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證詞 第七章 第三個人
    最深的欲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

    ——蘇格拉底

    1

    “丁零丁零……”

    夜半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對法醫來說,往往意味著又有人死於非命。自從到省廳工作之後,我接到這樣的午夜凶鈴的概率已經小了許多,所以當這天夜裡鈴聲大作的時候,我簡直整個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看來電顯示就趕緊按下了接聽鍵。

    “李大寶和你在一起嗎?”一個女聲幽幽地問道。

    我倒是松了一口氣,拿起床頭櫃上的鬧鍾看了一眼。晚上十一點多,還好。這是李大寶的女朋友查崗來了。晚上我和大寶一起參加一個同事孩子的滿月酒席,大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我們十點就結束了。”我沒有出賣大寶,其實我們八點就結束了。

    正說著,話筒那邊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大寶的女朋友說了句:“回來了。”就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我就對腫著雙眼的大寶說:“昨晚在外面鬼混三個多小時,干什麼去了?”

    “唉!還別說,幸虧有機械性損傷做證,不然我還真解釋不清了。”大寶一邊說,一邊卷起袖管和褲腿,露出關節部位的擦傷痕跡。

    “依我的經驗看,這是擦挫傷,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的,方向不一。確實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我調侃道。

    “昨天喝多了,我就記得騎著我的自行車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大寶喝了一口手中的酸奶,說,“今早聽我女朋友說,我是十一點多到家的,我就納悶了,平時我半小時就騎到家了,怎麼會騎了三個多小時?還有就是我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損傷?想來想去,只可能是自行車出了問題。於是我就去現場勘查了一次,你猜怎麼著?”

    我搖了搖頭。

    大寶說:“我的自行車,鏈條沒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得前仰後合:“你是說,你就這樣一直騎上去、摔下來、騎上去、摔下來?摔了三個小時摔到家的?”

    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點點頭,一臉窘相。

    “你太有才了。”我大笑著說,“你女朋友打我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害怕你是不是鬼混去了。真是那樣,我一定得揭發你,你就臭名遠揚了。”

    “哪有那麼容易臭名遠揚?”大寶說,“除非你出現場的時候,發現是我裸死在別人的床上。”

    “丁零丁零……”

    “臭嘴。”我見是師父辦公室的電話,皺著眉頭說,“如果是有案件,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

    “馬上去程城市,剛發了起死亡兩人的案件。”師父說,“叫上大寶、林濤一起去,如果案件進展順利,順便去龍都縣履行命案督導的職責,龍都有個半年前的命案沒有破。”

    “程城的這起案件是什麼案件?”

    “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裸死床頭。”師父說。

    程城市是位於雲泰市西邊的小市,經濟狀況遠不如雲泰,人口也非常少,所以程城市每年的發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這次一下子死了兩人,市局領導頓時有些慌,第一時間就通知了省廳。

    雖然去程城市的機會很少,但是我對程城市還是比較關注的。因為程城市所轄的龍都縣正是“雲泰案”其中一起的發生地。

    現場位於程城市開發區的一處平房密集區。這片地區就像是電影中的貧民區,破爛不堪,滿目瘡痍。

    “這是個什麼地方?”我一邊從勘查箱裡拿出手套戴上,一邊問身邊的刑警支隊曹支隊長。

    “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隊長說,“最近聽說開發區大建設的腳步也快走到這裡了,所以你看到的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個,等拆遷。”

    我驚訝地看著其中一些建設得還很有檔次的二層小樓,感歎道:“人類真偉大!”

    程城市的小楊法醫走過來和我握了握手。程城市市區有四十萬人口,卻只有三名法醫,其中一名參加職務競聘,跳槽去了刑偵大隊當教導員。剩下的兩名法醫都是我在前年專業技術培訓班上教過的學生,工作才兩年,卻要肩負這麼沉重的工作負擔,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目的是等拆遷,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些房子裡不住人?”我問。

    曹支隊長搖搖頭說:“也不是,據初步調查,有七八戶是長期在這裡居住的,有十余戶是偶爾會在這裡住,剩下的幾十間房屋都是空著的。”

    “這樣密集建造,不會造成分地不均的糾紛嗎?”我對這樣的事情充滿了好奇。“以前這裡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兩天,我們確實沒有接到過糾紛報警。老百姓很團結啊。”

    “你們初步勘查結果怎麼樣?”我轉頭問小楊。小楊是我的學生,雖然比我小不了兩歲,但我不自覺地以老師自居起來。

    “男死者叫付離,女的叫張花嬈。目前看來,男死者應該損傷重一些,張花嬈好像沒什麼損傷,不過屍體我們沒有翻動,在等你們來。”

    這可能是小楊工作後遇見的第一起雙屍命案,所以他顯得有些惶恐。

    我習慣性地繞著現場走了一圈,這是一間自建的紅磚平房,只有一間,且沒有隔斷。房屋的北側有一扇紅漆雙開大門,旁邊有一扇窗戶,窗簾是閉合的。窗台有些高,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前估計也就勉強可見室內的情況。窗戶下面是一片花壇,已經被警戒帶保護起來了。

