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崑崙之新疆秘符3 第一章 離去
    第一節被軟禁?

    話說楚風等人從那個阿爾泰山深處的山谷中出來以後,在喀納斯湖邊的山村告別了小尼莎,她似乎已經恢復,至少在分手之際,都還記得笑著對楚風和凌寧揮手,而其他人則很快就被轉送到阿勒泰地區最好的醫院裡,做全身檢查。

    「你們在那個山谷裡受到的核輻射很厲害,是正常值的四十倍,不過好在這個數值對身體還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在醫院裡做一段時間的治療就沒事了!」楚風記得自己剛剛被送到這家醫院,並做了一系列檢查之後被這樣告知。

    可是,這一段時間的治療到底是指多長時間?三天、一周、兩周、一個月?楚風覺得自己的身體快發霉了,他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快十天了。除了剛到的那天見到大齊一面,聽他丟了一句「好好洗洗就沒事了」的屁話之後,就再沒見過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

    凌寧、威廉、桑布、王聰,還有大齊手下的「小和尚」他們,就算原本大家不是太熟,仔細想想,從認識到如今也不過才幾個月時間,可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次的生死考驗之後,說是刎頸之交還差一點兒,肝膽相照總是達到了吧。這些人也跟自己一樣被隔離起來治療了麼?楚風一開始堅信不疑地這麼想,否則的話,他們怎麼可能不在自己面前出現?

    可時間長了,他開始不確定。儘管他的活動範圍被嚴格限制在了這一層樓上,但透過窗戶,他一次也沒有看見自己想見的人。這家醫院並不是很大,他從窗戶中判斷出來,自己身處四樓,而所在的這棟樓最高只有八層,醫院除了這棟主樓,還有兩棟矮小一點兒的附樓。如果其他人也像自己這樣被隔離治療,不可能這麼多天也見不到一絲蹤影。楚風疑惑了。

    就在他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大時,一天下午的午睡時間,他聽到了一個久違的聲音。

    「你們讓我進去!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他!」楚風驚喜莫名地披衣而起。是凌寧!是她的聲音。楚風從未像如今這樣覺得這小姑娘的聲音如此好聽,簡直就是天籟之音。

    可還未等他走出自己那間超大的單人病房,一個沉穩的男聲便已響起:「對不起,凌小姐,你不能進去!請你隨我來!」

    這個聲音楚風熟悉,這十天來他天天聽,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人是他的主治醫生,每天對他詢問無數個問題。

    為什麼這個醫生不讓凌寧來見自己?楚風很納悶,他去推開病房的門,沒想到門一打開就見到兩位士兵正在給他站崗。

    「楚先生,請您回去休息!」左邊的士兵見他有跨出房門的意圖,忙伸手制止。

    楚風定定地看了看兩名士兵的臉色,見他倆臉上都有一絲緊張,他略微一怔,便不動聲色地轉身返回。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楚風心想,這十天來,沒有任何人來看望自己,也沒有其他人的任何消息,自己的手機早就不知到哪兒去了,電話也不讓打。現在凌寧好不容易闖了過來,卻又被攔住,自己還被困在了房間裡。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蹊蹺,此時楚風已然明白,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自己被軟禁了!

    他躺回床上,閉目沉思。首先,這裡是軍方醫院無疑,那門口站崗的,和來來往往穿軍裝的人以及他們的身姿,都騙不了人。可為什麼自己在這裡被軟禁?大齊知道麼?他如果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天還不來看自己?如果知道……楚風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大齊知道帶自己來這裡自己就會被軟禁,而他卻一路上沒有透露任何信息……這想法不禁令楚風汗毛乍起。

    不過,為什麼呢?楚風仔細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出格之處啊!而且他在那神秘山谷之中一直與大齊在一起,他身上到底有什麼嫌疑,要「享受」被軟禁的待遇?如果懷疑他監守自盜了什麼,不是應該有人來審問的嗎?可這些天,除了那位主治醫生不停地問一些有關他身體的問題,並沒有人再問過他別的。

    楚風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多年來翻譯古文字養成的習慣告訴他,以某種思路去想怎樣也想不通的問題可以暫時擱置,過一陣再換個思路想想便是。

    如此,楚風很快便靜下心來,這一靜心,他的聽力忽然好了許多,連門邊兩位戰士的呼吸聲居然都能聽到。

    他靜靜地數著兩人的呼吸次數,看來這兩人還不是一般的緊張,他們的呼吸明顯比正常情況下要急促,他們在緊張什麼?

