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洪門大會結束,原「洪勝堂」改名為「和安樂」,陳百威繼任堂主。洪門大會雖給「和安樂」帶來了聲望,在香港居「老大哥」的地位,實際上,整個堂口已搖搖欲墜,陷入崩潰的邊緣。
兵家語:一日無糧千兵散。「和安樂」的前堂主因過份「忠義」,無心聚財,靠借款及傅靈華的支撐顯然是力不從心,難以為繼。
這問題早就擺到議程上來了,文貴曾多次向陳余祥提出收「保護費」,都被拒絕,理由是有損堂口的名譽。
陳百威早擬好了幾個計劃,那時一來考慮到堂主也許不會贊成,二來又礙著洪門大會的召開,這事一直拖了下來。
「和安樂」安葬了堂主,陳百威召集文貴、傅靈華、何南等幾個首領研究今後的出路。
陳百威首先讓管家傅靈華向大家公佈家底:除了欠五萬大洋的債,過幾天連開飯的錢都沒有了。
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都知道,即使陳余祥沒有死,按他的辦堂方針,終有一天是非解散不可的,既然是黑道,不干邪門歪道的生意就無法立足。沉默了好一陣,文貴先開口:「並不是陳堂主屍骨未寒我就有意犯他的規矩,實在是弟兄們沒飯吃了,不能就這樣眼睜著散伙。為解燃眉之急,我建議從明天開始,在我們所控制的範圍內向各商、攤檔收取保護費。」
何南第一個反對:「洪門大會剛剛結束,我們『和安樂』才在江湖上取得良好的聲望,前堂主曾公開罵過收保護費是敲詐勒索,因此才贏得了好的名聲,如今前堂主屍骨未寒,我們就砸自己的招牌,若是這樣,寧願散伙也不可壞了前面的名聲!」
「南叔說得有理。」傅靈華率先附和道。
「大家放心,我不會不知道考慮名聲。我已經想好了辦法,讓他們找上門來主動繳納保護費,這樣一來性質就和敲詐沾不上邊了。」說到此處,文貴得意地看著陳百威。
陳百威歎道:「我知道你想好的辦法,是不是先挑動一些小流氓去各商店、檔口搗亂,然後讓他們主動求我們?」
文貴一拍巴掌,叫道:「我們倆總算想到一塊處了!」
陳百威搖頭:「這樣不妥,遠水救不了近火。派小流氓搗亂,一兩天根本不會有效果,等著他們主動送錢來,即使堂口不解散弟兄們也早餓死了。」
眾人覺得陳百威說得在理,連文貴也不吭聲了,手托下巴,很久才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陳百威說:「我以為各位有良策,既然沒有想出來,我也只好把不太成熟的打算告訴大家——先向三山會借一萬大洋,解了燃眉之急,我們又按軍師的辦法讓各處店舖送錢給我們,有了這些基礎,我們也不妨學學莫啟青販運煙土。早在廣州『洪勝堂』做徒弟的時候,我就聽說過緬甸有一個金三角地區,盛產罌粟,用這種植物提煉出來的鴉片價格便宜,運過來轉手就能賺大錢。」
「有新堂主的這套計劃,『和安堂』就大有希望了!」文貴第一個鼓起掌來。
其他頭領也表示贊同,都從內心欽佩陳百威,覺得他比陳余祥更適合做堂主。陳余祥聲望高,有號召力,但太理想化,相比起來,陳百威更注重實際問題。
陳百威見大家對他的計劃很讚賞,繼續說:「洪門大會雖然成功了,但江湖永遠不會平靜,如果我們不求發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吃掉。人心叵測,凡成立堂口的人,都不是吃素的,時時刻刻想著稱霸江湖。不要說別人,難道在坐的各位就不想讓『和安樂』在香港永遠居於霸主的地位?
