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就是鸚鵡,在K市話裡,說一個人「像只八哥」,就是說這人很愛說話,很會說話,尤其很會模仿別人說話,鸚鵡最會學舌嘛。
太奶奶稱黃米「小八哥」,說他「一腦殼的話」。他從早上一起床,就開始問這問那的,一直要問到晚上睡覺才安靜下來。太奶奶說幸好家裡沒砂鍋,不然都被他打破了。
爺爺奶奶太奶奶都認為黃米很會說話,說他語言能力很強。他們的參照物大概就是「小八哥」他爸了。老爸小時候不太會說話,映襯得黃米語言能力很強。要是換個參照物,跟同齡的女孩子比比,黃米可能就相形見絀了。
黃米很愛模仿別人的說話方式,他有個很要好的小朋友叫傑克,兩人經常在一起玩耍。有時傑克的家長把傑克送到我們家來,有時奶奶陪黃米到傑克家去玩,太奶奶一般不去,說聽不懂外語,待在那裡像坐牢一樣。
傑克的家教挺好,家裡孩子說話特別有禮貌,跟大人對話,從來不說簡單的「Yes」或者「No」,都是很禮貌的「Yes,sir.」「No,sir.」「Yes,madam.」「No,madam.」
黃米跟傑克在一起玩得久了,也學會了「Yes,sir.」「No,sir.」。每次到傑克家去玩,傑克的父母會出來歡迎,跟奶奶和黃米寒暄幾句。他們送傑克過來玩,也會跟我們家的大人和黃米寒暄幾句,那時就可以聽到黃米有點拘謹地回答「Yes,sir.」「Yes,madam.」。
奶奶說看到這麼一個小人兒,用他稚嫩的嗓音,說著這麼規矩禮貌的英語,跟成人打交道,心裡經常有種莫名的感動。
家裡幾個大人每天大多說K市話,黃米耳濡目染,學了一口大人腔,而且是K市的大人腔。他完全是不自覺地模仿,並沒有搞笑的意思,但在幾個大人聽來,就十分搞笑了。
太奶奶有個習慣,在家裡一般叫人的小名,但如果連叫幾聲沒聽見回答,太奶奶就會改叫這個人的大名,不知道是為了表示問題嚴重,還是表示生分。
太奶奶有時見黃米玩得專心,怕他有尿忘了叫,就來提醒他,先叫一聲:「寶寶——」
黃米專心致志於自己手裡的東西,頭也不抬地回答:「嗯。」
太奶奶沒聽見,又叫:「寶寶——」
「嗯。」
太奶奶還是沒聽見。連叫幾聲沒聽到回答,太奶奶就佯裝生氣,提高了嗓門,嚴厲地叫起黃米的大名:「黃米!太奶奶在叫你!」然後略微緩和一點,半批評半請求:「你答應我一聲撒——」
如果黃米答應過的,他就會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四(是)在答應撒。」
太奶奶聽他一口的K市大人腔,樂了,逗他說:「你四在答應?還五在答應呢!你像只蚊子一樣,光『嗯嗯』的,我哪裡聽得見?答應一個『有』!」
黃米便拖長了聲音,大力回答:「有——」掙得小臉通紅。
太奶奶知道黃米在「足」她(「足」在這裡相當於「你說我聲音小?那我就特大聲回答你,把你耳朵震聾」),哈哈大笑:「好,好,這下太奶奶聽見了。我是問你有沒有尿尿。」
黃米往往會愣一下,然後站起來往洗手間跑。太奶奶跟過去幫忙,得意地說:「你看,你看,不是我提醒你,又拉褲子裡了。一玩就玩忘了形。」
有次老爸下班回來,剛進門,兒子就飛過來了,大概是有什麼重大新聞要報告。他邊跑邊叫:「爸爸。」
老爸低著頭在脫鞋,「嗯」了一聲表示回答。大概力度不夠,兒子沒聽見,又叫:「爸爸。」
