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熱得密不透風的晚上,我們正躺床上閒聊,突然一陣高吭的歡呼聲、嘈雜聲,接著就尖叫“成功啦!”“成功啊!”“牛逼——!”……
開燈,拉開門一看,人群紛紛逃難一樣向街外跑去。我們也被挾裹而去。小區裡、大街上已經人山人海,鞭炮聲響成一片,禮花凌空璨放。大大小小的紅旗晃成一片。穿著短褲、拖鞋、睡衣的人們瘋了一樣,叫著笑著哭著跳著跺著腳。光著膀子的男人們拍著胸膛,有人拿著臉盆飯盆拼命敲,有人在臉上塗鴉。人們甭管認識不認識就擊掌擁抱,老嫗們扭起了秧歌,老叟們則賣力地敲鑼打鼓。
燕子的尖叫音頻比其他人高了八度,跺腳的頻率又比別人快了幾分,很快,以燕子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圈子,磁場一樣吸來越來越多的人,燕子就領著他們跳起來。憨豆如順子、笨鳥如我也難看地扭起干癟的屁股,亢奮如發情的公牛。
隨人流直奔天安門。京城沸騰如一鍋熬開了的麻辣燙。大建築流光溢彩,巨幅標語“2008,北京贏了”從樓頂垂掛到地面。越來越多的車流人流湧向天安門,許多人從車窗裡探出身子,還有一個人站在轎車頂上,搖頭晃腦地吹著喇叭。車到了東單開不動了,只好下車。
廣場華燈齊放,高音喇叭一遍遍播送著主旋律歌曲。廣場裡裡外外水洩不通,只在中間形成一塊空地,大紅大綠的人正舞龍舞獅,扭秧歌。幾個大膽的青年攀到高處,揮動著國旗。每次翻飛都引來無數小國旗的呼應和排山倒海的歡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搖動著小國旗,對著鏡頭泣不成聲:“咱中國人——,今兒個——,特牛逼!”
2
凌晨才回“家”,還沒有從亢奮裡清醒過來,一陣急促而粗暴的敲門聲把我和燕子驚醒,她悄悄跑過來對我耳語:“別吱聲,查暫住證的。”
我們屏住呼吸,聽見外面雞飛狗跳鬼哭狼嚎。我聽見房東和他們周旋,被罵得狗血噴頭,終於聽見磨磨蹭蹭的開鎖聲,似乎開啟一扇地獄之門。我們徒勞地躲到半堵牆後,一個聯防看到驚慌失措的獵物,就像特務發現了地下黨:“他們在這!他們在這!”
幾個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聯防隨後進來,罵房東:“咋沒人?這是啥?”
房東支支吾吾:“我以為他們出門上班了。”
我辯解:“昨晚奧運狂歡,睡得死。”
一個警察進來,哼哼冷笑幾聲:“呵,混居,真行!”又命令拿出證件。
我和燕子都說剛來的,燕子還補充她爸爸也是警察。警察冷笑:“警察的女兒更要守法。”
燕子嘟著嘴找出身份證,我一時忘了身份證在哪,把下崗證拿給一個聯防。這顯然夯實了他對我的藐視並驟然放大了N倍,下崗證被“啪”地扔到床上:“誰稀罕這破玩意!”
我火冒三丈:“你說話客氣點,這是政府給我的!”
這廝眼睛一下睜得跟TMD牛卵子似的,又是張牙舞爪又是咆哮:“找抽吧?”
這個家伙動手前,主子阻止了他。我突然想起身份證在那個大稿件袋,簽合同時用了就擱那了。警察看了證件,說:“來京一周內就得辦證,跟我們走一趟。”
我有些急了,我可不願意走他們走一趟,地球人都知道那裡不好玩,沒准站著進去躺著出來。我趕緊申辯我情況特殊,並拿出那份作廢的合同,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警察只掃了一眼:“這跟我們沒關系。”
警察轉身走了,幾個聯防馬上過來推推搡搡,我想好好說幾句,根本沒戲。樓外的小空地已有幾十個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他們正分批被趕上幾輛中巴。一群晨練的、遛鳥的小區居民在旁邊指指戳戳,就TMD跟觀賞一群珍奇動物似的。一老太罵:“都跑咱北京干嘛來了?自己家裡待著不行嗎?”
