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秘笈 第二十七章 家業頹廢
    話分兩頭,卻說蕭子玉出事的時候,蔣興和家裡也出了一點事情——蔣家唯一的千金蔣鈺瑩突然得病。蔣興和一向老成穩重,考慮到女兒還要嫁人,他把真實病情隱瞞了,對外只稱小姐偶染暑濕,已延請唐少隱出診治癒。但蔣家上下心裡都明白,小姐的病絕非只是暑濕,因東家嚴厲,誰也不敢瞎猜,更不敢對外張揚。

    除了女兒的病,朱企豐墓也是蔣興和的一塊心病。憑預感,他估計到蕭子玉一行是永遠回不到地面了,也就是說,所有的知情者都死於非命,朱企豐墓永遠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蔣興和正為此事焦慮,張顯凡徑直走進了書房。

    「蔣老闆,情況有了轉機,比我們預計的還要好。墓中的人沒有全死,還有人活著出來了。」蔣興和一聽,就點著頭鼓勵張顯凡往下說。張顯凡在椅子上坐下來把蕭金平的話轉述了一遍,之後又說道,「這個墓確實是機關重重、暗器密佈,沒有朱子湘誰也別想進去,如果朱子湘還活著,豈不是一件大喜事嗎?」

    蔣興和等張顯凡把話說完,才開口道:「聽你所言,有人活著出來了不假,但是你憑什麼就說是朱子湘師徒活著出來了呢?會不會是蕭家有人沒進入墓室,等到天將亮也不見有人出來,才又把洞口封了?」

    張顯凡點頭:「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對蕭金平的話並不全信,所以我多留了心眼,去到大郎巷13號查證——果如我所料,出事當晚的後半夜譚小苦回家拿了東西。一個姓袁的老頭和朱子湘是鄰居,他跟譚小苦還搭了話。我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助蔣老闆,如果沒有朱子湘,就算是找到了墓地也是白搭。」

    蔣興和問道:「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嗎?」

    張顯凡說:「我認為十有八九他們去了西方頭上。」

    「何以肯定就是西方頭上,不會是北方頭上嗎?」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路口拾到一床七成新的棉被,上面繡有『朱子湘』的字樣,那路口在朱子湘家的正西方向,所以可肯定他們去了西方頭上。至於七成新的棉被為何被扔掉,可能是這樣的情況——一開始並無目標,帶上棉被是為了御寒,後來他二人商量好了要去遠方避禍,帶上棉被就容易暴露,才棄於路口。」

    蔣興和點頭:「這分析有幾分道理,你有何打算?」

    張顯凡說:「無論他們躲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們尋回來交給蔣老闆,既然已經確定了方向就好辦,我估計他們近則躲在靖州,最遠是去了貴州,這條驛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多,只要留心應該不難問到。」

    蔣興和說:「你去賬房支點盤纏,此事不宜久拖,應速去辦理。」

    張顯凡道:「我明天一早就動身,今天是特向你辭行的。我不在都梁的時候,如果想瞭解蕭家的情況可向一個名叫蕭金平的人打聽。我已經跟他說好了,或許他會主動找上門來。」

    次日一早,張顯凡就帶了盤纏,騎上棗紅馬望西而去,其時,朱子湘師徒離靖州已經只剩半天路程。

    卻說張顯凡走後的這天中午,李施煙引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來見蔣興和。一進書房,這漢子就對蔣興和說:「我叫蕭金平,是蕭家的莊戶,也是張顯凡的朋友。」

    蔣興和和顏悅色地指著一張椅子說:「坐。張顯凡在我面前提起過你。」

    蕭金平說:「我是下人,不敢跟蔣老闆平起平坐,站著說話就可以了。我今天來是有要事相告——由於大老爺愛面子,不肯道出實情,那些失蹤莊客的親人見不到親人都上門向東家要人。大老爺被逼得走投無路,就謊稱二老爺領著他們下雲南修公路去了。那些人一聽,就覺得東家賺了大錢,這個說家裡老人病了,那個說當家的不在快斷炊了。大老爺這次從雲南回來還欠了一大筆債,說是不及時償還就要見官。到了這一步,他昨晚與老管家商量,決定把南鄉那八十畝上等好田賣了應急。今天一早就派老管家尋找買主去了。」