    不對!楚風眼中精芒一閃,這兩人他並不是沒見過,平時也在樓層入口處值過勤,見了自己並不緊張,為什麼這會兒……

    楚風明白了,是因為凌寧來了。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有什麼事是凌寧知道而自己不知道,且眼前這些人都希望隱瞞自己,生怕衝動的凌寧告訴自己,他們才會忽然緊張起來。

    事實是否如此呢?

    楚風不知道,他不再想這個問題,他從床上下來,穿了拖鞋,進了衛生間。

    等楚風從衛生間出來,門口的呼吸聲已經聽不到了。他裝作漫不經心,以每天在樓層裡散步的慣用姿態打開房門,果然,那兩位戰士已經退到樓梯口去了,這回沒有人阻攔他出屋。楚風慢慢踱著步子,來到樓層向外的窗子跟前,他往下一瞧,果然,樓下空地上,凌寧正仰著頭不甘地看著這邊。

    也許是兩人經過這麼些事有了默契,楚風的目光剛剛出現在窗前,凌寧的視線也投向了這邊,兩人目光一碰,楚風心驚了。

    凌寧一臉悲傷,她的目光中有悲,有心痛,甚至還有一絲決絕,卻獨獨沒有委屈。楚風知道,以凌寧的性子,特意來看自己,卻被人阻擋住,她眼中居然沒有委屈,這令楚風心下「咯登」一聲的同時,也有些明瞭。他不禁發出一聲苦笑。

    當夜,一個矯健的身影靈敏地避開值班哨衛,悄悄摸進了這層樓值班醫生的辦公室。

    這個很有風度的「竊賊」沒有偷任何東西,他只是看了一份病歷,然後便悄然離去。第二天一早,查房的護士便驚慌失措地向上級報告:那位領導交代一定要嚴密注意、精心護理的病人——楚風,不見了。

    北京某大醫院,高幹病房,凌茹凱在電腦上敲打出一些毫無規律的字符。楚風交給他的樺樹皮文書的翻譯有了很大進展,可是那些神秘石碑上的文字卻遲遲沒有什麼線索。前不久,他又接到了楚風考察小分隊送回來的泥版文書的拓印文件。看到那份有著四種世界最古老文字的文書,凌茹凱心中總有個古怪的念頭,似乎三者之間有某種神秘的聯繫,只有找到這聯繫,他才能夠真正破譯其中的奧秘。

    「老凌!你又不好好休息!」推門進來的張教授,見凌茹凱那滿頭亂髮和通紅的雙眼,就知道,這個老夥計又熬夜了。他一臉不贊同地過來扶住凌教授的胳膊,「我說,老夥計,你現在這身體,可禁不住你這麼折騰。你這是要拼老命喲!」

    凌教授連頭都沒抬,繼續盯著電腦屏幕思考。張教授氣得恨不得伸手去關他的電腦。

    「別!」凌茹凱此時方回過神來,見了他的動作,連忙伸手去攔,「老張、老張,你等會兒,等會兒!」

    「不行,現在你必須休息了!」張教授一點情面不講,硬是給他把電腦關了,壓著老夥計躺下。

    「老張、老張——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凌茹凱力氣沒有張教授的大,爭不過他,急得大吼。可是,來不及了,電腦屏幕在他眼前變成一片漆黑。凌教授氣極,別過頭去,不理人了。

    「老凌,你這麼著急,我知道,也能理解,可你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啊。」張教授看他跟自己生氣了,無奈地勸慰道。

    凌茹凱沒反應!

    「你這樣兒,別說搞研究了,不出幾天,連老命都得玩兒完。真這樣,你甘心?你畢生的追求,你的疑惑,你不想知道答案了?」張教授不愧是凌茹凱幾十年的老朋友,一張口就直逼要害。

    果然,凌茹凱聽了,嘴張了張,雖還是沒有出聲,但好歹有了反應。

    「再說,你那凌寧小丫頭可是一個好苗子啊!只是如今還太嫩了,你不想教她出來,後繼有人?」張教授好口才,句句直捅人心窩子。

    「我不知道這些麼?我是沒時間了哇!老張——楚風他、他——我還有幾天?不抓緊點時間成麼?」凌茹凱一想起自己那位得意弟子心中就一痛,他原本寄予了多大希望在楚風身上啊,而楚風也沒讓他失望,線索越來越多,似乎他們離真相只差一步之遙,可這孩子卻成了那樣……唉,自己拼老命也是不得已啊!

