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藥師終究還是控制不住,把火撒在了拾糧頭上。
藥是分開採的,就是說誰種的藥誰領人采,在院裡分開曬。一開始,人們都往曹藥師這邊跑,尤其拴五子幾個,好像成心要給拾糧難堪。慢慢,情況就不一樣了,先是吳嫂狗狗幾個,接著,往狼老鴉台這邊來的人多起來,後來,竟連三小姐水英英也來了,三小姐一來,拾糧這邊的人氣,就比曹藥師那邊旺了許多。
這也罷了,反正水二爺又雇了不少幫工,曹藥師是不會擔心沒人跟著他採藥的。
但,誰也沒想到,嶺上會起閒話。閒話一開始只在幾個人中間傳,傳著傳著,就擋不住了,藥地裡,路上,曬場上,甚至院裡,幫工們只要碰上頭,就都交頭接耳,神神秘秘議論。議論個啥,閒話。閒話是是非,閒話是禍根,閒話,是撒在當事人心上的一把鹽。
兩個藥師種的藥不一樣,曹藥師的藥個小,莖細,像是沒吃飽的娃,長得不精神。劉喜財的呢,肉厚,葉肥,那藥兒,一採到手裡,感覺就實騰騰的,讓人想起水二爺種的罌粟。這還不算,長地裡差別還不是太大,不細心還瞅不出,一曬院裡,讓風兒吹幾天,太陽曬幾天,這差別,一下就顯了出來,想遮掩都遮掩不掉。哪怕你不懂藥,哪怕你當它是草,還是一眼就能望出二者顯顯的差別。
這差別,最早是三小姐水英英發現的,不過她把話藏在了肚裡,沒跟任何人說,包括父親水二爺。
曹藥師臉上掛不住了,不是掛不住閒話,閒話他壓根就沒當回事,是掛不住這差別。身為藥師的曹某人當然不會對院裡的景致視而不見,事實上他也在焦躁不安地觀察著,等待著,等待太陽把差別曬小,等待風兒把劉喜財的那點優勢吹走,這樣,越來越響的閒話,就都成了一個屁,只臭一下院子,是熏不倒人的。
可惜,他還是讓閒話熏倒了,熏得越發不安了。
這一天,曹藥師莫名其妙就來到了狼老鴉台,拾糧正在專心致志採藥,他的身後,一左一右跟著狗狗和吳嫂。站在地頭,曹藥師的眼生出一股猛痛。不是拾糧刺激了他,是這一地還未采盡的藥,是這九月的風吹不走的花。種了一輩子藥,憑啥就老是種不過別人呢?種不過劉喜財倒也罷了,輸給拾糧這要飯的,讓他心口子咋平?
「拾糧,拾糧你個狼吃的!」曹藥師一激動,就學青石嶺的話喝歎起來。
拾糧一個轉身,他太用心了,曹藥師猛乍乍一聲,嚇著了他。
「曹叔,你說啥哩?」
「說你爹個頭!你娃子倒長精神了,我的話也聽不著了?」
「不是,曹叔,我不是採藥哩麼?」
「采,采,有你這麼採藥的麼?你瞅瞅,這一地的藥,你採了多少?丟東拉西,你盡挑肥的肉多的采,瘦的呢,扔了?」
拾糧往後一看,的確他只採了肥的肉的,那些瘦的細小的,還好端端長在地裡。這不是劉喜財安頓的,藥師劉喜財只說,採藥的時候,拿眼睛去採,眼睛帶著手,手就知道該怎麼採了。喜財叔說得很籠統,具體咋采,沒說。按藥師們通行的作法,採藥是從下埂子往上埂子挨碼茬兒采,不漏,不遺。藥多,人少,這樣采省時省力,再者,不管肥瘦,採到院裡都是藥。
拾糧沒。拾糧是拿眼睛采,眼睛讓他采哪朵他采哪朵,同一朵上,眼睛讓他采哪個葉他采哪個葉,眼睛看不上的,先留著,交給風兒和陽光,過幾天眼睛又能看上,再從頭采。
「好啊,怪不得人都往你這邊跑,這邊好磨洋工啊。」曹藥師終於逮著了把柄,逮著把柄就得教訓,於是他站地埂上,狠狠教訓起拾糧來。教訓了一陣,厲聲道:「回頭來,打下埂子往上采,一個也不留!」
拾糧沒動彈,猶豫片刻,原又低住頭採藥去了。
狗狗緊張地看著曹藥師,生怕他撲進地,拾糧哥一頓。