    李施煙插言道:「這麼大一片田,誰買得起呀,他為何不來找我們呢?」

    蕭金平說:「我也是這樣說,大老爺就是愛面子,認為兩家原來是兒女親家,可能是賭氣吧。」

    蔣興和道:「你們東家出了事,工人的工資沒欠吧?」

    「上個月按時發了,這個月才剛開始,情況還不知道呢。」

    蔣興和又問道:「你的工資是多少?」

    「每月兩個大洋。」

    蔣興和轉對李施煙說:「跟賬房說一聲以後每個月給這位蕭師傅四個大洋。」

    蕭金平一聽,撲通跪了下去:「蔣老闆是我的再生父母,今生今世當牛做馬我要為您效勞。」

    蔣興和說:「下去吧,以後來這裡不要讓人知道。」

    蕭金平走後,李施煙說:「東家,這可是一條十分重要的信息,蕭家在南鄉的那八十畝田是旱澇保收的上等好田,若不是萬不得已,是沒人肯賣的。」

    蔣興和點頭:「南鄉的田我做夢都想,這機會確實難得,問題是蕭子儒不願意賣給我。」

    李施煙說:「蕭子儒是書獃子,對付他不難,他好面子你就給他面子——主動出擊,不等他開口就提出要求,這種人不精於生意,也不會漫天要價。」

    蔣興和覺得此法可行,又耐心等了一天,待南鄉那邊的風聲傳到止戈亭時,他才領了李施煙乘坐大轎去到蕭家大院。

    蔣興和的造訪令蕭子儒大覺意外,為了顯示他的官宦世家身份,有意遲遲不出來,只令下人把蔣興和引至後堂的會客廳。

    會客廳佈置得頗為雅致,壁上書畫較多,有米芾、玉鐸墨寶,也有現代書畫家題贈的字畫,內中竟然還有於右任贈給他的條幅,出自李白詩,道是——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蔣興和於書法雖無造詣,但因做的是古懂生意,長期浸淫其中,亦頗具眼力。於右任這幅草書間用篆、隸筆法、中鋒圓筆、圓中寓方。雖字字獨立,但筆意相連。結體寬博,任意揮灑,大氣天成,實為藝術珍品。

    蔣興和又看了幾軸,都是歷代名家之作,各有千秋。當他把目光投向書房正首時,發現掛在醒目處的作品為蕭子儒本人所書,內容為憤世之詞,與他本人際遇接近,第一幅字雲——

    卷卻詩書上釣船,

    身披蓑笠執魚竿。

    棹向碧波深處去,幾重灘。

    不是從前為釣者,

    蓋緣時世掩良賢。

    所以將身巖藪下,不朝天。

    另一幅乃為五代李珣的《漁歌》,道是——

    楚山青,湘水綠,

    春風澹蕩看不足。

    草芊芊,花簇簇,

    海艇桌船相續。

    信浮沉,無管束,

    釣回乘月收彎曲。

    酒盈斟,雲滿屋,

    不見人間榮辱。

    看罷這兩幅字,蔣興和不覺心中暗笑,蕭子儒明明是被罷官回鄉,卻還要打腫臉充胖子高唱「所以將身巖藪下,不朝天」,說是官場不朝你還差不多。可見這個蕭子儒的書生氣已經是不可救藥了。看了於右任贈給他的字,蔣興和本欲把蕭子儒恭維一番,如今看了他的自寫條幅,就完全打消了這念頭。再認真看他的字,也是模仿之氣甚重,未成自家風格。曾幾何時,都樑上層多以擁有蕭子儒題字為榮,現在想起來,無非是看在他的官位罷了。

    蔣興和主僕坐了一陣,蕭子儒總算出來了,雖是落魄,他的官架仍在。這種人蔣興和見得多了,也不為怪,雙方虛套過後,蔣興和直奔主題:「止戈亭有消息傳出,說是貴府上將出讓南鄉八十畝水田,不知確實否?」

    蕭子儒聽後就是一怔,原以為蔣興和此來要正式退婚,沒料到是想買他的田,凡書生氣的人都有個拗脾氣,好說時,萬金可送不計得失,不好說時,金不斛銀不換。他見蔣興和悔婚在前,如今又乘人之危,內心早就忿忿難平,遂道:「是有此事,不過都已定了買主,蔣先生來問莫非也有意向嗎?」

