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教父 第七章 珠江恩仇
    黃紹榮草草收拾現場,從死屍的衣兜裡搜出銀票從容離開馬佛家。

    夜幕已經降臨,莫啟青、黃紹榮回到昌崗路堂口,不到一個小時,黃紹光也回來了。

    莫啟青從黃紹光離開開始,就一直惦念著那邊的情況。

    黃紹光向他匯報,這次辦事基本順利,天黑後便將貨交給了彭昆,和曾英勇的接觸比原來估計的順利。

    黃紹光道:「我和曾英勇在一個很偏靜的小店裡喝茶,我把銀票交給他也給了我一張紙條。」

    黃紹光,把紙條呈給莫啟青。

    紙條上內容——莫堂主,因彭昆生性多疑,不便面談,如近期能赴香港,請去筲箕灣曬魚場與我碰頭,我因不便出門,定於每日正午十二時,其餘時間恕不能迓。

    莫啟青看完把紙條在燈上點燃對黃紹光說:「曾英勇比你們兩個都老成,這件事他處理得相當高明。」

    黃紹光垂下頭:「他膽子太小,明知道彭昆不在,都不與我多說話。」

    「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彭昆十分狡詐,他也許是故意離開,暗中調遣手下注意你。」

    黃紹光望著莫啟青:「當時就我們倆,沒人注意。」

    莫啟青問道,「曾英勇提過馬佛嗎?」

    「沒有,他把紙條塞給我,就急著走了。」

    莫啟青點頭:「好吧,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覺,明天用一天時間做準備,裝500支駁殼槍、250支勃寧朗、250支漢陽造上船。」

    黃紹榮:「子彈呢?」

    「廢話,裝槍哪有不帶子彈的?欠彭昆的也順路捎去,把帳結了。明天傍晚啟航。」莫啟青呵欠連連,準備就寢。次日十分悶熱,莫啟青一早推開窗戶看看天色,估計近期有大雨來臨,如果珠江一旦漲水,順流而下速度將比平時快得多,這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

    莫啟青親自督陣打理船隻。一千條槍及十幾箱四種型號的子彈分三條船裝載,三山會多年來都做這種生意,每條船隻都經過特殊的改裝,有多個艙口,有水下層,不是很瞭解內情的人很難查出來。

    下午時分,二十多名「三山會」成員裝扮成工人,船裡裝滿了供生火用的劈柴。

    共有三條船。前面黃紹光開道,後面莫啟青壓陣。每條船都有二三名船工。

    上午下了一陣雨,水流比平常明顯湍急。順流而下,船像箭一般很快進入番禺區域。

    船過虎門,又下起了大雨,天空烏濛濛,不時一聲炸雷。閃電下,寬闊的江面上顛波著一艘艘客貨船,一剎那又復歸原來,只見掛在船頭的一盞盞風燈在黑暗中如鬼火閃爍。誰也不敢快速航行,船工把好舵,隨波而下,四周除了黑暗還有雨滴聲,遠處重噸位的大船不停地鳴叫,彷彿在告訴別人:我來了,快讓道!

    「三山會」的三艘船都掛了風雨燈,外圍的玻璃罩上淋滿了水珠,這樣更削弱了透明的效果,也就是說,除了不遠處可以看見這裡有船,再遠一點就非常模糊了……黃紹光不時向後面報告平安,莫啟青和手下躲在逢內,除了聽到雨滴擊打著篷頂雨布的聲音,就是不時由船頭傳來的各種暗語。

    下雨反倒更好,省去了很多麻煩,在虎門,省城設了一個水路稽查處,有十幾條人槍,專門檢查鴉片、槍支等走私物品。原以為路過此處最起碼要接受正常的查詢,現在看來這種擔心顯得多餘了,雨這麼大,誰都不願出來,在床上摟著女人多舒服!

