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環保工作似乎做得不錯,國民的環保意識比較強,以我有限的目力以及見聞來看,似乎小城市比大城市更好,居住區比市中心更好,價格高的所謂的「高尚住宅區」比價格便宜的住宅區更好。
我們現在居住的這個地方,不是最豪華的,但應該算本城比較「高尚」的住宅區,屬於中等偏上。豪華住宅區一般比較突出個性,房子修得各式各樣,很少有兩家相同的;房子與房子之間的間隔也比較大,相應的,草坪也就比較大。
我們的小區不是豪華住宅區,所以佈局比較講究整齊劃一,房子格局大同小異。小區內的住戶成立了「房主協會」,每戶每月交錢,協會請人管理小區。
小區僱傭的管理人員相當嚴格,專門監督你家的草是不是太高了,你門前的樹枝是不是太低了,你家外牆刷的顏色跟小區的格調是不是同一色系的,等等。如果你家的草太高,樹枝太低,或者你標新立異,把外牆刷得萬綠叢中一點紅,萬白叢中一點黑,都會收到通告,要求你在某日前改正。連續三個通告你還沒改正,咱們房主協會見,罰你款,告你上法庭。
有人說:「人是環境的奴隸。」如果不把話說得這麼險惡,我們可以說人是受到環境塑造的,當然環境在很大程度上又是人塑造的,所以人與環境互相影響。如果你生活在一個人人隨手扔垃圾的環境裡,你就很難形成「隨手扔垃圾不對」的概念。相反,如果你生活在一個沒人隨手扔垃圾的環境裡,你就沒有隨手扔垃圾的慾望(或膽量)。
黃米從小生活在一個比較注重環保的環境裡,潛移默化,他也挺有環保意識。
奶奶到商店去買東西,通常都使用商店賣的那種帆布制的購物袋,而不用塑料袋,以減少「白色污染」。奶奶也不厭其煩地回答黃米關於袋子的各種「為什麼」,雖然道理對黃米來說可能深奧了一點,但奶奶說權當是創造一個語言環境,擴大他的「被動語彙」吧。
不知道黃米到底有沒有聽懂「白色污染」的害處,但他腦子裡顯然已經有了一個概念:用布袋袋好,用塑料袋袋不好。有時發現老爸提了一大堆塑料袋袋回來,他會瞪著大眼睛,指著老爸,好像在說:「好啊,爸爸你又用了塑料袋袋!」
老爸知道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趕快解釋:「爸爸今天忘了帶布袋袋去,那個中國店又沒布袋袋賣。」
兒子便教訓老子:「奶奶有布袋袋。」
「是啊,是啊,我知道奶奶有布袋袋,我下次一定記得帶布袋袋。」
老爸作了檢討,兒子有時還覺得不解氣,或者是覺得這事嚴重得緊,非得向上級匯報不可,便大義滅親地跑到奶奶那裡去告狀:「奶奶,爸爸——塑料袋袋。」
奶奶趕快表揚他的環保意識:「啊?爸爸又用塑料袋袋了?那不對哦,等我去批評他,叫他下回一定記得用布袋袋。」
太奶奶有時調皮,要考考黃米:「寶寶,為什麼不讓用塑料袋袋呢?」
黃米答不上來,但堅持說:「奶奶有布袋袋。」
一般都是奶奶出來解圍:「太奶奶,你就別考我們寶寶了,我們寶寶最懂事了,知道塑料袋袋不好,燒掉會放出毒氣,埋在地裡多少年都不會化掉,把我們住的地球都搞髒了,把土地質量搞壞了,種不出莊稼,我們就沒飯吃了。是不是呀,寶寶?」
「是!沒飯吃!」
太奶奶有時還要繼續調皮:「誰說沒飯吃,我這不是有飯吃嗎?」