    張教授聽了也神色一黯,他想起此行的目的,抬頭看看老友憔悴不堪的面容,欲言又止。

    凌茹凱閉了閉雙眼:「老張,你有什麼,就直說吧!現如今,我什麼都經得住!」

    「這……唉,總得告訴你,罷了!老夥計,你聽了千萬別上火——楚風出走了!」張教授還是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什麼?!」

    「醫院傳來消息,他昨兒晚上不見的!」張教授把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他聽,「昨天下午,凌寧闖過去了,沒讓她見到人,可是不知道怎麼地,那小子起了疑心,他當晚就潛入值班醫生辦公室偷看自己的病歷,然後,就走了!」張教授很無奈,他心裡已把楚風恨得牙癢癢:臭小子!居然連個條兒都不留下就玩出走。你還真是當我們這些老傢伙都閒得慌哈!

    「阿嚏!」某個跑路的傢伙忽然打了個噴嚏,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昨兒晚上,咱沒有吹風啊,咋就著涼了呢?

    第二節魔鬼城裡的流浪漢

    「嘿,兄弟,你說的地方到了,你要在這兒下嗎?」司機的問話讓一個鬍子拉碴的男子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扭頭看了眼窗外。夕陽的紅色光芒已經染到了雅丹土堆上邊,使得那些雅丹平添了幾分靚麗。

    「哦,好,謝謝老哥!我就在這兒下了!」這個表面看上去有些像個流浪漢的男子,很快從大貨車的駕駛室中跳到了地面。

    「回見了兄弟!在這兒可不能過夜,要不晚上得遭老罪了!等天快黑了,趕緊再擋一輛車。克拉瑪依城裡頭可暖和多了!」年齡偏大的老貨車司機有些嘮叨,卻是真切的關心。流浪漢一般的男子雖不打算聽從他的意思,心裡到底還是溫暖的:「知道了,謝啦!老哥!」

    大貨車很快遠去,揚起的黃沙使得男子身上的土黃色牛仔衣更黃了些。

    流浪漢一點兒也不介意,連身上的土都沒有去拍一下,扭過頭,瞇著眼看了一下遠處那群在荒原上凸起的、像城堡或者蘑菇雲一樣的異形高台,頭一仰,便以一種懶散卻不慢的速度朝那邊走去。

    他下車的地方,與傳統的烏爾禾魔鬼城景區相距很遠——司機師傅為了給他省點兒門票錢,特意把他拉到了不會被大門攔住的地方。只是這樣一來,要走過去,得費不少時間。

    好在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流浪漢不慌不忙地走著,儘管鬍子已經佔據了大半張臉,頭髮也長長了很多,但那道英氣的劍眉還是讓他看上去有幾分英俊,外加至少一米八的身高,即便他如今一身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牛仔服,就連身後背的一個帆布包也髒得不像樣子,馬路上來往的大客車上,依然有不少女性乘客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夕陽西下,剛才那些還泛著金色的風蝕「城堡」,現在就像一塊用紅線條畫出來的大彩石,它們後邊的天幕在落日的照耀下,呈現出神聖的湖藍色。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他的身前,直追遠處更長的黑影。即便已經進入金秋時節,白天的陽光依然威力十足。此時走上那被曬了一天的黃沙石土地,腳下還能透上來陣陣溫暖。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離那黑影越近,流浪漢的身上卻覺得越陰冷。他伸手想將身上的衣服拉緊一些,手伸至半途,卻又頹然放下,自我嘲笑了一番,便毫不猶豫地走入了那巨大的陰影之中。

    「快!快點!」陰影中,有人低聲呼喝,「不想被抓去吃牢飯,你們就該死地給錢快點!」呼喝的人已經有些氣急敗壞!