    莫啟青正這麼想著,前面傳來黃紹光的暗語,說遇著了水上稽查隊。

    莫啟青和黃紹榮隨披上雨衣,鑽出船篷,果見前面一艘稽查船擋住去路,船頭汽燈光令人目眩,只見一個穿著稽查服的稽查員站在燈下手拿擴音筒喊話:「前面的船隻停下來接受檢查!」

    黃紹榮道:「賣柴禾的,沒什麼好查!」

    三艘船迅速靠攏,莫啟青跳到了第一艘船上。

    「誰是老闆?」稽查員喊道。

    莫啟青跨前一步道:「在下便是。」

    這時,從船艙裡走出一位三十多歲、身材較瘦的漢子,他身後的部下給他披了一件雨衣。

    莫啟青認出瘦高個正是廣東省水上稽查科的科長陳文龍——陳炯明的遠房侄子。按時下中國的風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陳炯明亦不例外,擔任廣東省都督之後,凡族中的七大姑、八大姨稍沾親帶故的都被安排在身邊擔任一官半職。

    水上稽查科管轄的範圍是整個廣東省的水上航道,主要是珠江水域,陳文龍平時住在省城,虎門檢查站只是他屬下上百個站中最普通的一個,他怎麼今天偏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一個大雨天?

    莫啟青也算是老江湖了,很快明白了一切,莫啟青雙手一抱拳:「是文龍兄,啊,大雨天怎麼到虎門來了?」

    陳文龍嘿嘿一笑:「果然是你,我已恭候多時了。老實說,船上載的是什麼?」

    莫啟青鎮定地說:「沒什麼,最近手頭吃緊,去香港販賣幾擔柴禾。」

    「我知道,你的柴禾很值錢的,得罪啦,我要例行公事。」

    「沒問題,小弟還有些私家話可否賞臉去艙裡敘敘?」

    陳文龍冷笑道:「多謝了,先把三艘船靠岸,你想說什麼有個叫彭昆的人都已告訴我了。」

    莫啟青眉頭一皺:「毫無通融餘地了麼?」

    「大概是這樣。」陳文龍說道。

    旁邊的黃紹榮悄悄打開了駁殼槍的保險……細微的響聲卻被莫啟青聽得真切,他用眼色命令黃紹榮休要魯莽。

    黃紹榮定睛一看,果見對面的大船上有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黃紹榮倒抽一口涼氣,靜候莫啟青的命令。

    突然,陳文龍放聲狂笑,說道:「莫啟青呀莫啟青,江湖上都說你如何了得,今天卻落在我的手裡,原來也不過如此。」

    莫啟青道:「自古道邪不壓正,你有陳都督的上方寶劍,我莫某人今天又能怎樣。請便——」說著舉起了雙手,做一個受擒的動作。

    船上二十多名手下看見這個暗號悄然各就各位,子彈上膛——原來這個舉手的動作就是準備戰鬥。

    陳文龍手一揮:「上!」話聲甫落,黃紹榮揮手一槍,不偏不倚,打在陳文龍額上,於此同時,後面的槍聲齊作,向船頭射擊——莫啟青、黃紹榮則乘機潛入水中。

    兩位從船頭潛至船尾,浮出水面,雙方正打得難分難解,槍聲把雨聲徹底地壓了下去,彷彿江面上不曾下雨,只有血與火的激戰。

    陳文龍死了,他的屍體被手下拖入船艙,「三山會」有了還擊的機會。

    雙方交戰十來分鐘,稽查船藉著高大的優勢,全部人員鑽入艙內開槍,很快將三山會壓了下去。

    一支機槍在船上吐著火舌,雨點般的子彈打得莫啟青抬不起頭來。

    稽查船得意了,開足馬力,向三艘船撞來……莫啟青命令道:「誰敢拿下那挺機槍!」

    黃紹榮二話沒說,把雨衣、內衣全部脫下,赤著膊胳扎入水中……對方看得十分真切,在汽燈的照耀下幾十支槍一齊向黃紹榮射擊……黃紹光哭喊道:「阿榮——」

    大馬力稽查船向木船撞來。

    回頭說彭昆離開廣州前夕住在天字碼頭附近的如意樓客房。

    彭昆住如意樓是為了尋找一個人,這人便是馬佛。

    馬佛漂浮不定,沒有固定的住所,唯一可以找到他的線索便是每當他騙到銀子必去如意樓快活。

    彭昆在二樓租了兩個套間,一間住了池一流父子及心腹手下,一間由他獨自享受。他想向馬佛的相好「咪咪」小姐打聽。偏巧咪咪不在,鴇母說這幾天咪咪被一個叫馬佛的人包了。彭昆喜出望外,在老鴇的指點下很快找到了馬佛。