奶奶就會給太奶奶使眼色,叫她別為難寶寶了。事後奶奶會私下對太奶奶說:「人家小孩子好不容易建立起一個正確的觀念,您七問八問的,把他搞糊塗了。他現在還小,還弄不懂那麼多的前因後果,最好是直接把正確的觀念教給他,而不要指望他通過反駁來建立正確觀念。」
我們家是誰對就服從誰,像這樣「兒子教訓老子」、「女兒教訓老媽」的事都很尋常,只要你說得對,無論你是我的長輩還是我的晚輩,我都接受。
「環保的」是太奶奶對那些搞回收的人的稱呼,因為黃米對回收的事挺感興趣,所以太奶奶叫他「小環保」。
市裡環保部門給每家每戶都發了兩個塑料箱子,一藍一綠,藍色的用來裝廢紙,綠色的用來裝空的瓶瓶罐罐。平時每家都把這些回收物品放在這兩個箱子裡,到了每週指定的那一天,就把兩個箱子拿到外面,等「環保的」來把回收物品取走,把兩個空箱子留下。
奶奶是學幼兒教育的,很會抓住機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道具教黃米各種知識。像這兩個回收箱,奶奶就用來教他顏色、形狀、質地、用途等,所以他知道一個是「藍箱箱」,一個是「綠箱箱」;兩個箱箱都不是圓的,是方的;藍箱箱是裝紙的,綠箱箱是裝瓶瓶的。
剛開始他只認識瓶子,但拿不準紙盒子算什麼,比如太奶奶常喝的一種裝在紙盒子裡的檸檬汁,喝完了,他每次都搶著去丟,但每次都得問:「藍箱箱?綠箱箱?」
久經沙場後,家裡常見的回收物品他都能分清楚了,幾乎每天都要到兩個回收箱跟前去轉一轉,看看有沒有哪個粗心大意的人放錯了地方。有次他看見太奶奶把一個紙盒子丟在綠箱箱裡,大驚失色,立馬大叫起來:「太奶奶,綠箱箱!」
太奶奶被他嚇了一跳,問了半天才搞明白是自己犯了錯,不由得「足」他:「哎呀,不得了啊,出了大拐(大禍事)了,太奶奶把紙盒盒放綠箱箱裡了。」
黃米聽不出太奶奶在「足」他,反而把「出了大拐」這個詞學來了。現在只要一看到誰把回收品丟錯了箱子,就大驚小怪地喊起來:「哎呀,出了大拐!」
太奶奶有時正要丟東西,看見黃米過來,就故意丟錯,還開玩笑說:「糟了,環保的來了!」
「小環保」一聽太奶奶的腔調,就知道太奶奶又犯錯誤了,趕快跑到兩個箱箱前去檢查,果不其然,發現了太奶奶的「罪證」,不出太奶奶所料地吆喝一聲:「哎呀,出了大拐!」把一家人笑昏。
「小環保」有時太積極了,把太奶奶還沒看完的報紙也扔到回收箱裡去。太奶奶到處找不到自己的報紙,就知道是「小環保」干的,於是逮住「小環保」問:「喂,環保的,是你把我的報紙扔藍箱箱裡去了吧?太奶奶還沒看完呢。」
奶奶告訴他:「藍箱箱是裝廢紙的,報紙要等太奶奶看完了才是廢紙,沒看完不能扔。」奶奶知道光這麼說,黃米不一定懂。對於小孩子來說,任何一個新概念,都不是僅用語言定義就能讓他懂的,還得不斷實踐,讓他養成習慣才行,所以每次看到他來扔報紙,奶奶就問一下:「寶寶,太奶奶看完沒有?你問她了沒有?」
有時黃米愣在那裡,奶奶就知道他沒問。有時他會很理直氣壯地回答「問了!」,奶奶就知道他的確是問了。
如果他問了,奶奶會表揚他;如果他沒問,奶奶就叫他去問,等他問了還是表揚他。所以他在這個問題上從不撒謊。
雖然「環保的」是早上來,但各家各戶基本都是前一天晚上就把回收箱放到門外去,因為「環保的」來得很早,很可能趕不上回收。有幾次我們就忘了,就要等到第二個星期才能收走,結果搞得回收箱爆滿,很是麻煩。