    回應他的是迅速加快的腳步聲,好不容易,四個人都成功穿越了管制區域,鑽進他事先交代過無數遍的一個坑洞中,此人的臉色才稍顯好看一點兒。

    「好了!進了這兒咱們暫時安全了!我說,你們是沒吃飯還是怎的?怎麼比娘們兒還慢?!」說話的人就是先前暴粗口的傢伙,藉著洞口昏暗的光線,可以看出此人身形消瘦。

    「你!」一個聲音不服氣,似乎揮手向前,馬上被人攔住:「好了好了!別忘了咱們只是暫時安全,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聽了這句勸,坑洞之中暫時安靜了下來。不久,剛剛勸阻某人發怒的聲音再次響起:「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等著!」最先前的那個聲音有些漫不經心地說,使得某人差點兒又忍不住了:「你——」

    「你什麼你?有本事你現在躥出去?等著!只有天黑了,咱們才有機會!」此前那個聲音的主人似乎很高興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吃癟,忍不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模樣,像極了一隻齜著牙、對人示威的猴子。

    這一夜,對於很多人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北京的凌茹凱睡不著,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病,自己的研究,還有對弟子楚風的擔憂和牽掛。

    而其他的人睡不著,又是因為什麼呢?

    流浪漢其實早被人發覺了,除了即將離去的今日最後一批遊客,還有在側門收門票的那位大嬸。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位大嬸今天的眼神似乎高度近視,她彷彿沒看到有那麼一個人逃票來到了自己的「領地」。

    「媽媽,那位叔叔為什麼不走?」對於五六歲的小男孩來說,他心中對於「魔鬼城」的憧憬是遠遠大過恐懼的,他還沒有看到一個魔鬼呢,怎麼就要走了?他不願意。

    可他的母親緊緊拽住了他的胳膊:「聽話,天快黑了,咱們必須得走了,要不,你看那位凶凶的奶奶,她會來把你趕出去的!」母親很無奈,只好借大嬸的名頭嚇唬自己兒子。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位長了一臉橫肉的大嬸,有些羨慕地望著流浪漢說:「那位叔叔就不怕被凶凶的奶奶趕出去麼?」

    他的媽媽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是一個流浪漢,沒有人會去管他的!」

    「流浪漢真幸福,媽媽,我也要當流浪漢!」可惜,孩子的這個「崇高」志願還沒有開始發芽就被媽媽掐滅了。

    流浪漢離這對母子並不遠,母子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都進了他的耳朵。他聽到「沒有人會去管他」這句時,眼皮子跳動了一下,卻很快又露出一個苦笑,繼續往魔鬼城深處走去。

    腳下的沙石不時地對他的腳底造成一定的阻礙,他默默地走著,眼下這裡方圓十公里之內應該都沒有人了。他想。天邊最後一絲紅色也在預示,漆黑的夜馬上就要來臨,按道理,這裡應該很安靜才對,可他的耳邊卻十分不安寧,總能聽到嗡嗡的、彷彿龐大車隊駛過的聲音。他知道,這是風聲。

    這裡億萬年前或許是一片平台形高地,在無限漫長的歲月裡,狂風不斷地吹走了鬆軟的土地,留下來的孤島狀小山便被狂風、沙礫這些脾氣不太溫和的「工匠」們打磨成了一座座古怪的城堡。

    成片的「城堡」成型之後,狂風就興奮地打著呼嘯在它們中間躥來躥去,那聲音真像魔鬼的叫喊一樣,這便是魔鬼城得名的由來,其實,哪裡又有真的魔鬼呢?

    噓,好像有人不同意!

    「魔鬼!你是魔鬼!」一個聲音大聲地叫嚷著,恐懼使得他的聲音變得異樣。這聲音在這空曠的地底顯得異常尖銳,讓這漆黑的地穴越發恐怖陰森。

    「魔鬼?呵呵,我若是魔鬼,你們這群人又是什麼?嗯?吸血鬼?」一個聲音陰森森地在一旁回答,聲音時遠時近,令人摸不準他的方位。

    「你、你好狠,我們三兄弟竟然都栽在了你手上!」另一個聲音還略顯沉穩,但聲音中的苦澀暴露了他內心的震盪。

    「狠?呵呵,比起你們對我做的事情來,我這只能算小兒科罷了!」那個陰森森的聲音還是不固定。

    他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愣是不在同一處地方說話超過5個字。三兄弟中身手最好、也最不喜歡說話的老三居然第一時間就被他幹掉了,老大心中的恨還來不及爆發,就發現自己和老二的處境都很不妙。

