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上午八點半。
龍宇大廈位於省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大廈高二十七層,取三九之數,蘊涵著「三陽開泰」的吉祥寓意。整個大廈都是龍宇集團的產業,而龍宇集團的董事長正是有「鄧市長」之美譽的鄧驊。
慕劍雲站在大廈前的廣場上,心中暗自思忖:這「龍宇」二字也許就是「玉龍」的翻寫吧?看來這個「鄧市長」雖然改了名字,卻還沒有完全忘掉自己的過往。
幾分鐘前,慕劍雲親眼目睹了「鄧市長」的豪華做派。當時她剛剛從出租車上下來,卻見一列黑色的豪華車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龍宇大廈的廣場。從前後四輛奔馳車中陸續下來十多個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男子,個個身材壯碩,神色彪悍。他們跑步前進到大廈門口,排成整齊的兩隊,在門內外形成了嚴密的護衛之勢。然後居中的那輛賓利車才緩緩開上了大廈門前的迎賓台。一個身形偉岸的小伙子首先走出副駕駛的座位,前後觀察一番之後,這才打開後座的車門,迎出了他們地位尊高的老闆。此人身材高大卻不顯肥胖,行動矯健有力,在眾保鏢的簇擁下疾步走入了大廈之內。
毫無疑問,這就是龍宇集團的老闆——鄧驊,也正是慕劍雲此行想要會見的目標。
慕劍雲已經充分估算了此行的難度,可事實情況卻比她想像的還有棘手。雖然她亮明警察身份之後,順利地進入了龍宇大廈,但她卻很快又被阻攔在一層大廳的前台。前台的接待小姐和大廳內的保安要求她必須說出明確的探訪目標,並且得到對方的電話核實之後才能進入大廈的辦公區域。
沒別的辦法,慕劍雲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我找你們的老總,鄧驊。」
「你預約好了嗎?」前台小姐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慕劍雲,她還從來沒見過老闆的客人像這樣單槍匹馬就找上門來的。
慕劍雲亮出證件:「我是警察,正在偵辦一起重要的案件,我現在需要找鄧驊瞭解情況。」她故意板起臉,顯出非常嚴肅的樣子,以期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這似乎起到了一點效果,前台小姐猶豫了片刻後,拿起電話撥了個內部號碼。
「華哥,有個警察想見鄧總……嗯,她說偵辦案件,要找鄧總瞭解情況……好的,我明白。」簡單的通話之後,前台小姐沖慕劍雲抱歉地笑笑:「對不起,請你準備好辦案介紹信,然後讓你們局長和鄧總約好時間,然後再來。」
開介紹信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局長出面約好時間?慕劍雲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這架子未免也端得太大了吧?然而對方雖然一直笑吟吟的,卻絲毫沒有可以通融的樣子。她只能悻悻地嚥了口唾沫:看來要想私下接觸到鄧驊是不可能的了,還是先打道回府吧。
慕劍雲轉身向大廈外走去,思考著該走怎樣的渠道才能在盡量小的影響下達成與鄧驊的會面。讓警校領導出面直接去找局長?或者暫且放下這頭的線索,再去找一趟黃少平。
正躊躇難斷之間,一個保安忽然從身後追了上來:「對不起,這位警官,請等一等。」
慕劍雲停下腳步:「怎麼了?」
「我們鄧總同意見你了,請您跟我來吧。」保安一邊說著,一邊側身做出了引路的姿態。
嗯?慕劍雲不免奇怪,她往前台處看去,只見那個接待小姐手裡拿著電話也在向自己張望著,看到她轉身折回之後,她向著聽筒那邊簡單回復了句什麼,然後掛斷電話,仍舊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很顯然是電話那邊的人改變了主意。可又是什麼使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態度變化得如此之快呢?
現場的情況並沒有時間讓慕劍雲考慮太多,保安已引著她來到了電梯口。
「請到十八層下,那邊會有人接你。」保安很恭敬地說道,然後把女警官讓進了電梯裡。
十八層很快到達,而那裡果然有人正在等待著慕劍雲。
這是個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約摸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長方的臉型,濃眉大眼,姿態挺拔,顯得非常精神。慕劍雲依稀認出他正是從賓利車前坐下來的那名男子,看地位應該是鄧驊貼身護衛的保鏢頭目。
「你好,我是省警校的講師,四一八專案組警員,慕劍雲。」慕劍雲大方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紹道。
「你好。」小伙子和女警官握了手,手掌寬大且有力,同時他的目光非常迅捷地在對方臉上掃了一下,銳利的鋒芒稍現即逝。
「你可以叫我阿華。」將手收回的時候,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慕劍雲想起剛才前台小姐打的電話,笑道:「也許還是叫華哥更合適一些。」
阿華依然不苟言笑,但神色卻柔和了許多:「請跟我來吧,鄧總正在等你。」
整個樓層看起來都非常清靜,看不到其他往來的公司成員。只在一些走道的拐角處三三兩兩地分散著那些身穿黑色制服的壯碩保鏢,看來這一層便只是鄧驊的辦公之地。在轉過一個拐口之後,前方出現了一道金屬門,門兩側又各有一個黑衣小伙子把守著。