    馬佛用手梳著頭髮,肉肉的臉上堆滿了笑:「你太小氣了,一共才給手下五十大洋,給我詐了四十塊,玩到今天沒了——」

    彭昆示意馬佛坐下:「早知道如此我只給曾英勇十塊大洋,省得這些天等你盼你。」

    兩人坐定,馬佛蹺起二郎腿:「這麼急找我幹嗎?」

    彭昆道:「其實我一來就想找你,就是不知你的住處,事情都辦妥了,等著就要啟程回香港。」

    「你沒事還找我幹嗎?」

    彭昆道:「表面上是沒事,可我總感到有點蹊蹺,你先告訴我,這些年莫啟青在廣州的情況。?」

    馬佛聽出話中大有文章:「問這個幹嗎?」

    「不幹啥,問問而已。」

    馬佛雙手一攤:「還跟以前一樣,沒啥特別。」

    彭昆又問:「他先前的那批武器一直沒有銷出去?」

    「是呀,沒有銷出去。」

    「這麼多年他的那批貨藏在何處?」

    馬佛搖搖頭:「不知道。」

    「你猜呢?」

    「我猜不是埋在白雲山,就藏在某一個山洞裡。」

    聽到此處,馬佛明白莫啟青和彭昆之間的交易存在不少問題,他想著往更深一層瞭解。

    沉默片刻,馬佛見對方不再開口,起身道:「如果沒事,我就不打攪了。」

    彭昆慌了:「老馬不要走,我還有話問你。」

    馬佛其實是欲擒故縱,促使對方盡快吐出真言。

    彭昆果然上當,攀著馬佛的肩往床上按:「老馬,我懷疑莫啟青在耍我。」

    馬佛道:「一個給錢,一個發貨,只要價格合理,就不存在誰耍誰。」彭昆說:「這你就不懂了。」

    馬佛:「難道你還有別的用意不成?」

    彭昆點頭:「這事你一定要替我保秘。」

    馬佛伸出舌頭添著厚嘴唇,點頭。

    「不瞞你說,我急著來大陸購置軍火是有原因的,這次香港出現十幾個堂口,我想趁他們的翅膀未硬用武力剷除他們。」

    馬佛吸了一口涼氣:「看不出老彭還有這麼毒!」

    彭昆點頭:「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馬佛忙插嘴:「不對,是『無毒不丈夫』,但是這又跟老莫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大著呢。如果老莫是慣做軍火生意的,一旦他得知香港需要武器,瞞著我又賣給其他堂口,我的事業豈不要泡湯?」

    馬佛恍然大悟,發現一宗可大撈一筆的生意,伸出一隻手來:「如何謝我?」

    彭昆打開客房中的保險櫃,取出幾封大洋塞進馬佛懷裡:「這是五百大洋,待我的計劃成功一定重謝。」

    馬佛喜得滿臉的肥肉擠成一堆,用衣襟蔸著銀子。

    馬佛裝好錢,說道:「莫啟青是『三山會』的堂主。」

    彭昆驚恐萬狀。

    「你猜的沒錯,他這些年一直在販賣軍火!」

    就這兩句話,足夠彭昆發一陣子呆……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馬佛已悄然離去了。

    問題已經十分明白,莫啟青有意不給子彈,其目的就是為了阻止他稱霸香港的計劃,利於他推銷軍火……彭昆馬上和省水路稽查科掛上鉤,阻止莫啟青在近日偷運軍火去香港。

    彭昆一共帶來五千大洋現金,開銷了一部分,剛才送給馬佛五百,還剩三千多正好派上用場。

    船工的兒子池小容從門口經過,彭昆靈機一動,招他進來,給了一塊大洋:「幫我去買六個沙田柚,剩下的錢給你。」

    池小容不知有詐蹦跳著下樓去了,彭昆整整衣冠,提著皮箱走出門,招呼船工:「池老大,走吧。」

    池一流愣道:「不結帳?」

    彭昆道:「來不及了,他們都在船上等你開船呢。」

    池一流因彭昆催得急,匆匆離開客房,隨著來到碼頭,上了船,果見船艙裡坐了一堆人。

    船順流而下,十幾分鐘後在二沙島對面的下渡村靠岸,早有兩艘烏篷船靠過來,黃紹榮指揮幾個人七手八腳抬了三隻木箱上來。彭昆認真檢查一遍,黃紹榮向他要了收條。

    彭昆下令開船,船家池一流問道:「不運桐油了?」

    彭昆道:「不運了,貨太貴,運費不會少你的。」又向艙內「弟兄們檢查一遍,看看還有誰沒上船。」

    這時池一流叫了幾聲兒子,不見,急了:「彭老闆,不得了,我兒子沒上來!」

    彭昆提著皮箱鑽出船來,發現黃紹光神色緊張地向船艙裡張望,心下生疑……彭昆回頭安慰池一流,許諾一定找到池小容,然後匆匆離開,一路又回頭望了幾眼,發現曾英勇第一個跳上岸……彭昆離開下渡村並沒有急著去天字碼頭找池小容,而是去了附近的省水路稽查科。