曹藥師果真撲進來,因為走得猛,腳下響起辟辟叭叭藥折斷的聲音。「天,藥,藥……」狗狗大叫。拾糧還是沒理,他不信,曹藥師真敢把這一地的藥給踩了。
曹藥師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得住他就不會到這地裡來!就在曹藥師掄起拳頭要重重發洩到拾糧頭上時,地邊響起一個聲音:「曹,出來抽煙。」
地邊站著的,是水二爺。水二爺身後,立著三小姐英英。
水二爺怪得很,院裡響了那麼多閒話,他居然聽不見,一如既往地,對曹藥師好。
「曹,出來抽口煙啊。」
曹藥師只好掉轉頭,陪著一臉笑,到地邊抽煙。三小姐水英英看了眼曹藥師,又看了眼被他剛才踩折了那些藥,一聲不吭,進地採那些斷了枝的藥去了。
曹藥師發洩完的第二個後晌,水二爺出其不意地站到了拾糧後頭。一個眼色遞過去,狗狗和吳嫂背著藥下山了。地裡,暫且就他二人,幫工們離得遠,說話聽不到。
水二爺靜靜地盯著拾糧採藥,看他手兒靈巧地打這朵藥跳到那朵藥,看他準確地把一片片肥肥的葉子或花骨朵摘下來,看他……水二爺眼花繚亂,都不知道該看什麼了。
末了,水二爺一言不發,走了。
走了。
九月底,中藥采割暫告一段落,採花和葉的,全已採完,剩下要采莖幹和根的,還得等段日子。水二爺吩咐管家,宰了三隻羊,煮了三鍋羊肉,又讓吳嫂幾個挖了幾筐新山藥,羊肉墊山藥,水家大院升騰起濃濃的香味。水二爺也生平頭一次端著碗,蹲院裡跟下人們一起吃。藥香和著肉香,溢得水家大院就像又娶媳婦似的。曹藥師端著碗,遠遠地躲在牆旮旯裡,這些日子他不跟水二爺說話,也輕易不跟下人們說話,臉上始終掛著跟人過不去的顏色。拴五子倒是慇勤,一口一個曹叔,叫得親熱。正吃著,就見水二爺端碗走到拾糧前,拾糧剛要起身,水二爺已將吳嫂特意舀給他的一大塊羊肉夾給了拾糧。拾糧驚了幾驚,不敢相信似地原又蹲下了。
曹藥師看見了這一幕,很疼地閉上了眼。
水二爺丟下碗,他吃飽了,吃爽了,吃得心裡一嘟兒一嘟兒往外溢喜悅。他拋下眾人,逕直走向馬廄,牽出烈鷹,豪爽地躍上去,「駕」一聲,奔到了草灘上。
九月的草灘,飛騰起水二爺被滾滾喜浪鼓蕩著的身子。
如果不是突然而至的一場驚嚇,整個九月都將是完美的,是足以令水二爺記它個十年八年的。
是在羊肉吃完的第五個日子,大梅二梅已前後回了婆家,天在頭一天下了場細雨,很綿,剛剛濕潤了草皮,院裡上下忙著把藥垛起來,水二爺不放心,還特意拿出些破口袋破毛氈,叮囑著把藥蓋好。水二爺想起什麼,要找拾糧,卻不見這娃的影子。
二天,天還沒放晴,人們全都躺草棚裡緩精神。這些日子,也真是把大伙給忙夠了,忙怕了,所以這樣的天氣,是很討大伙喜歡的。水二爺又在上房嘮叨,大約是水英英又跟拴五子惹了什麼事,鬧得他不愉快。水英英現在越來越跟拴五子過不去,每每望見這個下人,總要挑起點事兒,惹得拴五子老遠見了她就躲。水二爺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拴五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人還不錯,腿也勤快,一度時期,水二爺還在心裡悄悄琢磨,如果實在找不到更好的主,就把拴五子招進門算了。不過這想法也只是在他腦子裡轉了一轉,具體招誰進門,啥時招,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定奪了的,他必須借助時間,還要看丫頭英英的臉色。