    此處地穴宛如盤絲洞一般複雜,對方熟悉地理,借用這複雜的地形,在黑暗中偷襲得手。他聽到幾乎從不發聲的老三那一聲悶哼就心知不妙,待到老二被嚇得大叫時,他就明白,自己兄弟三人這回不要說完成任務,就是活著回去都希望渺茫了。

    這兄弟三人正是紐約唐人街喬老爺子的手下,而暗處伺機而動的就是被他們折磨了將近兩個月,又被逼帶領他們來取寶的「瘦猴」。

    此處是靠近當日那個古城的一個軍事管制區的地底。除了「瘦猴」,沒有人能夠如同在自己家一般摸清這地底錯綜複雜的地道,這也是「瘦猴」當日即使忙著逃跑也要把東西藏在這裡的原因。

    這一路「瘦猴」的表現都很正常,也帶領這兄弟三人順利地避開了地面上的層層守衛,直到進入這地底,他才突然發難。

    「你、你這麼對我們,就不怕老爺子——」一向不太著調的老二這麼一喊,老大心中暗暗叫苦。果然。黑暗中,「瘦猴」一聽「老爺子」這三個字便怒從心中起,很快,黑暗中便傳來老二的慘叫「啊——呃!」就如同正欲引吭高歌的白鵝,剛剛叫了一聲,便被人捏住了那白而美麗的脖子,瞬間戛然而止。

    老大的頭皮都麻掉了,他再也不願意在這該死的黑暗中多呆一秒鐘。他只想立刻回到地面上去,哪怕被地面上的軍隊逮到,那也比在這兒不明不白地死掉好。他開始想法子自救。

    「瘦猴」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這幾個人在美國沒少折磨自己,讓他們痛快地死掉,真是對不住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瘦猴」輕輕撫摸著自己肋骨上的傷痕,很愜意地想。

    流浪漢還在魔鬼城中默默地走著,他走了很長一段路,天色已經全黑了。秋日的戈壁灘上晝夜溫度相差很懸殊,夜很寒冷,他似乎沒有注意到。

    如今他已真正走到那一片風蝕「城堡」中間,他左右看了看,似乎兩座「城堡」相隔的距離不小呢。他似乎並沒有把自己凍死在這裡的打算,藉著頭頂璀璨的星光,他找到了一處背風的風蝕洞穴。

    耳中那宛如魔鬼呢喃的聲音對他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完全無意識地癱坐在洞穴的沙礫上——似乎那些不會硌人——眼珠子都懶得動了。

    此人身上的頹廢氣息如此濃郁,連狂風都不願意靠近他,有些退避三舍的味道。但總是有例外,「沙沙、沙沙」,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流浪漢依然對這個聲音無動於衷,他身上的懶散、寂寞、疏離,彷彿與生俱來、根深蒂固了。似乎就連生死問題,也不值得他眼珠子一轉。

    「小兔崽子,以為你留了鬍子大嬸就認不出你了?!你個死沒良心的,十幾年不回來,回來就是這副鬼樣子給大嬸看吶?」看門的大嬸嗓門真是大。她氣喘吁吁地爬上這個風蝕「城堡」,滿頭大汗,氣得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流浪漢大罵。

    「大、大、大嬸?」流浪漢如今不淡定了,他瞪大了雙眼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半晌,猶似不敢置信地問道:「您、您哪位?」

    「臭小子!你慘了,連我大名鼎鼎的馬大嬸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地球人啊?」胖大嬸語氣惡狠狠的,臉上卻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果不其然,這位鬍子拉碴但還魅力猶存的流浪漢,也就是前不久逃出醫院,令無數人憂心不已的楚風,臉上萬年不變的表情,在這位有著水桶腰、整個人都圓乎乎的大嬸面前破了功!