阿華當先引著,進入了門內。慕劍雲想要通過時,卻又報警器「嘀嘀」地響了起來,門內的小伙子立刻抬起手臂攔住了她。
「對不起,請把身上的金屬物品暫時交給本公司員工代為保管。」阿華解釋了一句。
慕劍雲這才明白過來:這金屬門儘是個安檢探測儀。她挑了挑眉頭,既驚訝又無奈,但既然到了別人的一畝三分地,還是照主人的規矩來吧——她從衣兜裡掏出鑰匙,交到了黑衣小伙子手中。
報警的聲音停止了。阿華滿意地點點頭,側身指了指前方:「鄧總就在最頂頭的辦公室裡,你自己過去吧。」
慕劍雲獨自走到了廊道盡頭的那間大屋子前,門是虛掩著的,她只是輕輕地敲了敲,屋內立刻有了渾厚的回應:「進來。」
慕劍雲推開門,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大辦公室,寬有六米,縱深更在十米以上,看起來幾乎如上課用的教室一般。不過這屋內的裝潢又是世上最奢華的教室也無法企及的。腳下是腥紅的高檔地毯,一塵不染;清一色的實木桌櫃在地毯上整齊有序地排列著,黑中微微透紅;金壁輝煌的吊頂上裝飾著豪華的歐式頂燈,顯露出皇室的富貴氣派;最為誇張的是,屋內所有的牆壁全都貼上了眩目的水晶玻璃,屋內的即景在玻璃內反覆映射,初入其中,竟有些頭暈而不敢踏步。
「坐吧。」男子渾厚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他的語句簡短有力,雖不生硬卻又帶著不容違抗穿透力。慕劍雲循聲看去,在辦公室縱深的盡頭擺著一張碩大的老闆桌,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後,他體態威嚴,劍眉虎目,正是曾在照片上見過的鄧驊「鄧市長」。
在這樣的環境中見到這樣的人物,便是慕劍雲這個心理學專家也不免產生了一種惴惴的怯場感覺。不過她很快便調整好心態,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坐在了鄧驊對面的客椅上,然後她微笑著起了個開場:「鄧總的裝修真是別具一格。」
「我不希望我的房間內存在任何陰影。」鄧驊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的確,當四周裝上了這些水晶玻璃之後,無論坐在屋內的哪個角落,整個屋子的情形都能盡收眼底,不會有任何的觀察死角。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這說明鄧總的心理似乎在害怕什麼,你不敢讓任何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慕劍雲看向鄧驊的眼睛,竟趁勢在言語交鋒中佔據了先機。
鄧驊迎嚮慕劍雲的目光,眼神中的某些東西陰沉得嚇人。好幾秒中之後,他才又開口問道:「你是警察?你叫什麼?」
「慕劍雲,省警校講師,四一八專案組成員。」慕劍雲把自己的身份又報了一遍。
「四一八專案組,我知道。」鄧驊點了點頭——這起案子的第一個受害人薛大林曾和他關係密切,隨即他又「嘿」地冷笑了一聲,「一起案子拖了十八年,這就是現在警方的辦事效率嗎?」
這樣的責問確實命中了警方的要害,慕劍雲一時竟無言以對。尷尬地躊躇了片刻後,她決定藉機直接切入此行的主題:「我們已經掌握到一些新的線索,會對破案有很大的幫助。但是……需要鄧總的協助。」
「哦?」鄧驊的眼光跳了一下,「說說看。」
「我們認為三一六販毒案中的某些隱情會和這一系列的血案有聯繫,所以我想更深入地瞭解一些和三一六販毒案有關的情況。」
「嗤。」鄧驊不屑地笑了起來,「這兩起案件我都清楚,甚至比你們知道的還多,它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聯繫。三一六販毒案是省城警方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戰例,是警隊的榮耀;四一八血案只是一個變態自我膨脹後的瘋狂行為,至今未破是警方的恥辱,你怎麼能將他們混為一談。」
面對對方輕蔑的眼神和居高臨下的氣勢,慕劍雲知道得使出點厲害的招數了。
「在四一八爆炸案中,有一個死者叫袁志邦,他的前女友叫白霏霏,當時是薛大林的行政秘書。在三一六販毒案之後不久,此人就投河身亡。這其中隱含的聯繫難道不值得注意嗎?也許白霏霏的死根本就不是自殺,那只是三一六販毒案的尾聲,同時也是四一八血案的序幕呢!」她鏗鏘有力地點出了案情的關鍵所在,同時臨神觀察著鄧驊的反應。
鄧驊很久沒有說話,他似乎愣住了,雖然多年的磨練早已使他的喜怒都難現於色,但他目光深處還是透出震諤的感覺來,顯然,這些情況是他以前未曾瞭解到的,而且確實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良久之後,他才瞇起眼睛問道:「這是你們得出的分析嗎?你們還找到了什麼線索?」
「暫時就是這些。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更多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只要和三一六販毒案有關,很可能便會對我有所幫助。」慕劍雲誠懇地說道。
「哼。」鄧驊冷笑了一聲,「我不想浪費這個時間,我沒必要幫助你,也沒有義務幫助你。」
「可是你已經決定浪費時間了。」慕劍雲並不氣餒,微笑道,「否則你就不會改變主意,請我來到這個辦公室,對嗎?」
「不不不,你錯了。」鄧驊連連搖頭,似乎對方根本不瞭解真實的狀況,「我叫你上來可不是要幫你,而是因為這個——就在我改變主意之前,有人通過傳真把它發到了我的助手那裡。」
鄧驊一邊說著,一邊將一頁傳真紙拋了過來。而紙上顯示的內容解釋了他的神情為何會如此嚴峻。那上面寫的是:
「死刑通知單
受刑人:鄧玉龍
罪行:故意殺人、涉黑
執行日期:十月二十五日
執行人:Eumenides」
這完全出乎慕劍雲的意料,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了:「怎麼會這樣?對不起……我需要打個電話。」她迅速拿出手機,撥通了韓灝的號碼。
韓灝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喂?慕老師嗎?我正在找你,請你立刻趕回刑警隊,我們馬上要開一個緊急會議。」
「明白。」慕劍雲緊接著開始匯報這邊的最新情況,「Eumenides又給出了最新的作案目標,是龍宇集團的老闆鄧驊。」
「是的,我們剛剛收到了他發來的死刑通知單。」韓灝頓了一下,略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正在龍宇集團,和鄧驊在一起。」
「你和鄧驊在一起?」韓灝愈發詫異,「你怎麼跑到那裡去了?」
「嗯……我在調查十八年前的案子,其中有些線索,需要找他瞭解情況。」慕劍雲含混不清地解釋了兩句。不過匆忙之間,韓灝亦不及細究,轉而吩咐道:「既然這樣,你告訴鄧驊,讓他先呆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外出;警方的先頭人員很快就會到達,然後我們會給他制定出詳細的保衛計劃……還有,你就暫時不要回來了,留在現場,等待我們的先頭人員進行交接。」
「好的。」慕劍雲掛斷了電話。得知韓灝等人已經在展開行動,她緊張的心情略微平復了一些。此時她開始思索這張「死刑通知單」背後隱藏的信息——當她剛剛順著「三一六販毒案」線索找到鄧驊的時候,「死刑通知單」亦緊跟而至,這絕非簡單的巧合。十八年前的血案,十八年後Eumenides的再現,這兩起連環案終於在鄧驊這個點上對接在了一起,這個點很可能便藏著解開所有秘密的鑰匙。
不過她的思緒很快就被鄧驊打斷了,後者顯然從剛才的電話中聽出了端倪,正用銳利的目光看著她,問道:「慕警官,看來你的這次拜訪,完全是個人行為,而並不是出自專案組的指揮。」
對方的質疑雖然令人尷尬,但慕劍雲還是很快組織好了應對的說辭。「是的,我有自己的線人,有自己的線索,也有單獨查詢線索的權力。」
「線人?」鄧驊嗤地笑了起來,不知是否是想起了自己曾有過的經歷?然後他又面無表情地點著頭,淡淡地道:「不錯,不錯。」
慕劍雲不願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她話鋒一轉:「我的同事很快就會過來保護你。在此之前,希望你不要外出。等我們的人到達之後,他們會給你一個詳細的保衛計劃。」
鄧驊卻顯得無動於衷,反而問道:「那就是說,我所有的行動要聽從你們的吩咐?」
「是的,至少在今天得這樣。」慕劍雲刻意強調了一下日期,因為死刑通知單上表明的十月二十五日正是今天。
「好了,慕警官,有幾件事情你現在必須明白。我希望你聽清楚。」鄧驊打斷了對方的話語,語氣獨斷專橫,「第一,沒有人可以指揮我的行動。我每天的計劃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任何變更不僅會帶來巨額的經濟損失,而且會打亂我後續的全部計劃,這對我來說是不可接受的。在今天的大部分時間內,我都不會離開這個辦公室,但是晚上八點四十,我要去機場乘坐航班趕往北京。」
慕劍雲也相信,對於這樣一個大人物,他的行程是很難因外界的影響而變動的,不過她仍然試圖說服對方:「可今天是特殊的情況,有人正計劃殺你,而且這是個異常危險的兇手。」
「這正是你須要明白的第二件事情。」鄧驊仍不為所動,「有人要殺我,這對你們來說是特殊的情況,可對我來說不是。我的經歷你也知道,全是一步一步拿命換出來的。在這個世界上,想要殺我的人不計其數。你知道在黑道上我的腦袋值多少錢嗎?一百萬!這個價格足夠從國外聘到頂級的殺手。如果因為今天有人要殺我,我就必須改變自己的計劃,那我這輩子就什麼也幹不了了。」
慕劍雲先是愣了下,然後又苦笑著搖了搖頭。鄧驊的說法聽起來誇張,但仔細一想,卻又合情合理。以他的出身,從混混,到線人,再到今日頂級的富豪,雖然在黑白兩道都取得了不容置疑的地位,但在這個過程中,又會經歷多少艱險坎坷,得罪多少各方的勢力?甚至在那雙手中,亦早已沾滿不為人知的血腥!現在他站在了萬人矚目的高點上,那些曾被他踩踏過的人,還有那些想要踩過他上位的人,誰不是要除他而後快呢?一份來自殺手的死亡威脅,足以讓任何人驚惶失措,可在他面前,卻如吃飯睡覺般平常。
而鄧驊又繼續說道:「我想強調的第三件事情是:雖然有那麼多人想要殺我,但我現在仍然活著。事實上,現在已經沒有殺手再垂涎那百萬元的懸紅。因為他們知道,要殺我鄧驊,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這次這個人不一樣。最近幾天,他已經連做了兩起案子……」
慕劍雲話還沒說完,便又一次被鄧驊打斷了:「用不著你介紹,他的情況我知道:前天下午,他在德業大廈前的廣場上,殺死了一個叫做韓少虹的女人;今天凌晨,在遠郊的一個礦洞內,他殺死了雙鹿山襲警案的嫌疑人彭廣福,負責守衛的特警隊長熊原也同時遇害;此外,他還殺了十多個負案在逃的犯罪分子。」
慕劍雲驚訝地看著對方,這些都是警方的保密內容,怎麼此人竟瞭解得如此清楚?
「從Eumenides在網上發貼之後,我就在關注這起案件了。」鄧驊看出慕劍雲心中所想,帶著炫耀的口吻解釋道,「而我的能力遠遠超出你的想像,本市的公安系統對我來說根本沒什麼秘密可言。」
是的,慕劍雲只能無奈地忍受對方的張狂。連警察辦案都需要公安局長親自打電話預約的人物,對他來說又能有什麼瞭解不到的事情呢?
