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1月1日,第17任香港總督金文泰接替司徒撥正式走馬上任。
金文泰上任後,英國政府希望通過港督換馬,改變司徒撥在任時的被動局面,迅速扼制香港罷工的勢頭,將港英政府的損失減到最小限度。
金文泰果不負英政府厚望,幾經摸索、努力,終在1926年10月10與廣州方面達成協議,正式宣告結束對香港的經濟封鎖和排斥英貨運動。歷時16個月之久的省港大罷工到此結束了。
省港大罷工的風潮使金文泰深深感到:若想在香港當好總督,沒有廣大華人的配合是絕對不可能的。
1926年是陳百威事業發展最旺的一年。
從香港至泰國的軍火、鴉片生意及從香港至越南的販賣人口生意,使「和安樂」聚集了大量財富。有了經濟基礎,加之因省港大罷工造成大批失業工人,給了「和安樂」最好的擴展機會,門徒很快增至五千餘人,勢力開始朝九龍方向擴展,在麻油地和紅勘碼頭有了自己的地盤。
有了實力,陳百威不失時機地向港英政府註冊登記,成立了「佳荷娛樂有限公司」,經營電影製片業、酒店服務業、賭館及跨國航運,有了正式的合法身份。
「和安樂」在香港的盟主地位就這樣奠定了。陳百威可謂躊躇滿志,春風得意。
適逢香港1927年度的太平紳士推舉工作已經開始。由於這是港督金文泰走馬上任後任命的第一批太平紳士,十分重視,香港各家報紙都做了較為詳細的預先報道,說屆時金文泰將親自接見,舉行盛大的活動,社會各界名流雲集一起。新推舉的太平紳士將在每家大報的頭版刊登近照及個人簡歷……
「這次太平紳士的推舉是一樁大事,」文貴把新出版的《中國新聞報》疊好,對端正議事堂的陳百威說道:「我建議堂主不要錯過這次機會。我們的娛樂公司已經成立,加之《江湖風雲》也在香港打響,一旦堂主能當上太平紳士,那就是三喜臨門了。」
陳百威從文貴手中接過報紙,看了一遍有關年度太平紳士推舉的預告報道。
文章是用採訪港督金文泰的形式寫出來的,有金文泰和記者白雨的談話照片。文章稱,港督很看重即將產生的太平紳士,希望能和他們成為真正的好朋友,為香港的繁榮共同努力。
陳百威放下報紙,說道:「我確實有這個想法,能在那種大場合認識社會名流對本堂在江湖上的聲譽確實有好處。估計這次機會不僅是我,香港還有很多堂口都會盯上。」
文貴道:「堂主,這一回我們算是落後了,人家彭昆、莫啟青早就開始了行動,歷屆推舉太平紳士最起作用的關鍵人物是伍平,他們就差沒跪下叫伍乾爹了。」
陳百威一愣,說:「這伍平確是個關鍵性的人物,我也應該向他靠擾,這便宜不能讓彭昆他們獨佔了。你的話到是提醒了我,到時彭昆當了紳士,我這個香港最大的堂主反而落選,那是有失臉面的事。」
「依我看,彭昆這回一定又在伍平背後搞我們,農曆十一月初五是伍太太五十大壽,這些天彭昆每天都在伍家,幫著忙乎。」
「十一月初五是伍太太大壽?」
「是的。」文貴點頭。
「這麼大的事你怎不早說?你馬上下去置辦一份厚禮,這也是一個機會。我們與伍平雖無太深交往,估計他不是彭昆隨別就可以左右得了的人。」
「倒也是,」文貴道:「《江湖風雲》首映式向他發了函,他還是參加了嘛。」
陳百威說:「我記得,伍議員在我面前對黃小妮讚不絕口,看樣子是很喜歡她,初五那天我們把她也帶去。」
正說著,香珠在黃小妮的陪同下從外面回來,——她倆的臥室就在議事廳後堂。
倆位向陳百威問了好,就走了過去,文貴一直目送,到看不見了才回頭笑道:「堂主如果當上了紳士,再加一喜應該是四喜臨門了。」
陳百威也深有感觸地點頭,歎道:「也難為她,快成老姑娘了,每次從越南回來的人都帶了南叔的口信,催我把事辦了。」
文貴笑道:「這事包在我身上,等四喜臨門的那一天,我來做主,把香港、九龍有頭有臉的人都請來,大辦宴席。」
陳百威起身:「快去辦你的事吧,等到了初五拿不出像樣的禮品,再拿你是問!」
文貴退下,陳百威像想起什麼,來到後堂,見黃小妮在香珠房裡,便走了進去,在張太師椅坐下。
香珠見他進來,緊張得滿臉通紅,低聲道:「你們坐,我有點事出去一會。」
陳百威望著她的背影,苦笑著搖搖頭。自從陳余祥死後,倆人反而比過去彆扭,有一種說不出味道。
黃小妮坐過來,深情地望著陳百威,很久才啟開紅唇:「堂主,找我有事?」
陳百威點點頭:「是的,初五那天我想帶你去做客,你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
黃小妮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拍著巴掌:「堂主領我去做客,太好了,能告訴我是哪一家嗎?」
「現在不能告訴你。」陳百威道,「反正你認識他。」
經陳百威這樣一說,黃小妮更想知道:「不行,你一定要告訴我,要不我就不去。」說著便做生氣狀。
陳百威不想跟她鬧,站起來:「不去拉倒,我叫『嘟嘟』去。」
黃小妮這下急了,跑過來攔住陳百威:「我去就是,堂主何必生這麼大氣?」
陳百威看著她那副焦急的樣子,便說:「放心,我逗你的。」