「因此,我們不能只局限於一種形勢,只要有利益可圖,只要能使堂口發展狀大,每一個領域都要涉及。今後弟兄們的任務相當繁重,緩過這口氣,要著手籌建鏢局,賭樓、妓寨、煙館、航運,無論天上、陸地、水裡都要滲透我們的勢力,形成一個立體網絡,這樣我們的堂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當然,所談的都是遠景計劃,而目前的實際問題是解決弟兄們的肚子。開完會,我去『三山會』一趟,憑著過去的交情厚著臉皮借一筆錢。」
「我們曾經是『三山會』的救命恩人,只要開口,借一萬塊大洋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文貴插嘴說。
「也未必前些時候堂主也想到向『三山會』借貸,莫啟青精明得很,對我們的處境瞭如指掌,未開口,他自己就先說了。管家,當時你也在場,記得他如何說了?」陳百威望著傅靈華。
傅靈華說道:「莫堂主說,『三山會』能在香港立足下來,全仗『洪勝堂』鼎力相助,大恩大德,近期無力回報,以後生意好轉再加倍補禮。」陳百威點頭:「我也記得他是這麼說,堂主說幸虧沒有出口,否則弄得彼此尷尬,堂主太愛面子,為了弟兄們,我只能厚這一次臉皮,能否借到,還在未知中。」
文貴歎道:「真是人情紙薄,沒有前堂主,他們『三山會』早就成異鄉新鬼了。別說是借,就是送一萬塊錢也不為過。」
「這也不能責怪人家,」陳百威說,「我也一樣,眼見一個堂口沒有經濟來源,明擺著借多少都是有去無回的,就是父子關係都不會借,何況只是朋友?」
話說「三山會」自從來到香港,憑著自己的實力三拳兩腳,很快在香港立下足來,筲箕灣洪門大會後,已擁有三五百人,在塘西山道口購置了房產,在西環擁有一家航運公司,但這些都是招牌,他們的主要收入還是販賣軍火、煙土。
香港是世界聞名的大港口,貨物年吞吐量居世界前列,由此帶來了這個地域的繁榮昌盛。「三山會」來到這裡,如魚得水,如鷹飛出山丘進入到莽莽森林……相比起來,廣州很閉塞,那裡交通不便,經濟落後,貿易仍不活躍,來到香港,莫啟青感到這種環境最適合黑道發展。這裡聚集了各國的三教九流,信息靈活,不僅可以和廣州繼續保持聯繫,同時還可以把領域拓展到越南、緬甸、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這些國家和地區都有自己的優勢和弱點,掌握了這些情況,只要肯動腦筋就大有生意可做。比如越南的女人漂亮、多情,為各國嫖客所喜歡,裝一船過來賣給妓寨或歐洲的人販子,轉手就能賺一筆大錢;比如泰國、緬甸和老撾邊境地區,這裡的煙土不僅純度高、質量佳,而且價格便宜,運過來也是利潤可觀。加之這些地區由於惡勢力的漫延,對軍火的需求大得驚人,一枝普通駁殼槍從大陸運來,經香港轉賣到那裡,至少是雙倍的價錢……過去莫啟青在大陸販賣軍火,無非是從混亂的軍隊中廉價購進,再尋找買主;煙土則是從雲南邊境購進鴉片,再在廣州傾銷。如此折騰好比陰溝裡撐船,礙手礙腳,不僅利潤少,還受軍閥牽制,時時刻刻提心吊膽。
總之,把「三山會」遷到香港,等於蛟龍從池塘中進入到海洋。
香港洪門大會結束後,莫啟青又攬下了一單好生意——泰國「金三角」有名的大毒梟金雄為了擴充勢力,特意派人向他定購手提機關鎗10枝,駁殼一百枝,手雷二百枚,漢陽造二百桿……金雄這次派來的手下是辦事幹練、武功好,綽號叫「人妖」的男子。「人妖」二十多歲年紀,外表極像女人,據說出道前曾在曼谷夜總會做過幾年「人妖」,迷倒了不少達官貴人。後來因為人妖群體不斷擴大,竟爭激烈風光不再,好在他是男兒身,不僅會扭屁股,也會武功,於是投到金雄旗下,充當冷面殺手。這次人妖帶來了由金雄簽寫的訂單,及相當於3萬大洋的鑽石充當「定金」。金雄想得很周到,3萬大洋帶現款不方便,換算成等價的天然鑽石,裝在口袋裡也不起眼。莫啟青接過鑽石和訂單,交給雷進去鑒定,請人妖入坐,談論具體交易細則。人妖用女人腔跟莫啟青說話:「我們大哥說了,只要莫堂主的貨沒問題、守信譽,今後就是朋友,可以長久合作,以後還是有很多生意可做。」莫啟青笑道:「我們『三山會』在江湖上一向以講信用聞名,和誰做生意都一樣——強弱無欺,何況是你們?」「人妖」說:「最近這段時間,我們在香港打聽,就耳聞了貴堂的聲譽,要不,也不會和大老無的和你們做生意了。」