慕劍雲輕輕地歎了口氣:「既然你知道這麼多的事情,你應該明白自己所面對的危險。到目前為止,他的所有殺人預告還從未失手。」
「那正是因為受害人過於信任警方所提供的保護,而我則不會重蹈這樣的覆轍。」鄧驊凜起目光,顯示出心中的堅定與自信,「我手下有一幫小兄弟,他們將負責我的安全。所以,如果警方要參與,只能配合我們的行動,而不是要我去執行警方的計劃。你們的人到來之後,可以與我的助手阿華聯繫,他會告訴你們需要做些什麼。」
回想起鄧驊進入龍宇大廈時的陣仗以及大廈內的嚴密保安措施,他的確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語。即便是警方提供的防衛,還能怎樣做到更好呢?更重要的是,那些黑衣保鏢,他們的工作便是保護鄧驊的安全,他們可以一年到頭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對方,而這一點是警方絕對無法做到的。在遭遇刺殺威脅的時刻,鄧驊確實沒有理由放棄自己的人馬而去信任並不熟悉的警方。更何況他的人這麼多年來一直成功地保證了他的生命安全,而警方卻剛剛連續遭遇了兩次失敗的慘遇。
慕劍雲看著鄧驊,一時間無言以對。她的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感覺,不知是該敬畏、羨慕,還是為對方感到悲哀。的確,這個人已經擁有了常人無法企及的權勢和地位,並且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可是他每一天都要處於這樣的防範中,這與坐牢又有多大的區別?當他也不能在繽紛的世界中呼吸,當他已經失去了生命中最本質的自由的快樂,這種權勢和地位又是否真的值得去擁有呢?
輕輕的敲門聲打破了辦公室內沉默的氣氛。
「進來。」鄧驊的聲音仍舊威嚴。
門被推開了,阿華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迅捷有力,渾身上下瀰漫著逼人的精氣,但當他看著鄧驊的時候,臉上卻只有崇拜和恭敬。
「鄧總。我已經查了那個傳真,是從正泰街一家圖像辦公店發出來的。不過店裡的人並不知情,他們的電腦中了肉雞,被人遠程控制了。對方是個高手,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蹤的痕跡。」
「嗯,意料之中。」鄧驊點了點頭,然後他看嚮慕劍雲,「好了,慕警官,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現在你可以到樓下大廳裡去等你們的人。我這裡還有很多正事要處理。」
很顯然,這是一個逐客令。慕劍雲也只好起身告辭,阿華把她送出了辦公室,然後又折回到自己老闆身邊。
鄧驊盯著桌上的一個監控顯示器,屏幕上顯示出慕劍雲通過安檢門,在一名黑衣男子的引導下,最終進入電梯的全過程。然後他問了句:「你覺得這個女人如何?」
「很聰明,洞察力很強。」阿華給出了簡潔的評價,然後又補充道,「如果是朋友,要注意留一手;如果是敵人,那會非常麻煩。」
鄧驊未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後,他話鋒一轉:「這個女人是『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現在她查到了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子,『三一六販毒案』。她已經查出,當年爆炸案中的死者袁志邦曾有個叫做白霏霏的女友,而此人正是薛大林的行政秘書。」
阿華的眼神凜了一下。
「她有一個線人,這個線人可能會知道更多的事情。」鄧驊有些陰沉,「你去查一查,把這個人找出來。」
阿華點點頭。
「現在就去吧。」鄧驊不再多說什麼,他知道阿華的能力——無論是偵查、格鬥、射擊,他都不會遜於最出色的警員,他也知道阿華的忠心——這是一個隨時都會為自己擋子彈的小伙子,有這樣一個助手在身邊,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與此同時,刑警大隊會議室內。
四一八專案組正集結於此召開緊急會議。不久之前,他們也收到了那份發給鄧驊的「死刑通知書」。而此刻出席的人員已與以前有所不同,除了慕劍雲已先行到達龍宇大廈現場外,柳松則頂替了犧牲的熊原,成為專案組中特警方面的代表。
礦洞之戰的失利給眾人在心理上的造成了不小的陰影,他們的雙眼都佈滿血絲,看起來一夜未曾踏實入眠。而眾人中又以柳松的情緒最不穩定,當韓灝通報案情的時候,他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目光游散,思維顯然沒有擊中在議題上。他的反常情況引起了羅飛的注意,後者皺起眉頭:新的戰鬥即將打響,小伙子這樣的狀態可難堪重任。
在展示了最新收到的那張「死刑通知單」後,韓灝又花了幾分鐘時間介紹了這次的目光人物:鄧驊。由於此人在省內的影響力,此案再次引起了高層領導的關注。而專案組也得到了上層的死命令:這次且不管案件偵破與否,必須保證目標人鄧驊的生命安全。
等韓灝講完這些之後,會議進入了自由發言的討論時間。這時柳松第一個站了出來,他有些話似乎已在心裡按捺了很久。
「尹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他直斥其名地說道,語氣很不友好。韓灝和曾日華都是一愣,頗為詫異,羅飛則挑了挑眉頭,精神進一步集中在這個新近加入專案組的小伙子身上。
「什麼問題?」尹劍勉力維持住平淡的語氣,可看得出來,他的內心正處於震盪之中。
「今天凌晨在礦洞的時候,我、韓隊長還有你,我們三個人分別去按動三個不同的開關。為什麼你的動作會比我們倆人落後那麼多?」柳松頓了頓,進一步強調說,「你已經是第二次進入那個洞穴了,怎麼會比韓隊長更晚找到相應的開關呢?」
尹劍對這個問題似乎早有準備,坦然答道:「我的手電壞了,只能用打火機照明。在那樣黑暗的環境中,行動很不方便。為此我還和韓隊產生過誤會,在岔口處有關短暫交手——這一點韓隊可以證明。」
眾人的目光隨之看向韓灝,後者則立刻點了點頭:「是的,我可以證明。而且那個手電已經送到設備處,確實是發生了意外的故障。」