    現場的南側是一堵牆壁,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後門。看起來整間房屋十分不協調,可見這應該是一座倉促建造的爛尾房。

    林濤正蹲在後門口,用小刷子仔細刷著門邊。

    “怎麼樣,有發現沒?”憑我的直覺,這起案件應該並不算困難。

    林濤搖了搖頭:“後門是被撬開的,門鎖本來就很劣質,輕輕一撬,就廢了。根據足跡方向,這個門是出入口。但是這木門質地太粗糙,沒有提取指紋的條件。”

    “足跡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嗎?有比對條件嗎?”我問。

    林濤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內,說:“紅磚地面,只能看出輪廓,看不出花紋,一樣沒有比對條件。”

    我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穿上鞋套,推門進屋。

    剛進入室內,一股充滿血腥味的暖風就撲面而來,那是一股非常濃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時已經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經大大折減。可是因為這間房屋密不透風,室內溫度比室外溫度還是整整高出了五攝氏度。房子裡雜亂無章,有一張床、一張飯桌、一個鍋灶,還有牆角用布簾隔開的“衛生間”。住在這裡的人看來真是吃喝拉撒睡一體化了。

    房間的燈開著,那是一盞昏暗的白熾燈。因為電壓不穩,燈光還在不停地閃爍。“你們來的時候,燈就是開著的?”我順手拉滅了電燈,盡管外面的光線還很充足,現場卻頓時昏暗了下來。我怕影響痕跡檢驗的工作,趕緊又重新拉開了燈。

    “報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鄰居。”曹支隊長說,“早晨四點左右,鄰居因為有急事過來,結果發現死者家的燈還亮著,推了推大門發現門是關著的,就繞到後門。後門是虛掩著的,鄰居就壯著膽子推開門一看,發現床邊牆上都是血。”

    “房主是個什麼人?很邋遢吧?”我問。

    “剛剛調查清楚。房主是個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講究。”曹支隊長說,“天天把自己當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當子無數。”

    “叮當子”是當地形容姘頭的俚語。

    我點了點頭,心中仿佛有了些底兒。其實社會關系越復雜的人,越容易在調查中發現矛盾點,也就越容易為案件偵破帶來線索。

    和師父說的一樣,兩名死者赤裸著,並排仰臥在一張小床上,雙腿都耷拉在床邊。床頭擺放著一個老式電風扇,還在那裡無力地搖著頭。看來剛進門就迎面撲來的帶著血腥味的暖風就是出自於此了。

    男死者一臉皺紋,看起來已經六十多歲了,頭發已經被血液浸濕,但是並沒有看見明確的損傷。死者兩腿之間可以看見溢出的糞便,散發出陣陣惡臭。

    尿液也順著他的大腿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況是重度顱腦損傷啊。”我揉了揉鼻子,說,“大小便失禁了。另外,這女人歲數不是那麼大吧?稱不上是老太太吧?”

    曹支隊長低頭翻了翻筆記本,說:“嗯,是不大,四十二歲。你怎麼看出來的?我看她有五十了。”

    我笑了笑,說:“我以前跟過一個老師,他被稱為乳頭專家(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水上浮骸’一案)。”

    看著曹支隊長疑惑的眼神,我並沒有過多解釋,從勘查箱裡拿出屍體溫度計,插進了男死者被糞便塗滿的肛門。

    “現在是上午九點,屍體溫度下降了十點五攝氏度,嗯,兩具屍體溫度(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屍語者》中‘水上浮骸’一案)差不多。”我分析著,“根據正常室溫下前十小時每小時下降一攝氏度,以後每小時下降零點五攝氏度的規律計算,死者應該死亡了十一個小時了,也就是說,是昨晚十點鍾左右遇害的。”

    曹支隊長點了點頭。他干了一輩子刑警,對這個測算死亡時間的方法還是很熟悉的。

    “死者損傷我們暫時不看,先把屍體拖去殯儀館吧。”我說,“我再看看現場。”

    屍體被拖走後,我看了看死者周圍的床面和牆面,除了大量噴濺狀血跡和一些白色的腦漿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是我又開始在現場裡踱步,期待能有進一步的發現。

    現場不僅很小,而且很凌亂。各種少女服裝以及顏色鮮艷的內衣內褲扔得到處都是,看來這個四十二歲的女人真的是很喜歡把自己當成是花季少女。

    “現場的家具上都有厚厚的一層灰,這間房屋並不是張花嬈平時居住的場所吧?”我問。

    “嗯,通俗點兒說,這房子是被張花嬈當作炮台用的。”曹支隊長說,“張花嬈有個老公,長期在外打工。我們也聯系了他,他還在外地,聽說自己老婆死了,沒什麼反應,說是讓公安機關來處理屍體。”

    “炮台……呃,指的就是亂搞的場所?另外,她丈夫都不願意回來看她最後一眼,”我說,“這麼冷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隊長說,“誰攤上個這樣的老婆都會冷漠,我們已經調查了,她老公沒有問題,昨晚他確實還在外地。”

    我低頭想了想,猛然間看見後門牆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頓時來了興趣。我走到工具堆旁邊,蹲下來細細看了兩分鍾,說:“看來是激情殺人啊。”