莫啟青道:「不是我自吹,雖然香港堂口林立,要說做生意,惟有『三山會』才靠得住,不說別的,我們這些房產就是一筆固定財產,中國有句俗話,『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雷進插嘴說:「香港有些堂口,別看他們表面風光,其實連堂口都是租的。另有一些堂口,雖有實力,也不可靠,比如『和義堂』的軍師彭昆就是個險人物,為了利益,沒有他幹不出的事來;『和安樂』的名氣在江湖上如雷貫耳一點也不過份。可是那麼大一個堂口,居然沒有經濟來源……『和安樂』過去是不是叫『洪勝堂』?」
「正是。」雷進答道。
「堂主叫陳余祥?」
「沒錯。」
「聽說洪門大會那天他被皇家警署署長麥當漢打中穴位吐血而亡?」
「正是他。」
「人妖」搖頭歎道:「我聽說這個陳余祥很有抱負,要用『仁義』統治江湖,沒想到他的堂口原來是沒有一點經濟基礎的空架子,可惜可惜!」
莫啟青說道:「陳余祥乃是忠義之士,他太為名聲所累了,死得更可惜。」
雷進趁「人妖」低頭喝茶之際與莫啟青耳語:「鑽石是真,重量也不少。」
莫啟青點頭表示滿意,然後提聲調問道:「人妖先生,在買賣方面,金老闆還沒有沒其他要求?」人妖放下茶杯:「有。大哥說,貨一定要你們負責送到泰國境內,萬一路途中出了差錯,我們一概不負責任。」
莫啟青皺著眉,不吭聲。
「人妖」說:「當然,這樣貴堂相對來說風險要大些,但我們大哥提出多出兩倍的風險金。比如你們香港的駁殼槍是每枝一百大洋,運到泰國,就是300大洋。」人妖停了片刻,見莫啟青還是沒有表態,又說:「莫堂主放心,這樣做是因為我們對香港地區及公海海域的情況不熟悉。你們可以考慮,我先告辭,萬一不行時也不勉強,明天可以把定金退還給我。」
莫啟青說:「我今天就答覆你——這樁買賣我做了。」
「人妖」伸出一隻手:「爽快,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莫啟青道:「回去轉告你們大哥,扣去定金,餘下的錢我都要煙土。」
「好說。」
送走人妖莫啟青回到座位,黃紹榮、雷進圍了擾來,問道:「堂主,這單生意我們真要接下來了?」
莫啟青點頭:「是的。」
黃紹榮搔著後腦勺:「這可是跨國做生意,路途那麼遙遠,萬一——」
莫啟青說:「正因為是第一單跨國生意,我才接下來。這條路一旦走通,可是一條黃金之道,不說別的,單是一船軍伙過去,一船煙土回來,這一去一來,利潤是多麼誘人啊!」
雷進道:「利潤是誘人,就是風險太大,而且數目也大,萬一血本無歸……可不可以先少運一些,熟悉了路線再大規模運輸?」
莫啟青道:「世界本來就是這樣,越利潤大風險也越大。所謂『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正是這道理。」
雷進見他提出的問題堂主沒有做答覆,再一次問道:「堂主,我們是不是先派一支船運一小部份軍火……?」
莫啟青搖頭:「這樣做太顯得我們膽小了,傳出去『金三角』的人肯定會笑話,以後誰還敢與膽小鬼做生意?」
雷進:「那我們就非得冒這個險了?」
莫啟青仰起頭,歎道:「只能冒險了!」
雷進:「要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好了。」
這時,手下入報『和安樂』堂主陳百威求見。
莫啟青、雷進心照不宜,都靈機一動,說明白陳百威來幹什麼。
雷進:「堂主,何不把這批軍火交由『和安樂』押送?這樣既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我們又不要擔風險。」
此話正中莫啟青下懷,但嘴裡還是說:「『和安樂』一無所有,萬一砸了怎麼辦?」
雷進:「這……」
莫啟青得意地看了雷進一眼,吩咐入報者:「有請陳堂主!」
一身穿印花黑底絲綢長衫、手拿紙扇的陳百威進來,向莫啟青問候,後面的文貴則是瓜皮帽,唐裝上衣,下套色黑絲質長袍,一雙千層底無憂履,手裡並不曾拿什麼。
「三山會」的客廳富麗堂皇,柚木地板,雕花天花板,水晶頂燈,配套真皮沙發,漂亮的大理石茶几,漢白玉煙盔缸。莫啟青是極會做生意的,知道門面的重要性,客廳可以體現堂口的經濟實力。
下人沏來了茶,茶質純正,香、色、味具佳。
置身在這樣氣派的客廳裡,使生性愛慕富貴的文貴禁不住環顧左右,想想自己的堂口又不禁自愧形穢。
陳百威也羨慕這樣的氣派,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他相信自己將來會擁有比這裡更高級的客廳。
寒暄一陣,陳百威見對方一直沒有開口,心下便有了幾分把握。他知道憑莫啟青的精明不會不知道「和安樂」現在的處境,若是有意拒絕,一開始就會說最近如何如何困難。
陳百威讚了一聲好茶,隨即轉口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莫堂主是位明白人,應該知道敝堂的處境,說句不怕羞的話——」
