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劉邦兵臨咸陽,子嬰獻璽投降。從一個市井無賴一躍成為關中王,劉邦沉溺於享樂中無法自拔。樊噲、張良等人苦苦相勸,終於把他拉出了溫柔鄉,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與此同時,危險也在逼近。項羽的四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向關中;子嬰的親信韓談在關外召集了秦軍餘部,隨時準備反攻。
1、傳國玉璽
隆冬的咸陽,寒風刺骨,捲起漫天的黃土,瀰漫著肅殺的氣氛。
咸陽城外,軹道亭前,秦王子嬰帶著宗室貴族和文武大臣們跪在路邊,迎接關中大地新的征服者劉邦和他的大軍。此時的劉邦還叫劉季,劉邦是他當上漢王后才改的名字,取治國安邦之意。他現在的官職和爵位是楚懷王加封的武安侯以及西征軍司令。不過,楚懷王與各路諸侯有約在先,先入關中者為王,也就是做新的秦王。這樣一來,天下就又恢復到了秦始皇混一六合前的七雄並立的局面。所以,此時的劉邦按照約定已經是關中王了。
子嬰沒有抬頭,兩隻眼睛一直盯著地面,由著名的和氏璧雕琢成的傳國玉璽就繫在他的脖子上,準備待會兒獻給劉邦。馬蹄聲由遠及近,子嬰的心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是劉邦和他的隊伍來了。此時的子嬰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曾經吞併諸侯、混一六合的大秦帝國,即將在自己交出傳國玉璽的那一刻宣告滅亡,自己豈不是秦國的罪人?可是把這個罪名扣在自己頭上,實在有些冤枉。
兩個月前,趙高和他的女婿閻樂謀殺了秦二世胡亥,也就是子嬰的叔叔。然後,趙高向宗室貴族和文武大臣們宣佈:「秦國從前只是諸侯國之一,始皇帝君臨天下,才改稱皇帝。現在六國都已經復國,秦國的領土日益萎縮,不宜再稱皇帝,應恢復『秦王』的稱謂。」緊接著,子嬰就被趙高選中,立為新的秦王。
可是,趙高越走越遠,不僅與劉邦秘密接觸,做政治交易,還打算在子嬰登基的時候,在祖廟中埋伏武士,趁子嬰去祖廟行廟見禮的時候,將包括他在內的秦國宗室成員一網打盡。他打算與劉邦瓜分關中大地,各自稱王。幸好,子嬰先下手為強,剷除了趙高,滅了他三族。可惜的是,這個剷除權臣趙高、拯救了秦國宗室的功臣一轉眼就成了亡國之君。
想到這裡,子嬰只能哀歎命運不公,上天沒有給自己一個挽大廈於將傾的機會,自己接過這副重擔的時候,帝國已經搖搖欲墜,可它偏偏就坍塌在自己的手上。
但子嬰並沒有完全絕望,在他看來,秦帝國還有一線生機。他的密使早已啟程前往帝國的北部邊疆,尋找駐紮在長城內外的北方兵團。那才是秦軍真正的主力,當年始皇帝橫掃天下,靠的就是這支勁旅。可是,始皇帝死後,在趙高和李斯的安排下,胡亥篡位,始皇帝選定的繼承人公子扶蘇和大將蒙恬遠在北疆,領導著秦軍的主力兵團,防備匈奴,對帝國中央的風雲變幻無能為力。最後,他們兩個都被處死,北方兵團也被拋棄在荒涼的大漠上,陷入土崩瓦解當中。
即便是帝國境內遍地狼煙,叛亂蜂起,胡亥和趙高也不准昔日的大秦雄師返回內地平息叛亂。他們擔心的是那些忠誠於扶蘇和蒙恬的將士們會找自己復仇。所以,只好由章邯帶領囚徒們臨時改編成的軍隊來鎮壓反秦叛亂,而章邯的本職不過是負責徵收賦稅的「少府」。秦軍主力瓦解後,軍事人才的匱乏由此可見一斑。
「如果大秦雄師在,帝國怎麼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想當年,大將王翦以六十萬雄師橫掃楚國名將項燕的百萬大軍,對付這些叛亂的烏合之眾,綽綽有餘。」子嬰滿腔的憤懣,捏緊了拳頭,指甲摳進了掌心裡。「都是胡亥、趙高、李斯這幾個敗類,帝國就是葬送在他們的手裡!」
這時,劉邦一行來到了子嬰面前。在眾人的簇擁下,身材高大挺拔的劉邦端坐馬上,俯瞰著子嬰和獻降的人群,得意的笑容掩飾不住地從嘴角擴散開來。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很快就落在了子嬰身旁的王后臉上。雖然子嬰的王后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清長相和身材,但從臉部的側影依舊可以窺視她的美貌,那是一個玉雕般的美人。
侍立在劉邦馬側的樊噲見他走了神,連忙扯了一下他的褲腳,低聲道:「這種時候,還犯老毛病!」兩個人是死黨,也是連襟,樊噲的妻子是呂雉的妹妹,所以,彼此不是外人,說話也比較隨便。對劉邦這種見了美女眼睛就發直的毛病,樊噲再清楚不過了。經他這麼一提醒,劉邦才醒過神兒來,連忙挺直腰桿,直視子嬰。