    2

    “怎麼看出來的?”曹支隊長蹲到我旁邊問道。

    “你看,”我說,“這堆工具很久沒有動了,上面都覆蓋著一層薄灰。”

    曹支隊長點點頭,拿起手中的照相機對著工具堆一陣拍攝。

    “可是這堆工具的一角,卻有一塊新鮮的痕跡。”我用手指圈出一個形狀,接著說,“一般只有是覆蓋在這裡的物品被拿走後,才會出現這樣一塊沒有灰塵覆蓋的地方。”

    “我怎麼就看不出來?你眼睛這麼尖?”大寶擠過來看。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我一邊說一邊拿出強光手電打出一束側光說,“在這樣的光線下,就清晰可見了。”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一個錘子的形狀清晰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奶頭錘!”大寶說。

    我點點頭:“死者腦組織都有噴濺的跡象,有大量出血。這樣的現場,不用看損傷也基本可以肯定凶器是金屬鈍器。”

    “明白了。”曹支隊長說,“因為凶手是撬開後門,直接在後門附近找到凶器,就地取材殺人,這就很有可能是激情殺人了。”

    “目前猜測是這樣。”我說,“但辦案不能靠猜,先去檢驗屍體吧,然後結合痕跡檢驗獲取的線索綜合分析。總體感覺,本案不難。”

    程城市公安局為了應付省廳的任務,正在殯儀館內籌建一座簡易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看著程城市公安局領導對法醫工作如此不重視,我也無力吐槽,心想回頭在年終績效考核的時候狠狠記上這一筆。

    屍體檢驗是在殯儀館院內的一塊空地上露天進行的。

    大寶和小楊在按照屍表檢驗的順序檢驗付離的全身,可惜他們沒有任何發現。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沒有約束傷的。”大寶小心翼翼地切開死者的雙手腕、肘部皮膚,檢驗皮下是否有隱匿性的出血。

    “激情殺人通常都是突然襲擊的,所以出現約束傷的很少。”我用手術刀慢慢刮著死者的頭皮。付離黑白相間的頭發在我的刀口逐漸堆積,露出一塊塊灰白色的頭皮。

    法醫檢驗屍體,尤其是頭部可能存在損傷的屍體時,首先必須剔除干淨死者的頭發。有很多案件都是因為法醫貪懶,不願意剃發,導致重要損傷沒有被發現,重要線索也就因此斷掉。所以,好的法醫,必須是個好的剃頭匠。手起刀落,發除皮不傷。

    剃頭發難度最大的就是剃傷口附近的頭發,因為皮膚碎裂,導致沒有張力,創緣的頭發就很難剃干淨。為了保持付離頭部損傷的原始狀況,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創口周圍的發楂。直到大寶他們解剖完死者的頸胸腹部後,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真是老了,腰是真不行了。當初解剖台上一站就是九個小時,都完全沒問題。”我慢慢直起已經僵化的腰,說道。

    “死者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損傷。”大寶顯然是因為精力高度集中而沒有聽見我的牢騷。

    “枕部有損傷。”我在付離枕部創口的周圍貼上比例尺,一邊照相一邊說,“枕部有密集的四五處創口。創緣可見明顯的挫傷帶,創口內可見組織間橋,腦組織外溢。”

    我劃開死者的頭皮,接著說:“枕部顱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線截斷現象。這樣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屬鈍器多次打擊枕部,導致特重度顱腦損傷,瞬間死亡的。因為創口周圍有挫傷帶,說明這個金屬鈍器的接觸面很粗糙。”

    “嗯,那個,奶頭錘完全可以形成這樣的損傷。”大寶說。

    “快點縫吧。”小楊在一旁說,“這人大小便失禁,臭得厲害。”

    “還能比巨人觀更臭嗎?”大寶說,“當法醫,可一定要經得起臭啊。”

    “是啊。”我盯著付離的額部,說,“如果因為臭,導致屍體檢驗不細致,那麼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額部有一處損傷,表面沒有擦傷,伴有輕微的皮下出血,這是和一個表面柔軟、實質堅硬的物體碰撞形成的損傷。”

    “喲,這一處損傷我還真沒注意到。”大寶說,“凶手有用拳頭打擊死者額部的過程?”

    “不好說,”我說,“但應該意義不大。我們確定了凶手是撬門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殺人,突然襲擊,偵查范圍應該就不大了。”

    張花嬈的屍體被抬上運屍床的時候,雖然說死者為大,我仍是感覺一陣惡心。這個女人的臉上擦著厚厚的一層粉,瞪著的雙眼塗著黑黑的眼線,頭發染成棗紅色,盤在腦後。

    “她是雞嗎?”我忍不住問。

    一旁負責攝像的偵查員搖了搖頭,說:“不是。據調查,這個女人不賣淫,就是找各種各樣的情人。她屬於那種性欲極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約會好幾個叮當子。”

    “陰道裡有大量精液,提取檢驗。”大寶說,“這老頭還能有這麼多精液呀。”

    “那還不正常,”小楊說,“越是老頭,越是多。”