一老頭一臉正氣糾正她:“咋說話呢?北京是你家啊?人外地人咋就不能來北京?人要是在老家能吃上飯,誰愛來你北京啊?”
老太太搶白:“我說說咋啦?我家被偷幾次了,你沒被偷過啊?連陽台上的肉和女人內褲都偷。”
最後這句引起一陣哄笑,連我們這些臭外地的也跟著笑。很快被塞入車內,汽車和我們一樣散發出臭哄哄的氣味。有人偷偷拿出手機,剛喂了一聲,聯防過來就給那人一巴掌。中巴車在迷宮般的街區裡開著,花容失色的燕子對我耳語:“不會把我們遣返吧?”
我自我安慰:“不會吧,也就補辦個暫住證。”
旁邊一人低聲說:“要遣送也先拉去篩一兩月沙子,掙夠路費了才把你弄走。我哥們就去過。”
燕子被嚇傻了,嚶嚶啜泣起來。到一個基層專政機關,被趕入了鐵籠子——留置室。不到十平米,至少塞進去二十多人,微弱的光線從鐵籠子外房間的窗戶穿透進來。不斷有人被叫出去或拎出去,被塞進來或者扔進來,哭喊聲叫罵聲亂成一團。
突然一陣異常嘈雜的聲音由遠而近,一個男人被幾個保安綁架似的拖進籠子,這男子還沒站穩,幾個保安劈頭蓋臉一陣暴打。這人年輕強壯,剛開始還可以抵擋幾下,但面對橡皮大棒、皮鞋、皮帶和拳腳的密集襲擊,很快失去抵抗力。他慘叫著用雙手雙臂本能地防護著。他的防護捉襟見肘,護得了頭護不了胸,護得了腹護不了背,護得了上身護不了下身,甚至連他強健的防線——雙手雙臂本身也被摧毀了。保安一面打一面罵:“我操你媽,你牛逼!我看你牛逼!”
這人忽然栽到在地,在持續的毆打中撲騰著哀嚎著。他的哀嚎並不尖銳,就像一種地獄裡傳來的聲音,幽深低沉毛骨悚然。籠中人四處躲閃,擠成麻花。幾個女人捂面大哭。燕子狠命攥住我胳膊,發出絕命的尖叫,仿佛挨打的是她。攻擊持續著,我清楚地聽到大棒、皮鞋、皮帶和鐵拳的凜凜威風。皮帶嘩嘩作響,大棒和皮鞋的攻擊聲低沉堅實卻更具殺傷力,每一下都將那人重創一次。我離獵物最近,無路可退,有好幾次,這些武器距離我的面部只有一指遠,氣流颶風一樣滑臉而過。我的面部神經不停痙攣,我的雙腿有些顫抖,我的神經就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彈弓,我已經做好了享用皮肉之苦的准備。
幾輪密集攻擊下來,壯漢皮開肉綻,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他躺在充滿穢物的地板上不停掙扎著動一動,以改變身體姿勢來減輕肉體疼痛;他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嗚咽,既像對死神召喚的抗拒,又像自暴自棄的詛咒。沒人敢幫他,每人都在恐懼:自己是不是下一個。最終,兩女人戰戰兢兢地掏出手紙偷偷扔給他,他沒擦臉上的血跡,而是接著從嘴、鼻孔裡汩汩而出的血、鼻涕、口痰和唾沫混合物。
從保安上氣不接下氣的打罵聲中,得知這是個偷自行車的。可能是打累了,保安一人給了這個獵物最狠的一擊,罷手,罵罵咧咧揚長而去。這幫聯防,昨天還和滿街的民工一樣,今天換一身皮拿幾百塊賞錢,陡變禽獸蠹役,對付起從前的自己來,就跟TMD殺父之仇似的。奴隸真TMD比主子嚴厲。這時候,你不得不對該死的人性充滿了絕望和詛咒。
至少過了一小時,我被人領了出去。在另一間辦公室,我和幾人按編號走過去,被要求在一張如X光黑色膠片上按手印。我陡然緊張,斗膽說:“我又不是犯人,憑啥按?”
