。」
她開心起來,好像他回到A市來幹活,就是回到她身邊一樣。
但她打完電話,心裡又沉悶起來。他接施老闆的電話,但不接她的電話,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關機的話,那不是誰的電話都接不到嗎?怎麼又跟施老闆講電話了呢?很可能是施老闆留了言,他看到後給施老闆打回去了,但卻沒給她打回來。
這是為什麼?
她把她和他交往的前前後後都想了若干遍,終於想明白了:他先前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婦,是真心喜歡她的;後來知道她是有夫之婦了,就決定結束這段情。但他一方面是不可能一下就斬斷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怕她難過,所以沒把話說得那麼決斷。現在他不接她的電話,是想借助客觀手段來了結這段情。
她難過了一陣,就慢慢想通了。他這麼年輕,這麼帥氣,又這麼有音樂天分,理應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但他在美國這邊沒什麼機會接觸年輕女孩子,再加上聽說了她為愛情不顧一切的經歷,對她產生了一種認同感。但這只是機緣巧合,露水姻緣,畢竟她比他大這麼多,就算她不是有夫之婦,他們這段情也維持不了多久,他遲早是要離開她去找年輕女孩子的。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裡的一段話:「『超越了情慾與婚姻的愛』其實也就是『跳出了人間苦境』的愛,不再追求婚姻,不再追求肉體的歡愉,只是牽掛他,關心他,希望他幸福,想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
她記得以前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就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現在想起這段話,更是感慨萬分,特別是最後那句「想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絕對是她心情的寫照。
偌大一個世界,現在只有兩種地方,一種是有他的地方,一種是沒他的地方。
以前不知道世界上有他,那就沒什麼,在哪裡生活都行。現在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了,如果不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就會難以忍受。哪怕他是在外面旅遊,她都覺得難熬。但如果他回到A市來了,哪怕她見不到他,她的心也會覺得充實。
這使她更加堅定了海歸H市的決心,他的父母在那裡,他說過他回國是為了照顧父母,那麼他一定會待在H市,她也要去H市,因為那是「有他的地方」。
但命運好像專門跟她作對似的,第二天就接到許濤的電話:「原來你沒和王世偉離婚啊?」
她知道一定是王世偉找過許濤了,沒必要繼續撒謊,遂老實承認:「還沒有。」
「那你幹嘛要說你離婚了?」
「呃——主要是大姐大——」
「呵呵,你們這幫中年女人真搞笑,好像以為一旦離了婚,就又變回年方二八的小嬌娘似的——」
她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支吾說:「主要是——」
「其實你直截了當告訴我你沒離婚,我也不會不幫你的忙,但是你幹嘛騙我呢?」
她聽出苗頭來了,他是不想給她幫忙了,但又要撇清自己,好像他從頭到尾都沒打過什麼歪主意似的,她趕快地說:「要是你覺得我這個人不誠實,就別幫我找工作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主要是不想影響你們夫妻關係——」
「是不是王世偉找過你了?」
「嗯,他給我打電話了,叫我別想著扳回好多年前輸掉的那一局。你說這是不是冤枉人?我——「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這事就算了吧。」
「喂,你幹嘛呀?聽我把話說完嘛——」
「不用了,謝謝你了,這事——就算了吧。」
她掛了電話,心裡像移走了一個大石頭一樣。這樣最好,要是真的讓許濤幫了她的忙,她還真不知道今後怎麼拉得下臉來拒絕他的非分之求呢。
她正想質問一下王世偉,幹嘛跑去找許濤的麻煩,結果王世偉還先發制人,興師問罪來了:「我看你想海歸真是想瘋了,這麼缺德的事也做得出來?」
「我做了什麼缺德的事?」
「你幹嘛對許濤說我們離婚了?」
「不是我說的,是大姐大說的——」