    彭昆瞭解到,稽查科科長陳文龍,陳炯明的遠房族侄,三十來歲,身材高瘦,長一雙漂亮的眼睛,鷹鉤鼻……彭昆走進辦公室,一眼看見一位高瘦的男子坐在辦公桌前,估計此人就是陳文龍,然後一屁股坐下。

    陳文龍本欲發作,見對方衣著鮮光,似有來頭,按下火道:「什麼事?」彭昆道:「我要舉報一樁販運軍火的特大案件。」

    陳文龍盯著對方:「誰販運軍火?」

    彭昆道:「莫啟青。」

    陳文龍屏退左右,說:「我知道莫啟青一貫幹這勾當,只是抓不到把柄。如果情報可靠,我一定賞你!」

    彭昆「啪」地打開皮箱,把三千元大洋碼在陳文龍身邊,然後拿下箱子,使兩人之間不再有阻隔。

    陳文龍不解:「這是何意?」

    彭昆道:「不瞞你說,我是從香港過來買軍火的,這次給莫啟青耍了,如果你能替我出口氣,另有重賞。」說著,把梁再堂的名片遞上。

    陳文龍端詳名片:「梁再堂我聽說過,香港的大富豪,他是你什麼人?」彭昆自豪地說:「他是我老大,我是他老二。」

    陳文龍立即客氣起來,把彭昆請進內室,並親自沏茶。

    彭昆看出陳文龍可以利用,心裡更踏實了。

    陳文龍單刀直入:「不瞞你說,這姓莫的就是傲慢,我的手下曾查到幾樁軍火案與他有關,帶話給他,他娘的連一個崩也不孝敬老子。對了,他如何耍你了?」

    彭昆原原本本向陳文龍講述一遍,陳文龍喜道:「你要槍枝?」「是呀,很需要。」

    陳文龍在彭昆肩上猛拍一下:「他媽的你小子怎不找我?!」

    彭昆搖著頭:「真是可惜,早知道陳科長有,我也不會上莫啟青的當了。」

    陳文龍點頭,腦海裡思考如何從這頭「肥羊」身上多詐錢財。

    彭昆道:「不過還不算晚,我需要一大批,陳科長若有興趣,我們不妨做成這筆交易。」

    陳文龍:「看你開口閉口『陳科長』這多見外,若看得起陳某人就稱兄弟好了。」

    彭昆雙手一抱拳:「龍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陳文龍自小生在鄉下、長在鄉下,不曾見過世面,農民習氣依然很重,來到廣州,無非仗著陳炯明的勢力靠別人捧他,哪裡是彭昆的對手?幾句話下來,就把彭昆當成朋友,掏心掏肺。

    彭昆:「龍哥,有一筆生意願不願做?」

    「請講。」

    彭昆道:「這幾天莫啟青將販運大批軍火去香港,估計有一千枝槍、十萬餘發子彈,龍哥如果能在某一航道設卡截獲,我照價全收,絕不短你半分。」陳文龍兩眼發亮,同時伸出大拇指:「老弟,還是你行!」

    彭昆連連擺手:「不是我行,是龍哥的福星降臨了。」

    陳文龍被彭昆一捧,臉色紅潤,哈哈大笑。

    彭昆於是更進一步替陳文龍設計方案,分析莫啟青鑒於害怕事態突變,不會拖得太晚,最好就在明天設防,考慮到在廣州市內輯私物品不充公會引起麻煩,彭昆提議地點定遠一些,最好是番禺、虎門等地。