莫啟青不待陳百威說完,便打斷道:「貴堂對我們恩重如山,按理早就該報答了,以前我曾多次向陳余祥提議合夥做生意,但余祥兄瞧不起偷偷摸摸的黑道勾當,我還是那句話,百威兄若肯俯就,願意同流合污,『三山會』一定鼎力相助!」
陳百威一聽,把身子探過來:「莫堂主莫非有賺錢的買賣?」
莫啟青點頭:「不知貴堂是否願幹。」
陳百威歎道:「說句不怕羞的話,再過幾天我堂若籌不到錢就只能散伙。處於這種情況,只要有錢解燃眉之急,我還有什麼選擇的呢?莫堂主儘管指點迷津,不必轉彎抹角!」說畢,施了一禮。
莫啟青伸出拇指道:「好,百威兄果然比余祥兄實在,這個忙我幫定了!」說完,一臉嚴肅起來:「最近我接了一單生意,既然貴堂急用錢我就拱手讓出來。」
黃紹榮不解地望著莫啟青、雷進。
「泰國有一位大毒梟金雄先生,在大陸購置了大批軍火,托我護送。由於路途遙遠,風險大,押運費可觀。」
陳百威鬆了口氣,再次雙手抱拳:「莫堂主讓出這大宗生意,解了敝堂燃眉之急,在此再次謝過!」
莫啟青道:「不須多禮。實不相瞞,此去泰國路程遙遠,一路關卡林立,意外事故頗難預料。對方的保險金並不是很容易到手的,他付出高額酬金,為的就是自己不擔風險,萬一出了事故,後果還是由我方負責。」
陳百威盯著莫啟青,直問道:「貴堂家大業大,賠得起,像我這樣情況對方怎肯給單?」
莫啟青道:「對方把單子交給我,看中的正是我的資質,若是其他堂口,那斷然是不給的。我把它交給你,只是我們之間的事,外人當然不會知道。」陳百威感到這才是關鍵:「我們之間又如何協議呢?萬一出了事,我同樣賠不起。」
莫啟青道:「做生意買賣都是先小人、後君子。我也知道貴堂沒有值錢的產業,事情成功了,當然沒得說,萬一砸了,『和安樂』幾百弟兄左右是要散伙,不如就併入『三山會』,大家一起齊心協力幹事業,至於你,不怕委屈的話,我願拱手讓出堂主的位置。」
到了這份上,已經說得再明白沒有了,陳百威站起:「一言為定。要不要立下一個字據?」
莫啟青擺手:「君子一言重於九鼎,說了就算。若要什麼協議,反顯得我小氣,給貴堂弟兄造成不好的印象。」
陳百威不再多說,問道:「什麼時候後程?」
「貨還在廣州,是我一個朋友的,最早兩天,最遲四天送達香港,到時我自然會通知你,只要啟了程,我就把到一半定金付給你。」
陳百威抱拳:「那就這樣定了。告辭。」
莫啟青也不強留,送出大門口。
陳百威、文貴離開「三山會」,在皇后大道西附近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回筲箕灣。
透過車窗,但見兩街高樓聳立,車水馬籠,人流如潮十分繁華,與筲箕灣相比較,簡直是天上人間,差別懸殊。
「我們今後若要發展,一定在這附近建立堂口,要不很難趕上別人。」陳百威歎道。
文貴道:「我也是這樣想。管名花曾經提起過開妓寨很賺錢,我就想在塘西開辦一家最高級的妓寨,想辦法把其他寨子壓倒。」
陳百威點頭:「好主意,有錢馬上可以著手籌辦。」
文貴歎道:「堂主,我覺得莫啟青讓給我們的生意並非如他自己說是別人的軍火。」
陳百威道:「不是覺得,而是肯定。」
文貴點頭:「他這是把自己碗裡的飯分一口給我們,估計這口飯不是很好吃。」
「現在的情況是,飯裡有砂子也得往下嚥。我一向認為莫啟青非等閒之輩,今天更證明了這一點,明擺著去泰國之路危險,自己押送,出事了就賠了。由我們押送,無論成功與否,他都是贏家。試想,一旦把我們『和安樂』的弟兄全部彙集到『三山會』,勢力將是多麼雄厚?」
文貴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一旦我們失手,『和安樂』的弟兄也只適合到『三山會』去。」
「我也是這般認為,」陳百威歎道。「從我們的利益著想,也沒虧,成不了功說明我沒能耐,弟兄們該投到莫啟青旗下去。這次我下決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果我陳百威就這樣垮了,有何面目在江湖行走?」
陳百威換了一種坐姿:「不過,莫啟青忽略了一點——一旦我們成了,今後從香港至泰國這條黃金之路也有『和安樂』的一份。」
文貴大笑,這是他佔了便宜的習慣性表現。
出租車在『和安樂』大門口停下,何南、傅靈華還等在大門口。
見堂主一臉高興地下車,知道有了著落,迎上來問道:「堂主,有希望?」陳百威見眾人殷切地望著他,甚至連牆內的一般會員都探出頭來……喉嚨一哽咽,淚水湧了出來,心裡暗暗發誓——弟兄們,如果我陳百威辜負了你們的期望,這次絕無臉面回來!