    “呵呵,你還蠻有經驗的。”大寶笑道。

    我瞪了他倆一眼,終止了他們的調侃。我的工作依舊是剃頭。

    因為女人的頭部沒有開放性創口,所以這一次剃頭發的工作進展得很快。

    在大寶打開張花嬈的胸腹腔的時候,我已經剃完了。

    “可以感覺到骨擦感。死者的顳部還有兩處片狀擦傷。”我一邊說一邊切開死者的頭皮,“果然,擦傷對應部位皮下出血,顱骨凹陷性骨折。”

    “我們這邊沒有檢驗到任何損傷。這女的和老頭的損傷很相似啊。”大寶說,“全身沒有其他損傷,唯一的損傷都在頭部。”

    “而且兩者頭上的損傷直徑都在三厘米左右,應該是同一種工具形成的損傷。”我說,“男死者頭部的損傷重一些,女死者頭部損傷輕一些,但都是致命損傷。”

    我不喜歡開顱。

    開顱鋸揚起的骨屑被鋸片高溫灼燒後發出的味道,是我這輩子最怕聞見的味道。

    可是,法醫不能不開顱。即便可以明確死因,一樣要開。

    張花嬈的頭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顱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樣的力度、同樣的工具可以在付離和張花嬈的頭上形成不同的損傷。但是打開顱骨,兩者又高度統一了,腦組織都伴有局部挫傷和廣泛出血,這是致命的。

    “你們看,”我指著張花嬈的額部說,“很奇怪,連額部有一塊皮下出血都和老頭的一樣。這個凶手的作案手法還真蠻固定的。”

    這個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樣,不用法醫來指導破案,偵查員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專案會上,我說:“根據本案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結果,我們認為死者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遇害,兩人均死於鈍器打擊頭部導致的重度顱腦損傷。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們認為兩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殺。”

    “之前你推測的凶手系激情殺人,有依據支持嗎?”曹支隊長說。

    “有,”我說,“現場發現了一處印痕,可以斷定凶手是在撬開後門後直接就地取材獲得工具殺人的,這樣的狀況通常見於激情殺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接著說:“兩名死者的頭部損傷都非常簡單,說起特點,一是重,二是密集。說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打擊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顳部,導致兩名死者瞬間死亡。既然動作簡單,目的明確,應該是激情殺人或是報復殺人。結合我們之前說的現場印痕的問題,所以應該考慮激情殺人。”

    “激情殺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隊長問。

    其實我知道曹支隊長早已心裡有數,只是想通過法醫技術進一步印證他心中所想。

    我說:“現場兩名死者都是赤裸著,而且女性死者陰道內有精斑。結合調查,女性死者生前濫交。所以我認為,本案的激情殺人應該是情殺的一種。換句話說,可能是張花嬈這一晚上約了兩個情人,結果時間沒算好,約在後面的情人在屋外聽見了屋內的動靜,一時醋意大發,就下了殺手。”

    “聽起來很合理。”曹支隊長說,“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調查發現,張花嬈確實有一晚上約好幾個情人來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偵查工作已經全面展開了嗎?”我問。

    “現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隊長說,“我要求他們細致查找,一個都不放過,把所有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來以後,一個一個問話。”

    “可惜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林濤說。

    “不要緊,凶器被凶手帶走了,說不准在凶器上可能會有發現。”曹支隊長說,“目前還是以查人為主要切入點,我相信,兩天之內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著說,“再過幾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趕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一齊來到了審訊監控室,觀看正在接受詢問的男人們。

    在監控室裡坐了兩個多小時,詢問了三個男人。這三個男人非老即殘,還有一個流浪漢,可見這個張花嬈真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不過經過簡單的審查,這三個男人都被果斷地排除了,因為這三個男人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

    我回過頭問坐在身後的主辦偵查員:“你們摸出來多少人和張花嬈有染?”

    偵查員用筆在筆記本上點來點去,說:“目前確證和女死者有過性關系的,有四十七個。”

    “四十七個!”我大吃一驚,“你們一上午頂多問五個,這你們要問到什麼時候去?”

    主辦偵查員聳聳肩表示無奈:“除了我們這兩組人負責逐一問話,還有四組人在負責外圍調查。其實問話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圍調查可能會發現更多的線索,而且這些人提供的不在場證據,我們都要一一核實。”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那就辛苦你們了,反正我也不懂偵查,不如我去龍都看看他們此前沒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們還要去龍都?”

    “是啊,”我學著主辦偵查員聳了聳肩,“領導交辦的任務,來辦此案的空閒時間要去龍都履行命案督導的職責。你們加油,我相信我回來的時候,案件已經破了。”

    “差不多。”主辦偵查員信心滿滿。

    程城市區和龍都縣城只有三十公裡之遙,我們在午飯前趕到了龍都縣公安局。

    簡單吃了午餐,我們就要求縣局提供半年前未偵破的一起命案的卷宗。

    “我們今年發了十二起命案,就這一起沒有偵破了。”縣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說,“不過這起案件我們非常有信心偵破,只是還需要一點兒時間。”話音剛落,檔案室的女警送來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聽局長這麼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邊敷衍著局長,一邊翻看著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現場資料和前期調查情況,我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打開了現場照片的檔案。

    大寶注意到了我表情的變化:“那個,有什麼問題嗎?”