黃小妮「撲吃」一笑,又偷偷地瞅一眼外面,見無人,撲在陳百威懷裡,全身抖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陳百威近來經常受到黃小妮、「嘟嘟」一類人的大膽示愛,雖說他不是清教徒,但在香珠的眼皮底下是絕對不敢的,她寧願去妓寨也不啃「窩邊草」。
「別這樣,給人撞見不好。」陳百威輕輕地推開黃小妮。
農曆十一月初五,陳百威親自駕著別克車,備了份厚禮帶著文貴、黃小妮及兩名貼身保鏢去伍府祝壽。陳百威把車停在外面,差人進去通報,因遲遲不見有人來迎接,陳百威搖下車窗玻璃,只見別墅內張燈結綵,賓客如雲熱鬧非常。
伍平的別墅在聖約翰大教堂附近。這是一棟莊園式的花園別墅,座西面東,後背西南面是半山區的高地,正北方是灣仔碼頭。由於地勢較高,遙遙望去,穿過樓群的空隙可見維多利亞水面上行駛的船隻。
很顯然,伍平在有意怠慢陳百威,到了第二撥客人過來了才露面。
陳百威把車開到停車場,這裡有各色高級轎車不下百十輛,十分壯觀,今天來祝壽的不僅有各界名流,據說連金文泰也會來致壽詞。伍家在香港威望之大,由此可知。
停好車,陳百威一行剛下來,伍平一眼看見黃小妮,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迎了過來,嘴裡卻說道:「喲,陳堂主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真是折煞賤內。」眼睛卻在黃小妮身上稜來稜去。
陳百威打著拱手:「湊個熱鬧,不成敬意。」
「陳堂主太客氣了。喲,這不是我們的大明星阿妮小姐嗎?歡迎歡迎。」
黃小妮今天穿了一套粉紅旗袍,越南妹穿旗袍其實更有一番風韻。但見她淡施姻脂,臉蛋紅撲撲,婉若出水芙蓉,更似三春桃花,令人望之而魄飛魂散。
小妮含羞一笑,早把伍平的魂勾到九霄,哪裡肯管別人,令下人收了禮品領著黃小妮、陳百威、文貴往裡走,一邊小聲道:「外邊的客人太多,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悶死了,難得清閒。」
陳百威、文貴相視一笑,明白伍平如此熱心的目的所在。
走在前頭的伍平此時已是六十五年紀,一頂瓜皮帽,兩腮吊著肉,兩個眼袋也十分突出,一口山羊鬍倒還很青——細看則是染過的。
他邁著老年人特有的穩健步子來到小客廳,剛落座,又不大放心地對下人說:「如果有人找就說我沒空,找管家可以了。」
陳百威坐在沙發上,端起僕人剛沏的茶喝了一口,抬頭發現牆上顯要位置並非名人字畫,而是黃小妮的劇照。
陳百威向文貴遞個眼色,文貴發現伍平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定格在黃小妮身上,乾咳一聲:「小妮,你出去看看熱鬧,我們有事商量。」
伍平目送著黃小妮,心裡明白陳百威的用意,他經歷得多了,凡妓院中的老鴇每有「好貨」,總是喜歡用這辦法吊足客人的胃口。遂說道:「歷任港督,數這一屆最與華人親近。事實上沒有華人就不能把香港搞好,所以說,港督算是位明智的英國人,比司徒撥強多了。」
陳百威趁機問道:「聽說今天港督要來給貴夫人祝壽?」
伍平點頭:「不僅僅是我家,凡是華人議員家的紅白喜事、壽宴他都是要到場的,兩位來得正好,等會我向港督介紹。陳堂主年青有為,怎不向政界發展?若有此意,最近倒是有一個機會。」說到此處故意打住。
「是關於推舉太平紳士的事?」文貴發問道。
伍平哈哈大笑,說:「我猜兩位必有此意,文先生果然快人快語,這沒有什麼不好說的。」
文貴望了一眼陳百威,說:「我們堂主目前在香港各幫會中居於老大地位,影響之大是眾人皆知,特別是最近的電影《江湖風雲》在歐洲好幾個國家都打響了,按條件,做太平紳士他是當之無愧的,可就是不好意思開口,今天還是我硬拉他來的。」
伍平點頭:「這一次盯著太平紳士的幫會確實很多,像彭昆,『三山會』的莫啟青。」說到這裡就不說了,望著牆上的《江湖風雲》劇照,「阿妮最近又拍什麼電影了?」
「《江湖風雲》續集。」陳百威答道。
伍平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說道:「阿妮真是了不得,從一開場到結尾都是又驚險又叫人擔心。一個那麼漂亮的女孩,從小船上一蕩飛上大船……看得人心都提了起來,想著萬一繩子斷了跌入海裡……豈不玉銷香沉?」
文貴接口道:「不怕,阿妮不僅武功好,還會水。」
伍平又道:「那場阿妮在海裡走路如履平地的戲是怎麼拍出來的?」
陳百威說:「這要問導演黃捷板。」
伍平只對黃小妮感興趣,不再追問,恰在這時黃小妮回來了。
客廳只剩下了兩個人,伍平感著出自己的心律明顯加快,但望著黃小妮,開始出擊。
「小妮,你看這廳裡最顯眼的是什麼?」
黃小妮明白伍平的意思,但她顧意說:「當然是掛在牆上的自鳴鐘,議員,這鍾很貴的吧?」
伍平說:「鍾再貴也沒有你的玉照貴——小妮,你的演技真是了得,我認為已經超過了好萊塢明星了。」