子嬰這時也正在撩起眼皮觀察劉邦。這個即將取代自己的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胸前長鬚飄飄,看上去倒頗有幾分王者的風度。只是,劉邦盯著他老婆看的眼神徹底粉碎了子嬰剛剛建立起來的對劉邦的好印象,讓他在擔心之餘充滿了對劉邦的鄙視,「不過是沒見過世面的市井無賴、好色之徒」。
劉邦示意樊噲過去拿傳國玉璽,子嬰將玉璽從脖子上摘下來,雙手奉上。樊噲接過玉璽,捧到劉邦面前。對於這個象徵著皇帝權威的寶貝,劉邦很好奇,彎下腰從樊噲的手裡接了過去。當他的手指接觸到傳國玉璽的時候,一些零亂的畫面電光火石般從腦海中閃過。
他想起自己當年當亭長的時候,有一次出差到咸陽,有幸目睹了秦始皇出行的儀仗:戈矛林立,旌旗飛揚,始皇帝身穿袞袍、頭戴旒冠,威風凜凜地坐在鑾輦中。那種氣派震撼了他的靈魂,劉邦情不自禁地感歎道:「嗟呼,大丈夫當如此也!」
他和身負國仇家恨的項羽不一樣,對於始皇帝,劉邦有的只是感激和崇拜。正是在大秦帝國建立後,他才得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從昔日人見人煩的無業遊民、地痞無賴,變成了帝國的基層官吏;昔日的貴族們則變成了階下囚,要被自己押送著遷徙到關中。
由於有很多出差的機會,劉邦得以目睹帝國上下日新月異的變化,長城、國道、宮殿、皇陵這些宏偉的工程,統一法制、度量衡、文字、貨幣這些前無古人的創舉,所有這些,讓劉邦對始皇帝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成為大秦帝國的掘墓人,本來只想老老實實當個抓治安的「亭長」,有機會再往上拱一拱,爭取爬到蕭何、曹參的位置上。結果,自己不但捲入了反秦的浪潮中,還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短短三年時間,就打到了咸陽,推翻了秦帝國,當上了漢中王。
直到眼前的這一刻,劉邦還覺得像做夢一樣,怎麼就平步青雲,爬得這麼快?難道自己真的是赤帝之子,命中注定要推翻作為白帝之子的秦王?難道曾經驚動了秦始皇的東南王氣真的是從自己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始皇帝的畫面只是一閃而過,緊接著,劉邦看到自己身穿始皇帝的衣服,坐在宏偉的宮殿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歡呼聲從遠處傳來,震耳欲聾;文武百官很快又被一群風情萬種的美女取代,每個人都是國色天香,向自己露出嫵媚的笑容,頻送秋波。
劉邦一激動,抓緊了手中的玉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對子嬰高聲道:「你等放心,我們是懷王派來的仁義之師,不會濫殺無辜。我會派遣將士保護你們,聽候懷王處置。」
說完這幾句話,他不再理睬子嬰,也不和自己的隨從們打招呼,趕緊催動坐騎,直奔咸陽城。繁華富庶的咸陽城是劉邦心目中的天堂,那裡有宮殿、財寶、美酒佳餚、無數的美女,現在它是自己的了!
劉邦受降的這一幕引來了很多咸陽百姓圍觀。昔日高高在上、無人敢仰視的秦王現在跪在地上,獻出了傳國玉璽,讓很多幸災樂禍的人感到快意和滿足,他們都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像劉邦一樣,改朝換代可以給他們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唯獨一個混在人群中、鬚髮皓白的老者,滿面悲傷,老淚橫流。他遠遠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子嬰和騎在馬上的劉邦,心頭百味雜陳,既為前者的落魄而痛心,又為後者的成功而欣慰。這種矛盾的感情讓他內心格外糾結,一會兒想掉頭離開,一會兒又想看完這出百年不遇的大戲,做這個改朝換代的歷史性時刻的見證者。
當樊噲從子嬰手中取走傳國玉璽的時候,老者用衣袖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他對這枚玉璽和曾經佩戴這塊玉璽的人都非常熟悉,有種無法割捨的情感,不管經歷過怎樣的變故,這種情感都無法泯滅。
旁邊一個圍觀的中年人看到他無法自持的樣子,關切地問道:「老伯,您沒事吧?」
老人抬起頭,渾濁的眸子中閃過一道精光,把中年人嚇了一跳。老人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斂了異樣的表情,恢復常態,和藹地說:「沒事,沒事,不過是感慨我們秦國盛衰無常,情不自禁而已。」