    蔣興和一聽此言,就有點後悔不該過來,說:「既已有了買主,就不用說了,今日過來,不為別事,蕭先生遠道回來,特來拜會。夙願已遂,就不多打攪了。」

    蕭子儒也不挽留,走身送客說:「多謝好意,還望以後常來常往。」

    蔣興和仍然乘轎回到蔣家大院,李施煙就說:「這號書獃子,還是頭一回碰到,早知如此,還不如去南鄉買通幾個鄉紳暗中使上錢,托他們買了,還可以壓他的價錢。」

    蔣興和說:「我登門本是要幫他,他既不領情,也只能玩這套手段了。難怪歷代書生都難得有好結果,原來都是他們的性格決定了的。這事我交給你,可放手去辦。」

    李施煙的事情辦得十分順利,蕭子儒急於要錢,加之他寧願賤賣給別人,也不願這片好田落在蔣興和手裡,只要有人上門就很快成交。沒想到這些人都是蔣家找來的「托」。

    蔣興和買下這批田,張顯凡也從外地回來了,張顯凡這一趟外出雖無大的收穫,但還是打聽到了朱子湘師徒的下落。他問過成百上千的挑夫、商販,據這些人回憶,農曆八月初二、初三這兩天確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從都梁來到靖州,此二人既不是常年在這路上走的,也不是挑夫或商人。張顯凡於是認定他們就是朱子湘和譚小苦。有了這個消息後,張顯凡就在望鄉客棧住了下來。在這裡往下並非盲目,他知道譚小苦的父親是死在這家客棧的,如果能夠找到譚老瓜的墳墓,譚小苦肯定會去上墳。為了不暴露自己,張顯凡不向店家銀白元和小二打聽,專揀陌生人談論這類話題。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有人透露譚老瓜葬在黃狗坳。

    張顯凡來到黃狗坳很順利就找到了譚老瓜的墳墓——但他來晚了,譚小苦已經在這裡修好了墳墓、立了墓碑。張顯凡又去到靖州城裡的大街小巷轉了六七天,結果一無所獲,這才趕回來向蔣興和匯報。蔣興和明白他是因盤纏告罄才回來的,就故意問他有何打算。張顯凡果然說他還想去靖州尋找,沒準哪天就能碰個正著。蔣興和就說:「這個辦法也未嘗不可,只是偌大一個靖州城,去碰一個人猶如池中撈針,有一定的盲目性。朱子湘既是避禍,就不會輕意拋頭露面,為了生存興許還會重操舊業。他們是夜貓子,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你去哪裡碰他們?我看這事先歇將下來,不去理會它,待明年清明譚小苦定會回家掃墓,那時再去找他們,把握要大些。」

    張顯凡見索錢無望,就順桿上爬:「我原來也是這樣想,因怕老闆等不及才想著去靖州尋找,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到明年。」

    二人談到此處,蔣興和見張顯凡還沒有離去之意,就問:「還有什麼事嗎?」

    張顯凡說:「這事原本與我無關——是這樣的,警察局的舒振乾跟我講幾次,說是你答應他當警察局長,如今這個位置正好空缺,他怕你忘了。」

    蔣興和說:「這事我沒有忘,會有安排的,若碰上他時就轉告一聲,先讓他代理局長。」

    閒話少絮,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第二年的清明將近,張顯凡向蔣興和提出,他需要一個幫手,這樣有利於控制譚小苦。蔣興和依言,並准其任意挑選合適的人。張顯凡首先想到的人選就是原來玩得好的羅建成、羅國矮,這二人自從被蕭子玉關入大牢就一直沒有出來。他向舒振乾打聽,得知羅建成和其他的盜墓賊都被獄霸折騰死了,只有一個羅國矮還活著。張顯凡打著蔣興和的牌子要人,舒振乾不敢怠慢,就把羅國矮放出來交給張顯凡。羅國矮重獲新生,對張顯凡感恩戴德不在話下。

    說的是都梁人十分看重清明節,不少遠在異鄉的遊子春節也許不回家,但清明哪怕再忙都會排除萬般阻障趕回家祭祖。樹高千尺,落葉歸根,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根都忘了,那麼這個人出息再大也是枉居世上——都梁遊子都是這樣認為的。

    清明在即,蔣興和自然而然就要想到去年死在朱企豐墓室中的蕭子玉和他的莊客。蕭子儒為了掩飾謊稱他們在雲南築路今年春節也沒能回來。現在清明臨近,蕭子儒的謊言再也掩蓋不下去了,真不知道他將如何收場。蔣興和正以極大的熱心關注事件的發展。