    陳文龍點頭說:「虎門稽查站最集中,我馬上把大部隊調集到那裡去。」

    彭昆道:「不必,人太多不好,精幹點的、辦事可靠的二三十個足夠如果有機槍更好!」

    陳文龍連說好辦。

    一切說妥,彭昆起身告辭:「我出來的時間長了恐引起別人懷疑,小弟該走了,也不必龍哥相送。另外我空有一百枝駁殼,沒有一發子彈,萬一與莫啟青接火,就要白白挨打。」

    陳文龍爽快答應下來,令心腹從彈藥庫取出兩萬發子彈用專車送至天字碼頭。

    彭昆返回時在如意樓尋到哭泣多時的池小容,上了船直奔下渡村。

    船上,曾英勇及心腹正在等候,船老大池一流見兒子回來了也放下心來。

    夜幕降下,彭昆躊躇滿志。雖幾經波折,卻出乎意外地滿載而歸,一路上,彭昆做著霸主夢。

    船順流而下,經過一夜航行,於次日上午到達香港。因白天人多眼雜,彭昆先派心腹回去報訊,留下曾英勇和他一起在船上守候。

    從一開始船老大池一流見這夥人神秘兮兮,不像正當生意人,心中早有懷疑,想著分兩次搬上來的8箱東西肯定是煙土之類。

    也是命中注定,池一流是鴉片鬼,煙癮特大。

    這一路上雖不缺煙,但想著那東西很貴,如果能弄一點也不枉費此行,更巧的是,他發現有一口箱子拆了封。

    船靠了岸,池小容蹦跳著回家與媽媽相見,池一流卻留在船上。

    彭昆見他為人老實,一路上很少說話,也不介意。

    池一流為了有個合理的借口,沖彭昆笑笑:「老闆,我去查查纜繩。」

    彭昆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去吧」,轉而又覺得這老東西神色有點不對,於是向曾英勇遞了眼色。

    曾英勇會意,一面假裝與彭昆聊天,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注意池一流。

    池一流裝模作樣檢查船沿邊的纜繩,見無人注意便鑽進了艙內……艙內靠船頭那一邊被彭昆罩了油布,八隻木箱分兩層碼在內艙,上面蓋了幾塊木板,人可以在上行走。

    池一流先是心驚肉跳,鎮定後,貓下去,藉著船尾射來的光線輕輕移開了一塊木板,露出最上層的木箱。這木箱正是從珠江水底起上來被彭昆查看過的那一隻,重新封釘時沒釘牢,露出了半寸油紙,正是這半寸油紙,一直誘惑著池一流。

    池一流是老船工,手像鑄鑿一樣粗糙,他用盡全力把箱蓋揭開,飛快地打開油布。當他看清箱子裡不是煙土而是一排排烏黑賊亮的駁殼槍時,驚得張大了嘴巴。急急地又要蓋上,正在此時,後面有人說道:「老他,不必蓋了。」

    池一流回頭,見是曾英勇,嚇得連連磕頭:「先生饒命,先生饒命,我,我不會去外面亂說。」

    這時彭昆也過來了:「你很精明從一開始就注意了吧?」

    池一流又向彭昆叩頭:「沒,沒有。」

    「那你揭蓋幹嗎?」

    「小人不知,小人以為是煙土,想弄點回去。」

    彭昆乾咳一聲。

    曾英勇會意,乘池一流磕頭那一瞬,雙手從後掐住了他的脖子……曾英勇不愧是武功高深之人,很快池一流喉嚨裡「咕咕」幾聲,舌頭吐出,雙眼圓睜,瞳孔慢慢擴大,口裡流出血來……曾英勇把屍體放下,問道:「軍師,如何處置?」

    彭昆道:「去岸上找一大石頭,用魚網拴在一起天黑後扔水裡餵魚。」

    曾英勇上岸去了,彭昆從開著蓋的箱裡拿出那把被莫啟青擦過的駁殼,愛不釋手的把玩。

    曾英勇從岸上搬來石頭,指著旁邊一隻木箱問道:「軍師,這裡是一箱駁殼子彈,要不要試試?」

    彭昆來了,令曾英勇取出10發子彈,裝在槍膛內。

    恰在此時,船頭有人喊叫。

    兩人緊張片刻,聽出是池一流的兒子池小容在喊父親,放下心來。

    曾英勇走出去,說:「喂,小容,你來幹啥?」

    池小容:「我來尋爸爸,媽要他快點回去吃飯。」

    曾英勇說:「你爸爸走了,你在路上沒遇見他嗎?」

    彭昆喊道:「沒有,你爸在這裡!」曾英勇驚訝地望著他。

    池小容眨巴著雙眼,認定彭昆不會騙他,才蹦跳著從船頭沿甲板來到船尾,當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父親和提著槍的彭昆,嚇得說不出話來……彭昆獰笑著把才十四歲的池小容拖進艙內,按倒在船板上。