警察:“少廢話!”
我說:“我不是廢話,我只是說我不是犯人,連嫌疑犯都不是。”
“每個人都是潛在的嫌疑犯。”
“那也不能見誰逮誰啊,有罪推定嘛。”我嘟噥,那警察發火了:“咋這麼多廢話啊?叫你按你就按!”
“我有身份證,來京目的正當,我有合同證明。”我居然還敢頂嘴,另一警察溫和點:“我們依法辦案,專項追逃呢。你不按,本身就是嫌疑。”
我無奈伸出右手,被警察握住手腕在那張巨大的黑色膠片上按了按。按了手印,我被那個比較溫和的警察帶往另外一個房間做筆錄。他說這是例行公事,不必緊張,無非就是核實基本個人信息。我趁機和這個頗為面善的警察套近乎,我說您看看我這面相,跟您一樣,一看就不是王八。他笑瞇瞇地:“如果壞人臉上都刻著字,還要我們干嘛?”
“這個筆錄做完之後怎麼處理?”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他頭也不抬:“背景調查。”
“那得多久啊?”
“看情況了。”他說,“我們有權留置任何人二十四小時,如果沒調查清楚,還可以延長二十四小時。”
我一驚:“啊,兩天?會被收容後弄去篩沙子嗎?”
他又說看情況了:“收容對象是無身份證暫住證無用工證的,也就是大伙說的‘三無’人員。”
我心裡一樂,這不給我量身定做的嗎?夠溫馨的。我佯裝鎮靜問您看我這情況呢?他機械地說:“我哪知道你啥情況啊?這不剛開始調查嗎?”
我一再說我是良民,我強調說我是應出版社要求來北京的,要求打個電話。我做信誓旦旦狀,腆著臉說:“我一辦完事,馬上滾出北京。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這個警察笑起來:“您還挺逗啊,我可不敢拿您當個屁,再說,就算您真是個屁,領導不讓放,咱也不敢放,破壞空氣不是?”
他埋頭查找資料,不理我。我抱怨:“北京咋就這麼虛偽啊?滿大街都是‘北京歡迎您’,來了就把你抓起來,引蛇出洞啊。”
“別亂說啊,我們怎麼抓你了?我們是請你們來的。北京對所有人都敞開大門,問題是您得合法居住。”他掃了我一眼。我連連稱是,並說還是首都警察素質高,要放到外地,我早趴下了,趁機再次要求打電話。
“瞧您把警察看成什麼人了?”警察豁然一笑,朝電話指了一下。
我找到天寶,他說馬上就過來,隨後被送回鐵籠子等待發落。那個偷車賊已不在,只留下一攤穢物。燕子驚恐萬狀地看著我:“你咋回來啦?我以為你出去了。”
“快了,有人來救我了。”
“那我咋辦啊?把我也一塊救出去吧。”
我說出去再想辦法。天寶的名片和大大咧咧的樣子很管用,見我成了籠中之物,他覺得很好玩似的:“呵呵,這下踏實了吧?去篩篩沙子也算為首都建設做點實際貢獻。”
還好,黑暗掩飾了窘迫。保安放我出去,燕子跟來被轟回去了,只聽到她一再央求:“救我啊老大……”
天寶不願意多事,說你先自保吧,她又不是你老婆,旁邊警察也說少管閒事。我想拿回手機,警察要我先辦證。垂頭喪氣地跟天寶走出這個基層專政機關。我感慨:“沒招誰沒惹誰,你說這叫啥事兒啊?”