「嘿,故障?」柳松看起來不會輕易松繞,他冷笑了一聲,又說道,「那好,我再問你:當我們按下開關之後,對講機裡已經聽不到熊隊的回應。我和韓隊長立刻趕往洞口,我們幾乎是同時到達,而熊隊此刻已經奄奄一息。我們倆人合力把他抬到了警車後廂裡,而你則直接進了駕駛室,打火開車。在這個過程中,你並沒有接觸到熊隊,對嗎?」
尹劍乾嚥了一口唾沫,沉默片刻後,答道:「是的。」
柳松雙眼擠成了一條縫,目光變得銳利嚇人:「那為什麼在警車的檔桿上會出現你的血指痕?你手指上的血從何而來?」
隨著柳松的質疑,羅飛等人的第一反應便是看向了尹劍搭在桌邊的雙手——那手上乾乾淨淨,並不見任何傷痕。如果真的有尹劍的血指痕印在檔桿上,那只可能是別人的血。
「我……」尹劍這一次卻答不上來了,他怔了片刻後,再次把目光投向身邊的韓灝,似乎對方還能幫自己給出個答案。
韓灝正看著柳松,他也沒料到會場上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氣氛,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反問道:「柳松,你問這些問題想表達什麼?不妨直說。」
柳松咬咬牙:「我覺得熊隊不可能那麼輕易的被人殺死!他當時正處於嚴密防守的狀態,怎麼可能被人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割斷了喉嚨?!除非……除非兇手是個讓他毫無防範的人!」
柳松的話語顯然在直指尹劍殺害了熊原。而他的證據聽起來也能成立:當韓灝到達開關處時,尹劍落後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以用來作案;而檔桿上某名出現的血跡更會令人疑竇重重。
可是不管證據如何,要說是尹劍殺害了熊原,這確實是個過於無理的猜想。一貫口無遮攔的曾日華此時都晃起了腦袋:「這……這怎麼可能?那檔位上的血跡是不是以前就有?你怎麼肯定就是尹劍後來留下的?」
「去的路上是我開的車,我記得清楚,當時的檔桿上絕沒有血跡。」柳松非常肯定地說道,「我是剛剛又路過警車的時候,才無意間從窗口看見的。」
「可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韓灝突然間提高了聲音,他似乎有些憤怒,看起來對柳松的態度非常不滿。而後者也被他威嚴的樣子鎮住了,小伙子舔了舔嘴唇,咄咄逼人的氣勢收斂了許多。
韓灝輕歎一聲,情緒也平緩了一些,然後他解釋道:「昨天尹劍把車開到醫院之後,因為匆忙,他沒有摘檔就跳下駕駛室,趕到後面幫我們抬熊隊長。是我發現以後,伸手探到駕駛室把檔摘下來的。所以檔位上如果有血指痕,那應該是我留下來的。」
曾日華舒了口氣,打起圓場:「你看看,全都是誤會。柳松,你有些過於緊張了。」
柳松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難以再開口,他神色尷尬地躊躇著:「這個……我……」
「好了。」韓灝換上一種勸慰的語氣,「你的心情我理解。熊隊長的遇害,我們也同樣悲痛。可是你不該隨便就懷疑自己的同事。我們誰也不否認熊隊長的本領,但這次的對手,他的狡猾和狠毒超出了我們的想像。前一起案子,對韓少虹的保護,大家也是一致認為萬無一失的,可他還是得手了……我當時離開熊隊長,也是出於對他的信任……唉,要說這兩次的責任,我是最主要的……」
韓灝的聲音逐漸低沉,悲傷的情緒感染了眾人,柳松也低下頭,眼圈有些發紅。
「我已經決定了,等這起案子偵辦完,我就會辭去刑警隊長的職務,我會退出警界……」韓灝繼續說著,然後他眼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語氣重新變得高亢起來:「可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傢伙,我一定要親手讓他受到懲罰!」
韓灝的鬥志似乎鼓舞了眾人,尹劍和柳松紛紛抬起了頭,曾日華也欣慰地笑了,唯有羅飛尚微蹙著眉頭,他還在思考著什麼事情。
「好了,我們正面臨著新的戰鬥,我希望這是扭轉戰局的最後一戰!」韓灝的目光在會場上掃了一圈,「現在大家聽我分派任務:柳松,你帶著特警隊的參戰人員先行感到龍宇大廈,保護目標人鄧驊;羅警官,你也跟著去,協助柳松協調現場的事宜。」
柳松大聲應了句:「明白!」羅飛卻未說話,韓灝皺了皺眉頭:「羅警官,你還有什麼意見?」
「哦,我沒意見。」羅飛似乎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尹劍,又看看柳松,「我會配合好柳警官,完成任務。」
「很好,那你們現在就出發吧。」韓灝又轉頭看向曾日華,「你還是留在總部,負責信息的傳遞和查詢。」
「好的。」曾日華點點頭,對這樣的安排並不意外。作為文職人員,他本來就很少參與現場外勤。
分配好其他人的任務之後,韓灝最後才對尹劍說道:「你還是跟著我,我們刑警隊再單獨開個會,商討詳細的作戰事宜,隨後便趕到現場增援。」
尹劍無聲地看向韓灝,倆人目光對視的那一刻,似乎多了些心領神會的東西。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點十五分。
在簡單準備之後,柳松和羅飛帶著六名精幹的特警戰士立刻奔赴龍宇大廈而去。這六人都參加了前天在德業大廈廣場上的戰鬥,那次戰鬥的失利以及後來熊原隊長的犧牲早已點燃了他們心中憤怒的火焰——不需要做任何動員,他們的鬥志已足以將任何敵人撕得粉碎。
羅飛坐在柳松身邊,剛才在開會的時候,他就有一些疑慮,但鑒於會場的氣氛不方便提出來。現在和柳松單獨相處,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小柳,我想問你個事情。」他輕輕地碰了碰對方的胳膊肘。
「什麼?」柳松正看著窗外,此刻回過頭來。
「韓灝說他到醫院之後,動過那個檔桿。當時你也在車上,你對這個事情有印象嗎?」
柳松搖搖頭:「在我印象中是沒有,但我也無法確定……當時我只顧著抱著熊隊長的屍體,根本就不會注意車上其他人在幹什麼。」
羅飛理解地點了點頭。的確,當時柳松正處於一種極端激動的情緒中,不可能清晰的記得身邊的細節——所以他只能把質疑留在心裡,卻無法在會議上對韓灝的解釋再進行反駁。