黃小妮:「是嗎,議員真會誇人,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我不是誇,在我的心目中你比好萊塢明星更迷人——小妮,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看你說的,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和我們堂主是朋友,我都聽堂主的。」
伍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挨近黃小妮坐下,拉過那只纖纖玉手,喃喃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我的意思你肯定明白,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講情調,我是老人,講求實際——跟了我,我不會虧待你,我會把你捧得更紅。」
「議員,我……」黃小妮欲抽手,卻抽不動。
「你是有什麼顧慮嗎?我的話肯定算數。」
「外面有好多客人,有人闖進來不好……」
伍平自作多情地點點頭:「好,聰明,果然聰明!等哪天我們再好好敘敘!」
黃小妮脫了身,扮了個鬼臉,一溜煙似的就不見了蹤影,給伍平留下了無限遐想。
黃小妮找到正在與彭昆說話的陳百威,稱有要事商量。
陳百威把她帶到一間空房間狐疑地把門關上,黃小妮一看見了他,淚就籟籟流了出來。
「怎麼了?」陳百威走近。
「堂主,你真的要把我送給伍議員?」
「……」陳百威感到對方的口氣不對勁,沒有回答。
黃小妮本想抹去淚跟陳百威說話,可抹了又有,硬咽道:「如果你非要把我送給他我也不反抗,只請你聽我表白完心跡……」說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在陳百威懷裡:「阿威,我愛你……」
「這……」陳百威茫然了,很久才道,「我已經有了香珠……」
「我知道,這並不重要。只要能在你身邊,當五姨太、六姨太、甚至當僕傭我也心甘情願。阿威,我不是一時衝動,已經考慮了很久,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嫁。」
「這……你這又何必呢?世上的男人多的是。」
「是的,世上男人是很多,可是像你這樣的男人只有一個,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寧為英雄妾,不做庶人妻』。嫁丈夫就非得嫁你這樣頂天立地的,你在越南一舉擊敗彭昆,去泰國沿途追兵不斷,你一次次轉危為安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有幸目睹的大俠……真的,阿威,我真的無法控制,我把愛深埋在心底,今天若不是你一定要把我送給伍議員,這番話還不知道哪天才能說出口……」
陳百威驚呆了,他不敢想像,這世上還有如此癡情的女子,哪怕心腸再硬的男人都不能不為之心動。
陳百威久久久無言,黃小妮淚眼濛濛地望著他:「我知道紳士的頭銜對你很重要。只要是你的旨意,我絕不違抗,但當我幫助你達到目的之後,我就不會再活在人世了!」說畢,把左手拇指伸入口內……陳百威知道她要幹什麼,正要制止,黃小妮的手指已血流如注……
陳百威此刻,為剛才替伍平拉皮條的舉止羞愧不已……一把摟住黃小妮流出男兒淚……
「陳主,伍議員找你有事。」門外,文貴在叫。
陳百威、黃小妮雙雙恢復了常態。
「你先走吧,去車上等我。」
黃小妮點點頭,她打開門,卻見伍平和文貴都在外面。
黃小妮一愣,然後匆匆離去,伍平眼勾勾地望著她的背影,直至文貴提醒才回過神來。
伍平在陳百威對面坐定,文貴隨後也入內。
「怎麼樣,阿妮和陳堂主說什麼悄悄話?」伍平先開口道。
陳百威平淡地搖搖頭,思考著怎樣尋找借口,畢竟出爾反爾的事不好幹。
伍平歎道:「阿妮太迷人,咋看都討人喜歡。老朽一生得此女足矣。我已經跟小妮說好了,準備娶了她。兩位放心,你們的事我會盡量幫忙的。」
陳百威一支駱駝牌香煙捏成了粉末,很久才說道:「伍議員真的很喜歡阿妮?」
「真喜歡,難道還有假不成?」
陳百威歎道:「只是……有一事我忘了告訴議員。」
伍平一驚:「什麼事?」
陳百威:「我們和安樂自陳余祥開堂以來,在江湖上最重名聲。黃小妮是何南情人的女兒——按中國的傳統也就是繼女,如果把她當禮品送人,此事傳到江湖上恐怕……」
伍平急道:「不算送人,我準備明媒正娶——」
陳百威不等伍平把「娶」字說出來,打斷道:「我們這次問鼎太平紳士,『佳荷娛樂公司』的成績威望在香港是有目共睹的,不用玩什麼把戲只須幾個議員秉公辦事就可獲勝。在這節骨眼上如果黃小妮與議員……別人會恥笑我太平紳士的頭銜來路不光明;同樣,人家也會笑議員……」
伍平此刻的心情就像剛剛被人吊起胃口,突然別人又把那件欲送他的東西當場毀了……他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久久說不出話來。文貴驚愕地望著陳百威。