    這天,蔣興和剛從外面回到書房,蕭金平就緊跟進來報告:「蔣老闆,我等你好一陣了,我有要事相告。這兩天那些死難者的親屬都聚在柳山路,鬧得特別凶,說是快一年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音訊都沒有,如果清明節還不見人回來,就要去衙門擊鼓鳴冤,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蔣興和問道:「你們大老爺是何反應?」

    蕭金平說:「心急如焚——不,不,焦頭爛額,他差點沒給那些昔日的僕人下跪。那些人說:大老爺,我們不要你老人家下跪,只要你還我們的親人,大家願意給你磕頭,直磕到額頭爛。大老爺最煩的就是見官,他如今已經失勢,當初在台上時多多少少結了怨,這些人巴不得他出事好落井下石。再就是見了官就無可避免要查出真相來,更會丟了他家書香門第的面子。」

    「那他打算怎麼辦呢?」

    「還是我們老管家有主意,他就謊稱在雲南築路工地上遭遇塌方,所有人包括二老爺在內都無一生還。大老爺一聽就覺得這辦法好。當他一宣佈,整個院子裡哭聲雷動,隨後就是把蕭家的東西亂砸一氣,有些人還動手打了大老爺……唉,造孽呢!好在老管家平常人緣好,加之又是本族中的老人,經他勸和,大家總算平息下來。最後的問題都比較一致——就是如何賠償。大老爺倒也爽快,願意變賣所有田土、山場和房屋妥善安置死者親屬。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都能保守秘密,不要把內幕透露出去,以保全他最後的顏面。我真的想不通,人到了這一步,顏面還這麼重要嗎?」

    蔣興和又問道:「南鄉那八十畝田賣給什麼人,你們蕭家大院的人都知道真相嗎?」

    「知道,我們又不是聾子,你們過了契沒幾天止戈亭就傳開了,但都不敢說,只瞞了大老爺一個人。」

    「你們大老爺不知道?」

    「他不出門,一天到晚在書房裡看書寫字,老管家吩咐下人不准告訴他,他當然蒙在鼓裡。不過現在他知道了,是老管家告訴他的。」

    「你們老管家為什麼要告訴?不怕他氣壞身子嗎?」

    「老管家也是沒有辦法才說出真相的。大老爺是讀書人,讀書人有很多壞毛病,有些毛病是讓自己吃大虧的。老管家為了不讓他吃相同的虧,才說出了去年賣田的真相——他為了那個不值一文錢的面子,白白丟掉了兩萬白花花的大洋。」

    「你們大老爺聽了是什麼反應?」

    「很激動——但後來還是平靜了。我今天過來就是要透露這一點——這一次大老爺有可能願意直接和你做買賣。還有,他一個書獃子是不會知道市價行情的,一切事務還是老管家代他做主。」

    蔣興和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今天過來得這麼早,辛苦你了!還沒用餐吧?」

    「蔣老闆不用管我,我出來的時間長,得馬上回去。」蕭金平起身離去,才走沒幾步,又慌慌張張退回來,急問蔣興和道,「有後門可走嗎?」

    「有後門,你走後門幹什麼?」蔣興和疑惑不解,但還是讓蕭金平從後門出去了,稍後,李施煙就引著蕭忠進來了,他這才明白過來,忙著起身相迎,「蕭管家光臨寒舍,歡迎歡迎!」

    蕭忠也是一番客套,坐定後就直奔主題:「我這次來是奉東家之命想與蔣老闆談生意。」

    蔣興和心中有了底,此時已全然知道蕭忠的來意,就說:「我是個生意人,有生意做就是好事,如果能夠與蕭先生做成生意,哪怕賠本,也是一件好事。」

    「蕭老闆是讀書人,讀書人的品性就是不願別人吃虧,蔣老闆我這話的本意不是說你,我是說商人和讀書人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

    「說我也無妨——老管家,到底是哪方面的生意啊?」

    有丫鬟沏上香茶,蕭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是這樣的,最近我們二東家在雲南出了事,和他同去的人都被土方埋了,我們大東家要過去處理善後。誰想也就在這個時候,中央財政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沒有同意大東家的辭呈——也就是說,他還得回雲南上任。考慮到二東家死了,家中只有一個鵬兒,大東家今後也難得回來,經商量,不如把所有田產、房屋變賣,去雲南置業安家。」