「就算是大姐大說的,你也應該向人家許濤澄清啊。」
她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理虧,不想多解釋。
但王世偉還不放過她:「別看你平時挺老實的樣子,暗中還挺風騷的呢,裝成離婚少婦去騙人?你也太賤格了吧?怎麼說你也是在海外拿了博士的人,至於為了去個H市衛生局就出賣色相嗎?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她沒好氣地說:「還輪不到你給我上道德教育課!」
「我是你丈夫,我不給你上道德教育課,誰給你上?」
「難道你是什麼正人君子嗎?」
「我是不是正人君子,群眾自有公論,但我是一個男人,怎麼著都不吃虧,你一個女人——」
「別來這一套了,憑什麼男人就什麼都幹得,女人就什麼都幹不得?」
「女人幹得啊,你不就干了嗎?但吃虧的是你!」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得意地說:「哼,那個姓許的,被我好好教訓了一頓。想挖我的牆角,沒門!」
「人家沒想挖你的牆角——」
「你別替他遮掩了。對男人我比你瞭解,他們要是沒什麼可圖的,才不會白幫你的忙呢。」
她揪住這句話大做文章:「那你給那個小冉什麼的買包,肯定也是有所圖囉?」
「我那不同——」
「有什麼不同?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男人要是沒什麼可圖的,才不會白幫忙呢。」
他提高聲音說:「我已經說了,那個是不同的,你怎麼像沒聽見一樣?我勸你還是打消海歸的念頭吧,像你這樣一把年紀的女人,最好還是待在美國,你在中國沒人要的——」
「中國大得很呢,你憑什麼代表整個中國?」
「我替你在F大也問過了,人家說不差人。」
「你問過誰了?是問你自己吧?」
「當然不是啊,我問過我們系的主任,還問過我們院的院長——」
「我根本就沒說過要去你們F大。」
「死要面子唄。」
她氣得關了電話,不理他了。
氣了一陣,她又給哥哥打電話,詢問E大的情況。
哥哥很吃驚:「你——想回來?」
「嗯。」
「怎麼突然想回來了?你不是剛買了房子嗎?我們都以為你——」
她撒謊說:「我買房子的時候是準備在美國長待的,但最近美國科研經費削減得很厲害,我老闆沒拿到經費,我們這個實驗室維持不下去了——」
「那你不能——就在美國找工作?」
「小龍現在踢球上癮了,不想回美國來,我乾脆回國算了。」
「但是你也不用回E大呀。」
「我試了一下D大的,不好進——」
哥哥義憤填膺:「你都是美國博士了,還進不了D大?D大很多海歸嗎?多得裝不下了嗎?」
「沒多少海歸,人家就是不願意要海歸。」
「想當初,可是他們求著你留校的,怎麼現在——」
她不得不用「今非昔比」的理論向哥哥解釋一通,說得口乾舌燥,心裡暗想,如果不是因為Kevin,就憑回個國得做這麼多解釋,我都不願意回國了。
最後,哥哥答應找人去E大打聽,但同時也把這事告訴了父母。一轉眼的功夫,爸媽就輪番打電話來詢問這事,都勸她不要回國,她不解:「以前王世偉海歸的時候,你們都勸我跟他一起歸,現在我要歸了,你們怎麼又堅決不讓我海歸了?」
媽媽說:「我們那時勸你海歸,是想你們夫妻能在一起生活,別影響婚姻。現在你——跑到E市來,而他在D市,這是何苦呢?」
「D市進不了嘛,我只好到E市來,等以後慢慢往D市調吧。」
「哎,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以前是你在D市,他想法往你那裡調,現在你出了一趟國,又拿了博士,到頭來還得慢慢往D市調,這真是——,憑什麼D大要他不要你?」
「他不是在D大,是在F大。」
「是啊,憑什麼F大要他不要你?」
她解釋煩了:「你們問我,我去問誰?」
爹媽嚇得不敢吱聲了。
嫂嫂說:「你回來了千萬別說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海歸的,就說是為了夫妻團聚。爸,媽,你們在外面也別說妹妹是失業了才回來的——」
她唯有苦笑,想不到她這個全家一向的驕傲,現在落到了「家醜」的地步,都得遮遮掩掩才行了。
全家只有一個人擁護她海歸的決定,那就是她的兒子:「媽媽,那我不用回美國了吧?」
「呃——不用了吧。」
「小斌哥哥,我不用回美國了!」
謝天謝地,E大很歡迎她。校長親自給她打電話,很驕傲地談了E大的現狀和前景,已經把E市所有的大專院校都合併到E大來了,聲勢很浩大,教師中博士所佔比例逐年提高,現在就缺海歸人才了,她是第一個到E大來的海歸。校長許願一定給她配備最好的實驗室,還有啟動資金,房貼,等等。
她舒了口氣,總算有人要了。古人的話沒說錯:寧為雞頭,不為牛後。
但世界上不是只有「雞頭」和「牛後」兩個選擇的呀!