「你也懷疑這個事情裡面有蹊蹺嗎?是不是韓灝故意在包庇尹劍?」看到羅飛沉思的樣子,柳松忍不住追問道。
羅飛知道對方是個心無城府的直率小伙子,於是自己也不遮遮掩掩的。「我非常認同你的判斷——很難想像熊隊長會如此輕鬆的被人割喉而死。」他坦然說道,「不過這件事雖然疑點很多,卻沒有一條能夠砸實的證據。所以在開會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說,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如果確實誤會了自己的同志,那就非常不好了。」
柳松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我也不希望真的是內部出了問題。」
「現在有個方法,可以驗證韓灝的話。」羅飛忽然又拍了拍柳松的肩膀,「不過我需要你的幫助。」
柳松的眼睛亮了起來:「什麼方法?」
「如果韓灝說的是真的,那麼檔桿上留下的應該是他的血指紋;如果他撒謊,那麼檔桿上的血指紋就是尹劍的——這是誰都明白的簡單道理。」
柳松卻失望地搖了搖頭:「這個我早就想到了……可是現在根本不可能進行這樣的指紋鑒定——韓灝本身就是刑警隊的隊長,而且除了你,沒有任何人會支持我的懷疑。」
「不需要進行指紋鑒定。」羅飛微笑道,「我只需要你找個朋友,到那輛警車旁去看一看。」
「看什麼?」柳松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看那檔桿上的血指痕還在不在。」羅飛停頓片刻,容對方想了想,然後進一步解釋道,「如果血指痕仍然在,說明他們並不擔心別人去查證這件事,我們的懷疑很可能真的就是誤解;如果血指痕不在了,在這麼緊迫的情勢下,他們仍然要抽時間刻意去擦掉這個指痕,那就非常有問題了。」
「不錯,太有道理了!」柳松佩服地看了羅飛一眼,然後他拿出手機,開始在號碼簿中尋找能夠幫上忙的朋友。
與此同時,在刑警隊長的辦公室中,韓灝和尹劍正相對而坐。屋內的氣氛壓抑,就連空氣也似乎要凝固在了一起。
良久之後,隨著一聲沉重的歎息,令人窒息的沉默終於被打破了。
「你全都知道了,是嗎?那些血跡,你當時就看見了。」
「是的。」
「……謝謝你幫我掩飾過去。」
「這有什麼好謝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對是錯。」
「嘿……很多事情怎麼說對錯呢?說不清楚,真的說不清楚。」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沒有別的選擇。」
「你被他脅迫了?」
「算是吧……一個小錯誤,造成了一個大錯誤,緊接著,又是更大的錯誤……當你第一步走錯了之後,就無法再回頭。」
「我希望你停下來。」
「不,現在還不能停!我還有機會,我要親手讓它結束。」
「你必須停下來。這次的行動你不能再參與……你可以找個理由。」
「那已經發生的事情呢,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還沒想清楚……也許我會永遠守住這個秘密,我會犯下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點三十分。
柳松和羅飛等人趕到了龍宇大廈,慕劍雲早已在一樓大廳中等著他們。
保安和前台人員照例將這一行人攔了下來。雖然柳松出示了警官證,但仍然無濟於事,對於出現這樣的局面,眾人都感到非常驚訝。
「現在你們知道鄧驊『鄧市長』的做派了吧?」慕劍雲苦笑著說道,「我可是早就領教過了。要想見到他,你們必須首先讓前台請示一個叫做『華哥』的人。」
自己風塵僕僕地趕來保護目標的安全,結果卻受到對方的如此冷遇,柳松不免有些忿忿不平,這種情緒直接擺在了他的臉上。不過羅飛卻有另外的看法。
「這倒也是好事。」他說道,「連我們想見他一面都這麼難,那麼Eumenides下手的機會當然也會少很多了。」
「你還沒看到大廈裡的防範措施呢,連安檢門都有。如果他一輩子都活在這個大廈,那真是神仙也殺不了他。」慕劍雲調侃道,「不過他今天還要趕一班前往北京的飛機,晚上八點四十起飛。」
羅飛暗自點頭,在心中思忖道:Eumenides顯然是掌握了這個信息,才會把死刑執行的日期定在了這一天。機場,這又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公眾場所,也必將是雙方爭鬥的焦點之地。
此時柳松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退到一旁接聽。而羅飛則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怎麼會提前到了這裡?」他問慕劍雲。
「我掌握了一條新的線索。」慕劍雲略有些得意,「現在看起來,這條線索還真是有些靠普。」
新線索?羅飛心中一動,正要詳細問個明白時。柳松急匆匆地趕了回來,他的神色顯得非常激動。
「那個血指痕不見了!」他衝著羅飛叫道,「他們真的擦掉了那個指痕!」
羅飛凜然了一下:他終於有理由確定心中的那些懷疑了!同時,這也意味著他將面對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
「我們該怎麼辦?」柳松期待地看著羅飛,雖然與對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對這個來自與龍州的刑警已產生了完全的信任和尊敬。在他們旁邊,慕劍雲則是一臉茫然的表情。
羅飛緊張地思考了片刻,然後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同事:「我們必須聯繫上高層的領導。你們能不能找到這樣的路子?必須是能夠跳過韓灝的關係。」
柳松痛苦地搖搖頭,這件事如果在昨天他還可以辦到。可是現在他最親密的領導熊原卻已經慘死在敵人的利刃下。然後他和羅飛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慕劍雲的身上。