    池小容要叫喊,彭昆抓起身傍的魚網塞進他的嘴裡。

    這時曾英勇走過來,央求道:「軍師,放了他吧,人家才十幾歲,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

    彭昆並不理會,將池小容制伏,把槍口頂入他的肉裡,「砰」地扣動了板機……槍聲頂著肉體,響聲不是很大,此時海風正起,一個巨大的波浪躍出水面五、六尺高然後向堤岸砸去,發出一聲巨響,把槍聲掩藏了,彷彿這裡根本不曾發生什麼。

    剛把兩具屍體扔下海底,池一流的老婆領著女兒就過來了。彭昆要一起幹掉,曾英勇苦苦哀求,好容易才勸通彭昆。曾英勇上岸告訴母女倆,說池一流父子被朋友請去吃飯,暫時不能回家。

    如果說一開始曾英勇背叛彭昆還有顧忌,自經歷了這一幕,他感到選擇莫啟青是非常正確的,跟這種殘忍、沒有人性的人在一起,終有一天也將葬送在他的手裡。

    彭昆收起槍,拍打著手上的油污:「阿勇,你太心軟了,人在江湖,心不狠、手不毒是成不了大器的。」

    曾英勇腦海裡全是池小容稚氣的臉及那母女倆在海風中衣服抖動的情景……天一擦黑,梁再堂派來貨車把八口木箱運回水坑口梁府。

    梁府燈火通明,梁再堂親自迎出廳堂,向彭昆問候。

    彭昆自然以功臣自居,十分得意,讓大家出來看武器。

    八隻木箱擺在天井中,啟封後彭昆要手下抬進室內全部擦試乾淨。

    彭昆頻頻與向他問候的手下說話:「好好幹,從明天起開始用真傢伙了!」洪義堂沉浸在興奮之中,連小氣的梁再堂都設晚宴款待全堂人員以示祝賀。

    開宴前,彭昆唾沫飛濺講述此行的經歷,梁再堂聽得一驚一乍,感歎江湖險惡。

    彭昆趁勢道:「江湖歷來都是這樣,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毫無客氣可講!所以,為了我們能長期立足香港,我有要事與堂主商量——」

    說到此處,彭昆示意左右退下。

    書房裡只剩下兩人,彭昆這才與梁再堂耳語:「我今晚準備採取行動,消滅所有的對手!」

    梁再堂一驚:「這、這太急了吧。」

    「不急,雖然陳文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消滅莫啟青,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莫啟青僥倖逃脫,他在明天白天就能抵達香港,一日之內其他堂口也能擁有武器,那時候再消滅他們就困難了。」

    梁再堂摸著下巴:「你說的有道理,只是弟兄們一輩子還沒摸過槍,恐怕不會打。」

    彭昆從腰上撥出駁殼,退出子彈,把弄幾下:「很簡單,幾句話就學會,打更容易,三點一線,一扣板機就成了,比舞刀弄棍好學。」

    梁再堂跟著學了一回,果然容易,但仍有顧慮:「一下子消滅十幾個堂口,這不太現實。」

    彭昆想了想,點頭道:「選擇主要目標,我們離陳余祥的『洪勝堂』最近,所有堂口中又數他最有實力,先剷除了『洪勝堂』,我們等於少了一個最大的對手,其餘堂口就會俯首稱巨。」

    彭昆說服了梁再堂,沖外頭大叫道:「來人啦——」

    一位衛士跑步進來,問道:「梁堂主、彭軍師,有什麼吩咐?」

    彭昆道:「傳向教練進來。」

    一會向科武進來,彭昆問道:「槍都擦拭完了?」

    「差不多了。」

    彭昆也不讓他坐:「吩咐弟兄們擦乾淨些,你和阿英辛苦一下,爭取半個小時內教會弟兄們裝子彈、打槍,今晚攻打『洪勝堂』。」

    「是。」向科武轉身離開。

    「慢。」彭昆道:「千萬不要走漏風聲,去廚房說說,要他們把飯菜辦豐盛些。」

    向科武剛退下,彭昆問道:「請問堂主還有什麼吩咐?」梁再堂道:「我有個問題不明白。你跟廣州水路稽查科的陳文龍說好了,如劫得莫啟青的武器就全部買下,我們要得了這許多嗎?」