中年人似有同感,「是啊!在始皇帝麾下,我們秦人揚眉吐氣,剪滅關東六國,君臨天下。現在此消彼長,關東六國紛紛復國,還打到了咸陽。秦王倒是投降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卻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不知道這個新來的關中王是不是像傳聞中那麼寬厚,能否讓我們過上太平日子?」
老人環顧身邊看熱鬧的人群,喃喃自語道:「是啊!對他們來說,誰當這個王並不重要,只要自己的日子能過下去就行。帝王也好,草民也好,各有各的心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老人的話聽得中年人一頭霧水。見他滿臉困惑,老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握住中年人的手腕,道:「走,我們也進城去接著看熱鬧,一塊喝個痛快!」
有人請自己喝酒,中年人馬上來了興致,連聲應道:「好啊!好啊!」他慇勤地攙扶著老者,一同走向咸陽城。
2、好酒及色
咸陽城已經被劉邦的部隊接管,宮殿內外的衛士也換成了楚軍。劉邦一馬當先,逕直闖入一座宮殿。雖然是走馬觀花,但金碧輝煌的宮室已經讓他目眩神迷,想起自己在沛縣的茅屋,和這裡比簡直是天壤之別,而這就是自己未來的家!劉邦遏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在馬上發出一陣狂笑,緊隨其後的樊噲和夏侯嬰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到大殿門口,劉邦發現殿門裡有人探頭探腦地往外看,仔細一瞧,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估計是在殿中侍奉秦王的宮女。劉邦就像餓了幾天的猛虎見到了羊羔一樣,怪叫一聲,翻身下馬,幾步並作一步,衝上台階,向那些驚魂未定的宮女撲了上去。宮女們並不知道他就是未來的秦王,發出一陣驚叫,四下逃竄。
劉邦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有這種好事哪裡肯放過,在宮殿中玩命地追逐起來,活脫脫一幅「老鷹捉小雞圖」。折騰了一陣,一個嬌小的宮女終於被劉邦抓住,在他的懷中拚命掙扎著。劉邦索性將她攔腰抱了起來,扛在肩上,向裡面走去。不一會兒,裡面就傳出衣服的撕裂聲和宮女撕心裂肺的叫聲。
眼前的景象讓樊噲和夏侯嬰也有些按捺不住,但他們職責所在,要保護劉邦的人身安全,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只好抑制住熊熊燃燒的慾火,在宮殿中警戒,威嚇那些已經被劉邦嚇得失魂落魄的宮女。
盧綰、劉交、蕭何、張良、曹參、周勃、灌嬰、酈食其等人也隨後趕到。樊噲迎上前去,對眾人道:「你們快勸勸沛公吧!我們剛剛推翻了暴秦,還有大量的善後工作等待他處理,關中百姓和秦國官吏都需要他出面安撫,如果貽誤了時機,釀成事端,情況就不妙了。現在沛公一進入秦國宮殿,老毛病就犯了,把國家大事都拋在腦後,只顧得左擁右抱,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啊!」
盧綰連連搖頭,「豈止是沛公啊!現在全軍上下都亂作一團了,將士們到處搶掠,姦淫婦女,將領們根本就約束不住!」
劉交接過話頭,說:「不是約束不住,是他們帶頭搶掠財寶和婦女!」
蕭何聽大家這麼一說,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轉身,招呼自己的屬吏往外走。他走得很急,樊噲在背後叫了他幾聲,蕭何好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予理睬。曹參見狀,打趣說:「我們未來的蕭丞相也動心了,生怕去得晚了,東西都被人搶光了!」
局面混亂到這種程度,當家人又沉湎在溫柔鄉里,不理政事,這些下屬們也無可奈何。外面的這些將士跟隨劉邦起兵反秦,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的就是今天。現在暴秦推翻了,革命勝利了,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該摘取勝利果實的時候了。誰會關心將來如何經營這塊土地,治理這裡的民眾,該關心這些事情的人是劉邦,這位新的秦王,可他現在根本顧不上這些。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散去了,樊噲和夏侯嬰依然盡忠職守,在殿門外戒備,殿內尖叫聲、呻吟聲不絕於耳。