水二爺正瞎想,猛就聽狗狗連哭帶喊跑進來:「不好了呀,二爺,拾糧哥,拾糧哥他……」
「慢些說,狼又沒攆你。」
水二爺見不得院裡人驚驚乍乍,大小有個事兒,就像狼來了似的,喊得人頭上起疙瘩。
「二爺,拾糧哥,拾糧哥……」
狗狗越急越說不出話。水英英打外面走進來,惡惡地瞪狗狗一眼:「你拾糧哥死了!」
「還沒呢,不過,快了。」
「啥?」水二爺驚得,一蹦子就跳出了屋。
正趕上吳嫂失魂落魄往上屋來,兩人差點撞個滿懷。
「出啥事了?」水二爺一把抓住吳嫂問。
「來路家的,來路家的昏了!」吳嫂拉著哭聲道。
水二爺跟著吳嫂跑上山嶺時,拾糧四肢蜷著,抽搐成一團。臉白,嘴角往外溢白沫。水二爺一摸,頭上還有熱氣,沖跟來的水英英喊:「快抬人,往院裡抬。」
水英英也顧不上喊別人,自個抱起拾糧,就往山下跑。後來有幾個下人追過來,從她手裡接過拾糧,輪番將他抱進了院裡。
拾糧躺在草棚裡,頭上的冷汗珠子一般往下落,嘴唇血紫血紫,水二爺連問幾句,他都翻著白眼仁答不出話。水二爺急了,這症狀,跟當初藥師劉喜財的症狀差不多,只是,比劉喜財更駭人。
定是吃了什麼?水二爺心裡想。
「拴五子,拴五子,你個慢死鬼磨蹭什麼,快騎快馬去東溝,請冷中醫來。」
拴五子磨磨蹭蹭,極不情願地上了馬,往東溝去了。
狗狗端來一碗醋,哭著眼兒要給拾糧灌。水英英一把搶過來,蹲下身子,親自給拾糧灌醋。
醋灌下去半天,症狀不見輕,人疼得越發厲害。狗狗急得,捏著拾糧的手問:「拾糧哥,到底哪兒疼啊?」拾糧眼仁子白了兩下,不動了。嚇得狗狗一把鬆開他:「拾糧哥死了,拾糧哥死了呀。」
「夾嘴!」水英英喝了一聲,將狗狗罵出了屋。水二爺心裡急得出汗,喚吳嫂去上屋拿人參,說拿最粗的那根。吳嫂慌著腳步,半天鑽上屋不見出來,水二爺氣得又罵:「沒一個頂用的,拿根參都拿不來。」自個正要往上屋走,吳嫂倒給出來了,手裡,真拿根大人參。狗狗站在遠處,剛要喜,有了這根參,拾糧哥就死不掉。卻見水英英不知打哪冒出來,一把奪過人參。
驚得吳嫂跳起身子就喊:「三小姐,這可使不得,來路家的快不行了,快把參給我。」
水英英不吭氣,拿著人參去了廚房。過了兩袋煙的工夫,眾人的焦灼中,水英英端一碗熱騰騰的人參湯,來到後院。狗狗見狀,心才鬆下來。
水英英要給拾糧喂,水二爺接過碗,說了聲:「我來吧。」水英英也不跟爹爭辯,默默蹲下了。水二爺望著碗裡的人參,眼睛忽然就模糊起來。
這根人參,是水二爺最值錢的,是三年前去涼州城時托一個老友花大價錢買的,買回來自個一直捨不得吃,藏在上屋一個很不起眼的地兒。不知道吳嫂咋就偏偏翻著了它?水二爺並不是心疼,他只是感慨,看來,啥都是有定數的啊,自己捨不得吃的東西,原來是留著給拾糧這娃救命哩。
水二爺一邊感慨,一邊一點點的,往拾糧嘴裡喂。按溝裡人的說法,人不管吃了啥,只要餵了人參,這命,丟不掉的。水二爺祈禱著,老天爺啊,你可千萬甭讓這娃走,這娃,是我的寶貝哩。
參湯餵下去很久,拾糧臉上慢慢有了色,一直守在拾糧邊上的水英英臉上也終於有了色。她跟吳嫂說:「不打緊,這來路家的,命大。」吳嫂聽了,眼裡的淚才算止住。
太陽落盡的時候,拴五子才打東溝回來,進院就說:「累死我了,早知道白跑一趟,還不如不去。」
水英英猛從屋子裡跳出來:「人呢,拴五子,我爹讓你請的人呢?」
水二爺也聞聲走出來,一看馬上沒人,心裡登時涼了半截。
「沒在,問了一圈子,都不知去了哪。」拴五子說。