伍平畢竟是政客,他回敬道:「一個人的威望不是靠自己吹噓的,要別人說好才算好。據我所知,香港幾個議員對陳堂主的評價似乎不宜樂觀。」
「如此說來,這幾個議員一定是聽信別人讒言,準備壓制我。」
「噢,會有這種事嗎?」
「當然有,你我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說出口而已,不過萬一有人真要那樣幹,也真是太不講道義了。伍議員,你說呢?」
伍平不愧是久經官場的政客,一點也不虛怯,振振有詞道:「不論是江湖還是官場,有史以來所謂權錢關係、利害交易,都是各取其所。其實這也是道義。陳堂主是聰明人,你說呢?」
「照議員這樣說,天底下的道義豈不給糟踏了?」
伍平滿臉堆笑:「陳堂主別激憤。官場上的事歷來是鏡花水月的多,說不清道不明,即使有人真壓制你,你能抓住證據把柄麼?回過頭來我又要勸你,好好的做著一家娛樂公司的董事長,幹嗎非要在乎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平紳士?」
陳百威說:「太平紳士確實不算什麼,經伍議員提醒,這一次我非爭不可!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就沖這,我也不能放棄!文軍師,我們走!」
陳百威一出來,彭昆一看他的臉色便明瞭八九分,不懷好意問道:「陳堂主、文軍師怎麼才來就急著走?」
陳百威不理不睬頭也不回地走了。彭昆向伍平打聽,伍平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洩,見彭昆問起,罵罵咧咧道:「姓陳的是什麼東西,簡直太放肆了!」
坐著聊天的客人突然一陣騷動,大多數站了起來,管家垂手而立,站在伍平前面:「老爺,金文泰港督來了。」
伍平罵道:「怎不早告訴我?!」
「才、才到的……」
伍平慌忙迎接,果見一頭金色長髮的金文泰在眾人的簇擁下大步走來,一邊打著拱手,一邊用一口流利的廣州話與伍平打招呼:「我來遲了,恕罪恕罪。」
伍平迎了金文泰,見高朋滿座、貴賓如雲,心裡湧起自豪感,剛才的不快一掃而盡,心下道:「陳百威算個老幾?呸!」
在大廳一角,莫啟青私下問彭昆:「彭軍師,剛才伍議員為何生氣,他好好的不是泡陳百威帶來的電影演員麼?」
彭昆點頭:「我正要告訴你呢。」
莫啟青聽後道:「他這不是強制伍議員麼?」
「正是。」
「他實在太猖狂了,堂堂一個議員怎會聽他擺佈?」
彭昆乾咳兩聲道:「依我看問題並不那麼簡單,陳百威一向很顧面子,言必出,行必果,他既然如此誇下海口,一定會不擇手段達到目的。」
「你是說他會對競選太平伸士採取非常行動?」
彭昆不置可否地陰笑道:「這回又有好戲看了。」
陳百威、文貴回到別克車裡,黃小妮和兩名保鏢早坐在車上,見堂主不悅,都垂著頭不敢吭聲。
陳百威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說:「伍平真他她的傲慢,我去祝壽竟遲遲不肯露面。」
文貴說:「也難怪,他在官場混的久了,什麼樣的人物都見過,自然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裡。」
文貴說:「堂主,剛才在伍家你已誇下海口,伍平肯定是要與你做對的,萬一當不了太平紳士豈不要遭人恥笑?」
陳百威把車開到一個街角停下來,說:「姓伍的傲氣太足了,我得煞煞他,只有這樣他才不敢與我做對。」轉臉對兩名保鏢說,「你們就在這裡下車,我給你們任務,盡快查清楚伍平的起居飲食,行動規律。」
兩名保鏢下了車,文貴終於明白陳百威想幹什麼,說:「堂主,伍平可不是一般的富人,萬一……」
陳百威的決心已定,說:「正因為他不同一般,扳倒他更能顯示出我們的實力。」
黃小妮望著陳百威輪廓分明的面部,感到他的英氣咄咄逼人她情不自禁在陳百威臉上親了一口……文貴迅速把頭偏向一邊,陳百威腳踩油門,車如離弦之箭,衝上街道寬闊的路面。
十一月初十上午九點,伍平和太太一同由聖約翰大教堂附近的伍家別墅出門,準備去跑馬地寫字樓上班。伍家是香港馬會的主要股東,那裡有他專門的辦公室。
伍家本來有司機的,但伍平喜歡自己開車,今天也是同樣情況。所不同的是以往伍平都是一個人出門,因伍太太近來耳聞老頭子和辦公室的小姐有染,想去看個究竟。從伍家去跑馬地要經過半山區一段山道,開了沒多久就被前面一輛客貨車堵了。伍平發現前面的車斜著停的,不像是拋錨,想起五天前彭昆的提醒,已預感到不妙。
因山路狹窄,無法調頭,只好硬著頭皮緊急剎車。
預感終於成事實。客貨兩用車上跳下兩名男子,一人持刀、一人持手槍,衝過來拉開車門,喝叫道:「快下來,放老實點!」
伍平看著眼前的利刃,哆嗦著求饒:「別、別這樣,你們是陳百威的手下吧?放了我,我答應他當選太平紳士。」
持刀漢罵道:「什麼陳百威、張百威,只知道你有錢——快下來!」
伍平只好下來,伍太太隨後走下私家車,因為腳軟,走得很慢。
一位劫匪安慰道:「不要怕,我只要錢,不要命,保證不會為難你兩公婆的。」
伍平夫妻離開私家車,走了幾步,發現除了客貨車外,前面還有一部小別克,車上也有兩個劫匪。