咸陽城的大街上,先前圍觀子嬰獻降的那位老者和中年人相伴而行。城內到處都是劫掠的兵士和驚恐逃竄的人群。老者不禁皺起了眉頭,中年人有些擔心地說:「老伯,這裡太危險了,要是被亂兵打劫,說不定命都沒了,我們還是出城去吧!」
老者勉強地笑了笑,安慰他說:「他們搶的是王公貴族、巨商大賈這些有錢人,像我們這些身上只有幾個小錢的閒雜人等,沒人會打我們的主意。秦王經營咸陽這麼多年,這裡積聚了天下的財富,夠他們搶一陣的了。」
老者似乎對咸陽城很熟悉,拉著中年人,轉進一個偏僻的小巷,這裡竟然隱藏著一個酒肆,經過長年的風吹日曬,已經有些破舊的酒幌在風中招搖著。走進店內,地方不大,冷冷清清,一個客人都沒有,也難怪,在這種改朝換代的重大時刻,誰還有閒心坐在這裡喝酒呢?店主倒非常淡定,平靜地坐在櫃檯後面,翻閱著手中的賬簿,對外面的喧囂充耳不聞,一看就是飽經世事、閱歷豐富,修煉到了處變不驚、臨危不亂的境界。
中年人正在奇怪,在這種天翻地覆的局面下,這家小店竟然還正常營業,店主還這麼鎮定。就在這時,店主察覺有人來了,抬頭一看,臉色驟變,連忙起身從櫃檯後面出來迎接。老者用眼神制止了他,店主馬上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止住了腳步,從容地問道:「二位想吃點什麼?本店有多年的老酒,客人們喝了都讚不絕口,二位不妨嘗試一下。」
老者與中年人在一條几案旁盤腿坐下,點了一罈老酒、幾碟小菜,一邊品酒,一邊海闊天空地神聊。中年人信口問道:「老伯,您是哪裡人?家住附近嗎?」
老者捋著皓白的鬍鬚,瞇起眼睛,緩緩地說:「我本是衛國人,以經商為業,在秦國生活多年,後來……」說到這裡,老人停頓了一下,後面的話說得有些吃力,「後來與人結怨,逃亡關東,現在仇家已滅,所以返回關中,故地重遊」。
中年人「哦」了一聲,奇怪地說:「老人家獨自一人遠行嗎?難道沒有家人陪伴?」
老者詭秘地一笑,說:「當然有了,有很多人陪伴啊!可以說是千軍萬馬。」
中年人聽他這麼一說,又是滿臉的困惑。酒肆的老闆皺了一下眉頭,趁端菜上來的機會向老者使了一個眼色,老者會意,對中年人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且慢用。」
老者離席後,尾隨老闆來到後院。老闆小心翼翼地撩起門簾,往店裡看了看,見中年人自斟自飲,並沒有起疑心,轉臉責怪老者:「主公,您怎麼如此大意?您知道這中年人的底細嗎,就對他說這麼多?」
老者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老夫年逾古稀,閱人無數,像這樣的人還看不準嗎?他不過是個尋常百姓,況且我也沒說什麼,你多慮了。」
老闆緩和了神色,道:「主公怎麼到咸陽來了?現在局勢動盪,戰亂四起,萬一您有個閃失,那該如何是好?」
「這麼多年我們忍辱負重、精心佈局,為的就是這一天,現在計劃終於成功了,實現了我多年的夙願。此時此刻,我怎麼能不在場呢?」
「太冒險了,實在是太冒險了!」老闆不住地嘮叨著。
老者不再理睬他,問道:「現在咸陽的形勢如何?秦王那邊就甘心投降了,私底下會不會有什麼動作?」
老闆詫異地說:「主公果然神機妙算,竟然猜到秦王另有打算。」
老者又瞇起眼睛,說:「這個子嬰不簡單啊!從他剷除趙高的手法上看,是個剛毅、果斷之人,所以我料定他不會這麼容易俯首就擒,一定有別的計劃。」
「主公看人果然入木三分。那趙高本打算在秦王行廟見禮的時候,將秦國宗室一網打盡,可惜陰謀洩露。子嬰當時正在齋宮沐浴齋戒,獲悉趙高的政變陰謀後,決定先下手為強。行廟見禮的那天,趙高在祖廟內埋下伏兵,子嬰也在齋宮內設下埋伏。趙高派人去請了子嬰幾次,子嬰都找借口拖延,最後,趙高耐不住性子,親自到齋宮接駕,被子嬰的親信韓談和兩個兒子帶兵誅殺,隨後便滅了他三族。
「剷除趙高之後,子嬰馬上增兵嶢關,阻擊楚軍。嶢關前據嶢領,後憑蕢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本來可以成為咸陽的天然屏障。奈何那劉季詭計多端,先是派說客攜帶重金收買守關的秦軍將領,接著趁守軍防備鬆懈之機發動突襲,佔領了嶢關。咸陽失去了最後的屏障,只好獻城投降。」
「秦王究竟有什麼計劃?」老者問道。
老闆附在他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老者聞言,臉色變得嚴峻起來,由此可見事情的嚴重性超出了他的想像。「沒想到這子嬰會有這等的眼光和魄力,不輸嬴政啊!如果他早一點掌握帝國權柄,關東的諸侯恐怕都不是他的對手,大秦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那我們的計劃豈不是有失敗的危險?」老闆覺得老者有些自相矛盾,既然苦心孤詣地顛覆秦帝國,為何又為它惋惜呢?