    彭昆點頭:「要得了。亂世之中武器就是權力和財富,可以大賺一筆。況且我們正需要擴充自己。」

    「只是一下子拿出一筆這麼大的現金……」

    彭昆滴溜著陰險的小眼睛,小聲說:「堂主放心,不用花多少錢。」

    梁再堂皺眉道:「陳文龍是陳炯明的侄兒,你敢短他的?」

    彭昆:「陳文龍這小子是個地道的『二百五』,沒什麼本事,給他一、兩萬大洋就已經夠對得起他了。陳炯明又怎樣,這裡是香港,英國人的地盤,他管不了,只要貨一到手還不是憑我們宰。」

    梁再堂喝了口茶,對彭昆說的事不再有顧慮,未了又問:「你們說好怎麼聯絡?」

    彭昆說:「我留了這裡的地址。陳文龍也說過派他的心腹、虎門稽查站的站長黃金文持他的字條來這裡找我。」

    梁再堂說道:「還有一事,我早就該跟你說了……」

    彭昆:「堂主請講。」

    梁再堂轉身向內室:「還不出來向彭軍師請罪。」

    彭昆回過神來,面前已齊「唰唰」跪了兩個人,竟是蘇小楓、蘇小飛兄弟。

    彭昆怒火頓起,從腰上撥出手槍:「這把槍已經開了殺戒,看來又該它送兩個笨豬歸西!」

    梁再堂奪下彭昆的手槍:「軍師息怒,你去大陸的當天他倆就回來了,雖未辦成事,難得他們還能回來,堂口剛剛成立,正是用人之際。」

    彭昆收了槍:「看在堂主份上,饒你兩條狗命,說,這麼長時間去了哪裡!」

    蘇小楓看看弟弟,弟弟看看蘇小楓。最後還是蘇小飛先開口:「報告軍師,我們按你的吩咐去如意樓找馬佛,人是找到了,可馬佛一聽說我們要買軍火,就笑掉了大牙,說什麼也不肯引薦,還說什麼我倆個尖嘴猴腮,比癟三還癟三,還敢吹牛皮做軍火生意……」

    彭昆質問:「何不早點回來?!」

    蘇小飛道:「我見任務完不成,就對哥說,算了,我們明天回去,哥說不行的,軍師會罵我們沒用,不如去尋找莫啟青,繞過馬佛那一道。可是廣州那麼大。哪裡找得到?後來我們在西關發現了好多剛從鄉下進城的『雞婆』,一個大洋可以搞幾次,這一玩就把時間給忘了。」

    彭昆一腳踢開蘇小飛,問蘇小楓:「你說,是不是這樣?」

    蘇小楓道:「差不多是這樣。我們倆去談生意,別人真是不相信,更何況是違法的軍火生意。當時我就想著回來,可弟弟不肯,說他打死了東莞老太婆,陳余祥不會放過他,不如趁這機會留在廣州,還說西關的女人像小菜一樣便宜,所以——」

    彭昆喝道:「夠了,給我扒下你弟弟的褲子,往死裡打!」

    外面的士衛馬上尋來梁府的「家法」遞給蘇小楓。蘇小楓真個就打了起來。所謂的「家法」其實就是一塊楠竹片,中間開了縫,打一下,把屁股肉夾一點點,十分的痛。

    不說彭昆如何懲罰蘇小飛,「洪義堂」上下吃過晚宴已是深夜11點,百十號人排成整齊的隊伍站在天井裡聽彭昆訓話,每個人腰上別一支駁殼槍,填滿十發子彈。

    彭昆的訓話無非要消滅勁敵洪勝會,稱霸香港,接著要向科武佈置作戰部署,就在這時,彭昆發現曾英勇不在,問向科武,向科武也說十分鐘以前還見過他,以為是軍師派他辦事去了。

    彭昆很納悶,高聲喊叫:「曾英勇,曾英勇去了哪裡?!」

    很久,廁所裡才有人應道:「在這裡!」

    曾英勇提著褲頭出來鑽進隊列裡,天井裡發出一陣哄笑聲。

    彭昆用厲害的小眼睛盯著他:「你去了哪裡?大家都在等你!」

    曾英勇道:「這兩天跟軍師去廣州吃了不乾淨的飯菜,拉肚子。」

    彭昆不再多說,命令道:「馬上出發!」

    百十人槍在向科武、曾英勇的帶領下有紀律地走出大門。從水坑口至筲箕灣有四十多分鐘的路程,正好在子夜把「洪勝堂」包圍了。

    彭昆令所有洪義堂人員趴在牆頭,等他一聲命令就可以衝進去。

    彭昆見周圍無異常情況於是下令。

    一時間槍聲大作,對方豪無抵抗,眾人越過牆頭,衝進室內對著床鋪猛打。「洪義堂」成員大都是第一次用槍,感到很過癮,一下子就把槍膛內的子彈打光了。

    黑燈瞎火,香港一些偏遠的地方還沒有電燈,打到最後,彭昆感到有點不對勁,因為對方一直沒有反抗。

    情況很快查明了:「洪勝堂」早有防備,已提前全部轉移。

    彭昆懵了,腦海立即閃出:內部出了奸細!