接下來夫妻被分開了,伍平被押上客貨車,伍太太被推往別克車。
伍太太沒有和丈夫在一起,情知不妙,賴著不肯上車。
一個面目凶狠的大漢說:「識趣就聽我們的話。我們需要錢,你們需要自由,只要大家合作,各得其所,反抗是沒有用的。我們請伍先生去一個地方,大家好好商量,他合作的話什麼都好說,若反抗,結果了他的性命!」
「你們千萬不要為難伍先生,他年紀大,經不起驚嚇的。總之你們要多少錢,我答應給你們就。」
惡大漢道:「這就對了,事情已經擺明,你的先生已落在我們手裡,要逃也逃不掉。伍太太要是想救丈夫,上車後再慢慢跟你說。」
伍太太只好上車。隨後被麻繩綁了起來,雙眼蒙上繃帶,眼前一片漆黑……車開了一程,伍太太問:「你們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很遠的地方,等伍先生安全到達我們的地方,自然就會放了你。」
「你們想要多少錢?」伍太太關心地問。
「數目多少我也不知,全由我們的老大拿主意。我們只是蝦兵蟹將,上頭怎麼說就怎麼做。」
伍太太問道:「我怎樣把錢交到你們手裡?」
「先送你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你自己想辦法回去,等我的電話,不許報警,一報警伍先生立即沒命!」又補充了一句,「把電話號碼告訴我。」
伍太太喃喃道:「你們千萬不要為難我老公,要錢我一定想辦法。」於是告知電話號碼。
別克車駛出新界終於在一處僻靜處停下。伍太太鬆了綁,被推下車去。
伍太太見綁匪要走,又重複一遍:「別忘了,我家的電話號碼是1166。」
伍太太揭開紗布,陽光耀眼,好久才適應過來,而此時車子已不知去向。伍太太向路人打聽,才知道站立的地方已到了香港的最南端赤柱。
伍太太回到家裡,忙向子女傭人問老爺的下落,都說沒見回來,才捶著自己的腦門說:「我真糊塗,還沒付贖金,老爺當然不會回來——你們接到什麼人打來電話沒有?」
眾人搖頭,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伍太太於是把經過說了一遍,全家上下一時慌做一團。
還是管家見識多,說:「為了老爺的安全,這事不能報警的,得想想辦法——現在只能耐心等電話。」
伍太太像溺水的人抓著了救命草,一把拉住管家哭道:「管家,你要幫我想辦法,我一個婦道人家,少爺、小姐們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無用人,我們全家就指望你了。」
管家道:「先別急,老爺平時和彭紳士要好,他是個足智多謀的人,找他准有辦法。還有在這段時間內,有人詢及老爺行蹤的,就說去英國料理生意,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我都依你。快給彭紳士打電話吧。」
這時,廳內的傭人報告,說有人打來電話,要伍太太接聽。
伍太太抹去淚,慌忙接過話筒道:「我是伍太太,我正在等電話呢。」
話筒那頭是「惡漢」的聲音:「伍太太,你先生在我這裡很好,他想念家人。」
「你們一定要好好待他,他從小就沒吃過苦的。」
「伍太太放心好,伍先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當然要好好款待,絕不叫他吃虧。」
「謝謝你們啦。」
「別客氣,應該的。」
「你們想要多少?」
「一口價,十萬大洋,少一個也不行。」
伍太太大驚:「你們有沒有搞錯?這麼多錢我哪裡拿得出來?」
「沒有錯,我們知道你家的底細。」
「要銀票嗎?」
惡漢冷笑:「銀票要去指定的銀行提取,我們沒這麼傻,要現大洋!」
「十萬現大洋目標那麼大,怎麼交貨。」
「你用木箱裝好,放在車上,去指定的地方就會有人來接。」
「我想和老公說幾句話。」
「不行。」
「萬一他被你們殺了,我不是白贖了?」
「好吧。只能聽他說一句話。」
話筒裡來了伍平的聲音:「老婆,快叫彭昆到家——」
伍平的話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伍太太掛彭昆的電話,要他火速過來。
一個小時後,門外有汽車嗽叭聲,僕人開了大鐵門,正是彭昆的雪佛萊轎車。
彭昆一進門就說:「我知道你們家出什麼事了。是議員被人綁架了嗎?」
「你怎麼知道的?」伍太太驚問道。
彭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不僅知道議員被綁票,而且知道是什麼人主謀。早在五天前,有人向伍太太祝壽,目的是為了當太平紳士,後來被議員拒絕了,還吵了起來,當時我就提醒議員小心,誰想到會這樣快。如此囂張猖狂也實在欺人太甚。就沖這一點,這抱不平我打定了!」
管家試探問道:「你是說陳百威吧?」
「不是他還有誰!」
伍大少爺叫了起來:「這還了得,我老豆(爸爸)是議員,一個小小的娛樂公司老闆竟敢如此大膽,我去報告警察查封了他!」