陳百威抹去淚,大聲宣佈:「弟兄們,我們有錢了!」
文貴於是把這次去「三山會」的經過講述一遍,聽後一個個喜形於色。說心裡話,凡「和安樂」成員,從上至下都不希望成為其他堂口的人,那是「亡堂」之侮,同樣也不願意就此解散,貽笑江湖。
「三山會」的行動很快,通知陳百威說軍火已經準備齊全不日就能從廣州遠回香港。
正在「和安樂」上下歡慶之際,意外發生了……也許是「和安樂」命途多舛,也許是老天有意為難「和安樂」,就在這緊要關頭,廣州、香港發生了規模空前的大罷工。
1925年5月,上海日本紗廠慘殺了工人領袖顧正紅引起了「五卅」大罷工,全國轟動。為了聲援上海同胞,廣州市的工人、學生以及市民數萬人舉行示威遊行。遊行群眾經過沙對岸馬路時,被埋伏在沙橋邊的英國軍隊開槍射擊,當場死傷數十人,造成了震驚中外的「沙基慘案」。
英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血腥屠殺更加激起了各界愛國人士的激憤!
從鴉片戰爭開始,英帝國主義就一直是侵略中國的元兇首惡。遠的不說,1924年9月廣州商團事變就是英帝國主義者支使匯豐銀行買辦陳廉伯所作的勾當。而這次「沙基慘案」的暴行是英國人直接動手造成的。
為了與英帝國義作不懈的鬥爭,中共組織在廣州越秀南設立了「省港罷工委員會」,委員會設主席一名,由海員工會代表蘇兆征任主席。
共產黨員蘇兆征、楊殷等人來到香港發表演說,激發愛國同胞。香港大罷工於是開始了,參加罷工的人數與日俱增,紛紛離開香港,使香港的工廠關門,交通停滯,垃圾堆積,市面蕭條。廣東方面在鼓勵工人離港的同時,也斷絕對香港的食物供應、能源供應,以困窒香港。
為了接待源源不斷從香港回來的罷工工人,當時擔任國民黨中央工人部長的廖仲悄親自率領罷工工人在廣州各處找尋住所,見有空屋,即定為工人臨時住所,解決一時困難。罷工救濟費用,除了設法求援外,並向社會各界募捐,廣東政府亦多方支持。
與本書有直接關連的是,罷工委員會設立了工人武裝糾察隊,維持秩序;同時派出糾察隊檢查香港來往關口,防止走私。
由於廣東方面斷絕了對香港的食物供應,使兩地的差價十分懸殊,香港各堂口看準了這個有利可圖的機會,開始了瘋狂的走私,對此,罷工組織深惡痛絕,彭湃、周恩來等人走上街頭髮表演說,聲淚俱下地力陳工人為國家尊嚴、民族利益,忍饑挨餓,付出犧牲,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一少撮民族敗類藉機發財……於是加強糾察隊,對香港實行嚴格封鎖,人員、船隻,只許進,不許出,查出走私,嚴懲不貸!