    內奸是誰呢?

    回到堂口,這個問題在彭昆腦海久久縈繞,苦苦折磨著他。凌晨三點多鐘才在床上迷糊過去,直至有人來床前叫他。

    睜開眼睛,窗外陽光燦爛,叫他起床的是蘇小楓。

    彭昆極不耐煩:「吵醒我幹什麼?!」

    蘇小楓躬身道:「報告軍師,是梁堂主差我來叫你的,說是外面有位叫黃金文的先生求見。」

    彭昆從床上彈起,一邊穿衣,一邊罵道:「混帳,怎不早點告訴我?」

    彭昆急匆匆洗了臉,抹了一層雪花膏,把頭髮梳理好,這是他的習慣,再忙也不會忘的必備功課。

    彭昆的住房在梁府後棟,他來到正門廳堂,果見一位穿長衫、手拿紙扇的胖男人起身向他施禮:「你就是彭先生?」

    彭昆道:「正是在下。先生貴姓大名?」

    胖男人道:「免貴姓黃,名金文。」

    彭昆抱拳:「久仰久仰,聽龍哥說黃先生很能幹,今天得見,果然儀表非凡。」

    黃金文道:「彭先生過獎,黃某人受陳科長派遣,來送一信。」

    彭昆接過紙條展開——彭老弟大鑒:茲派手下虎門水上稽查站站長黃金文押送軍火一批,駁殼槍千枝,漢陽造250支,勃寧郎250支,子彈若干箱,望查收。款項可令黃金文帶回,因公務纏身,不宜前來,望海涵,他日一定拜訪敘舊。

    恭祝大安

    愚兄陳文龍民國×年×月×日

    彭昆看畢把紙遞給梁再堂,皺著眉,問道:「金文兄,龍哥為何不宜來此?」

    黃金文道:「陳科長本是想過來看你們的,經過商議認為不妥。」

    彭昆:「有何不妥之處?」

    黃金文道:「科長本人不知,是弟兄們提醒他,說這批軍火數目巨大,一路上難保沒有個三差兩錯,若中途給其他人劫去,一經傳出,說陳都督的侄兒走私軍火,這還了得?」

    彭昆連連稱是,又問道:「這批貨是何時截獲的?」

    黃金文抱拳道:「彭先生果然是孔明再世,陳科長佩服不已。他按你的計劃從昨下午開始就在虎門水域攔截,果如你所料,莫啟青昨晚就運了三船軍火過來。」

    彭昆來了興趣:「後來交上火了?」

    「那是一定的,不過他們再猛也頂不過我們的大船大槍,猶其遵照你的安排我們在艇上架了一挺機槍,打得三山會抬不起頭來,再用船一撞,他媽的,他們全都餵魚。」

    彭昆臉上露出興奮之色:「這下子你們立功了。」

    黃金文道:「還不是多虧了你。」彭昆連道:「莫啟青他們怎麼了?」

    黃金文道:「全死了,屍體一具具扔進江裡餵魚。」

    彭昆著:「貨在哪裡?」

    「在渡輪碼頭,有二十多名弟兄看守。」

    彭昆起身:「你先走一步,我馬上就來。」

    黃金文離去,彭昆令向科武點起二十多名手下,帶上手槍,分乘兩部貨車去渡輪碼頭提貨。

    這兩天珠江三角洲和香港地區下了幾場大雨,維多利亞水面失去了往常的寧靜,風挾著一個又一個的巨浪把海上航行的船隻掀得一起一落。

    由於風大,泊岸的船隻比往常少了很多,碼頭搬運工也少了一半。彭昆還在車上的時候,遠遠就見站著的黃金文。

    黃金文領著彭昆把車開到碼頭的最西邊,然後跳下來:「不好意思,為避警察耳目,船只能停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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