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九點開小。」葉漢尖聲唱骰道。
骰寶台慘叫聲起。譚通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怒目圓睜,高聲叫喊:「妖術,妖術,你用的是妖術!」
葉漢說道:「就算我用的是『妖術』,譚先生為何不當場識破?」
譚通氣得面紅肉扭,手指葉漢道:「好,你不認賬,那麼,由我搖骰做莊,你來猜!」
葉漢看了一眼譚通身旁空空的籌碼盤,冷冷道:「倘若再次輸了,你用什麼賠我?」
譚通已輸紅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你以為我輸不起?我用這顆人頭與你賭!大家做證,譚某人若輸了,自己把頭割下!」
葉漢認真道:「葉某人雖系賭徒,但人性始終未曾泯滅,不會如此狠心,若贏了你,只要求譚先生把鬚髮剃了。」
「好,葉漢說得好!」全場一片歡呼之聲。
葉漢從荷官台退下,讓位給譚通。譚通認真檢查骰盅和骰子,沒發現破綻,要求全場肅靜。
最後一鋪開始了。
譚通宣洩似的搖骰,停下,骰子在跌落時發出「茲茲」的響聲,按正常情況,這是一點或二點著地的響聲,即向上的一面是六或五,該押大,但這一次相反,必須押「小」。
葉漢在「小」字上押下20餘萬元籌碼……譚通掀骰盅,三枚骰子赫然入目:一、一、五,七點開小……
譚通這一次徹底服了,當狗仔用冰盤端來一把鋒利的剪刀,他一手操起,先挽過頭髮,「卡嚓」一聲剪下,再抓起鬍子……一大把粗黑的鬚髮被拋在骰寶台上,譚通的淚水也跟著灑了下來……仰頭長歎一聲,揮淚離開賭場……
「葉漢!」
「葉漢!」
此刻,葉漢並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虛脫般的疲倦。
全場一片呼喊,狗仔、解典等人回過神來,激動地將葉漢向高空拋。
周平端起相機,不停地掀動快門。
傅老榕、高可寧長長地舒了口氣,如打了大勝仗的統帥,頻頻向觀眾致意。
盧九、何士等人趁機悄悄離去。
全澳門在一陣狂熱過後復歸平靜。不過,這一次的「葉漢熱」似乎起到了意外的宣傳效果,即愛好賭博——特別是愛好骰寶的人,無形中成倍增加,《澳門日報》依時而起,率先開闢了賭博專欄,並由此贏得了大批讀者。
葉漢的名字自然早已家喻戶曉,被眾多賭徒視為心目中的偶像。
在澳門這塊特殊的土地上,一位賭博明星的知名度和影響,是眾多諸如影星、歌星永遠也無法企及的,葉漢當然地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關於他的身世、經歷、愛好,特別是賭博方面的事,都成了「追星族」喜愛打聽的問題。《澳門日報》首席記者周平責無旁貸地擔任採訪葉漢的重任,以滿足廣大賭迷的要求。
葉漢成了公眾人物,對自己的形象十分注意。他自信將來一定會成為叱吒賭壇的風雲人物,現在討得大眾的喜歡,正是為日後打基礎。
周平在《澳門日報》開辦了「葉漢專欄」,就賭迷們關心葉漢的事做出各種答覆。賭迷耿耿於懷的是葉漢大勝譚通的那一段精彩表現,並就此事提出如下具體問題:
1.何謂「聽骰」,一般的人都可以練嗎?你對「聽骰」持何種態度?
2.譚通乃是一代賭博奇才,他慘敗於你手下的直接因素是什麼?他還能東山再起嗎?
3.譚通擁有聽骰神功,在他發現按原來的方法聽骰都失敗後改變方法,為何還是敗在你手下?當時你是採取什麼手法?
4.當最後一次譚通做莊,你為何還能穩操勝券?
5.目前澳門愛好骰寶的人很多,可是都知道葉先生有如此了得的手段便望而卻步,請問葉先生,廣大賭客來泰興公司骰寶場賭博,怎樣才能獲得公平?