可憐莫啟青的大批軍火恰恰碰在這個關卡之上,無法啟運……閒話休題,書歸正傳,莫啟青的軍火停留在廣州運不過來,也等於說「和安樂」指望活命的錢化為烏有……屋漏偏逢連陰雨,由於大陸對香港的封鎖,物價飛漲,本可以撐十天下去的錢,最多只夠七天開銷……人,生存是最要緊的,到了這節骨眼上,陳百威一咬牙,下決心對留守的市民實施大規模的「搶劫」。
這樣做是迫不得已的,陳百威清楚,一旦自己加入了「打劫」者的行業,在江湖上就是終生的污點,到將來,哪怕再有錢、再有勢力,都上不了檯面——無法得到英女皇的封爵。
現在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
6月18日,由於《中國新聞報》刊登了英國製造「五卅慘案」的消息,被港督司徒撥下令查封。
就在這一天,「和安樂」的「探子」聽到一個好消息——「和義堂」的彭昆趁著軍警把精力用在制止罷工,對市民實施大規模的「洗劫」。
聽到這消息,陳百威立即召集堂口頭目研究,如何步「和義堂」的後塵。大家一致認為,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假冒「和義堂」人員,在灣仔、筲箕灣以外的地域「洗劫」……陳百威的想法與手下一樣,現在由他們說出來了,便順水推舟道:「既然大家都這樣說,我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不暴露堂口的身份,陳百威又把探子叫來盤問:「你有沒有打聽到彭昆的人是採取什麼方式洗劫?」
探子回道:「小的打探得十分仔細,這些天司徒撥啟奏女皇陛下,調來了大批軍警天天在街上巡邏,荷槍實彈、鎮壓罷工工人,那些市民們嚇得不敢出門,好多主婦沒有自來水,彭昆於是突出奇招,命令手下出動替市民挑水,每擔水一塊大洋。」
文貴搖頭砸舌:「虧彭昆想得出來,一擔水的錢可買五十斤上等白米,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貴的水了。那些家庭主婦不肯給怎麼辦呢?」「探子」說道:「不給就砸東西,還揚言要報官,賴她家裡人是罷工領袖,這樣一來,哪裡還敢不給?」
陳百威點頭:「還有嗎?」
探子:「彭昆還想了一招,叫『代客購物』,也是利用一般主婦不敢外出的心理,說只要對方開列清單,油鹽柴米,均可代購,且聲明貨到才收款項,將一些東主不在家的店舖砸門而入,或打傷店員強搶硬奪。然後將搶來的物品送貨上門,收取貨款之外,還另加一筆服務費。」
傅靈華讚道:「彭昆也真虧他想的出來,夠絕的了!他的腦瓜就是聰明!」文貴一聽傅靈華誇彭昆,十分不舒服,鼻子一哼:「什麼聰明?不過心狠手毒罷了!」
傅靈華道:「心狠手毒也只有他才毒得出來。」
文貴道:「照你的說法心狠手毒也是優點?」
陳百威說:「好了,不要爭了,下去馬上佈置,先去分頭踩點,明天開始行動,千萬注意要用彭昆用過的招數,最後有意無意地向市民透露你們是『和義堂』的人員,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眾人答。
「清楚了就下去佈置,不要再耽誤了。」
眾人離坐,文貴過來問道:「堂主,依我看不必踩點了,應立即行動,恐怕其他堂口也跟著傚尤,俗話說『早起的鳥有蟲吃』。」
陳百威覺得有理,於是又吩咐道:「依文軍師的方案,分小組統一行動,所得財物原則上充公,為了鼓勵弟兄多搶多撈,給三分之一的提成。」
自即日起,「和安樂」加入到洗劫市民的行業裡,幾天功夫,堂口便搜刮到兩萬大洋,解了燃眉之急,維持了堂口的正常開銷。
有了發財的機會,其餘堂口亦不甘示弱,緊隨其後。當時除了有名的「和安樂」、「和勝和」、「和利和」、「和群樂」、「和利勇」、「和聯勝」、「和合群」、「和合義」等等之外,和字頭的還有不少,香港江湖史上,將這段故事稱為「三十六和大發罷工財」。
各堂口發財上了癮,到最後幾天沒有忌諱,不分晝夜全體出動,最高收入每天一人達二百元之多,按當時的幣值,幾乎可購買四兩黃金。
省港大罷工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民族活動,工人們提出了「堅持到底,勿擅讓步」的口號,誓與英帝國主義抗爭到底。