她在美國找過一次工作,就是博士畢業那次,她沒找那些faculty(大學教學人員)職位,因為她對自己的英語口語不那麼有把握,就不去找釘子碰了。她只找了科研職位,向她心儀的幾個研究所投了求職信,個個都給了她joboffer(工作),她差點挑花了眼。
和D大E大相比,美國這些研究所應該算「牛頭」了吧?結果連D大這個「牛後」都不要她,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她一氣之下,向中國的幾個一流大學投了求職信,管它呢,大不了被名校拒絕,既然連D大的拒絕都嚥下了,難道名校的拒絕還嚥不下?說不定名校更愛才,錄用她也未可知。
現在她該忙搬家的事了。雖然她的新房子已經放到市場上去賣,但她還得先搬進去住才行,因為她現在住的這套公寓房的租約馬上就到期了,如果不搬走,就得續簽一年租約,中途退租很麻煩,不光要扣押金,搞不好還會被告上法庭。
她原來準備搬家時把舊傢俱扔掉,買新傢俱的,現在也懶得買新傢俱了,找了一個搬家公司,趕在租約到期之前,把舊傢俱搬到了新居裡。
看著滿屋子的紙盒子塑料袋子,王莙也沒心思收拾。這兩天裝這些紙盒子和塑料袋子,可把她累了個半死,為了省錢,她沒讓搬家的人替她打包,都是自己打的。小小的兩室一廳公寓,不知道怎麼會塞得下那麼多破銅爛鐵,光是廚房裡的東西,就裝了幾十個塑料袋。
現在她決定需要用什麼就打開什麼,其他的就那麼裝著捆著,反正呆幾天就回國的,到時候扔的扔,捐的捐,都處理掉。
她什麼都懶得收拾,就赤著腳在地板上走,因為那是Kevin(凱文)給她鋪的。不管她走到哪裡,到處都是他的痕跡,特別是那個baywindow(有窗台的窗子),她簡直不敢往那裡看,看了就會想起他向後倒去,兩個手肘撐在窗台上,牛仔褲下是明顯的隆起。
如果不是為了海歸,她真捨不得賣掉這個房子,這是她和他相識相愛的地方,沒有這個房子,就沒有她和他的這段情。
但是不賣又沒辦法生活在一個有他的地方,只好忍痛賣掉。
她回到樓下,脫掉衣服,走進淋浴室,站在蓮蓬頭下,任溫水從頭上淋下,也任淚水肆意奔流。
不知道洗了多久,水開始變冷了,她才關了水,走出淋浴間,用浴巾擦頭髮,擦身子,然後站在碩大的鏡子前,看著自己光光的身體發呆。還不算老啊,皮膚沒有鬆弛,小腹也不算隆起,乳房比生孩子前下垂了一點,但也比生孩子前大了,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像兩隻小兔子,如果不戴乳罩的話,會隨著她的走動歡蹦亂跳。
她想起那一天,他從後面抱住了她,兩手握住她的兩隻小兔子,那是多麼醉人的感覺啊!