這些問題,都相當尖銳、客觀,無法迴避。特別是第5條,更直接反映了當前賭客的心態,如果泰興公司骰寶場能處在不敗之地,那大家乾脆送錢給賭場好了,根本用不著賭。
但賭博的全部意義就在一個「博」字上,輸贏未定的誘惑才使這一個非正當行業得以萬代流傳,長盛不衰。
事實上,賭客的這種擔心是合乎情理的。由於抗戰正在進行,內地的大批人湧入澳門,這些人無以消遣,賭博成了他們的首選。但是,當他們聽說泰興公司有這麼一位神乎其神的骰寶主任,又都猶豫不決了。
針對這些情況,葉漢義無反顧地接受了周平的採訪,在回答第一問題時,他說:「聽骰,就是根據骰子跌落的不同響聲,判斷出骰子點數,以達到贏錢目的。眾所周知,骰子是正方形的,共有呈水平的六個表面,每面按點數分別刻有一至六個圓形凹位。由於被挖出點數,骰面剩餘的平面面積就因點數不同而不同。以一個骰子為例,比如『一點』那面,只有中間一個圓點微微凹入,落地時接觸面積與全平面著地就沒有什麼區別;再看『六點』這面,因為鑽了六個小圓點,骰面被挖去不少,餘下圍在點子周圍的骰面,比『一點』要少很多。所以,這兩種骰面在與其他平面相互摩擦時,產生的音調也就不會一樣。正常情況下,『一點』那面落地,因只挖去一個圓點,中間沒有太大隔閡,發出的聲音當然乾淨利落,沒有雜音,直到骰子停穩前,都會一直發出『茲——』的叫聲,如同蟬鳴。『一點』著地,那最上的一面必然是『六點』。
「『二點』比『一點』只差一點,落地時聲音也像蟬鳴,但是有點像『蟬曳殘聲過別枝』,音調略微短促一些,沒『一點』響亮,這時,應該判定它是『五點』;反之,『六點』和『五點』落地的聲音比較低沉,音色微弱或暗,這時,表面上的那一面可能是『一點』或『二點』。另外,『三點』和『四點』有點曖昧,介乎『六點』與『一點』之間。
「要是什麼也聽不見,那麼,很可能是骰子跌落時沒有轉動,這種情況下注,完全要憑運氣。
「至於是不是所有人可以練『聽骰』,只要不是聾子,都可以練成。但練得快或慢,都因人而異,各憑天賦,有的人要十數年——比如譚通,而有的人只須十天就夠了——比如在下。
「關於我對『聽骰』持什麼態度,葉某人的旗幟是鮮明的——不可取。賭博講求的是公平競爭,公平競爭只能憑運氣,若做不到這一點,就失去了賭博的意義。我葉某人練『聽骰』,乃是為了破『聽骰』,迫不得已而為之。」
葉漢針對第二個問題作出如下答覆:「譚通確是一代賭博奇才,無論他的天賦與執著,都是一般人無法相比的,但他太過分相信自己了,這是他失敗的直接因素。至於他能否東山再起,前面我已經說過,賭博場上只存在運氣,沒有定數,人生如賭,我葉某人不是才從失敗中走出來麼?有一點必須說明:我很敬佩譚通的個性,敢用命做賭注的,這世界上為數不多,多數人是希望借賭博讓自己過得更好。
「朋友們對前次我與譚通的較量很感興趣。回答第三個問題,我還是一句老話:賭博只憑運氣,如果總是贏,無論他採用何種手段,都屬於不正常,我破譚通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在骰盅底層加墊了一層較厚實的透明膠布。經過改進的骰盅,骰子在膠布上打轉,發出來的聲音恰恰與沒有經過改進時相反。後來譚通發現了這個問題,但他不該輕敵,在台前喊叫,這時我自然會示意手下換一隻骰盅。至於最後譚通做莊,我能贏他就更不足為奇了。
「說到第五個問題,朋友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葉漢笑道,「既然葉某人把什麼秘密都公開了,大家還有什麼可怕的?作為賭場,惟有公道才能求生存,葉某人道術再高,也害怕賭客不進入賭場。如何想辦法讓客人滿意,是泰興公司之立足點,今後我將邀請客人參與我們的骰寶改進工作——我們的宗旨是盡可能做到公道,使大家在平等的基礎上憑運氣決定輸贏。謝謝大家對葉某的厚愛,希望不斷聽到各方意見。」
周平的採訪文章一經發表,全澳門又掀起了一場「葉漢熱」。賭客們對葉漢的坦率由吃驚變為親切。他們打消了顧慮,大膽走進葉漢經營的三大賭場賭骰寶。熱衷於「聽骰」的賭客,都停止了訓練,他們知道,在葉漢的骰寶場賭錢,只能憑運氣,無論玩何種伎倆都是行不通的。
以後的事實說明,葉漢公開了自己的秘密,不僅沒有使自己的形象有所損失,相反,更加贏得了廣泛的信賴與敬佩。
由於譚通的失敗,盧九再無法入主澳門賭壇,他的手下除被譚通帶走一部分,多數作鳥獸散,邱老六投到了葉漢手下。
葉漢以骰寶需專業化為由,讓邱老六取代簡坤,負責管理十月初五街的骰寶場。
他本人仍在各處走動,不時應酬報界或政界人物的造訪。