老者聞言,只有苦笑,他內心的糾結雖然對方也瞭解幾分,但切身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懂得。
「秦軍的戰鬥力您是瞭解的,章邯帶領的囚徒都可以橫掃關東,一旦秦軍主力兵團歸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我們是不是要把這個消息透漏給楚軍?」老闆提醒道。
老者沉吟半晌,吐出幾個字來,「讓我斟酌一下」。
「主公要早作決斷,一旦秦王成功地召集了北方兵團,借助直道,三天就可以抵達關中。屆時,形勢的變化就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了。」酒肆老闆急切地說。
老者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秦宮內,劉邦連戲數名宮女,終於筋疲力盡,衣冠不整地走了出來。樊噲鐵青著臉迎了上去,「沛公,下一步該怎麼辦啊?」
劉邦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打起精神說:「你把軍中的大小將領都叫到這裡來,我們今天晚上就在這裡大擺酒宴,喝個痛快。給將士們分發酒肉,讓他們在軍營中慶祝。在咸陽城內執勤的將士也要重重犒賞。」
入夜後,宮殿內燈火通明,劉邦軍中幾百個大小將領濟濟一堂,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多少袍澤戰友都倒在了戰場上,橫屍荒野,他們九死一生,堅持到了推翻暴秦、入主關中的日子,如何能不高興?秦宮的宮女盛裝打扮,在酒席上往來穿梭,侍奉這些勝利者。他們中很多人過去是農民、小販、無業遊民、地痞無賴,現在卻堂而皇之地坐在秦國的皇宮裡,成了關中大地的主人。
這些人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也不在乎什麼禮節,江湖習氣和流氓作風在他們的身上還沒有褪去。酒酣耳熱之際,很多人淫性大發,捉住侍奉自己的宮女,親嘴巴、摸胸脯,上下其手。個別人實在忍耐不住,索性將宮女拖到沒人的角落裡,剝去衣服,赤身肉搏。
劉邦已經喝得醉眼朦朧,眼前的人影都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他不知為什麼想起了一件陳年往事。那時,他還是一個浪蕩少年、無業遊民,終日受到父親劉太公的數落。身邊常有一群狐朋狗友陪伴,由於自己好面子、重義氣,身上又沒錢,所以經常帶著他們到兄嫂那裡去蹭飯吃。當時,大哥劉伯已經去世,留下大嫂和侄子劉信。
一天,劉邦帶著幾個朋友去大嫂那裡吃白食。大嫂見他們進門,連忙走到灶前,用勺子猛刮鍋沿,弄出很大的聲響來,暗示他們羹已經吃光了。朋友們見她黑著一張臉,識趣地紛紛告辭,搞得劉邦很沒面子。等朋友們走後,劉邦到灶前一看,鍋裡分明還有羹。從那天起,劉邦就記恨上了這位大嫂。
此刻,作為新的秦王,坐在秦國的宮殿上,面對美酒佳餚、衣香鬢影,這件往事又無端地浮上心頭。劉邦捏緊了手中的玉卮(古代盛酒的器皿),咬緊牙關,心中恨恨地道:「這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刁婦,我一定要讓她後悔。」
由這位可憎可惡的大嫂,劉邦又聯想到了自己客死異鄉的母親劉媼。他與父親劉太公感情淡漠、矛盾重重,但與母親感情很好、母子情深。劉邦起兵之後,母親毅然隨軍同行,陪伴在兒子身邊。後來,母親在陳留(河南開封東南)去世,由於軍情緊急,只好草草安葬。想起遠方一處荒塚下埋葬著的母親的骸骨,無盡的酸楚湧上心頭,劉邦覺得鼻子發酸、眼眶發熱,眼淚似乎馬上就要湧出來。他連忙背過身去,用衣袖擦拭眼角,「要盡快派人去遷移母親的墳塚!現在兵荒馬亂,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了」。
恰在這時,劉交和盧綰走上前來,向他敬酒。劉邦看著這兩個自己最親近的人,剛剛平息下去的對母親的思念又翻湧起來。他撂下玉卮,一手一個,抓住劉交和盧綰的手臂,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劉交和盧綰與他心有靈犀,不言自明。
3、忠言逆耳
夜色籠罩著咸陽城,偌大一座都城比白天安靜了許多,但還是不時有喧嘩聲傳來,楚軍的劫掠行動並沒有因為夜色的降臨而完全停止。恰恰相反,有些士卒出於月黑風高、趁火打劫的心理,夜間出動搶奪財物、淫辱婦女。遠處有若隱若現的火光,有人在劫掠時有意無意地縱火。