也許那天她不該提到自己的已婚身份,而應該就讓事情發展下去,那麼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她把自己的記憶倒回他去車庫抱地毯那一刻,然後重來,她還是站在紙箱床旁,看著他鋪地毯,但她沒有說話,只默默地看他鋪。他在紙箱床上鋪了三層地毯,一層摞一層,然後他轉過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紙箱床上。
那天她是戴了乳罩的,他親手替她解開,然後捉住兩隻掙脫了束縛的小兔子,欣喜地說:「終於把你們抓住了!」
她把自己想得熱血沸騰,決定自己一人把下面的戲演完。
她來到主臥的大床前,把一條干浴巾鋪在枕頭上,免得頭髮把枕頭弄濕了,然後她打開電腦,放進一盤KennyG(肯尼基)的CD,躺在床上,蓋了一床薄薄的被子,拿出手機,把他的照片調出來,邊聽音樂,邊看照片,邊輕輕撫摸自己。
過了一會,她閉上眼睛,想像他來了,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悄悄鑽進她的被子,從後面摟住她——
剛想到這裡,門鈴響了,把她嚇一大跳。
她趕緊從床上跳下來,抓起一件薄薄的浴袍,邊往身上披,邊向門邊跑,跑到門邊,她一邊扎浴袍腰帶一邊問:「Who』sthere(誰呀)?」
「Me(我)!」
她聽出是Kevin,馬上拉開門,果然是他,還是穿著白T恤和牛仔短褲,還是抿著嘴笑。她也不問他為什麼來,只閃在一邊,讓他進來,然後呼地一下關上門,撲進他懷裡。
他被她撞得一歪,手裡拿的什麼東西光噹一聲掉到地上。他緊緊摟住她,吻在她嘴上。
她渾身發燒,衝動不已。剛才撫摸自己半天,還頂不上他這一吻。
他吻了一會,放開她的嘴:「你搬過來了?」
「嗯。」
「我來給你換門鎖的。」
「啊,你不說我都忘了。」
「虧你還在罈子裡泡了這麼久。」
「以前都記得的,你一走,我就全忘了。」
「我可沒忘。」
她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搬家?」
「天天都在這裡轉麼。」
「你不是去旅遊了嗎?」
「這就是旅遊嘛。」
「你不在施老闆那裡住,到哪裡去住了?」
「在外面找了個motel(汽車旅館,比較便宜的旅館)住。」
「你怎麼跑到旅館去住?怎麼不在施老闆那裡住了?」
「嫌吵。」
這點她倒是有體會,這段時間,她也是這樣,總是覺得哪哪都那麼吵,因為有人說話就妨礙她想心思,如果別人跟她說話,或者問她問題,她更是心煩,因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都不知道人家在說什麼,也不想跟人說話。
她問:「那你怎麼不接我的電話?」
他笑而不答。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裡的情節,開玩笑說:「是不是怕我順著電話線摸到你那裡去了?」
「我們的電話又沒線——」
「那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算我怕你還不行嗎?」
「你這段時間——還在天天來這裡?」
「嗯。」
「我以為你——再不會來了。」
「怎麼會呢?你門鎖還沒換嘛——」
「你到這裡來,門衛他們——放你進來?」
「嗯,我和他們都搞熟了,他們以為我住在這裡頭。」
她使勁搖晃他:「你怎麼不早說,你怎麼不早說啊?」
「早說了就怎麼樣?」
「早說了我就天天晚上過來這裡呀!」
「你天天過來幹嘛?」
「刷牆啊,收拾屋子啊,做不完的事!」
他環顧一下客廳飯廳:「這些地方你都沒刷?」
「刷什麼呀,你不在這裡,我什麼都懶得刷了。」
「原來你刷牆是表演給我看的?」
「是啊,你是領導嘛。」
他刮了她鼻子幾下,說:「讓我給你把鎖換上。」
他從地上撿起剛才掉下的東西,她發現是一把鎖:「怎麼又買鎖?我們上次不是買了兩把鎖嗎?」
「是啊,但是你有三個門嘛。」
「三個?」
「前門,後門,車庫小門,不是三個嗎?」
「哦,我差點忘了車庫那裡還有個小門。不過你不用換了,我這房子馬上就賣掉了,別浪費三把門鎖。」
他很吃驚:「你要賣房子?」
「嗯。」
「為什麼?」
「我要海歸了。」
「你要海歸?為什麼?去跟你丈夫團聚?」
「我才不去跟他團聚呢,跟他離婚還差不多。」
「那你幹嘛海歸?工作——搞丟了?」
她開玩笑說:「嗯。老闆沒拿到grant(科研基金),我們都失業了。」
「我們不是說過,萬一你失業了,就跟我合夥搞裝修的嗎?」
「我是跟你合夥搞裝修啊。」
「那你怎麼說要海歸?」
「你要回國了嘛,我不海歸,到哪裡去跟你合夥?未必還搞個跨國裝修公司?」
他愣了。
她安慰說:「別害怕,如果你不願意跟我合作,我不會勉強你的。我已經跟E大聯繫過了,他們很歡迎我,我回去了還是干我的老本行,教書——」
他狐疑地問:「你在開玩笑吧?」
「一點不開玩笑,Cynthia(辛西婭)已經幫我把房子放到市場上去了,來,我show(秀)給你看。」