一天,葉漢剛在中央酒店八樓辦公室落座,瓊枝破門而入,對葉漢說:「葉先生,你剛剛在報紙上答覆了賭客提出的5個問題,獲得了圓滿的成功。現在,由我向你提出第6個問題:最近葉先生出了名,不可一世,有人猜想,你身邊的女人肯定成倍增加,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本性,請問,你對過去的女朋友是否還殘留一絲依戀?」
葉漢一愣,冷不防瓊枝會提出這個問題,當他明白過來後笑道:「葉漢雖然出了點名,但也談不上『不可一世』,瞎忙倒是有的。當然,葉漢也巴不得身邊美女成群,有享受不盡的艷福。可惜父母造成本人這副尊容,很難招女人喜歡。故名雖出,而艷遇全無,幸得老天憐憫,賞我一絕色女子,無奈近日忙得不可開交,冷落了大美人,還望瓊枝小姐原諒。」
瓊枝被葉漢幽默的表情逗樂了,「撲哧」一笑,用一根粉嫩的手指頂住他的額頭:「討厭鬼,你這副尊容除了我,確實沒人瞧得上。喂,想不想我?」
葉漢努努嘴,示意瓊枝關門。瓊枝在葉漢的臉頰處刮了一下說:「像饞貓似的稀罕你了?今天我找你是說些正經事。」
葉漢伸出手臂欲攬瓊枝入懷,涎著臉說:「難道做愛不算正經事?」
瓊枝甩了一下手臂,紅著臉看了一眼敞開的門外,低聲求饒道:「漢哥,別……真的,我要跟你說一些事。」
葉漢松下手,亦認真起來,問道:「什麼事,真的很重要嗎?」
瓊枝點點頭,望著葉漢:「漢哥,近段時間,你知道老闆是如何看待你的?」
「不知道。」葉漢搖頭不解地望著瓊枝。
「可能你以為自己破了譚通,挽救了泰興公司,功勞大,老闆會感謝你?」
「我認為,」葉漢的喉頭動了動說,「最起碼應該是這樣——如果他們還有點良心的話。」
瓊枝冷笑道:「你果然是這麼想的,不過,你想錯了,憑良心是做不了老闆的。」
葉漢吃驚地望著瓊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漢哥,最近你的情況很不妙,傅老榕很有可能做出對你不利的決定。」
「為……為什麼?」葉漢只感到一盆涼水自頭頂澆下,全身涼透。近段時間,他一直處在熱頭上,冷不防背後還潛伏著意外的危機。
「因為你熱過了頭。」
葉漢聽到這句話,更加洩氣,無力地把背向後靠。
「憑良心說,傅老榕、高可寧對你破了『聽骰黨』首先還是感謝的。可是慢慢他們發現街頭巷尾都議論你,視老闆如無物,後來《澳門日報》又推波助瀾,連篇累牘地刊登你的照片和訪談,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葉漢』似乎成了泰興公司的代名詞,想想看,他們心理能平衡?物極必反,漢哥,近段時間你真的太張揚了。」
「瓊枝,你有沒有聽到傅老榕將怎樣處置我的消息?」
瓊枝搖頭。
「那你是怎麼知道他會向我下手?」
「這事純屬偶然。今天我去董事局找傅老榕簽字,聽他在辦公室大罵:『葉漢是什麼東西?我看他還能得意幾天,老子定要他哭笑不得!』當時我就吃了一驚,慌忙退回來,又聽到簡坤、高可寧、解典他們在說你的壞話。遺憾的是,恰在這時傅老榕的女傭送開水進來,我不得不進門去。」
葉漢咬著嘴唇沉思,腦海裡想著的轉來轉去是兩句話: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現在泰興公司的生意如火如荼,骰寶部日進萬金,有他或沒他都是一樣,傅老榕當然有可能對自己下毒手,只是,他沒料到會如此之快。
恰在此時,電話鈴聲起,葉漢手中的煙頭驚落在大腿上,灼痛中,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猜想到這個電話是傅老榕打來的,而且對他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他有意不接,讓電話一直響下去,但每響一次,都令他心煩一次……最後,他還是拿起了電話。果然是傅老榕打來的。
傅老榕乾咳一聲說:「我和高老闆正商量,準備重用你,可是澳門乃彈丸之地,再發展也只有這一點點前景。最近聽說上海的賭博業搞得熱火朝天,上海,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一個好地方,比澳門少說也大一百倍,真正的英雄在那種地方才能大顯身手……我和高老闆商量好了,準備派一支最精幹的隊伍去那裡打天下,由你負責,葉主任,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