老爸提著大包小包往廚房走,邊走邊回答:「嗯。」父子倆離得遠了一點,老爸又背著身子,兒子還是沒聽見。
於是兒子站在門廳那裡嚴厲地喊一聲:「黃顏!寶寶在叫你!」然後緩和一下語氣:「你答應我一聲撒。」
這麼長一串話,虧得他一口氣嚷了出來,還學得惟妙惟肖,可見人家早將此話爛熟於心了。
家裡人聽見小人兒這麼大口大氣的,完全是太奶奶的小翻版,都笑昏了,只有小人兒還站在那裡生氣。
老爸學他的樣:「我四在答應你撒。」
「五答應。」
老爸笑得更厲害了,兒子不依不饒:「你說『有』撒。」
老爸趕快提高嗓門,拖長了聲音回答:「有——沙!」
兒子聽得出老爸在「足」他,但也不計較,只把老爸拉到沙發跟前坐下,自己站在老爸兩腿之間,開始當天的新聞報道:「爸爸,你聽我說撒。」
這個開場白,不用說又是從太奶奶那裡學來的。
老爸忍俊不禁,學著太奶奶打趣他:「你只說沙,不說泥巴?」
兒子知道老爸又在「足」他,不予理會,接著往下說。但似乎老爸的打岔打斷了他剛才已經開了的頭,於是他再次開場:「爸爸,你聽我說撒。」
老爸知道不能老為這句話打趣他,不然他會像卡了殼的CD一樣,老是重複這一句,再不能往下講。老爸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說:「好,你說,爸爸聽著呢。」
「今天,笑死人的。」
這句開場白是從我這裡學來的。不管多嚴肅的事,在我眼裡都有好笑的地方;再平凡的事,經我一講,就有「笑死人」的效果。我從小就是家裡的開心果,常常把身邊眾人逗得開懷大笑。現在也一樣,哪裡有艾米,哪裡就有笑聲,回家講起在單位發生的事,多半以「笑死人的」來開頭。
太奶奶聽見了,便插嘴打個趣:「笑死人?笑死了幾個人?」
黃米被問倒了,但他隨機應變亂答一句:「八人。」
太奶奶被他逗樂了,放他一馬:「笑死了八個人啊?那是蠻笑人的,你快講給你爸爸聽吧。」
於是黃米就來講他那笑死了八個人的笑話,但經過了這麼七打岔八打岔的,他往往想不起剛才到底是想講什麼了,忙跑去向太奶奶求救:「太奶奶,你講!」
太奶奶剛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見黃大笑星連自己要講什麼笑話都不記得了,又笑了起來:「你看你這個說相聲的(太奶奶把凡是說話幽默風趣的都叫作「說相聲的」),你怎麼叫我講呢?我哪裡知道你到底要講什麼?」
黃米大失所望,跑去求奶奶:「奶奶,你講!」
奶奶問:「你要我講什麼呀?」
「笑話。」
「誰的笑話呀?」
「我的。」
奶奶每天都替黃米把好笑的事記著呢,不光記著,每次事情發生的時候,奶奶都會指點黃米:「等會爸爸媽媽回來,記得把這個笑話講給他們聽。」
現在黃米來求救,奶奶連忙把當日發生的笑話列成提綱,如數家珍地報出來,任黃米挑選:
「你是不是要我講你騎車摔跤的事?」
「不是。」
「不是?那是不是要我講你洗澡打屁的事?」
「不是。」
「也不是?那你是要我講哪件事呢?是不是你拖椅子,差點讓太奶奶坐了個屁股墩的事?」
「是!」
「那你自己講給爸爸聽。」
奶奶一提醒,黃米就想起來了,於是興沖沖地跑回爸爸身邊開講:「爸爸,你聽我說撒。」
「爸爸聽著呢。」
「我要媽媽也聽。」
「好,我們去叫媽媽也來聽。」
「我要爺爺也聽。」
等到把一家人全都召集來了,我們的黃大笑星開講了:「好,我呢……就……好,她呢……就……」