在一座宮殿的圍牆外,那位神秘的老者又出現了,這不是劉邦舉辦慶功宴的同一座宮殿,但也有楚軍將士把守,不過防守相對鬆懈一些。老者顯然非常熟悉這裡的情況,從一道不易察覺的便門進入了宮殿。裡面沒有燈火,一團漆黑,連個人影都看不到,給人一種陰森詭秘的感覺。儘管如此,老者依舊輕車熟路,好像閉著眼睛都能摸清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他走上花園裡的一座涼亭,默默地佇立在那裡,陷入了沉思中,記憶將他帶往那些遙遠的歲月。老者似乎是在對人訴說什麼,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不會怪我吧!他剝奪了我的一切,還要逼死我,我怎麼能不報仇呢?現在秦王已經向楚軍投降,我的報復到此為止,以後秦國的命運、嬴氏的命運,就與我無關了。如果子嬰能夠召集北方兵團,成功復國,我也不會阻撓。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次日,已經快到中午了,前晚喝得爛醉的劉邦才從睡夢中醒來。他覺得喉嚨裡火燒火燎,嘴唇發乾,連叫了幾聲「拿水來!」無人應聲。無奈,只好自己掙扎著爬起來,劉邦此時才察覺:寬大的御榻上除了自己,還有幾個赤身裸體的宮女,看來昨天酒後又是一場鏖戰。他拿開一名宮女搭在自己胸前的玉臂,穿上衣服,走到了宮殿外面。
宮殿內外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喝醉酒的將領,舉辦酒宴的大殿裡一片狼藉,還沒來得及收拾。劉邦從樊噲手中接過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樊噲見他精神不錯,趁機進諫:「沛公,有個問題我想問問您。」
看樊噲一本正經的樣子,劉邦覺得非常好笑,當胸擂了他一拳,「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裝什麼正經啊!」
樊噲不為所動,還是滿臉肅穆的神情,繼續道:「沛公,我不是在跟您開玩笑。」
劉邦見狀,知道現在不是鬧著玩的時候,連忙收斂了嬉皮笑臉的表情,正色道:「你說吧!」反應靈敏、處事靈活是他的一大優點——在關鍵的時候及時妥協,使僵持的局面緩和下來,可以避免矛盾激化。當初,高陽狂生酈食其前去拜見他,劉邦向來看不起儒生,接見酈食其的時候,他大咧咧地靠在床上,還讓兩名侍女給自己洗腳,故意給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儒生難堪。
酈食其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口便戲弄劉邦,問他:「足下是要幫著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要幫著諸侯誅滅暴秦?」
劉邦回罵道:「迂腐的儒生!天下人都遭受暴秦的迫害,所以諸侯才聯合滅秦,我怎麼會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
酈食其馬上教訓劉邦,「既然你是討伐暴秦的義軍,就不應該用這種態度對待比自己年長的人!」劉邦聞言,馬上起身,端正衣冠,向酈食其道歉,從而得到酈食其的鼎力相助。憑著這種靈活變通的處世態度,劉邦才吸引了那麼多傑出的人才死心塌地為他效命。
這時,樊噲見終於引起了劉邦的重視,便開誠佈公地說:「沛公究竟是想平定天下呢,還是做個富家翁就滿足了?」
這個問題把劉邦搞糊塗了,他茫然地反問道:「什麼平定天下?我現在是關中王啊!懷王有約在先,『先入關者王之』,我與六國諸侯並立,何來平定天下一說?」
樊噲氣得一跺腳,「您還真拿『懷王之約』當回事啊?您知不知道,巨鹿之戰,秦將章邯向項羽投降,雙方在殷墟簽訂協議,項羽代表諸侯立章邯為雍王,就是讓他到您這個關中王鍋裡分一杯羹的!對於項羽和各路諸侯來說,那個有名無實的懷王算是老幾啊?『懷王之約』在他們看來不過是空口無憑、一文不值。您想在這裡安心做秦王,就怕項羽不答應啊!您不想平定天下,早晚會被別人平定」。
樊噲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振聾發聵,劉邦聽得是目瞪口呆。這些天來,劉邦一直沉浸在做新秦王的美夢中,現在美夢被樊噲的一番言論擊得粉碎,徹底傻眼了!過了許久,他才醒過神來,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見劉邦醒悟了,樊噲緩和了語氣,說:「這種窮奢極欲的生活恰恰就是暴秦滅亡的原因,您舉兵反秦,怎麼能像暴虐的秦王一樣呢?所以,請您馬上離開皇宮,還軍霸上,然後再做定奪。」
一提到離開這個溫柔鄉,劉邦就有些猶豫了,內心實在捨不得。既然自己是秦王,為什麼不能住在皇宮裡?為什麼不能享受這裡的美女和美酒?這兩樣東西是劉邦平生所愛,讓他就此放手,實在有些困難。
劉邦小聲嘟囔著,「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轉身就往寢殿中走,樊噲緊隨其後,喋喋不休地勸諫。劉邦有些不耐煩了,索性關上門,把樊噲擋在了外面。那幾名宮女還像赤裸的羔羊一樣躺在床榻上,劉邦又蠢蠢欲動了,將樊噲剛才的警告拋之腦後,脫掉衣服,跳到了床上。