    「馬、馬大嬸?」楚風在心裡拚命搜索當年的信息,沒有這一位的印象啊?他有些遲疑地問,「這位大嬸,您是不是、是不是認錯人了?」

    「呃,你真的不認識我?」那位圓乎乎的大嬸一臉詫異,「你真的不是二狗子?前邊柳樹屯的二狗子?」

    楚風聽她這麼一說,確定對方認錯了人,心情莫名地放鬆了下來。他眼下最害怕的就是遇見熟人:「我確實不是您說的那個什麼二狗子,您認錯人了!」

    「認錯就認錯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大嬸一臉無所謂,迅即又變成滿臉燦爛,「我說小子,既然大老遠的咱們在這鳥不生蛋的魔鬼城裡認識了,就是有緣,看你這樣兒,想是今兒晚上還沒著落呢。走吧,跟大嬸回家!」大嬸說完,根本不等楚風回答,轉身就走,邊走還邊嘀咕:「真是,他咋就這麼沒見識呢?連馬大嬸都不認識!」

    「大嬸,謝謝您的好意了,我真不用……」楚風略帶苦笑地打算回絕熱心大嬸的收留,可惜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走走走,磨蹭什麼?這魔鬼城景區裡一到點兒就不能留人了你不知道?想陷害你大嬸是怎麼的?快走快走,沒看出來,這麼大塊兒個男人,行事咋就磨嘰成這樣兒了呢?」

    大嬸不由分說,半拉半拽地,把楚風拉回了家。

    第三節心結

    走進那個乾淨整潔的土坯房小院子時,夜已很深,但是,藉著滿天星光,楚風依然可以看到院子裡處處擺滿了靚麗的鮮花,他不禁暗自點頭,這一定是一位勤勞、善良的回族大嬸。因為回族女性生性喜愛整潔、乾淨,而且愛美,她們會一刻也不停地保持自己家院子的乾淨整潔、甚至一塵不染,而且,不論家境如何貧窮,家裡總會開滿鮮花,哪怕是幾朵不要錢的野花。

    大嬸很麻利,一到家就張羅著燒水下拉條子。很快,一大盤拉條子就端到了楚風的面前,那陣陣香氣,使得他的肚子不停地「造反」。楚風打從那「咕嚕嚕」的聲音第一次響起時臉就紅了,好在如今他留了一臉鬍子,倒也沒人看得出來。因此等大嬸招呼他吃時,他沒再扭捏,雙手捧著,虛撫一下臉,做了個穆斯林吃飯前的例行禮,然後「哧溜溜」地,幾下就把一大盤拉條子給吃下了肚。

    「唉,這才像個男人樣兒!」大嬸笑瞇瞇地看著他狼吞虎嚥,等他吃完了,誇了這麼一句,就囑咐他在自家的客房裡休息,然後給他留下一盆洗腳水,端著空盤子離去。

    楚風吃的時候沒感覺,這會兒要睡了才覺著實在是撐著了。想到院子裡走動走動,卻又有顧忌,這畢竟是別人家裡,進門的時候還見了這家的兒媳婦,深更半夜在人家院子裡走來走去的,別被人當賊打了。

    可是不走吧,這胃又頂著難受,想了想,楚風還是悄悄溜出了門。

    這個院子是新疆很普通的民居樣式,一排三間臥室,右手邊是一間低矮的廚房,廁所在院子後邊,是旱廁。楚風在院子裡踱了一陣方步,憋著氣在廁所裡解決了肚子裡的部分「存貨」,才提著褲子出來,便聽到一陣說話聲。

    「媽,您真是,怎麼又帶了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回家?」抱怨者是個年輕女性,語氣很輕,很有些無奈在裡邊。

    「咋啦!不就一盤拉條子,你心疼了?!」馬大嬸的語氣還真是她的一貫風格。

    「媽,您真是!唉,我是在乎那一盤拉條子嗎?我這不是怕您引狼入室嘛!誰知道他是個什麼人?就是相熟的,還有個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何況您老是揀一些來歷不明的流浪漢回來。這要是……」

    「行啦、行啦,家裡不是還有大勇在麼?怕啥?這些人要不就是一時有難處,要不就是一時想不開。你媽我又不傻,好人賴人還分不清?上回那個小伙子你不也說我不該往家領,結果呢?人家父親尋來了,那一口一個謝謝,你不也受著了?」馬大嬸依舊不以為然,就她那雙眼睛,能看瞎嘍?能把壞人領家裡來?這個兒媳婦啊,啥都好,就是有些拎不清!