彭昆道:「查封他們是肯定的,但現在為時過早,我們該做的是如何抓住證據。」
「證據?可以抓到嗎?」
「可以。」彭昆道,「不過陳百威作案一向慎謹,滴水不漏,憑你們是對付不了他的。這次他碰上我,剛好還有幾筆舊帳沒算,伍太太,經過是怎麼回事?」
伍太太於是把經過說了。
彭昆聽說有一個「惡大漢」,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問道:「那個惡大漢長得什麼樣?」
伍太太正要說,電話鈴又響了。
對方仍是惡大漢的聲音:「喂,伍太太嗎?」
「我、我是。」
「我們老大說了,限你五天時間,一個子也不能少!」
伍太太還要說什麼,對方又把電話放了。
彭昆摸著下巴:「五天籌款……」
「五天籌款到是沒問題,彭紳士,你說這事怎麼辦?現在我們都沒有主意了,老爺他是從來沒吃過苦的。」
「只要你能在五天之內籌足款就不怕,他會打電話通知交割方式,你們不用急,一切由我做主,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等五天後再做安排。」
伍太太搓著手:「那就拜託彭紳士了。」
「沒關係,我和議員是朋友。」
第五天,彭昆領著心腹一早駕著雪佛萊轎車來到伍府。
上午九點,惡大漢又打來電話。伍太太這些天一直心急如焚,不知丈夫怎麼樣了。
「錢籌得怎麼樣了?」對方一開口就問。
「都好了,什麼時候要都可以。」
「很好。你耐心等著,我們老大什麼時候想好了交割辦法就會通知你,不許報警,當心撕票!」
「不敢的。求求你能不能讓老爺跟我說句話?聽到他的聲音也行,全家真的好擔心。」「不要擔心。伍先生好好的,他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一點虧也沒吃。通話是絕對不可以的,若想知道伍先生的安危明天一早去灣仔碼頭公共女廁會有發現。」放下電話,伍太太連忙告訴了彭昆。
「蘇小楓,」彭昆下令,「你馬上去灣仔碼頭公共女廁附近。凡有可疑人員,立即盯上。」
蘇小楓到傍晚才回,此時彭昆還在伍家等聽消息。蘇小楓帶回一個紙包,包裡有伍平被蒙著眼躺在一張小床上的照片,還有他的一張親筆字條:一切勻好,無行動自由,望盡快營救,錢乃身外物。
伍平民國十五年農曆十一月十五
另還有一張字條——關於交割之事,請於十一月十八日備足款項,用伍先生之別克車裝載,九點正從『旺發』正大門出發,沿皇后大道一路向東,會有一輛車身披紅布的客貨兩用車出現。請盯緊這輛車,切記切記。
彭昆看罷沉思不語。
伍太太道:「上面又不寫具體交割地點,真叫人難猜。」
「小楓,這個紙包你是怎樣得來的?」彭昆問道。
「我們依照軍師吩咐,提前趕到那裡,有個女人把廁所門鎖上,在上面貼了一張字條——此廁維修,暫停使用。」
「為何不盯上那個女人?」
蘇小楓道:「我肯定會啊盯上。」
彭昆鬆了口氣:「後來怎麼了,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後來我一直盯,到了灣仔碼頭『和義勇』堂口附近,那女人把頭上的假髮取下——原來是個男的。」
彭昆仿然大悟,問道:「伍太太,你那天說擄你們的是一位惡大漢,他長得什麼樣?」
「嗯,高高的,很壯實,比一頭牛還大。」
彭昆點頭:「我知道了。陳百威很狡滑,這一次並不是他自己動的手。」
「那是誰下的手?」蘇小楓、伍太太齊問。
「那個惡大漢是『和義勇』的堂主鍾盛富。那些人以前都是靠賣苦力餬口的,自從立了堂口,就靠收取船隻、航運公司的保護費過日子,慢慢養成了吃喝嫖賭的惡習,再也不想靠勞動生存了。由於各航運公司都有來頭,加之省港大罷工結束了,軍警對碼頭管理很嚴,日子早就難以為濟。陳百威在這個時候給他們指一條財之路,他沒有什麼不敢幹的。」
「這樣最好,」蘇小楓道,「『和義勇』沒什麼本事,對付他們很容易。」
「好個屁。」彭昆歎道,「這次又給陳百威撿了大便宜。」
蘇小楓:「什麼大便宜?」
「鍾盛富雖然粗魯,但很仗義,就算抓住了他,也不會供出陳百威。」
「這……不是抓不到真兇了?」蘇小楓問道。
彭昆點頭:「我說過陳百威是只狡猾的狐狸,沒想到又讓他耍了。」
「我們該怎麼辦?」
彭昆:「抓不到陳百威,那就不讓『和義勇』得逞。小楓,你去報案,把詳細案情報告約翰警長。」
「萬萬使不得,」伍太太堅決反對道,「我們老爺還在他們手中,萬一撕票怎麼辦?彭紳士,我寧願出這十萬大洋。」
彭昆無奈,只好收回成命,要蘇小楓回來,另做打算。
彭昆計劃派出大批人馬,於17日一早守候在皇后大道西,專等那輛披了紅布的客貨兩用車,出現……然後再一網打盡,抓幾個活口,嚴刑逼供下肯定會有招供的,雖沒有把握要他們招出是陳百威的主謀,最起碼也會承認是受鍾盛富的指使……
單說農曆十一月十七這一天,夜晚下了雨,皇后大道的路面到九點正才被太陽烤乾。
伍太太和司機一早駕著別克車等在旺發賭館正門口。九點正,開始向東邊方向行駛,一路尋找那輛披了紅布的客貨兩用車。
彭昆帶著三十多名精幹手下,分乘二輛客貨兩用車一直尾隨在後。