正在他要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的時候,門「光當」一聲被人踢開了,樊噲衝了進來,驚醒的宮女尖叫著抓衣服遮擋自己的身體。劉邦的怒氣一下子竄上了腦門,自己的這個連襟也太放肆了!他剛要發火,發現張良跟在後面進入了寢殿。
眼前這幅赤裸裸的春宮圖讓張良和樊噲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轉過身去,給劉邦和這些宮女時間穿上衣服。有張良在場,劉邦就不好發作了,畢竟張良是客人。張良現在的身份是韓王成的司徒,派到劉邦這裡做高參。劉邦連忙穿戴整齊,拉著二人到外面說話。
張良誠懇地說:「沛公,暴秦無道,所以您才有機會率領義軍攻佔咸陽,踏入秦宮。但您的使命是替天行道、剷除暴秦,現在最要緊的是安撫被暴秦蹂躪的民眾。如果剛剛佔領咸陽,就像秦二世那樣貪圖享樂,這就是助紂為虐了!『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請沛公採納樊噲的建議,離開皇宮,還軍霸上,安撫百姓,收攏民心,好為將來立足關中,平定天下夯實基礎。」
盧綰、劉交、酈食其等人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七嘴八舌地規勸劉邦。見大家都這麼說,劉邦不好再固執己見,當即道:「是我劉季目光短淺、玩物喪志,各位教訓的是,大業方舉,壯志未酬,怎麼能沉溺在溫柔鄉里不能自拔呢?傳我軍令,馬上封存秦朝的府庫和宮殿,任何人不能擅自進入,否則以軍法處置;各部撤出咸陽、屯兵霸上,城中僅留維持治安的部隊。」
做了這番安排之後,劉邦才注意到,蕭何沒有來。他奇怪地問:「蕭何去哪了?」
夏侯嬰撇了撇嘴,「聽說蕭何派兵包圍了丞相、御史和太尉的『三公』官署,不許任何人進入,估計是在翻箱倒櫃地找寶貝吧!」
劉邦「咦」了一聲,在他的印象中,蕭何並不是貪財好色之人,為什麼會這麼做?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決定馬上去看個明白,向大家一揮手,「走,我們去看看他在幹什麼?」
一行人直奔「三公」官署,尋找蕭何。果然,這裡被蕭何的屬吏帶領士兵把守著,從他們的口中得知,蕭何現在太尉官署中忙活呢!劉邦等人趕到太尉的府衙,果然遇到了蕭何。他懷裡抱著一摞帛書,看到劉邦的時候,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沒等劉邦等人開口質問,蕭何就把帛書在几案上攤開,「沛公,這是秦國繪製的軍事地圖,山川形勢、關隘險要、兵力部署,非常詳盡。這是寶貝啊!以後我們平定天下、治國安邦,沒有這個東西怎麼行呢?」
聽蕭何這麼一說,大家才明白他封鎖「三公」官署的用意所在,心下又是敬佩、又是慚愧。劉邦感激地說:「我在宮殿中沉湎酒色,大家卻在為我奔波忙碌,劉季實在是慚愧啊!」
夏侯嬰臉漲得通紅,當著大家的面向蕭何道歉:「適才我以為你把守『三公』官署是為了掠奪財物,實在是誤會了蕭公的一片苦心,還請原諒!」
蕭何豁達地擺擺手,「我任文吏多年,知道丞相、御史和太尉總攬秦國軍政大權,在他們的官署中一定保存著天下地形、戶籍、賦稅、法令的圖籍文檔,這些東西對我們將來行軍作戰、治理地方、徵收賦稅,都是不可或缺的資料。在普通人眼中或許一文不值,在當政者手中卻是無價之寶。所以,我才讓手下把守『三公』官署,以免有士卒在劫掠中焚燬了這些檔案」。
劉邦感慨道:「蕭何果然是奇才啊!將來平定天下,丞相一職非你莫屬!」
4、約法三章
劉邦的悟性很高,一點就透。當初張良與劉邦相識,經過幾次交談之後,就感歎說:「沛公殆天授!」也就是說劉邦天賦異稟,悟性異於常人。張良跟劉邦談的是《太公兵法》裡的東西,是他靠給一位老人提鞋得來的寶貝,書中講的是「君人南面之術」。張良跟其他人談論這些東西的時候,誰都聽不懂,只有劉邦一聽就懂,所以張良才有這樣的感歎,看來劉邦天生就有做帝王的潛質,儘管從表面上看,他是地道的流氓無賴。
這次接受了眾人的勸諫之後,劉邦同樣表現出他極強的悟性,馬上行動了起來。為了安撫咸陽民眾,穩定局面,劉邦決定召開一次「咸陽地區各界民眾代表大會」。借助蕭何保存下來的戶籍檔案,會議通知很快下達到了咸陽所屬各縣的每個村社、裡坊。參加這次大會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各個社區的領袖,被稱為「父老」;一種是「豪傑」,是在民間頗有影響的帶頭大哥、江湖老大。這個「咸陽地區各界民眾代表大會」,可以說是黑白兩道的人物都到齊了。
