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菡上車後,陳煥便發動了引擎。
「你幹嗎?」許亦菡還沒等到林源,興許他一會兒就來了呢,她有些著急地說。
「送你回去。」陳煥不容置疑地說。
「停車,我要下來。」許亦菡說道。
「你說有你這麼傻的嗎?」
「我怎麼了?」
「林源不來,你還非得等到演奏會結束、劇院關門你才甘心走?」
「……」許亦菡一時無語,她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陳煥微撇過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還是在乎他。」
「這與在乎無關。」
「那好,如果我告訴你,他今晚不會來,你會不會感到失落?」
「即使是等一位普通朋友,我也會這樣等的。」今晚的許亦菡不僅僅有些失落,還有些抱怨,如果他不來的話,就提前跟她講一聲,不至於讓她在冷風中等這麼久。
「我打他電話也沒打通。」
「什麼?」許亦菡扭頭看著目視前方的陳煥,面露疑惑,「你不是說你在等人嗎?」
陳煥沒搭許亦菡的話茬,繼續說道:「我這邊正好有他助理的電話,撥通後才知道他正在給別人做緊急手術,今晚來不了了。」陳煥剛剛和林源的助理通過電話得知他今天不能來後,正準備下車告訴許亦菡,誰知她自己走過來了。
「你幹嗎給他電話?」許亦菡語氣不悅地說。
「我可不想讓某人等到散場,甚至是深更半夜。」
「我等不等都是我的事,是我自己願意的……」許亦菡頗為激動地說,「陳煥,請你以後別干涉我的事了,行嗎?」
陳煥神情專注地看著不斷被雨沾濕的車窗,車窗上細微的雨絲掠過他的心房。他在暗處一直等著許亦菡並不是想窺探什麼,而是因為新聞報道這附近最近發生了一件搶劫案。下雨天,路上行人少,劇院門口更沒幾個路過的人,陳煥放心不下她,便一直等著她。然而,他的好心卻被她當成了干涉,陳煥心裡多少有點不痛快,但並沒表現出來,他佯裝一副輕鬆的神情說:「我才懶得干涉你的事,我只是恰好正在等人。」
「我看你才傻,並且還在車裡等別人,一點誠意都沒有。」許亦菡細細一想,到底是明白了,陳煥將車停在劇院附近,哪裡是在等別人,分明是在等她,可惜他嘴硬,沒實話實說。
「在外面等可是要受冷風吹的。」陳煥略帶笑意地說。
「是啊,哪像你坐在車裡,開上空調,多舒服呀。」許亦菡說道,「你晚上沒事了?」她隱隱覺得陳煥應該還有事,並不想耽誤他,但是,陳煥此刻的樣子卻顯得比較散漫,不急不慢地說:「你這算干涉我的事嗎?」
一句話把許亦菡噎得不行,她沉默下來。
她剛才在外面等了半天,有些冷,蜷縮在座椅上,微瞇起眼,剛剛車內的暖氣開得並不足,她幾乎感覺不到,可在她身體逐漸回溫後,她方察覺到車內的暖氣已打到很高。
許亦菡撇過頭看陳煥,能看到他額頭上滲出的細小汗珠,在昏暗的光線裡若隱若現。彼時,她不僅僅覺得自己的身體暖和了,連同心裡那一方最柔軟的角落也盛滿了溫暖。
可這樣的溫暖很快就降溫了,像颶風來襲,給她來了個措手不及。
當陳煥送至許亦菡到達她的住所下,兩人並肩走在傘下時,萬萬沒有想到竟然碰上了宋雪真,她旁邊正有一個人幫她撐著傘,站在雨幕下,神情端莊而嚴肅。
他們倆俱是一震,面面相覷。
「阿姨。」陳煥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應付起這樣的事情,鎮定而不缺禮數,方才臉上的愕然轉瞬即逝。
倒是許亦菡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場景,看著宋雪真,她實是不明白為什麼宋雪真會在她住所的下面,縱然有些地方想不清楚,但還是禮貌性地叫了聲「阿姨」。
「免了,你這聲阿姨我可不樂意聽。」宋雪真朝許亦菡擺了下手,轉而看向陳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陳煥在經過一陣沉思後,沒想出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問道:「阿姨,可否告訴我今天是什麼日子?」
「你還好意思問我。」宋雪真一改往日為母的慈祥神態,嗤笑道,她旋即又將目光落在許亦菡的身上,「就是因為她,你才會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的吧?」
許亦菡還記得上次在醫院跟宋雪真碰面的情形,現在的她跟那會兒的她簡直判若兩人,臉上有著不可一世的神情,眼中還透著幾分厭惡。
「阿姨,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陳煥不想跟宋雪真周旋。