    「媽,上回是上回,那個小伙子瘦瘦弱弱的,還沒個姑娘勁大呢,那就是有壞心咱也不怕,可這回您領回的這個……」

    「咋啦,你別看他個子不矮,又一臉鬍子茬,可你看看那雙眼睛,覺著害怕嗎?」大嬸不答反問。

    「倒是沒覺著有多害怕!」兒媳婦想了想,其實這人身上衣裳雖有些破了,臉上也鬍子拉碴的,但給人感覺還是挺溫和的,「可這知人知面不知心!」

    「行啦,你看看這人,一身破爛,可說話慢條斯理的,進了咱的院子,就知道咱是穆斯林,還知道咱吃飯前要做『乃瑪孜』(禮拜),餓極了吃飯的時候也沒發出那『呼嚕嚕』的聲音,教養這麼好,我看吶,這個人的家境一定不差,而且還讀了不少書,放心,出不了事兒!」大嬸還真是觀察入微。

    「那,媽,他為啥這個樣兒跑到魔鬼城去,難道也是和上次那個小伙子一樣,腦子糊塗了不成?」

    「誰知道呢,看那樣兒不像是要去尋短的,估計是一時想不開。這人啊,就愛自己和自己較勁兒,本來沒事也要給自己生出些事兒來。要我說啊,這人活一世,誰沒個溝溝坎坎啊,都要較勁,到死了那天也痛快不了。還不如啊,好好地,天天痛痛快快地活著,啥事都給它拋腦袋後邊去,說不定就沒事了呢!」大嬸說這話,意有所指。

    楚風聽了一怔,心想,莫不是大嬸知道自己在這聽牆角?當下不敢再聽,放輕了腳步,悄悄回房。

    這邊,婆媳倆聽到那輕微的關門聲,相視一笑,馬大嬸的臉上,居然浮現出幾分少女的調皮神色來。

    回到房裡,楚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也不小了,人都說四十不惑,離著四十歲也差不了兩年,這不惑二字怎麼就離自己那麼遠呢?

    剛才大嬸的那段話就是說給自己聽的,楚風很清楚,也很感謝熱心大嬸的好意,但是,一想到那晚看到的那些腦部CT片,他就無法平靜。

    那是一組片子,片子上一個陰影從黃豆大小變到雞蛋大小,時間不過區區十天。他剛看到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可那病歷上明明白白寫著自己的名字。而原因人家大夫也找出來了——「腦部脂肪瘤重度核污染下的異變」,結論是「隨時可能破裂」,破裂結果是「病人有100%的死亡幾率」!由於情況十分嚴重,醫生認為他甚至不能有情緒上的稍稍激烈一點兒的波動。

    看了這個,他就知道沒錯了,否則無法解釋自己這幾天的待遇。他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破壞大家好意的舉動到底是對是錯。不管怎樣他寧可明明白白地死去也不願糊里糊塗地活著。

    那個山谷就是因為那些個有放射性的東西引來的覬覦。俄國人甚至還悄無聲息地弄來了核潛艇。楚風記得,當時他愣了一下之後,第一反應是尋找其他人的病歷,結果,所有去過那個山谷的人中,除了自己,誰都沒事。

    他看完所有人的病歷後,微鬆了一口氣,卻又很想不通,為什麼一整支考察隊都進入了那山谷,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出了問題?

    他想了又想,記得自己在山谷中唯一單獨去過的地方就是那個所謂的聖地。因為女祭司的阻撓,只有她和自己兩個人進去了。楚風想到這兒一凜,那個人首蛇身的塑像是不是就是使自己產生這種異變的根源呢?

    當日,楚風跟著女祭司進入那道石門後邊,石門之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盡頭只有一尊看上去大約三米多高的石像,讓楚風一呆的是,這尊石像沒有臉,臉部是平整的一塊,而身子卻是人首蛇身。石像的雙手捧著一塊泥版,這塊泥版他後來帶了出去,泥版上的文字他也拓印了下來。只可惜,最後那塊泥版還是毀在了尼莎手裡。

    對了,那個「姆」,楚風突然想起來,在神廟之中,與那群俄國人打鬥的時候,借用一句咒語,他似乎與那個不知來歷、神奇的人形物體「姆」產生了某種聯繫,當時自己就覺得腦子裡好像多了些什麼,難道就是那時?所有人中,除了女祭司,似乎只有自己曾經指揮過那個「姆」,而且它還聽命了。這是不是自己腦子裡那個雞蛋大的東西的由來呢?