「不在?」水二爺的目光怪驚驚擱拴五子臉上,不知咋,今兒個拴五子這話,讓他不信。
「就是不在嘛,在了我還能請不來?」
水英英想發作,水二爺忙給女兒使個眼色,歎了一聲:「天意,天意啊,看來只有聽天由命了。」
父女倆原又回到草棚,心,再次為拾糧緊起來。
水二爺懷疑得沒錯,拴五子壓根就沒去東溝。我才沒那麼傻哩,愛死死,愛活活,管我屁事。憑啥要我一趟趟去請人?他先是騎馬在草灘上遛了一圈子,然後到姊妹河邊,九月底的姊妹河越發清澈,咆哮的河水發出藍瑩瑩的光兒,河邊的金打碗還盛開著,映得河兩岸一派絢爛。拴五子本是個對景呀色呀不上心的人,這陣兒,卻像是貪戀起來。他採下一大把金打碗,邊走邊扔,嘴裡喃喃道:「我叫你偏心,我叫你偏心,死,死了才好!」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拴五子才騎上馬,晃晃悠悠往回走,一路,他忽兒想起水二爺,忽兒,想起水英英,總之,儘是一些跟水家有關的事兒。
黑飯時分,院裡的人齊了,一聽拾糧中了毒,全都圍過來看,個個臉上,全都染了同樣的顏色。曹藥師也走進草棚,摸了把拾糧的頭,又摸摸肚子,說:「啥東西這麼厲害,能把一個活人一下子藥倒?」
副官仇家遠就是這時走進院裡的,這兩天他的步子來回在青石嶺和古浪縣城奔,中藥一采割,他就要考慮往外運的事。看見拾糧慘白的臉,還有抽風似不時搐動著的身子,緊起聲音道:「不能這麼耽擱,再耽擱下去,怕是真要出人命。」
「那咋辦,冷中醫又不在,這溝裡溝外,誰還管用?」水二爺急了一天,這陣兒,都不知咋急了。
「騎快馬,往古浪縣城送。」副官仇家遠果斷地說。
「怕不中吧,這娃,能動彈?」
「是啊,躺著還行,一動彈,怕是連氣都接不上。」曹藥師道。
副官仇家遠不語了,這擔心不是沒道理,如果路上折騰出個啥事,怕是更不好收拾。
「那也不能這麼等下去呀?」他環顧四周,目光最後在曹藥師臉上停下。「曹藥師,這百草之理,你懂,不管吃了啥,總有解的方法吧?」
「我懂個啥?」曹藥師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道:「人參餵下去都不管用,怕,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曹藥師,你就想想法子吧?」水二爺幾乎是在懇求了。
就在曹藥師這不行那不行的推托中,誰也沒留意,狗狗悄悄從人堆裡抽出身子,摸進馬廄,牽出一匹快馬,跳上就跑。等人們反應過時,她已出了院門,吳嫂嚇得在後面喊:「我的天,那是快馬呀,你也敢騎--」
終於熬過一夜,這一夜,誰都過得艱難。水二爺幾乎隔半個時辰就跑後院一趟,來了就問:「好些沒?」一直守在身邊的吳嫂痛苦地搖搖頭。她的手牢牢地抓著拾糧,生怕一鬆開,這娃就蹬腿走了。拴五子也是沒睡,他怕狗狗騎馬去東溝,那樣,撒謊的事可就露餡了。他又氣又怕,哪還睡得著。
睡著的怕只有曹藥師。拴五子半夜裡進來過兩次,兩次都被他一如既往的鼾聲弄回去了。
天色薄明,第一縷晨光灑進院子的時候,拾糧突然叫了一聲,跟著,全身就猛烈地抖起來。吳嫂緊著喊:「來路家的,來路家的你醒醒。」拾糧大約聽清了吳嫂的叫,雙手掙彈著抓住吳嫂,嘴巴大張著。吳嫂緊一聲慢一聲,都不知喊啥了,就聽拾糧模模糊糊發出沙啞的聲音:「爹,草草,草草,爹--」
「來路家的,來路家的!」
「草草,你等我,等我--」
「快來人呀,來路家的要往陰間去了。」