    我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直接翻到了屍體檢驗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壓抑不住內心的顫抖,抬頭問道:“局長,你確定沒有拿錯卷宗?”

    “拿……拿錯卷宗?”局長被我這一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怎麼可能拿錯卷宗?季華年被害案,沒錯啊,就是這本卷宗。”

    “可是,”我盯著卷宗中的屍體照片說,“這明明是‘雲泰案’啊!”

    3

    “‘雲泰案’?”局長如釋重負,說,“哦,季華年的案件應該和‘雲泰案’沒什麼關系。”

    “七年前與五年前分別在雲泰連發兩起,三年前又在雲縣和龍都各發一起的‘雲泰案’,都是住校女學生在夜間上廁所的時候,被人挾持到廁所附近的偏僻地帶,摁壓頭部致使口鼻腔壓閉、機械性窒息死亡,然後奸屍。”說起“雲泰案”,我就隱隱有種心疼的感覺,“本案雖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廁所,在廁所附近被壓閉口鼻腔窒息後奸屍,作案手段完全一致,為什麼和‘雲泰案’不一樣?”

    “秦科長對‘雲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過,不知道秦科長知不知道‘雲泰案’的串案依據是什麼?”局長反問我。

    “我之所以關注此案,是因為七年前第一次發案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黯然地解釋道,接著回答他的問題,“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據,除了我說的作案手法,還有一個特征,就是在四名死者體內均發現了微量精斑,可是沒有精子,無法做出DNA分型。”

    “是啊。”局長說,“可是本案在死者體內發現了有精子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長的親屬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這兩案之間是有明顯的差距的。”

    “原來局長對破案的信心來自於死者體內的精斑,有了DNA,你們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嗎?”我說,“請問你們這間會議室有能連公安內網的電腦嗎?”

    局長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推給我。我打開串並案件系統,下載了“雲泰案”幾名死者在現場的照片,在電腦桌面上並列排開。

    “不瞞局長說,最近我發現了一個新的串並案依據。”我說,“您看,這四名死者的雙手是背在背後,被繩子捆著,對吧?”

    局長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您一定沒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雙手的繩結,打法是一致的,而且並不是常用的繩結打法,是一個煩瑣但並不實用的繩結。”

    局長把眼鏡推上額頭,瞇著眼觀察電腦屏幕裡的幾張照片,逐漸地,他的表情也開始凝重了起來:“居然和我們這一起案件的繩結一致。”

    “您也看出來了吧?”我得意地說,“所以,我覺得這一起案件和‘雲泰案’可以串並。因為這一起案件發現有凶手的精液和DNA分型,所以我認為,‘雲泰案’的破獲,很有可能會以本案為突破口。”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局長問。

    “下一步,加緊對精液主人的查找,盡快查緝凶手,防止他再出來作案害人。”我說。

    局長點了點頭。

    大寶在一旁插話道:“可是,為什麼前四起案件中沒有精子,這一起又出現了精子?”

    我說:“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回去我就打報告,申請把此案串並‘雲泰案’一並偵查。”

    此時,我的心裡充滿了激動之情,“雲泰案”的偵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現曙光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濤的電話,林濤讓我們趕緊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偵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趕回程城市的時候,林濤正拿著一根漆黑的鐵棍,左看右看。

    “哪兒弄的打狗棍?”我問。

    林濤頭都沒抬:“這是現場大門的門閂。”

    “扯淡吧,大門明明是紅色的。”

    “有點兒常識好不好。”林濤白了我一眼,“這根門閂我們熏顯過指紋的,當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確實掩蓋了紅色的油漆,我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怎麼?不是說出入口是後門嗎?怎麼又開始打起大門的主意了?”

    “是個意外的發現,”林濤說,“昨天下午,我們又復勘了現場,依舊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我也是偶然間注意到了這個門閂,發現上面有一枚新鮮的血指紋。”

    “血指紋?”我說,“那肯定是和本案有關的。”

    “是啊,目前已經排除了這枚指紋是死者的,初步判斷這枚指紋是凶手留下的。”林濤說,“剛才我又把門閂熏顯了一下,沒有發現其他的新鮮指紋。”

    “你真棒。”我高興地拍了一下林濤的肩膀,“有了這個指紋,犯罪分子甄別就不是問題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凶手為什麼要去摸大門門閂呢?既然他是撬開後門入室的,說明大門當時應該是鎖閉的呀。”

    “關鍵問題不在這裡。”林濤說,“有了這枚血指紋後,專案組就開始收網了,把前期排查出來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的指紋一次性全部提取了過來。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對,全部都排除了。”

    “全部排除?”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會不會是前期排查不細,有遺漏的?”

    林濤搖搖頭:“專案組說不可能,前期調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著頭想了想,說:“難道是我們偵查范圍劃錯了?”