伍太太的別克車經過皇后大道中駛入皇后大道東,這時才有一輛客貨兩用車超過了她。但車身並無紅布。正納悶,突然發現車箱上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位惡大漢。
「快,跟上他!」伍太太喊道,前面的客貨車一下子抖出一塊紅布。
客貨車一直開出皇后大道東,到了馬場附近突然向南轉入薄利巨山道。
後面的彭昆也在那輛客貨兩用車超車的時候認出了鍾盛富。鍾盛富身邊大約帶了十幾個人。
四輛汽車一直向南,來到荒無人煙的郊外。經過一條窄長的峽谷時,彭昆看著兩面高山陡峭,汽車幾乎是在懸崖上行駛,他打了一個寒戰,暗叫道:「不好,可能中計了!」
彭昆令司機減速,恰在這時,山坡上一塊萬斤巨石滾將下來,把後面的二部車擋住,獨獨放過伍太太……好險,若不是剎得快,幾乎車毀人亡……驚魂未定,接著一排槍彈,向他射來。
「不要驚慌,」彭昆喊道,「我們中埋伏了,只有向前衝才有出路!」喊罷,自己卻鑽在車底下,躲開飛來的子彈。
荒無人煙的峽谷中槍聲大作。
話分兩頭,且說十一月初五一天,陳百威從伍家出來,令兩名心腹保鏢下車,打探伍平的起居行動規律。
文貴明白他的用意,擔心道:「堂主,伍平是議員,不比一般富人,綁票他會不會惹麻煩?事情一旦暴露,警方會查封我們的公司。我看這事還得考慮,風險實在太大了。」
陳百威沉思良久:「風險肯定有,我已經想到了,這件事一定要幹得滴水不漏,既要讓伍平知道是我們幹的,更要叫他們拿不到任何證據。鏡花水月的境界是最好不過的,伍平是聰明人,如果我們達到了此種境界,他自然不敢小覷。」
文貴不再吭聲,倆人一路無話,回到金陵堂口總部。
早有堂口弟兄入報:「今天一早『和義勇』的堂主鍾盛富來訪,恰好你們剛剛離去。」
陳百威望著文貴,兩人的目光碰上又移開。
「知道了,還有什麼沒有?」
「我要鍾堂主回去,改天再來,他說今天非要見到堂主不可,現在還在客廳裡。」
陳百威沉吟良久,文貴說道:「堂主,我們何不……」
陳百威會意,點點頭,「我也想到這一點。你去轉告他,說我回來了,在議事廳等他。」
「和義勇」近來陷入了困境,經濟入不敷出,多次向「和安樂」開口借錢,陳百威知道他們的底細,都委婉回絕了,但鍾盛富是位直心腸,聽不懂江湖上的應酬話。頭一次陳百威說:「我們也只是個空架子,很多時候也是拆東牆補西牆,捉襟見肘。可不,剛好進了一筆款項,今早已經開銷出去了,若早來一天……」當時鐘盛富真以為是這樣第二次又來了。
陳百威、文貴尚未商議好,鍾盛富已經進來。
「我和軍師在談一樁生意,鍾堂主來得正好,幫忙合計合計。」陳百威不等鍾盛富開口,先提出話題。
鍾盛富等了這麼久,本想一進門就提出借錢,現在也只好順著話題說:「什麼生意?我是老粗,沒什麼好建議。」
「這生意偏偏就適合粗人做。」陳百威說,「我跟文軍師總是拿不定主意。」
鍾盛富:「什麼好生意拿不定主意?」
文貴幹咳一聲說:「最近我堂的弟兄探得一頭肥羊,家財無法估數,在外國還有幾家公司日進黃金千兩——」
鍾盛富不以為然道:「世上有錢人萬千,與我們何相干?」
「鍾堂主此話差矣。」文貴道,「我們既然開了堂,立足江湖就得依靠各種門路生財。」
「你們的意思是『老笠』(打劫)?」
文貴搖搖頭:「不是,那太費力了,想『擄參』(綁票)。我們已做了大量準備工作,把那富翁的行動規律摸得一清二楚,只要堂主首肯,立即可得二三十萬贖金。」
鍾盛富,已有了幾分動心,嚥著口水道:「這樣的好生意為何還不幹?」
文貴搖頭歎氣:「你們不知,我們堂主最愛惜名聲,說先堂主陳余祥在江湖上好不容易掙來的名聲,不要壞在我們手中。鍾堂主,道理你也是懂的,江湖中英雄好漢歷來是劫富濟貧,那富豪有那麼多身家,劫過來給弟兄們花花哪裡就算犯規矩了!」
鍾盛富點頭,轉向陳百威:「文軍師說的對,陳堂主,這買賣不做太可惜了。」
陳百威連連搖頭:「我們要做正當生意。軍師,你要是覺得前期準備白做可惜,不如把這單生意讓給『三山會』,以你個人的名義分點好處,總之不要牽扯到『和安樂』。」
鍾盛富看看陳百威、又看看文貴,說:「這單生意若是貴堂不做的話,不必讓給『三山會』,我可以做,有好處當然不會忘了你們。」
陳百威裝做無所謂的樣子:「這事不關我和堂口的事,有興趣你和文軍師談好了。」說完起身離去。
鍾盛富心想借錢遲早是債,「擄參」得來的錢不要還,也不管陳百威,纏著文貴問是哪一家。
文貴見陳百威走了,欲擒故縱道:「我們堂主不願參與,其實也是不讓我干,你想想我是『和安樂』的軍師,我參與不就是『和安樂』參與了?」
鍾盛富求道:「文軍師,看在我們『和義勇』弟兄的份上,行行好吧。實不相瞞,我今天來為的就是借錢,現在有適合我們做的生意,錢就不借了,還望指明一條出路。」
文貴還是不肯答應,說怕受連累。
鍾盛富一邊指天發誓不牽連別人,一邊差點下跪求饒。
文貴見時機成熟,才說:「那好罷,但你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講——更不要對陳堂主說是我告訴你的。」
鍾盛富又發了一遍誓。
「說起來要擄的『參』你也認識,他就是伍平。」
「他真的很有錢?」鍾盛富最關心的是這一點。