「行,既然你這孩子要我爽快,那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宋雪真雙臂環胸,昂著頭看許亦菡,言辭不善道,「你給我說說,你的魂是不是被這小狐狸精給勾去了?」
「阿姨,您說什麼話!」陳煥盡量壓抑住內心的不快,即便如此,他的聲音卻比平常大了幾個分貝。
「你就是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宋雪真提高了嗓門,「今天是佳寧這丫頭的生日,她最希望誰能跟她一起過?啊,你倒是說說。」她看著陳煥,目光中的嚴厲畢現,「我們要給她舉辦一個盛大的派對,她這丫頭偏不聽,說什麼要等你過來,一起在家開個派對,說人雖然不多,但她開心。誰叫她是我跟她爸的心頭肉,我們就依她的做了。我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給你電話或是信息,左等右等沒等到你人,我就給你電話了。就算你不給佳寧的面子,我的面子你總得給吧,可是你來了嗎?竟然跟這個小狐狸精混在一起。你說說,你對得起咱家的佳寧嗎?」宋雪真越說越來勁,越說越氣。
「阿姨,您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許亦菡聽得出宋雪真認準了自己就是從中作祟的那個人,心裡憋得慌,待她說完,辯解道。
「我在跟陳煥說話,你插什麼嘴,勾引了別人還在這裡得瑟,是吧?真是不要臉。」宋雪真走近許亦菡,幫她打傘的隨從緊跟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我看你年齡也不小了,做什麼事情心裡要有個分寸,別出格,出格了對你可沒好處!」
「阿姨,護自己的孩子沒錯,但你沒有證據就指責別人,這就有分寸?」許亦菡不卑不亢地說。
陳煥聽宋雪真那般侮辱許亦菡,再也做不到波瀾不驚,語氣中帶著慍怒:「要不是我看在您是長輩的分上,信不信我敢把您的嘴封上!」
宋雪真臉色大變,她豈能料到陳煥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用手指著他,支吾道:「你……你……」
事情既然已到了這種地步,陳煥也不想再幫於佳寧隱瞞什麼:「我喜歡的是……」他摟住了許亦菡的肩膀,正當他想把話說出來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三個人之間極其詭異的氣氛。
「夫人,您的電話。」宋雪真身邊的隨從將手機遞到了她的面前。
「哦,佳寧啊,有什麼事嗎?好好,媽待會兒就回來,乖乖地在家待著。好,拜拜。」宋雪真接完電話,看向陳煥,「下次要是讓我再看到你跟這個小狐狸精在一起,那就別指望跟我女兒在一起了,好歹我們於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可不想被你糟蹋。」
宋雪真轉身要走,陳煥叫住她:「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整件事都跟亦菡沒關係……」
「喲,連亦菡都叫上了。」宋雪真不無諷刺地說。
「我已經跟於佳寧分手了。」陳煥把事實說了出來。
宋雪真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雷擊了一般,整個人顯得恍惚,她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直直地看著陳煥,低聲地問了句:「你說什麼?!」
「我已經跟您女兒分手了,我現在的女朋友是她。」陳煥摟緊了許亦菡,又重複了一遍,繼而一個響亮的聲音在冷寂的夜晚驟然響起。
宋雪真從沒打過人,這一巴掌出來後,她就有點後悔了,看著陳煥臉上隱隱凸現的五個紅指印,她不敢置信地往後退了兩步,有雨水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穩了穩神,冷哼道:「陳煥,這個小狐狸精有什麼能耐,就把你給迷得神魂顛倒的?不就是一個小學教師嘛,能跟我的女兒比嗎?你倒是擦亮眼睛,看看哪個才更適合你。」
「請您嘴巴放乾淨點,她不是什麼小狐狸精,她是我的女人,您再說一遍,別怪我不客氣。」宋雪真的話一遍又一遍地激起了陳煥的忍耐極限,破壞了他平日裡極好的教養,她可以將一切矛頭都指給他,罵他也好,打他也好,他全能忍下來。但他卻不能縱容別人對許亦菡這般侮辱。
宋雪真看著陳煥慍怒的臉,不予理會,他能怎麼著,總不能來打一個中年婦人吧,她肆無忌憚地笑道:「我對你們的人身攻擊還沒結束,我的女兒可不能白白地受了委屈。你們就一對賤人,不要臉!」她大聲叱喝。
陳煥聽完宋雪真這話,氣不打一處來,真有走上前扇她兩耳光的衝動,卻被許亦菡拽住了胳膊。許亦菡輕聲說:「別跟她一般見識。」