水二爺趿著鞋,一臉驚慌地跑來,正好聽見拾糧最後一聲喊:「草草--」水二爺猛地捶了下自個的心窩子:「天呀,我燒了一黑的香,還是沒留住他。」
就在人們聞訊往草棚這邊來時,院門外,草灘上,一頭青騾子馱著一個人,使足了勁兒往水家大院跑。騾子上的人似乎意識到院裡出了事,不停地吆喝著青騾子,青騾子跑了一夜,眼看跑不動了,無奈背上的人催得緊,朝天嘶了一聲,揚起蹄子,像是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
下人小伍子第一個看見來人,未等青騾子停穩,他就跑過去:「劉藥師,拾糧,拾糧他……」
「拾糧咋了?」
問著話,藥師劉喜財已跳下騾子,一把拉過騾子上的褡褳,就往草棚裡撲。「天意,天意啊。」水二爺看見劉喜財,知道拾糧死不了了,當下癱在地上,長歎道。
藥師劉喜財摸了下拾糧的鼻子,翻開眼皮看了看:「醋,快拿醋!」吳嫂說:「不頂用的,灌了幾次了。」
「叫你拿你就拿,多啥嘴!」藥師劉喜財急得要吼了。
「我拿,我這就拿。」吳嫂手忙腳亂,往廚房裡去。水英英已端著醋,走了過來。這一夜,水英英也沒睡著,聽到藥師劉喜財回來的消息,緊著就從南院跑了過來。
醋端來,藥師劉喜財卻沒急著灌,望了下四邊圍的人:「都出去,看熱鬧到草灘上看去!」
幫工們一見劉藥師發了這大的火,嚇得腳下一抹油,出溜出溜出去了。
草棚裡只剩了水英英一個人,劉喜財望了她一眼,說:「你也出去。」
水英英聽話地出來了。
劉喜財一把拉下草簾子,院裡的人便啥也望不見了。
藥師劉喜財不敢怠慢,當下解開褲帶,沖拾糧嘴裡就尿,嘴裡尿不進,又衝鼻孔尿。後來尿到了耳裡,眼裡。尿完,劉喜財用勁撬開拾糧的嘴,硬往進灌醋。一邊灌一邊捏他的鼻子,膝蓋用力頂著拾糧肚子。終於,一碗醋灌了進去,拾糧的身體有了反應。劉喜財一陣喜,知道這娃有救了,忙翻過他的身子,用勁在他後背上搓,搓了一會兒,打褡褳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往手心裡倒了點藥水,又搓。搓完背再搓耳朵,然後用勁提起拾糧的身子,將頭和腳朝下,使勁兒甩。甩了幾下,又將他翻轉身,支起脖子,打褡褳裡掏出一種曬乾的草藥,點燃,在他鼻孔上熏。熏著熏著,拾糧猛一抬頭,哇一聲吐了出來。
「天呀,你總算吐了。吐,使勁兒吐。」劉喜財邊說邊拿一根草往他嘴裡插,草插到嗓子眼上,拾糧再也忍不住,哇哇地連著吐起來。
外面聽見拾糧嘔吐的聲音,都知道,藥師劉喜財把拾糧救活了。
水二爺仰天長笑:「老天爺,你還算長個眼睛!」
時間又過去了好一陣子,拾糧終於睜開了眼,朦朦朧朧中,看見抱他的是喜財叔,嘴唇動了下,喚了一聲叔。
「娃,你可嚇死我了,要是我晚來半步,怕是,你我就見不著了。」劉喜財熱淚縱橫,再也控制不住自個。
拾糧掙扎著,抓住喜財叔的手:「叔,我看見妹妹了--」
「胡說!」劉喜財一把摟過他,心裡,忍不住熱淚滾滾。
「娃,你吃了尿毒草。」良久,藥師劉喜財說。
「叔,我不識得,我看它長得怪,心想定是藥,就嘗了一口,莫想……」
「你個糊塗的娃啊,那是輕易吃得的麼?」
就在這時候,院裡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緊跟著,響來狗狗跟來路的聲音。誰也沒想到,狗狗連夜去了西溝,又連夜跟著來路去了斷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