「我可以試試。」慕劍雲不明就裡,也就沒有把話說死,她質疑道,「不管怎樣,你們先得讓我明白是怎麼回事吧?」
可羅飛卻無法將話題再進行下去了,因為一個身材高大的陌生小伙子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身邊。
慕劍雲認識那小伙子正是鄧驊的貼身保鏢——華哥,她也只好暫時把疑惑按捺在心裡,替雙方做了一個簡短的介紹。
「你就是羅飛?」和警察一一握手之後,華哥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了羅飛的身上。
羅飛被他看得有些彆扭,詫異地反問:「你認識我?」
「我們鄧總正要找你,就請你先跟我上去一趟吧。至於其他的警官——」華哥淡淡地說道,「請你們先在大廳等待,我們鄧總吩咐了,等專案組的韓組長來了之後,由他單獨上來商討合作護衛的事宜。」
慕劍雲是早有心理準備,可柳松倒著實被對方的倨傲態度氣得夠戧。可他是執行任務而來,又不便發作,只能憤憤地哼了一聲。
「能不能稍等五分鐘,我們正有一些事情要商量。」羅飛對華哥說道。
「不,我們鄧總有非常著急的事情,還是請羅警官先抽空見一見鄧總。你們的事情,等會再下來商量也不會遲的。」華哥措辭雖然彬彬有禮,但言行間卻透出一種不容否定的大家氣質,想是在鄧驊身邊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故。
羅飛見華哥說完話之後,便佇立不動,只顧看著自己。他知道自己如果現在不上樓,那華哥也就會一直不離去。他略一思忖,這邊的事情雖然重要,但一切的關鍵點現在都落在了目標人物鄧驊的身上,只要守住這個人,就不會再出什麼亂子。這樣的話,先去會會這個「鄧市長」倒也未嘗不可。
想到這裡,羅飛轉過頭來看著柳松:「那我就先上去吧。你們暫且穩住,一切等我回來之後再說。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真實情況並非你想得那樣簡單!」
柳松點點頭,幾個來回下來,他對羅飛已是言聽計從了。
羅飛又看了看慕劍雲,又強調了一遍:「等我回來。」他的目光堅定而自信,給人帶來充分的信賴感。然後他跟著華哥,向大廳東側的電梯走去。
在行進的路上,華哥已通過公司內部的對講機把羅飛到來的情況向鄧驊做了匯報。鄧驊亦有些意外,因為羅飛確實是他正在尋找的人,而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快便自己送上門來了。
根據阿華的調查,慕劍雲在進入四一八專案組之後,曾接觸過兩個和十八年前的往事有瓜葛的故人,其中之一就是羅飛。鄧驊在瞭解過阿華的調查結果後,初步判斷羅飛很有可能便是給慕劍雲提供線索的線人,現在此人主動找到了龍宇大廈,這倒也少了一番周折。鄧驊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以逸待勞地等待對方的到來。
幾分鐘後,敲門聲響起,在得到鄧驊的許可之後,阿華把羅飛引入。同所有的初次來訪者一樣,羅飛也為辦公室的寬敞、豪華以及風格另類的牆面裝修驚訝了一番,不過他很快便凝住心神,在鄧驊對面的客椅上坐下。阿華則垂手侍立在鄧驊身邊。
「羅飛羅警官。」鄧驊上下打量著羅飛,然後他略一點頭,算是行了禮數,「你好。」
「你好。」羅飛也端坐在椅子上,同樣僅稍稍點了點頭。他已對鄧驊的倨傲作風有所耳聞,現在是對方請自己前來,所以不妨將姿態拿的高一點。
「你是龍州市的刑警隊長,為什麼會跑到我們這裡來?」鄧驊開始直視羅飛的雙眼,很不客氣地問道。
「因為我收到了一封署名為Eumenides的信件。」羅飛與鄧驊對視著,絲毫沒有怯然的感覺。
「Eumenides?」鄧驊進一步追問,「他為什麼會寫信給你?」
「你也收到了Eumenides的信,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羅飛仍是淡淡的語調,可攻防的形勢卻在不經意間轉了過來。
鄧驊輕輕地「呵」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看來我們倒有不少共同點了?Eumenides都給我們寫過信,而十八年前,最先收到Eumenides死亡通知的人,正好又分別是我們倆人的好朋友。」
「我們倆人的好朋友?」此前韓灝在介紹鄧驊身份的時候,並沒有提到他的過往。所以羅飛咋聽對方這麼一說,不免有些詫異,他愣了片刻後才回過神來,「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曾是薛大林的好朋友?」
「哦?」鄧驊看著羅飛的表情,一時間也有些奇怪,然後他又問道:「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販毒案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那是省城警界的一段傳奇。」羅飛不假思索地回答,「當時我還是省警校的學員,這起案件一度是整個刑偵專業的談資,它是警方利用內線破案的一次經典戰例。」
聽到羅飛的這番話,鄧驊臉上竟難得露出一絲由衷的笑意,這段往事也是他生平最為自豪的事跡,同時也稱得上他人生旅途的轉折點。在十八年後,後輩刑警中的頂尖角色仍對此津津樂道,令鄧驊心中漾起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滿足感。
「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內線,鄧玉龍。」鄧驊挑起嘴角,顯出神秘而興奮的神色,「而這起案件到底有多經典,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羅飛著實吃了一驚。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鄧驊居然就是當年在警界盛傳的「孤膽英雄」鄧玉龍。而他的思維敏動,立刻又聯想到:薛大林在十八年前遇害,鄧驊現在又收到了「死刑通知單」,倆人又同為「三一六販毒案」的參與者,這裡面是否會藏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呢?