太奶奶經常提醒大家:「明天『環保的』會來吧?你們記得把這兩個箱子拿到外面去。」
這話只要讓「小環保」聽見,就一定要插手,要「幫爸爸抬」。老爸只好弓腰駝背地端著回收箱,好讓兒子能把小手放在箱子的一角上,跟老爸一起把箱子抬出去。
父子倆把兩個回收箱搬到門外指定地點放好,「小環保」還意猶未盡,還要觀察一下鄰居的門前,如果人家的回收箱尚未拿出來,他也要操一把心:「Joe的箱箱呢?」
Joe是我們對門一個鄰居的名字,大概四五十歲的年紀,人很好。我們剛搬來的時候,他很熱情地過來打招呼。當時我們還沒買割草機,他就把自己的割草機推過來,幫我們割了第一次草。我們對小區不熟悉,很多事情都是去問他。
太奶奶聽黃米直呼其名,總有點不自在:「怎麼叫人家『糾』呢?要叫『伯伯』吧?」
奶奶給太奶奶解釋,說美國人興叫名字,表示親切隨意。
太奶奶百思不得其解:「外國人啊,真是有點怪,叫他『伯伯』不好?怎麼偏喜歡別人叫他名字呢?再說這名字,叫個什麼不好,怎麼偏偏叫個『糾』呢?」
有時「小環保」的責任感一上來,還非得去「糾」人家不可。老爸無奈,只好帶兒子去敲Joe家的門,歉意萬分地對Joe說明來意。
「糾伯伯」很配合,總是作感激涕零狀,連聲感謝「小環保」,說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肯定忘記把箱子拿出去了。Joe有時還開玩笑說,下次小區選舉「房主協會」管理層,一定把「小環保」給選上去。
「糾伯伯」人高馬大,一般都是一隻手提一個回收箱,跑一趟就完成任務了,讓「小環保」十分佩服,說他非常強壯,因為老爸就不行,總是一隻一隻往外提,還要兒子搭手幫忙。
太奶奶見黃米對收廢品這麼感興趣,就給他講從前K市收廢品的故事,說那時K市就有廢品回收站,還有走街串巷的收購人員,挑著兩個筐子,邊走邊吆喝,都是用一種特殊的腔調,一般都在最後三個字之前來個長長的拖音:
「廢報——紙換錢!」
「牙膏皮——子換錢!」
「破布爛巾——子換錢!」
「收膠——皮套鞋!」
太奶奶說她那時總是把舊報紙和學生用過的舊卷子留在那裡,用完的牙膏皮子也留在那裡,等到收廢品的人來了,就把廢品賣給那人,每次能賣個幾分錢幾毛錢的。
老媽開玩笑說:「難怪我兒子對收廢品這麼感興趣,原來是得了太奶奶的遺傳啊?」
太奶奶還給黃米講了個他老爸小時候的笑話,說她那時為了讓老爸有個「怕角兒」(畏懼的人),就把那個收「膠皮套鞋」的說成是「捉狡皮伢子」的(「狡皮」,調皮搗蛋;「伢」在K市話裡讀作「啊」的第二聲),把老爸嚇得要命,每次聽到外面喊「收膠——皮套鞋」,老爸就嚇壞了,躲在太奶奶懷裡,膽戰心驚地說:「奶奶,捉狡皮伢子的來了,我快不狡皮了!」
黃米聽懂了這個故事,想到老爸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好不開心!他專門跟著太奶奶學習「捉狡皮伢子」的喊法,經過一番勤學苦練,終於學會了這招,跑到老爸跟前吆喝一聲:「捉狡——皮伢子!」
老爸作魂飛魄散狀,兒子開心得格格笑。大概是老爸的狼狽樣太好笑了,給兒子留下深刻印象,現在他幾乎無法把一句喊完,都是喊到一半就笑得喊不下去了:「捉狡皮——格格格格——格格格格——肚肚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