    “有這個可能。”林濤說,“案件看起來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鈴鐺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趕不上了。”

    “不會的。”我強顏歡笑,“案件問題出在哪裡,我今天就要找到。現在我去現場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屍體雖然已經被拖走,但是現場遺留的血泊、腦漿和糞便依舊在這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剛進現場,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濤一進現場就打開隨身攜帶的多波段光源,對著地面和牆壁到處照射。

    現場勘查員就是這樣,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會不斷地發現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是觀察血跡形態。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現場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畫的內容,先入為主地認為本案矛盾關系明顯,應該會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須要重新從現場重建開始。

    我蹲在床邊,任憑那種惡心的氣味沖擊著我的嗅覺神經。

    小床的東頭,是付離躺著的位置。屍體原始頭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攤血跡,血跡已經浸染到床墊裡,向周圍擴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屍體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漬浸染成地圖狀,地圖的中央黏附著黃色的糞便。

    我探過身去,防止糞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強光手電照射付離原始位置的床單。

    “屍體壓著的地方,包括頭部血泊裡,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狀血跡。”我說。

    林濤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探著身子看那攤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屍體原始狀況是俯臥或仰臥在這個位置,血跡是不可能噴濺到這邊床單上的。”

    “但是你看,張花嬈屍體覆蓋的床單就沒有任何噴濺狀血跡。”我說,“床就這麼小,男死者是在什麼位置、什麼體位下被打擊頭部的呢?”

    張花嬈屍體的位置幾乎都無須用粉筆畫出原始狀況,她頭部周圍的床單和牆壁上布滿了噴濺狀血跡,頭的位置卻是一個空白區。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說,“不過需要結合屍體上的損傷和血跡分布來綜合分析。一會兒看完現場,我要去復檢屍體。”

    林濤抬起頭看看天花板,說:“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濺狀血跡。不過看起來這個甩濺狀血跡的位置有些靠後。”

    “我去重新看看屍體照片,再重新檢驗一下屍體的損傷。”我說,“你留在這裡做個偵查實驗吧。用錘子沾點水,模擬一下打擊動作,結合現場的噴濺血跡形態,看看凶手打擊死者頭部的時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裡,還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專案組會議上碰頭。”林濤說。

    我和大寶驅車重新回到程城市殯儀館,把冰箱中已經凍成冰棍似的屍體拖了出來。

    我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上的照片比對眼前的這兩具屍體。而大寶則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膠手套,准備對特征損傷部位進行局部解剖。

    “屍體的原始照片就是這樣。”我把筆記本電腦側過來給大寶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沒有血跡的,說明他被打擊枕部以後,就一直處於一種仰臥姿勢,血跡都往下流了,沒有流到面部。可是女死者的面部,甚至頸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沒有血跡的。”

    “女死者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她沒有出血,當然也沒有血跡。”大寶說。

    我切換到現場照片,說:“現場的床這麼小,除了男死者躺著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著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頭部周圍都有噴濺狀血跡,為什麼唯獨女死者的面部、頸部、胸腹部沒有被血跡噴濺到?”

    “呃……因為他們倆正在忙活?”

    “你是說,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沒有見到噴濺狀血跡,是因為女死者被東西覆蓋了。”我說。

    “對啊,被男死者覆蓋著呢。”

    “我開始怎麼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女死者不可能蓋著被子,因為即便蓋著被子,頭面部也應該有噴濺狀血跡,如果頭面部也蒙在被子裡,那她頭部周圍床單則不應該有噴濺血跡。”

    “那個,這有什麼問題呢?”

    我沒說話,放下電腦,戴上手套,切開了男、女死者額頭部位的損傷。

    “皮內出血,”我說,“這樣的出血,通常是兩個硬東西中間有軟東西沉澱,硬東西相撞,在軟東西上留下的痕跡。”

    大寶點點頭:“而且巧在兩個人的額頭頭皮都有這樣的皮內出血,形態一致。”

    “好吧,那我們現在就把現場重建一遍。”我說,“案發當時,付離和張花嬈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離在上,張花嬈在下。凶手撬門入室後,用錘頭從背後多次連續打擊付離的後腦,導致付離當場死亡。這個時候,因為付離的頭部下方有張花嬈的頭部沉澱,兩個頭顱會發生激烈碰撞,形成兩人額頭上的皮內出血。”

    我頓了頓,接著說:“付離被打擊後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離的屍體翻到一邊。此時張花嬈因為頭部受撞擊,處於半昏迷狀態,凶手隨即又用錘頭打擊張花嬈頭部,導致她隨即也死亡。”

    “嗯,”大寶說,“這樣一來,屍體上所有的損傷都能解釋了,但是好像對案件偵破沒有什麼幫助吧?”

    “開始完全沒有想到這麼細,”我說,“既然重建了現場,那麼問題就來了。”

    “什麼問題?”

    4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滿懷信心地坐在專案組會議室裡。旁邊坐著的,是同樣也滿懷信心的林濤。

    “經過我們昨天復勘現場和復檢屍體,基本把凶手在現場的活動過程還原出來了。”我開門見山地說,“通過現場、屍體上的血跡分布和屍體上的一些特征性損傷,我可以斷定,凶手行凶的時候,男女死者正在發生性行為,凶手是從背後突然襲擊的。”

    “我贊同。”林濤說,“根據昨天的現場實驗,依據噴濺血跡形態和天花板上的甩濺血跡形態,凶手確實是在女死者躺著的位置前側發動攻擊的。”

    專案組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就得出這麼個結論?