天寶笑言這也是難得的生活經歷,這樣下去遲早進去,得趕緊干點實事了。又問我還有錢嗎,我咬著牙說暫時還不要。他走時警告我趕緊把證辦了,下次要是找不到他就麻煩了。在理發店門口,我遇到了劉晶,她說幸好老板認識人,沒進去。
3
我拿到證件快照後,匆忙趕往那個基層專政機關。看牆上玻璃框裡的法規條文,暫住證分為ABC三種,C證是發給來京不滿一年的非三無人員(重點關懷對象);另兩種體面得多,尤其是A證,光有房產還不行,還得有巨額投資;或者做了北京人的媳婦或姑爺。我接過表格,開玩笑:“大哥,賤民也分等級啊?”
“叫誰大哥呢?”櫃台後面無表情的“制服”不悅了,再扶扶眼鏡,確實是個女的。
我趕緊以自嘲的方式道歉:“對不起,眼睛度數又下降了,您頭發短,看著真精神啊。”
“一百八十八塊。”她冷冰冰地說。
我媚笑著問:“A證還是B證啊?”
“C。”
我獻出真摯的笑容:“不愧是警察,火眼金睛,一眼就把我歸入最賤的一類。”
“怎麼叫賤啊,我可沒那麼說。”她慢吞吞地敲鍵盤,一邊冷冰冰地問我供職單位,我隨意說出天寶的出版社。她磨蹭了一會,向我扔來一張單據。這時,你除了單據連同她的鄙夷照單全收別無選擇。
就這樣,我這個到北京晃蕩了半年的外鄉人,終於沒逃脫首都疏而不漏的天羅地網。這是短短三年來官方給我的又一個證件,它和下崗證一樣漂亮,硬殼扎扎實實,印章威風凜凜,還多了個C!盡管這證和下崗證叫法各異卻殊途同歸——茲證此人算個屁。這世界需要絕對太平,一個屁的存在都是危險。我還是挺有成就感的,畢竟是自個首都給我的。
我通報順子,他讓公司開證明,拿到暫住證前也算擋箭牌。取回手機,我還得救燕子。我考慮再三,決定給那個做筆錄的警察意思意思,此人面善,不咋端架子。我買了一包煙,將二百塊錢塞在裡面。徑直走進他的辦公室,他正玩電腦游戲。說了幾句廢話,我趁著沒人,將香煙塞到他手裡,耳語道:“謝謝幫忙了,這煙您就留著自己抽吧,——自己抽啊。”
他低頭看了看,若無其事地將煙塞進了口袋。我於是說燕子的事情,他心照不宣地笑笑:“你先回去,她十分鍾後准出去。”
我在外面的樹林裡蹲守,果然看見燕子和那個警察說說笑笑走了出來。我們打了一輛正好在面前下客的車,兩分鍾就趕回“家”。在車上,她那歡天喜地一驚一乍的樣子就像劫後重生,弄得司機都莫名其妙。一回“家”,燕子就仰臥在她雙人床墊上咯咯笑不停,雙腳啪啪地拍打著床墊。我一陣莫名感動,笑罵道:“你瘋啦?”