    楚風才想了一會兒,眩暈的感覺又來了,想著醫囑裡那一句「不可大喜大悲,不可憂思過度」,他就禁不住苦笑,現在不是什麼「憂思過度」了,哪怕用一點點腦子,這腦袋就會眩暈得難受。想來也是,在醫院住了十天,那東西就能從黃豆大小長到雞蛋大,這又出來快十天了,「它」該更大了吧?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呢?

    強忍著眩暈帶來的不適,楚風繼續想著,大嬸的話很有道理,管他呢,別管還有多少日子,咱有一天就該痛痛快快地活一天,只是,為什麼這麼心酸呢?其實說起來,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就算是哪天突然離去了,也算得上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了吧!可這個念頭才冒出來,楚風腦海裡就有個聲音弱弱地反抗:只怕不是這樣吧?

    對了,還有老師,如果聽到自己的死訊,老師一定會很傷心的,他的身體也很差了,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自己這個選擇是對的。楚風摸了摸上衣口袋裡早就寫好的一封遺書,心中安定了些。有了這個,就算自己哪天突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離開人世,也會有人幫自己處理好後事,而老師、凌寧以及那些他想保護的朋友們,還是永遠不要知道這個噩耗的好。

    其實自己全都安排好了,也已經做好打算,似乎認命了,為什麼還有些不甘吶?楚風搖搖頭,試圖趕跑那強烈到要使他嘔吐的眩暈感。他看似漫無目的地流浪,其實卻還是在一路南下。想著尼莎臨別時轉達的她阿媽的話:「往南!一直往南!你就會找到你要的!」楚風除了苦笑還是苦笑。就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往南」,自己到底要去哪裡?

    罷了,反正死在哪裡不是個死?就這麼一路往南好了,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在哪個地方一躺。不是有句老話嗎,哪裡的黃土不埋人?反正要死了,走哪算哪吧!

    好容易等到睡意襲來,楚風腦海中靈光一閃,似乎有什麼就要被抓住,可惜實在太瞌睡了,很快他就陷入了沉沉的夢境之中。

    第二天醒來,楚風死活想不起自己昨夜臨睡前最後那靈光乍現是為著什麼。想多了腦袋又天旋地轉,只好丟開,與熱情的大嬸打過招呼,雖然還是那一身破爛,好歹還算精神地上了路。

    那日尼莎傳的話雖說要楚風一直往南,可楚風卻不是個死腦筋,他一路走著,時不時順路搭一截子順風車,沒有,就自己溜溜躂達地走,好在新疆熱心的司機多,每天他都能搭上一段,只要大致是一個南行的方向就好了,並不強求一絲不苟的往正南方。夜間住宿,多數還在城裡,即便在鄉間,也是借宿人家,再沒有野外露宿過。

    心中既無執念,便也就沒有了負擔,一路行來,溜溜躂達,大漠日昇日落、風起沙落看慣了,心中鬱悒便散去不少,鬍子更長了,心境卻更平和了!

    這一路美景不少,金秋這個詞,對於新疆來說是一點兒沒用錯。到處都是金黃色,間或再蹦躂出來些火紅,就更襯著這秋喜慶、火熱。

    這一路到處是金黃的樹林,不說那額爾齊斯河沿岸的樺樹和胡楊,就是那戈壁灘上、沙漠裡突然闖入眼簾的一小片胡楊,那也是金燦燦、紅艷艷的。再加上藍的天、白的雲,空曠無人的廣袤空間,是個人就鬱悶不起來。

    再乾旱的沙漠裡,也有那頑強的沙生植物佇立著、值守著,漫天黃沙中總能看到那麼一些綠,那份頑強,那份堅持,常引得楚風立足看上半天。

    這一路,楚風就是在這些風景的陪伴下走過來的,不僅這戈壁上的五彩石、火燒山都見了,就連極為罕見的海市蜃樓,他也見了一次。如仙境般的亭台樓閣就在眼前時,楚風差點兒以為自己已進入彌留之際,腦中出現了幻覺。聽到旁人驚呼才反應過來,感情,自己是中獎了。

    雖說沙漠、戈壁中有海市蜃樓的傳說,但看到的人真的比中到五百萬大獎的幾率還少,楚風也沒帶相機,就那麼微笑地看著,幾分鐘後,眼前這彷彿3D電影的畫面便漸漸消失,聽著身旁人懊惱的抱怨以及飛快地抓住時機的人們手持相機那接連不斷的「卡嚓」聲,楚風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不帶走一絲塵土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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