    我接著說:“好,既然是正在發生性行為的時候被打擊致死,那麼請問,女死者體內的精液是哪裡來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精液不可以失禁嗎?”有偵查員問道。

    “有的重度顱腦損傷案例中,確實有滑精的現象,”我說,“但是精液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樣的,提取發現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區別。”

    “這個也不應該算是個問題吧。”曹支隊長轉頭對小楊說,“精液不是送去DNA檢驗了嗎?結果怎麼樣?”

    小楊支支吾吾半天,說:“DNA結果今天上午才能出來。”

    “今天上午?”曹支隊長大發雷霆,“都幾天了,DNA還沒出來?”

    小楊說:“最近DNA實驗室接的打拐任務重,本來我們認為這個案子沒有什麼問題,查完因果關系就破案了,所以對精液的檢驗也不是很重視。”

    “可以理解,我們開始也都先入為主了。”我為小楊開脫,“之前我們確實都認為此案無須刑事技術的支持,矛盾關系明顯,只需要深入調查就可以破案的。”

    曹支隊長說:“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我說:“我們通過對現場以及現場的衣物進行勘查,發現凶手進入現場後,沒有任何翻動現場的跡象,也就是說凶手並不是為了財。痕跡檢驗通過對撬門的痕跡進行分析後,確認撬門的工具是一把類似瓦工鏟的工具。這樣的工具不是殺人或者盜竊的利器,而應該是隨身攜帶的物品。”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結合屍體的檢驗結果,死者確實是被錘類工具打擊頭部,而我們又在現場發現了一個就地取材的錘子的痕跡物證,這都說明,凶手作案完全是出於臨時起意。”

    “我們之前就是這樣分析的,”曹支隊長說,“凶手可能是和張花嬈有約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張花嬈和別人正在發生性關系,一時氣憤,殺了兩人。”

    小楊此時突然插嘴說:“DNA室剛剛來了消息,張花嬈的陰道擦拭物檢出一名男性DNA,不是付離的精液。”

    專案組裡開始有了一些小的嘈雜。

    “果然不是付離的精液。”我說,“這個精液應該是犯罪分子的。”

    “這倒是個好消息,我們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紋和DNA,離破案不遠了。”曹支隊長說。

    “那我接著說,”我說,“如果凶手是為了洩憤,那麼他進入現場後,對女人施加的打擊力度應該大於男人。而我們檢驗發現,男人的損傷比女人的嚴重得多。這恰恰提示了凶手要致男人於死地,而並不想致女人於死地的一種心態,對女人頭部的打擊可能只是為了讓女人失去反抗能力。”

    曹支隊長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道:“凶手打死男人後,翻過男人的屍體,又對女人的顳部打擊了幾下,然後奸屍。女人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抵抗傷、約束傷或者是洩憤損傷。如果凶手只是因為醋意大發而去殺人,那麼他勢必會在女人屍體上洩憤,制造一些多余的瀕死期損傷或死後損傷。這說明這個凶手的主要目的還是性,而不是憤。”

    “我補充一點,”林濤插話道,“我們在門閂上發現了一枚血指紋,血經過檢驗是男死者的。這就說明,凶手在殺死付離和張花嬈後,又去大門處摸了一下門閂。顯然不是為了從大門處逃離,因為他的出入口很確定是在後門。那麼,他為什麼要去摸一下門閂呢?這個問題困惑我很久。昨天,我又在窗戶的窗簾一角,發現了一些擦蹭狀血跡,應該是凶手帶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才豁然開朗。”

    林濤的這個發現讓我很吃驚,驚得一時合不上嘴巴。

    林濤接著說:“我覺得凶手殺完人到奸屍之間,有一個活動過程。活動的內容是檢查大門的門閂是否插好,並且把窗簾拉上了。”

    “你是說凶手進入現場的時候,窗簾是沒有拉閉的?”我問。

    “是的,從擦蹭狀血跡的方向看,那個動作應該是拉窗簾的動作。”林濤自信地說。

    “你的這個發現太關鍵了!完全印證了我的想法。”我興奮地說,“剛才我們說到,凶手侵入室內作案的主要目的是性,而不是情、仇、債,那麼,是什麼刺激到凶手,讓他下殺手的呢?肯定也是和性有關。”

    我低頭整理了一下思路,說:“我大膽地推測一下,很可能是付離和張花嬈在發生性關系的時候,被凶手看到了。凶手一時興起,就用隨身攜帶的瓦工鏟弄開了後門。因為大門是鐵門,而且是閉合狀態的,所以凶手只有選擇從後門進入。進門後,凶手沒有過多的動作,殺完人,檢查門窗狀況,奸屍,然後走人。”

    大寶點頭道:“嗯,我完全同意。凶手之所以會不放心,去檢查門閂,又在深更半夜不顧屋內溫度高,拉閉窗簾,就是因為他害怕有別人和他一樣,看見刺激的場景,就想干一些刺激的事情。”