“哈哈哈,還是這個床墊子舒服啊!站了四個小時,腳都腫啦。”
“算你幸運,可以依法留你二十四小時,再延長二十四小時,再送你去篩沙子,最後遣送你回去。”
“謝謝你老大!”她爬起來說,“我們慶祝一下吧。”
“咋慶祝啊?都彈盡糧絕啦。”我一臉愁容。她向裡面挪動了一下身子,拍拍墊子,示意我坐下,她拉住我的手放到她臉上:“我們做愛吧。”
這建議把我嚇了一跳,她滿臉紅暈,眼神迷亂,點了點頭。這事太突然,跟TMD陷阱似的。我停頓片刻,重新確認了事情的真實性。我側身凝視著她,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我小心翼翼地嗅著她,就像一條老狗警惕地嗅著一團來歷不明的食物。
燕子突然尖叫一聲:“洗澡!我們都洗個澡,身上臭死啦。”
我只好起身去洗澡。我們同時在一板之隔的小間洗澡,我們沒有說話,能彼此聽見淋浴蓬頭的水嘩嘩啦啦地拍打著堅實的地面和兩個饑餓而柔軟的軀體。長期動蕩不安的生活中,我旺盛的荷爾蒙早跟極地冰川一樣塵封起來。盡管和燕子共居一室,還常常孤男寡女,從沒對她有過任何非分之想。盡管她挺漂亮,但咋咋哇哇唧唧歪歪的很不討我喜歡,我甚至和齊順子數次共謀怎麼把她轟走,想起來挺操蛋的。此刻,熱騰騰的水流、潤滑的泡沫和溫柔的自我撫摸讓僵死的本能蠢蠢欲動。
燕子先我一步離開,我回到房間時,她穿著寬松的袍式睡衣,跪坐在床墊上,用干毛巾搓揉濕漉漉亮晶晶的頭發。我頭一回贊揚她:“你頭發真漂亮。”
“靠!人就不漂亮啦?”她粗魯地回敬著,“別傻看,幫幫忙啊。”
我接過毛巾給她吸水。她咯咯地笑:“沒想到老大還這麼溫柔,要是我們沒有三個代溝,我就泡你啦。”
我說:“咋隨便開這種玩笑,少奶奶,你矜持點行嗎?”
“靠!我覺得你這人靠譜,才這麼放肆的。”她粗魯的口頭禪我早已無計可施了,還是不滿地提醒她:“咋老說髒話啊?”
燕子反問:“你不張口TMD、閉口TNND(注:TNND,一著名國罵,疑似‘他奶奶的’,全書同。)?”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你這小屁孩跟著學啥啊?”我振振有詞,燕子死死盯著我:“男的有啥了不起?”
“男的能站著撒尿,你能嗎?”我無賴嘴臉畢露。
“我也能!”燕子撲哧一笑,“剛才沖澡時我就站著撒了,咋啦?”
我強忍著笑:“說——,我對你那麼凶,咋突然覺得我好啊?”
“今天救我啊,我就知道你要救我。”她摟住我的脖子,揚起清爽的臉孔,異常柔軟地看著我。激動不安之余,脫口而出:“要感謝還是感謝那個警察吧。”。
“為啥啊?”
我把細節告訴她,她突然一把搶過毛巾尖叫:“咋不和我商量一下就這樣啊?”
我愣了:“我咋和你商量啊?我不這樣,你咋出來啊?”
“我和那警察很熟啦,馬上就出來,根本就不用花那二百塊錢。”她機關槍似的,“還說請我吃飯呢。”
“你啥意思?”我也發作起來,“好像不相信我花了二百塊錢,你不信可以問那個警察啊,反正他要請你吃飯嘛。我提醒你,他是花你的錢請你吃飯。這生意包賺不賠。”
“我不是不相信,而是覺得沒必要。”
“我TMD學雷鋒學出問題啦。我又沒急著讓你還錢,做人咋這樣啊……”我氣急敗壞。燕子拿出二百塊錢,硬生生地塞給我,賭氣似的:“還有一包煙,多少錢?”
“十塊。”我歎了一口氣說,“這個就算了吧。”
燕子再掏出十塊塞給我,地動山搖地走了。我兀自站在冒著熱氣、沐浴露和男女人體氣味的空曠屋裡,猶如一個放過了眼前兩米處獵物的老獵人,默默打了自己幾個巴掌,偃旗息鼓,刀槍入庫,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