司徒撥為了阻止罷工,絞盡了腦汁,軟硬兼施都不能湊效,最後決心鋌而走險,一邊把駐中國各港口的英國軍艦全部調到香港,一邊積極督促英女皇對中國進行武裝干涉,一時間,香港上空風雲變幻,黑雲壓城,戰事一觸即發……處於此種情景,香港的黑幫組織沉不住氣了,都不同情度地做出反應。
表現最明顯的首推莫啟青,他走私的貨物大多數都是在大陸購貨、或大陸傾銷的,擔心長此下去給「三山會」造成致命的打擊。
這一天,他領著雷進拜會陳百威。
雙方落坐,莫啟青品了一口茶,讚道:「好香的茶——百威兄,你聽到風聲了麼?」
陳百威問道:「什麼風聲?」
「司徒撥組織了什麼公民大會,以大會的名義致英國政府,要求出兵廣州。」
陳百威點頭:「我知道,事隔幾天,又組織第二次公民大會,陳述只有進攻廣州,才是解救香港的最佳辦法。」
「所以,」莫啟青道,「這場戰爭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陳百威歎道:「是呵,近些天我正考慮這問題。不知莫堂主有何高見?正想聽聽。」
「高見談不上,我也想聽你的呢。」莫啟青笑道,「我個人認為,香港一旦打起來,我們的前途堪憂,就算不打,長此僵持下去,香港的市民全被我們這些堂口搾乾了,再不會有什麼油水。」
陳百威道:「正是。現在商業全部停頓,全港關門閉戶,香港變成了『臭港』、『死港』了。」
莫啟青:「工人的勢力真是不可估量,所謂牆倒眾人推,罷工一開始,九天之內,郵局、銀行、酒店,茶館、菜場、修造船、電車、報館、印刷局、輪渡、屠宰場、餅乾麵包店、牛奶房的工人和店員都參加了罷工,連外國人僱用的僕人、廚師、園丁都不例外,司徒撥想辦法派人到菲律賓、越南、印尼用重金招募工人,真是杯水車薪,工廠開不了工,反過來這些人又成了累贅,組成了外國黑幫。」
陳百威歎道:「這就叫『眾怒難犯』。莫堂主,還是談談我們的出路吧。」
莫啟青:「無事不登三寶殿,莫某正為此事拜訪陳堂主。」
「原來莫堂主已經是成竹在胸了。」
「不敢。現在兩地封鎖甚嚴,但越是嚴,利潤越大,好多堂口都已經先幹上了。」
陳百威摸著下巴,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這問題,只是自己沒有像樣的船隻參與走私,速度慢了,最易得被工人糾察隊抓住,當民族敗類處置。恰好莫啟青因擔心一兩年英中雙方解決不了問題,加之泰國那邊金雄堅持要貨,也不得不鋌而走險了。因擔心自己一方的力量有限,有意拉「和安樂」入伙。莫啟青的借口是邀陳百威過大陸去走私食用物品,無償借船隻給他,條件是雙方心須同去同歸,不得甩開另一方單獨行動。
這對陳百威來說,表面等於撿了一個便宜,其實這是莫啟青在無償僱用他做保鏢,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陳百威最擔心的是對內地線路不太熟悉,因此問道:「最近這段時間你一直沒有過去,情況熟不熟?」
莫啟青說:「不瞞你說,大陸方面我有十足的把握,擔心的是香港有些堂口心懷嫉妒暗中搞我。」
陳百威:「『大陸方面有十足把握』,此話怎講?」
莫啟青端起茶,得意地望著身邊的雷進。
雷進道:「我們堂主在廣州多年,根深蒂固,有一張關係網,各方面都有人。」
陳百威放心地點了點頭。
莫啟青喝了口茶,把杯放歸原處,抹著嘴說道:「關係太多也沒用,關鍵是要能幫忙、幫得了忙。這些天我雖沒做生意,但也聯繫上一個很有名的人。李福林你認識吧?」
陳百威搖頭:「沒見過,名字如雷貫耳,聽說他是國民革命軍第五軍軍長。」
「正是。」莫啟青道,「說起來他是廣州一霸,最有勢力的軍閥,他的手下都是民軍、土匪收編過來的,算是珠江三角洲的土著部隊,地形熟悉,現在又負責據守廣州,可謂如魚得水,沒有去不了的地方、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莫堂主是怎麼和李福林認識的?」
莫啟青道:「這世界只要有利可圖,哪個空隙沒人鑽?為了擴棄實力,李福林需要到處籌錢,恰好我曾在他手下哪裡購過一批軍火,這次我親自去了一趟廣州,直接會晤了他。李將軍很爽快,說如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我就說現在江面上、各關口都查得很嚴。他說怕個球,老子陸上、水上哪裡去不得?糾察隊還要聽老子指揮!他還叮囑,具體的事要交給手下去辦,做為頭面人物他不能出面,萬一出了事,再出面跟廖仲愷、胡漢民說情。百威兄,有了李將軍的支持,我們還怕什麼呢?」