    蔣興和暗忖:這謊話說得比真的都像,若不是早知道底細,還真能被你蒙住!但嘴上卻說:「哎呀,真不知道你們二東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不過好在你們大東家又官復原職,也算是喜憂參半了。」

    「官復原職算不得喜事,大東家素來不喜做官,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辭掉的,誰想到最後還是沒辭成。不過你說『喜憂參半』那是事實。」

    蔣興和裝出感興趣的樣子:「還有哪一喜?」

    蕭忠說:「我們小少爺原來得了個抽風的怪病,都以為是治不好了的,誰想到這段時間就不治自愈了。這難道不算喜事嗎?」

    蔣興和敷衍道:「那是,那是。老管家你的話還沒說完啊?」

    「噢?我說到哪裡了?」

    「你說到大東家要變賣家產去雲南置業。」

    「對對對,是這樣的。我們大東家在雲南本來已經置了田、建了房,現在交由三房姨太太打理。變賣老家產業新置的,他一分地都不要,打算全給小少爺鵬兒。今天我過來探問一下,蔣老闆如有意向,可約個時間、地點好好協商。」

    蔣興和說:「意向肯定是有的,至於時間和地點,可由你們大東家做主。」

    「好吧,今天就不打攪了,有了消息,我再來稟告。」

    蕭忠起身告辭,蔣興和也不挽留,令李施煙送出大門。李施煙回來後,蔣興和問道:「剛才蕭忠說蕭鵬的抽風病已經不治自愈不知屬實否?」

    李施煙說:「這事倒不假,我在止戈亭見過他,一坐大半天都很正常。」

    蔣興和思忖片刻,說:「唉,蕭家真是夠慘的了,無論蕭子儒開口多少錢,蕭家大院我一定要買下來。」

    李施煙吃驚地望著蔣興和:「東家你這是……?」

    蔣興和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惺惺相惜吧,想當初他們蕭家是何等的威風……人啊,真乃禍福無常。李管家,今天是什麼日子?」

    李施煙說:「農曆三月初二。」

    「離清明節掃墓還有幾天?」

    「今年的正清明在三月初十,按祭祀的習慣,『二月清明不在前,三月清明不在後』,最遲不能超過三月初七。」

    「也就是說只有五天時間了。」蔣興和站起身,「李管家,陪我去蕭家走一趟。」

    李施煙明白東家要去幹啥,不解道:「不是說由蕭子儒定時間嗎?」

    「他定時間的話,起碼在兩天以後,這樣的話,他顧了面子可就耽誤了賠償的時間。不如幫忙幫到底,降低自己成全了他人。」

    李施煙望著蔣興和:「東家真要把小姐嫁給蕭鵬?」

    蔣興和不悅道:「瞎說什麼,這完全是兩碼事。」

    主僕二人來到蕭家大院,蕭忠老遠迎出門來,他感激地與蔣興和耳語:「謝謝你蔣老闆,你若不來,他會把約會時間定在後天——那就好看了,那些死者家屬會把這院子踏平了!」

    蔣興和笑而不語,他進入客廳,卻不見蕭子儒,心裡就明白那書獃子可能又是「故伎重演」了。蕭忠沖蔣興和苦笑,然後親自沏茶——蕭家已經沒有可使喚的傭人了。

    蔣興和估計蕭子儒還要躲一陣才會出來,不覺又四下裡張望。客廳還是去年的擺設不變,但不少傢俱已經布上了灰塵。蔣興和抬眼一望,發現去年那兩幅字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蕭子儒自作的另兩軸條幅,其內容雲——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另一條幅內容雲——

    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鋤立,相見語依依。

    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

    兩軸條幅的內容,都是王維之作,王因安史之亂受牽連,政治上受挫折,四十歲後就隱居藍田,寄情於山水書畫之間,與蕭子儒的際遇頗為相似。從內容上可看出蕭子儒經過一年的寓居,心態已趨平靜,面對現實,他不得不認命,再從字上看,也沉穩了很多,與去年比判若兩人。