「白霏霏你認識嗎?」鄧驊又拋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白霏霏?」這個名字確實有些熟悉,羅飛蹙眉思索了一會,終於回想起來,「他是袁志邦的前女友,袁志邦的『死刑通知單』上所列的罪行,就是針對她而言的。」
鄧驊一直在仔細觀察著羅飛,此刻他終於釋然了。
「好了,羅警官,我們的碰面該結束了,我很高興和你有這次交談。」他表達了送客的意思,比起不久前對待慕劍雲之時,態度要委婉了許多。
「結束了?」羅飛有些摸不著頭腦,對方這麼著急叫自己上來,難道就是要問這幾個沒頭沒腦的問題?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的。」鄧驊抬腕看了看手錶,「十點鐘我要召集集團的管理層開個會議。現在只剩五分鐘了,我馬上得到隔壁的會議室去。」
羅飛也下意識地看看了自己的腕表,然後善意地提醒道:「你的表快了,現在的準確時間是九點五十分。」
鄧驊再一次笑了:「這是我的習慣。我的時間永遠比正常情況快五分鐘,這樣即使我自己晚了五分鐘,在正常的世界裡,我仍是準時的。」
這確實是個好習慣,很多成功人士都有這樣的習慣。而作為一名刑警,羅飛的習慣卻是始終保持自己的時刻表與準確的時間分秒不差。而此時,鄧驊的話似乎突然震到了他,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神情變得恍惚起來。
「羅警官。」阿華上前一步,「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你不是還有事情要交待你的同事嗎?」
「是的,我該離開……我該離開了!」羅飛忽然又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然後他大步流星地向著辦公室外走去,最後竟變成了小跑。
「他這是怎麼了?」阿華詫異地看著羅飛的背影。
鄧驊也費解地搖了搖頭,片刻後他看看阿華:「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阿華明白老闆的意思,他點頭道:「那剩下的目標就非常明確了。阿勝他們半小時前就已經出發,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反饋回來。」
「除了你之外,阿勝也算是個得用的人了,我想他不會讓我失望的。很何況,他們要對付的不過是個只剩半條命的廢人。」鄧驊一邊說著,一邊從老闆椅上站起來,「好了,先不用操心那邊了,你陪我去會議室吧。」
阿華護著自己的老闆向隔壁的會議室走去。而此刻,羅飛已經坐電梯來到了一層大廳,見到他之後,柳松和慕劍雲等人立刻圍了上來。
慕劍雲問道:「怎麼樣,你們聊什麼了?」
柳松則急吼吼地:「羅警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是不是要盡快聯繫上層的領導。」他已再心中認定尹劍和熊原的死脫不了干係,已迫不及待要逮住尹劍,將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不,現在來不及說了。」羅飛的氣息喘得很急,顯然是剛剛劇烈地奔跑過,「有要緊的情況,我必須立刻離開。你們在這裡守著,一切的事情,等我回來。」
「什麼情況?」慕劍雲自認識羅飛以來,還從未見他如此的著急,心中不免有些打鼓。而柳松則愣了一下,不甘心地追問:「那尹劍的事怎麼辦,難道就不管了?」
羅飛的大腦實在有點亂,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略一思索後又急促地說道:「鄧驊是晚上八點四十的飛機,我會在五點之前趕回來。只要他不出這個大廈,就不會有亂子。柳松,你不用著急,那個事急不來,但跑也跑不了。好了,我真的沒時間了,記住我的話,一切等我回來,明白嗎?」
看著慕柳二人先後點了頭,羅飛略略放下心來。是的,他已經見識了鄧驊的保安力量,只要不離開大廈,此人就不會有任何危險。而他自己必須立刻趕往一個地方,他已經相信,那裡正是所有罪惡的源頭。
就在剛剛的一瞬間,曾苦苦糾纏著羅飛的困惑竟豁然開朗。那兩分鐘的時差,十八年的等待,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恨不能立刻就飛到那個人的面前!所有的情緒正在他的胸膛中堆積,幾乎要讓他鬱悶得爆炸起來。他再也無法忍受片刻的拖延,他只想問一句:為什麼?!
二十分鐘後,羅飛來到了目的地。那個破敗的小巷,那間陰暗的小屋。可是他原本沸騰的心卻冷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來晚了。
小屋門大開著,可屋裡卻沒有人。當他進入小屋之後,發現與前幾次的拜訪相比,小屋顯得愈發的雜亂,桌椅被放翻了,被子被撕開了,那些雜七雜八的垃圾也被胡亂地拋了滿地。
羅飛知道自己不是來晚了,而是來得太晚了。
不僅那個人已經離開,而且在此之後,還有另外一些人來過這裡,這些人顯然想要尋找某些東西。
那個人去了哪裡?後來的人在尋找什麼?他們找到沒有?
一個個疑問縈繞在羅飛的腦海裡,他冥思苦想,可一時間又沒有任何的頭緒。
是的,那個人知道自己會找來,當上次自己提出那兩分鐘時差的疑問之後,他就一定知道自己會找來。所以他已經提前離開了。
也許,他現在正在某個角落裡窺伺著自己,同時在得意地竊笑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羅飛又走出了小屋,他無奈地四下張望了片刻,然後大喊起來:「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敢見我?」
周圍有行人路過,他們詫異地看著羅飛,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可羅飛並不是一個瘋子,他甚至沒有猜錯,那個人正在一個隱蔽的地點看著這個小屋。那是小巷外一處居民樓六樓的樓道窗洞,不僅居高臨下,而且帶有強烈的逆光,所以這個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巷內的情形,而羅飛卻決不可能尋找到他的所在。
在剛剛過去的幾十分鐘裡,這個人先是看到幾個黑衣男子進入了自己曾居住多年的小屋,他知道那些人是誰,他也知道他們為何而來,他甚至為此而長出了一口氣,因為這意味著自己的計劃又多了一分成功的可能。
是的,這是他臨時應出的一步棋,非常倉促,但看起來又非常的成功。
他本不需要這步棋的,但他在面對一個難纏的對手,是後者逼著他祭出了這最後一招。
那個對手終於也尋到了小屋,這也印證了他的判斷——當他聽到那兩分鐘的時差之後,他就知道羅飛一定會找回來的。
他們之間終究是躲不過那一場對決,面對面的對決。
「我並不是不敢見你,只不過這裡不是合適的地點。」他喃喃自語著,聲音如鬼魅般嘶啞。然後他一步步地向樓下走去,拄著枴杖,步履蹣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