「陳煥,要不是我女兒第一次這麼對一個男人癡情,我是不會主動找上你的。如果不是我女兒,你在我眼中只能算個屁!」宋雪真朝陳煥呸了一聲,隨即踩著高跟鞋「登登登」地離去。
雨勢並未減弱,高跟鞋的聲音踩在雨水中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許亦菡從來都沒覺得自己竟如此地討厭這種聲音,像某個尖銳的東西使勁擦在牆上的磨耳聲。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陳煥摟住許亦菡的手還沒放下,順勢捋了捋她額前稍稍被雨水淋濕的髮絲,無比疼愛地說,「剛才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哪有像她這樣做長輩的,一點教養都沒有。」
「你別再說了,有些話你也不該說。」許亦菡出於素來的良好教養,她一直忍受著,沒跟宋雪真動粗,心裡卻像堵了塊大石。有那麼幾個空當,她都有破口大罵的衝動了,卻又生生地逼了回去,身為人師,不能在陳煥面前失了臉面。再說了,她知「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要是她再摻和進這趟渾水中,想必事情會更加糟糕。
「這樣的女人,你一旦沉默,她說起話來比誰都帶勁,不壓壓她的氣焰哪成。」說出了事情的真相,陳煥心裡倒是舒坦了不少,那一巴掌也值了。以後他不用在宋雪真面前裝作跟於佳寧很恩愛的樣子,不用極其不願地口口聲聲地叫她「阿姨」了,不用在於佳寧搬出她媽時跟她一同出入她家,不用做一切他不願意做的事情了。彼時,他就像一隻脫了線的風箏,有了屬於自己的一片自由天空,遼闊而高遠。
「難道她不知道你跟於佳寧分手了?」許亦菡詫異地問道。
陳煥點點頭,他不知道於佳寧如何在宋雪真面前說他們倆的關係,但聽宋雪真的口吻,好似兩個人都已到了很親密的程度。對于于佳寧的事情,陳煥承認並不怎麼上心。只有當他心裡在乎一個人時,才會在意每個節日,大到春節、情人節、聖誕節和她的生日,小到他們相識的紀念日。
陳煥摟緊了許亦菡,隨後將手覆在了她的臉上:「這麼涼,趕緊回去休息吧,這點破事別放在心上,不值得跟這種人計較,回去美美地睡一覺,保管第二天什麼都忘記了。」他輕輕地摩挲著她細膩的皮膚。
「於佳寧她媽都給你打電話了,你怎麼不過去一下呢?就算不想去也得跟她說聲。」許亦菡側過臉去,瞬時偏離了陳煥的手。
當陳煥接了那通電話後,她就覺得他有什麼事,但他仍舊裝作沒事的樣子,還在劇院外面一直等她,這樣的做法實為不妥。她不知道宋雪真是怎麼找上她這兒來的,想來宋雪真應該打探到了她很多的底細,也知道了平時誰跟陳煥交往甚密。
「她在電話裡只是叫我過去,其他的什麼都沒說,她們這樣的伎倆我受夠了。」陳煥垂下手來,「我也有我的自由,為什麼要像一個玩偶一樣被她們擺佈呢?」
要不是陳煥在醫院裡看到於佳寧楚楚可憐的模樣,要不是她央求他答應假裝做他的男朋友,他定不會陷入被她限制的苦海。如今他感到自己解脫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感油然而生。
「你這是什麼意思?」許亦菡顯然不清楚陳煥在說些什麼,聽得她是雲裡霧裡,一陣迷糊。
「沒什麼沒什麼……」陳煥這才恍然自己不該跟許亦菡說這個,笑著掩飾。
「你受制於她們?」許亦菡出於不解皺著眉頭問。
「怎麼會。」陳煥遞給許亦菡一個略為誇張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明天還得上班,上樓去吧。」
許亦菡從來不強迫別人說什麼,既然陳煥不想告知她實情,她也不多言,撐開手中的傘,步入雨中,走了兩三步時,回首看到了依然矗立在雨中的陳煥:「你趕緊回你那溫度適宜的車裡吧,在外面吹冷風可不是你的專長。」
陳煥笑道:「如果能一直這樣看著你,把吹冷風歸為我的專長,我也不介意。」
他的身體陷在昏黃的光線下,被交織的雨絲迷濛,顯得神秘而優雅,頎長的身形像挺拔的白楊,筆直站立,渾身透出的氣質無法言喻。那些在他身上隱隱綽綽的光,像巨大的光環籠罩著他,愈發迷人,這種由內而散發出的渾然天成的魅力,讓許亦菡明澈的雙眸緊緊地鎖在他的身上。
就是這麼一個氣質卓然的男子,也會有氣惱的時刻,許亦菡對於他方纔所言也甚為震驚。她知道他的性子裡有一種不饒人的頑劣,這大抵是受環境的熏陶,自小他就在優越的環境裡成長,誰也不敢對他的言行指手畫腳,也沒人敢公然冒犯他。今日宋雪真並沒有先惡言中傷他、詆毀他,他卻將其不饒人的性子表現出來了。縱使這樣,許亦菡仍相信他本性純良。至於他為何對宋雪真說出那樣的話,就算她再傻,心裡也明白。
那些不言而喻的話像攀爬滿壁的紫籐花,朵朵綻放,散發出迷人的香氣,熏染了她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