霸上軍營裡,臨時搭建起了一座高台,劉邦登上高台,面對咸陽地區的父老和豪傑,發表了一通被後世稱為「約法三章」的著名演講——「父老們,你們被暴秦的嚴刑峻法所苦已經很久了!敢於非議朝政的人就要滅族,湊在一起談論經書就要當眾處決。我劉季與各路諸侯有約在先,先入關中者為王,以後我就是關中王,關中就由我治理。今天,我與咸陽父老做個約定,以後只保留三條法令——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其餘的秦法一概廢除。
「官吏們照常履行自己的職務,老百姓的生活照舊。我之所以到這裡來,是為了給百姓們興利除害,而不是要劫掠、侵擾百姓,所以大家不要擔心。前些日子發生了士兵劫掠財物的事件,是我劉季治軍不嚴,在此向咸陽父老們謝罪。對於這些侵擾百姓的士卒,我會一一查證處置,將劫掠的財物發還給主人。」
會議結束後,劉邦派出宣傳隊,到咸陽各地的城鄉宣傳「約法三章」。咸陽百姓對劉邦的政策非常擁護,抬著酒肉前來勞軍。劉邦推辭說:「倉庫裡有很多存糧,軍隊不缺糧食,大家就不要破費了!」百姓們聽了,對這位新的秦王更加愛戴。在場的張良見狀,頻頻點頭,「看來這個劉季還真是個當帝王的材料啊!」
這日,風和日麗,雖然已經入冬,但天氣暖融融的。劉邦心情大好,帶著樊噲、夏侯嬰和幾十個衛士,親自下鄉宣傳「約法三章」。一行人來到霸上的一處村莊,村中百姓聽說是關中王來了,扶老攜幼地出來迎接。村社的「父老」雙手端著一碗酒,獻到了劉邦面前,說道:「大王,這是我們村子裡的酒坊自己釀的酒,窮鄉僻壤,沒有什麼好東西,就以這碗水酒向大王表達我們的心意吧!」
劉邦一聽是酒,馬上來了勁頭,從父老手中接過酒碗,一飲而盡,用衣袖揩了一下嘴巴,讚道:「好酒!味道純正,唇齒留香啊!」百姓們見這位大王如此豪爽、平易近人,與以往高高在上的秦王和那些作威作福的王公貴族截然不同,大喜過望。
劉邦站到高處,問道:「各位鄉親可知道『約法三章』?」
一名五六歲的兒童連蹦帶跳地說:「我知道,我知道!」眾人見狀,哈哈大笑。劉邦也笑得合不攏嘴。他走下來,將小孩抱在懷中,說:「那好,你說說什麼是『約法三章』,說對了爺爺給你蜜糖吃。」
小孩大概是跟村中的教書先生學習認字,也學會了教書先生的一些做派,搖頭晃腦地背誦道:「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劉邦連聲道:「背得好,背得好!」隨即從懷中摸出一塊蜜糖,放在小孩手中。劉邦嘴饞,這些零食都是隨身攜帶的,想起來就吃上一口。
放下小孩,劉邦正要轉身離開,忽然頓住了,他在人群中彷彿看到了一張很熟悉的面孔。等他仔細尋找的時候,那張面孔又消失了。劉邦異樣的表現被樊噲看在眼裡,連忙上前問道:「沛公,有什麼不妥嗎?」
劉邦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不可能啊!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劉邦向樊噲擺擺手,說:「沒事,回營吧!」一行人啟程返回軍營。
等劉邦一行人走遠之後,那位神秘的老者從一堵泥牆背後走了出來,望著劉邦等人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當中。
天黑後,老者出現在先前的那家酒肆裡。現在咸陽城的秩序恢復如常,商戶們開始營業,施行了多年的宵禁解除之後,老百姓的熱情迸發出來,即便是夜幕籠罩,大街上還是熙熙攘攘、行人如織。
酒肆中除了老者,還有兩桌客人,喝了一會兒酒,老者假裝如廁,跟酒肆老闆到了後院。老者問道:「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我今天剛剛收到密報,子嬰的密使在關外已經召集了數萬秦軍,正在籌集糧草,整編隊伍,應該很快就能踏上歸程了。」老闆有些焦急地匯報著。
老者沉默不語。酒肆老闆催促道:「主公,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坐山觀虎鬥嗎?」
「近日來,看這劉季的所作所為,倒有一番帝王氣象,『約法三章』、安撫百姓、約束將士、封存府庫,做得有模有樣!」老者答非所問。
酒肆老闆追問說:「主公莫非是想幫他,將秦軍的行動透漏給楚軍。」
老者搖了搖頭,「我已經承諾了,不再插手秦國的事情,算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承諾?對誰?」
「故人!」
說罷,老者走出了院落,消失在街道上的人群中。
霸上軍營裡,劉邦在自己的大帳中,眾將已經散去。劉邦往鋪在地上的蓆子上一躺,順手從几案上的食簋(古代用於盛放煮熟飯食的器皿)中抓起一隻羊腿,一邊啃著羊腿,一邊將樽中的酒直接倒進嘴裡。
忽然,他又想起了白天在人群中一掠而過的那張熟悉面孔。劉邦百思不得其解,儘管是匆匆一瞥,但那張臉自己是不會認錯的,但如果真的是他,又怎麼會出現在咸陽呢?劉邦從羊腿上咬下一塊肉來,在嘴裡慢慢嚼著,旋即搖搖腦袋,「想那麼多做什麼?不可能的事兒,疑神疑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