她把他拉到家居室的舊沙發上坐下,打開手提電腦,在Zillow(一家售房信息網站)上找到自己的房子,指給他看:「看,就在這裡,Cynthia來拍的照片,地板拍出來不錯吧?比我們用手機拍的強多了。還有我門前的空地,拍出來比實際面積最少大了一倍,房子也看上去高大多了,還是人家地產經紀會拍照——」
他呆呆地看了一會,問:「你真的要海歸啊?」
「你要回去麼,我不海歸——怎麼見得到你?」
「你真是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啊!」
她怕他又搬出「但你不能不顧你兒子的一切」的大道理,搶先說:「我對你說過,我兒子他也想呆在國內的,他捨不得小斌哥哥,他想在國內踢足球——」
「但你不是叫我給他當足球教練的嗎?」
「是啊,你要回國,我們不去國內你怎麼給他當教練呢?」
他摟住她:「你傻呀!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房子放到市場上去賣——」
她開玩笑說:「你又不是房主,我幹嘛跟你商量?」
「但你是為我才——賣房的呀!」
「我跟你商量,你肯定要罵我——」
「我怎麼會罵你呢?」
「那我現在告訴你也不遲啊。」
「遲當然是不遲,房子還沒賣出去嘛,但是這麼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這也太沒有王法了吧?」
「我怎麼會沒有王法?我就是『王』,王法就是我的法!」
「那你是太沒有國法了。」
「嗯,我沒虢法。」
兩人笑了一會,他說:「如果我不回去呢?你還海歸嗎?」
「你不回去,我幹嘛要海歸?」
「那你快別海歸了吧。」
「你不回國了?」
他搖搖頭。
她又問:「不回去照顧爸媽了?」
他又搖搖頭:「多寄點錢回去讓他們多請幾個保姆照顧他們吧。「
她鑽進他懷裡:「你在美國找到愛情了?」
「嗯。」
「你找到你的dreamgirl(夢中女孩)了?」
「嗯。」
「在哪裡?」
「在這裡。」
「什麼時候找到的?」
「那個簽語條不是說了嗎?」
「你騙我,你那天就找到了,怎麼後來還想回國去?」
「為了我dreamgirl的幸福嘛。」
「你跑掉了,我還有什麼幸福?」
「我哪裡有跑掉?天天都在這裡轉。」
兩人緊摟了一會,他掙脫了,說:「我去換門鎖。」
她開了門廳的燈和門外的燈,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後面,看他換門鎖。
他邊換邊說:「本來可以不換鎖,只rekey(調鎖)一下,但我還是覺得換把鎖放心。」
他換了大門上的鎖,又換屋內通向車庫的那個門的鎖,然後把這兩把鎖調節成一把鑰匙能開,再把車庫自動門的遙控也調節過,還把後門的門鎖也換過了,才放心了:「這下好了,都換過了。」
她生怕他換了門鎖就要回去,趕緊絞盡腦汁想個留住他的辦法。
他看了看滿屋紙箱子塑料袋子,說:「我來幫你整理吧。」
她慌忙說:「不用不用,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不知道放那裡,等我以後慢慢清理。」
「你有地方睡覺吧?」
「有。」
「洗澡間熱水沒問題吧?」
「沒有,剛洗過了,很好。」
「廚房的爐子能燒飯吧?」
「能。」
「那就能在這裡住下來了。」
她問:「你——吃飯了沒有?」
「吃了。」
「是不是真的吃了?」
「是真的吃了。」
「我——削個水果你吃吧。」
「不用,我該回去了。」
「家裡有人等著?」
「哪裡有家?」
「那你幹嘛急著回去?」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她拉起他的手,慢慢往臥室裡退。他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跟她走。退到臥室裡了,她把他按坐在床上:「這屋子總算有個真正的床了。」
他摟住她,小聲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這樣,但是我們——用不著這樣的,我能看見你,能保護你,就很滿足了,你別做你不敢做的事——」
「我敢做呀。」
「你現在是敢做,但明天你就會後怕。」
「不會的。」
「別裝大膽了。真的,我們不用這樣的。你有孩子,你為了孩子也不會跟丈夫離婚,你要離,他也不會同意,那你這樣做了,會覺得自己——越了界,不是個好女人,愧對孩子,何必呢?」
「你不想做?」
「想啊,我不是說了嗎,我第一天看見你,就被你drivecrazy(搞瘋)了,但是我不想看見你後悔或者後怕。」
「我不會的,我為了愛情是不顧一切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顧你的一切。」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就這樣不是很好嗎?我能見到你,就覺得很幸福,你能見到我,也覺得很幸福,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好的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