陳百威更放心了,為了與大陸方面保持聯繫,他決定親自去一趟,家裡的事交給文貴。
根據打聽到的行情,莫啟青、陳百威準備運一批外國紗廠出品的西洋布去廣州。由於兩地封閉,各商店此貨奇缺,價格上揚,正是做生意的黃金時機。
貨物由宵箕灣附近的海岸裝船,深夜啟程,莫啟青、陳百威雙方各帶十幾名幹練的手下押送,一律全副武裝。
六艘船經維多利亞灣進入伶仃洋,這條路並非傳統老路,為的是躲避查詢,天亮前在珠海登岸,早有李福林的部下用軍車裝載,一路開往廣州,打著李福林的招牌,及「緝私糾察隊」的招牌不許任何人盤查。
緊俏物資在廣州出手很快,不到半天工夫大批進口洋布銷售一空。莫啟青、陳百威名賺三萬大洋,如果沒有李福林的護駕,兩位得不到這樣的好處。為了長久走這條路,三位從自己的利潤裡分出一半孝敬李福林。
輕輕鬆鬆坐地得了三萬大洋,無論李福林本人及莫啟青、陳百威,都感受到了權力的作用與重要。
在廣州的日子裡,陳百威、莫啟青輪番作東,請李福林玩遍全城的名妓,逛遍各處賭館茶樓,無形中又增進了感情。
接下來兩位又分頭購物,都是些香港緊缺的食油、大米、新鮮菜蔬、肉類,比香港市場便宜幾倍以上。
莫啟青在採購這些貨物的同時,把槍枝、彈藥藏在中間,準備分批運回香港。
離開廣州時,仍由李福林的親信部隊護送,由陸路沿番禺、順德一路南下。
軍車進入中山境內,陳百威發現後面一輛客貨兩用車十分可疑,從廣州一直尾隨不曾放鬆。
莫啟青心裡「格登」一下,預感到可能被人盯梢。為了證實後面的車是否系盯梢他們的異幫分子,陳百威令司機停下,讓客貨輛用車超過,陳百威把頭探出窗外,見車上坐滿了工人糾察隊隊員。
陳百威心裡一驚,知道走漏了風聲,悄聲對莫啟青說:「莫堂主,我們的行動被人知道了。」
「誰?」莫啟青驚問道。
「彭昆。」陳百威道,「前兩天我們陪李軍長去天字碼頭附近的如意樓,無意中我發現一個鬼鬼崇崇的人很面熟,當時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回到包廂才記起那個人可能是彭昆的手下蘇小楓。」
「怎不早說?」
陳百威歎道:「也是一時大意。若不是現在知道被盯上了,我一直認為可能是人貌相同的原故。」莫啟青連連搖頭:「百威兄,你太小看彭昆了,當初在廣州我就差點栽在他手中。」
陳百威道:「他的厲害我也見識過,萬沒料到在廣州他也有活動能量,你沒見剛才過去那輛車上坐滿了工人糾察隊?」
兩個人一齊探頭,只見前面那輛車也停了下來。
這時李福林的副官李想問道:「兩位大哥,車停下幹嗎?」
莫啟青手指前面:「我們被工人糾察隊盯上了。」
李想不屑地一笑,揮手命令司機:「開車!沒事,廣東是我們五軍的地盤,量他們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汽車開動了,進入珠海境內,客貨車再一次跟上。李想一路給莫啟青、陳百威打氣,說只要不是槍支彈藥,解釋可說是給珠海駐軍購買的東西。莫啟青與陳百威對視,內心驚恐不已,因為車上偏偏夾帶了軍火。
「如果車上真是軍火呢?」莫啟青焦急不安地問道。
李想難住了,搔著頭,突然汽車一個急剎,車上的人重重地摔了一下,定睛一看,不禁暗叫苦也——一夥荷槍實彈的工人糾察隊正檢查前面的車輛。
隨之,一位糾察隊員跳上來大聲叫喊:「誰是老闆?快下車接受檢查!」「三山會」、「和安樂」加上李福林的手下一共三十多人,分別坐在三輛大貨車上,此時也相繼在後面停了下來。
陳百威推開車門,把率先上來的糾察拉下來:「先生,軍用物資不許隨便檢查。」
糾察毫不通融,李想隨後下來把證件給他看了,糾察還是堅持著:「不行,李軍長的東西更應帶頭接受檢查!」
李想在廣州是橫行霸道慣了的,哪裡受得了這口氣,把手伸進胯下,拔出一把左輪,喝叫道:「你敢查,我崩了你!」
沒想李想的話激怒了在場的糾察,一齊圍過來。李想見眾怒難犯,跳上車,關上車門不敢出來。
陳百威打著拱手:「諸位,車上確實沒有什麼,都是部隊過日子用的東西。」
一位工人領導模樣的人上下打量陳百威,問道:「先生也是軍人嗎?怎不穿軍裝?」
陳百威說:「我以前確實不是軍人,才投靠李軍長不多久。」
陳百威話沒說完,一個人分開工人糾察走到他面前:「陳百威先生,人家在這裡已守候你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