    “是的,”我說,“這就說明了凶手的防衛戒備心理,這種心理是從他自己的犯罪手法裡總結出來的。簡單地說,他怕別人效仿他。”

    “分析得很在理。”曹支隊長說,“那麼,我們之前的偵查方向就完全錯了,對於下一步工作的開展你們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點點頭,說:“剛才說了,這個人隨身攜帶瓦工鏟,那麼他很有可能就是一名瓦匠,而且必須是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工作的人。因為案發當晚十點鍾左右,他必須有條件經過這個偏僻的現場,而且一定是偶然經過。”

    “瓦匠,現場附近?”偵查員皺著眉頭說,“在現場附近工作的瓦匠是有幾個人,因為這一帶的房子還有一些人在請瓦匠幫忙裝修。”

    “對,就從這些人入手,因為晚上十點通常是加班結束的時間。”我說。

    “我還要補充一點,”林濤說,“現場北側有一扇窗戶,之前我們也分析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窗戶這裡窺視到了屋內的春光,然後繞到後門作案。這扇窗戶的下方是一個花壇,昨天我們發現窗簾上的血跡以後,就對花壇仔細進行了勘查。”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林濤。

    林濤看了我一眼,接著說:“花壇裡有一些雜亂的足跡,但是有一處足跡踩踏了幾根小草。根據小草倒伏的狀態,我們判斷這一處足跡是最新鮮的足跡。也就是說,這一處足跡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足跡。”

    “有比對價值嗎?”其實我這個問題意義不大,因為凶手的指紋和DNA我們都掌握了。“沒有比對價值,”林濤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因為這處足跡只有一個足尖部分。”

    我知道林濤看我的這一眼,是告訴我,這個足尖痕跡是有深意的。我想了想,豁然開朗,說:“你是說,凶手是踮著腳的。”

    “是的,據我們測量,窗口離地面的高度是一米五五,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口才可以勉強看到窗內的情況。”林濤說,“凶手極力踮起雙腳往窗內窺探,說明他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六左右。另外,根據我們現場實驗,發現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在現場床前揮動鐵錘,才可以在天花板的特定位置留下甩濺狀血跡。”

    “身高一米六左右,男性,瓦工。”我總結道,“另外,付離枕部的損傷非常嚴重,顱骨大面積凹陷性骨折,腦組織崩出、四濺,這說明一個問題,這個人的力量非常大,應該是個很健壯的男人。”

    “可以了,”主辦偵查員笑瞇瞇地說道,“有了這些指標,也就能鎖定犯罪嫌疑人了。依我看,符合這樣條件的人,在現場附近不會超過五個。”

    “而且有指紋,”曹支隊長說,“五分鍾就可以比對完畢。如果你們這次分析得沒有錯,下午就能破案了!”

    我終於睡了一個甜美的午覺,沒有做任何夢。

    是林濤把我從深度睡眠中推醒的。

    “案子破了,”他眉開眼笑地看著我,“喂,堂兄,去旁聽審訊不?”

    我們到達審訊監控室的時候,眼前那個其貌不揚的矮壯男人正在低頭吸煙。

    藝術源於生活,和電視上一樣,一旦犯罪嫌疑人用頹廢的聲音說道:“能給根煙抽嗎?”通常他就要交代罪行了。

    “我……我就是,一……一時沖動。”這個矮壯男人抽完煙,果然結結巴巴地說了起來,“我……我討不到……到老婆。我也……也想……”

    “不要說理由,直接交代那天晚上你做了些什麼。”

    “我……我那天……那天晚上去給……給一家鋪地……地磚。”

    我是個急性子,實在受不了這麼磨嘰的詢問。於是點了根煙,走到隔壁偵查員辦公室裡打開電腦開始玩空當接龍。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林濤在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堂兄,別玩兒啦。咱們的分析完全對上了。”

    “哦,怎麼交代的?”

    “那天晚上,他下工以後經過現場,”林濤娓娓道來,“結果被一陣女人的浪叫聲吸引了,他循著聲音一直找到了這間亮著燈又沒有拉窗簾的房子,然後躲在窗口下,踮著腳看屋內。那可真是春光乍洩、一覽無余啊。還巧了,他曾經在現場隔壁干過活,了解現場的房屋結構。於是他一時沖動,撬開了後門,進門就殺人,然後奸屍。”

    “其實挺簡單的一個案子,”我說,“我們開始就是先入為主了,不然不會繞這麼多彎路。”

    “是啊,”林濤點頭,“先入為主害死人。”

    “不行,我們現在往回趕吧?”我笑著說,“明天就是鈴鐺的生日了。另外,你准備送給你鈴鐺姐什麼禮物啊?”

    “到家都十點多了。”林濤說,“到哪兒去買禮物?不然我把你送她吧。”

    “靠,”我做出一副鄙視狀,“我又不是你的。”

    鈴鐺的生日宴會開得很成功,案件破獲,心裡沒有了負擔,大家都喝得很盡興。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說:“對了,有件事兒忘記告訴你了。”

    鈴鐺樂滋滋地扭過頭來:“嗯,啥事兒?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是件好事兒,”我微笑著說,“你妹妹笑笑的案件,終於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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