這個句式,說不清是跟誰學來的了,好像家裡幾個人講故事都愛用這個句式。
黃米到底年紀小,詞彙量有限,很可能那些事情經過他都是知道的,就是沒那麼多詞彙表達,所以講著講著就要搬救兵,一般都是太奶奶或者奶奶出兵救駕,把白天發生的事講給老爸老媽聽。而黃米總是以極為敬佩的眼光看著兩位「高級講師」,小嘴巴跟著一動一動的,彷彿在幫忙使勁,又彷彿是進入了角色,以為是他自己在講。
每當他聽到驚險之處,就會轉過臉來望著幾個聽眾,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臉上是誇張的表情,彷彿在說:「聽見沒有?不是我嚇唬你,事情就是這樣的,你怕不怕?」
聽眾當然都很配合,也表現出一臉的驚慌,發出些「嘖嘖」聲,「哇哇」聲:「嘖嘖嘖,太不簡單了!」「哇,這麼危險啊?」「天啊!嚇死我了!」
遇到好笑之處,黃米往往提前就笑場了:「哈哈哈哈,肚肚笑疼了!」
聽眾雖然還八字沒聽到一撇,但也都識趣地跟著大笑起來:「哎呀,真的笑死人了!」「我的肚肚也笑疼了!」「我笑暈了!笑暈了!」
老媽一般比較誇張,經常是嘴裡說著「笑暈了」,人就倒在沙發上,作笑暈狀,兒子跑過來,抓著老媽胳膊使勁搖:「媽媽,起來!」
老媽繼續裝暈,老爸指點兒子:「去撥她眼皮,一撥她就會醒來。」
兒子真的去撥老媽眼皮,嚇得老媽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坐起,告饒道:「媽媽醒了,媽媽醒了,奶奶接著講哈。」
自從有了這個會學舌的小八哥,老爸老媽說話就不那麼方便了。以前老爸老媽常當著兒子的面打打暗語調調情,以為是暗語,兒子一定聽不懂,也就不會感興趣,更不會模仿,萬無一失。
有時晚上老媽在碼字,老爸問老媽:「今天有沒有戲?」
如果老媽說「沒戲」,老爸就歎口氣,知趣地說:「算了,今天沒戲,趁早睡覺了。」
如果老媽說「有戲」,老爸就摩拳擦掌:「那今天就算搞張創可貼來拉著眼皮,也爭取不睡著。」老爸為了說話生動,還特意用手指向上提著眼皮,作「睡眼瞇縫,創可貼強拉眼皮」狀。
哪知道這動作太生動了,給兒子留下了深刻印象。結果有一天,老爸正給兒子念故事催眠,忽然聽兒子問:「媽媽,有有(有沒有)戲?」
老媽以為兒子問的是「有沒有事」,遂答道:「有,爸爸給你念故事哈。」
兒子突然溜下床去,老爸大聲問:「憨寶寶,你跑哪去?」
「太奶奶——」
老爸見兒子是到太奶奶那裡去的,還以為兒子心血來潮,要跟太奶奶睡呢,心下大喜,忍不住就想提前開戲。但不到五分鐘,太奶奶跟著黃米過來了,穿著睡衣褲,大概是被黃米從床上叫起來的。太奶奶擔心地問:「寶寶是不是哪裡弄傷了?」
老爸老媽都嚇一跳:「憨包包,你哪裡弄傷了?快告訴爸爸媽媽。」
「眼眼。」
這一下可把幾個大人嚇慘了,都衝上去檢查他的眼睛,他一邊拚命躲避幾雙魔爪,一邊舉起手中的創可貼,嚷嚷著:「唱口貼(創可貼),唱口貼。」
還是老媽腦子轉得快,馬上說:「沒事,沒事,太奶奶,您去睡覺。」
太奶奶不放心:「沒哪裡弄傷啊?那他怎麼跑去問我要創可貼?兒啊,眼眼弄傷了可不能貼創可貼的呢。」
「爸爸貼。」
太奶奶又趕緊詢問老爸哪裡弄傷了。
老爸老媽面面相覷,撒了一大通謊,才讓太奶奶相信幾個人都完好無損,哪裡都沒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