    蔣興和又坐了一陣,蕭子儒總算出來了,他打著拱手說:「蔣老闆失敬,失敬,我和管家正商量著什麼時候約你呢。」

    蔣興和欠身還禮,復又坐下:「我不請自到,蕭先生不嫌冒昧吧?」

    蕭子儒亦坐下:「哪裡哪裡。老管家都和你說了吧?」

    蔣興和說:「說了,恭喜蕭先生又入仕途。」

    蕭子儒歎道:「真是宦海無岸啊,本以為已經脫離了苦海,誰曉得還要受苦。蔣老闆的意向?」

    蔣興和說:「當然是有意,否則也不會過來,請蕭先生先開個價吧。」

    蕭子儒欲言又止,最後把目光定在旁邊的蕭忠身上:「老管家你說吧。」

    蕭忠望著蔣興和說:「我家目前的產業除了這套院子,靠止戈亭不遠還有兩處門面。再就是北鄉有良田四十畝、山場一百二十畝、旱土六十畝,這些我們都有地契、文書,如果都是一個買主的話,我看十萬零八百大洋是少不了的。」

    蔣興和把目光投向蕭子儒:「蕭先生你自己認為呢?」

    蕭子儒說:「我跟老管家的意見一致。」

    蔣興和說:「這個價我依了,如果蕭先生沒有別的想法今天可先付五萬大洋定金,剩餘部分把契約寫好了再一次付清。」

    蔣興和如此慷慨,令蕭子儒主僕大感意外,二人面面相覷,有點不相信這會是事實,直至蔣興和又重複了一遍,蕭子儒才說:「我沒有別的想法,老管家你呢?」

    蕭忠說:「那就這樣定了,只是有一事,大東家馬上要赴任上,那邊的家尚未安置,我們小少爺還要在老宅住一段時日,不知蔣老闆可通融否?當然我們是要付租金的。」

    蔣興和很爽快就應承道:「沒問題,想住多久可由你們自己決定。至於租金的事就不用提了,我蔣某也不至於如此小氣。」

    蕭子儒沒想到本以為很費時、很棘手的事就這麼輕易解決了,心裡非常高興,一高興就有了雅興,問蔣興和道:「蔣老闆在興趣上有什麼偏好?」

    蔣興和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說:「談不上有什麼興趣和偏好,如果非要勉強,對古董略為偏重一點。」

    蕭子儒說:「早知道蔣老闆志在古董,我雲南家中有幾件珍品,日後有機會再相送,我今天想寫幅字送給你,不知蔣老闆偏重哪方面的內容。」

    蔣興和這回聽明白了,就說:「我家信佛,就寫這方面的吧。」

    蕭子儒即令蕭忠在客廳書桌上研墨鋪紙,蕭子儒凝神良久運氣揮毫潑墨,他寫的乃是——

    不欲即仙骨,多情是佛心。蔣興和先生雅正。

    蔣興和連連稱謝,還把蕭子儒的字大大恭維一番,但令他感到遺憾的是,自始至終都沒能看到他過去的準女婿露面。蕭子儒雖然有意,蔣興和仍覺不便久留,攜了字就和李施煙一起告辭。

    當天,蕭忠就從蔣興和處取走了五萬大洋安置遇難莊客的親屬,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雙方買賣地產、房屋的善後詳盡事務則由蕭忠和李施煙去處理。

    卻說蔣興和與蕭子儒的買賣進展順利,他的另一件大事也有了眉目。三月初八這天早晨,蔣興和剛剛從床上起來,張顯凡即向他報告:昨晚上譚小苦終於在祖墳露面,他掃完墓又馬不停蹄回靖州去了。張顯凡令羅國矮暗中跟蹤,他馬上也要動身去靖州,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回來。

    轉眼清明節就過去了。蔣興和與蕭子儒的契約已經簽訂,蕭子儒隻身一人帶著銀票去了雲南,但張顯凡的好消息卻遲遲沒有回來。

    農曆三月十三日這天,靖州那邊終於有了消息——但回來的不是張顯凡而是羅國矮。羅國矮告訴蔣興和,他們找到了朱子湘、譚小苦在靖州的家,並好言勸他們回都梁居住。朱子湘得知蕭家要遷居雲南的消息,也一口答應回來,誰想到第二天再去的時候,朱子湘、譚小苦都不見了,而房子掛上了出售告示,並委託「望鄉客棧」的店家全權代理賣房。

    蔣興和問道:「張顯凡在哪裡?」

    羅國矮說:「他說要留在靖州找人,據我猜他是不好意思回來面對蔣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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