文貴認真地點點頭:「不敢說一次敲他二三十萬大洋,十五萬是靠本的。」
鍾盛富搓著手嘖嘖道:「十萬我就心滿意足了,事成後有你的好處。」
「先不說這些,把事辦成了再說。」
鍾盛富點頭:「文軍師是智多星,怎麼做我都依著你。」
倆人於是一番細議,擬出初步方案。
三天後,陳百威派遣的兩名保鏢已把伍平的行動規律、路線摸得一清二楚,向文貴匯報。
行動很順利,當時伍平被捆綁、蒙上眼、口裡塞了毛巾裝入客貨車上的大木櫃內運走。伍太太則由鍾盛富用別克車載至香港郊外最南端的赤柱丟掉。
伍平裝入木櫃內,車就開動了……當他恢復視覺,已置身在一個單位住宅內。屋內窗戶緊閉,只有天窗一束光線透進來。伍平被強制躺在一張小木床上,感到手腳麻木,央求道:「把我身上的繩子鬆了吧,好痛。」
一個馬仔模樣的說道:「忍著點吧,等大哥來了才能松你。我是沒有權力的。」
「誰是你們大哥,是陳百威嗎?」
馬仔沒好氣罵道:「問這麼多話幹嗎?再說還把你嘴巴堵上!」
伍平不敢再說了,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又是過了很久,室內門開了,走進一條惡大漢。從眾人對他恭敬的神態可猜出,惡大漢是他們的「老大」。「堂主,這老傢伙要求鬆綁。」馬仔匯報道。伍平心裡一驚:他是堂主,那麼這事就與陳百威無關。又想:莫非這是他們有意演出來迷惑我的?我且看看再說。惡大漢對馬仔稱他「堂主」十分不悅,狠狠挖了他一眼,走過來問道:「不舒服?」
伍平點點頭:「很難受,我長這麼大年紀還是第一次受這罪。」「把他鬆了。」馬仔於是過來幫他鬆了綁。
「這樣干是迫不得已的,怕你跑。」惡大漢說。
「我跑哪裡去?不會的。」伍平揉著麻了的手腳說道。
惡大漢點點頭:「合作就好,我們需要錢,得了錢自然會放你。」說完又離去了。
從這夥人的神態舉止伍平極難猜出是什麼來頭。又過了一會,馬仔過來叫他:「老傢伙,快出來!」
伍平吃了一驚,不知是幹什麼,現在落在別人手中也只能聽任擺佈,忑忐不安地隨著去另一間房,才知是老婆想聽到他的聲音。
「不要說得太多,」惡大漢道,「最多一句就夠了。」
伍平抓起電話就喊道:「老婆我是伍平快叫彭昆過家來想辦法——」
1926年11月18日,陳百威把家裡的事交給文貴,率領二十多名精幹的弟兄,攜著駁殼槍,手雷,從上環乘本堂的快艇向東穿過維多利亞灣再向南來到東龍洲島的對面石澳泊岸。全體人員一律喬裝成漁民上岸。
走了不到三里多路,二十多名弟兄在陳百威的指揮下隱於大石後,全神貫注路面的動靜。
昨晚下了一夜雨,今天一早放晴,天上的雲彩很厚,不時把太陽包裹起來,遠遠望去,便顯出很多層次來,十分艷麗奪目。
上午11點左右,一輛客貨兩用車率先進入視眼,從西北方向這裡開來,接著又出現一輛別克小車。
陳百威認出前面是鍾盛富的車,後面的別克車是伍家的,於是命令道:「弟兄們注意,目標出現了!」
眾人把子彈頂上膛,全神貫注地看著西北路面。沒多久,又有兩部車出現在視線。陳百威立即令人用鋼釬槓住最前面的巨石,慢慢調整力度……
鍾盛富的客貨車過去了,伍太太的別克車也過去了……「放——」陳百威一聲令下,萬斤巨石滾下去……很遺憾,若晚放兩秒鐘恰好把彭昆的客貨車砸成粉沫!
遺憾之餘,陳百威指揮手下一齊發槍,把兩部「和義堂」的客貨車夾在彈雨裡。
山谷中槍聲大作。
彭昆開始還擊。山路很窄,他們若想逃的話必須把車開到石澳才能調頭,而這種希望已被前面的萬斤巨石切斷了。
「和義堂」在彭昆的指揮下以兩部車子和巨石為掩體打槍。陳百威頭戴一頂氈帽,鼻樑上架著一副寬邊墨鏡,冷靜地觀望雙方的陣勢,發現槍彈起到的用途只是封鎖對方不能露面,沒有實際殺傷力,這樣就會擱誤時間。現在有兩個方案可以很快地解決彭昆:遣人去石澳請鍾盛富返回;分出一部人從西北方向包抄……事實上鍾盛富聽到後面的槍聲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交割完畢把十萬大洋裝上快艇馬上又折了回來。
南邊的槍聲起了,陳百威心裡暗叫一聲「好」,命令道:「扔手雷!」
「轟——」、「轟——」……手雷的殺傷力比駁殼槍強得多了,彭昆立即只有招架之功和而無還擊之力。陳百威下決心要剪除江湖上這只最具威脅力的攔路虎,點起十名精幹弟兄向西北方向迂迴,以切斷彭昆的退路。彭昆此時正趴在車輪底下,不時向過來的路上張望。
陳百威移動五六分鐘,終於在一拐彎處尋找了可向彭昆打槍的最佳地形。這時手下突然報告:「堂主,後面來了車。」
陳百威一邊射擊一邊說:「不怕,來這條路的車很少,他們不敢開過來的。」當他下意識地回頭張望時,才知道問題並不是所說的那麼簡單了——後面竟是一列警車!
陳百威心裡打了個突,悄聲命令手下:「撤!」
十名弟兄隨陳百威回到原來的坡上,警車隨後開了過來。
「一、二、三」陳百威數出一共是三輛警車,自知不是對手,但不甘心再一次放走彭昆,下令把所有的手雷同時扔下去,一聲巨響過後,警方已跳下車準備控制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