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說譚小苦竊聽了胡假虎與侯洞猿的一番私語就匆忙離開大牢。
在回家途中,譚小苦所到之處,市民們都在議論止戈亭的故事早會,說那裡人山人海卻無人能夠進入大廳,更奇怪的是,散場後也聽不到故事傳出來。這種情況在以往是很少有的,因此引發了市民們的種種猜測。
譚小苦的心情很急,他迫切想把剛剛偷聽到的內幕告訴師父,因此晚飯送過去,為了不破壞師父的胃口,譚小苦先不說那個壞消息,只揀了他在外面的見聞說給朱子湘聽。
朱子湘一邊吃飯一邊饒有興致地聽,聽完後還不無遺憾地感歎道:「可惜我待在這裡不能動彈,否則的話還真想會會蔣一浪先生。關於朱企豐他知道得還真是不少!」
譚小苦問道「師傅,你也知道朱企豐?」
朱子湘點頭:「當然知道,不光是我,幾百年來所有的盜墓者都在尋找那個三十六斤的金頭!」
譚小苦說:「我以為只是說故事而已,想不到還真有這麼回事,師父,這個金腦殼最後到底是什麼人得到了呢?」
朱子湘搖頭,以肯定的語氣說:「誰也沒有得到,金腦殼一直還埋在地底下!」
譚小苦不解地望著朱子湘:「師父怎麼這樣清楚?」
朱子湘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說:「你不要盤問,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跟你說。」
朱子湘吃完飯把缽子遞給譚小苦,他抬頭看了一眼門外的天空,說:「今天為何這樣早送飯過來?」
譚小苦把目光移到別處說道:「我有事想告訴你……本來早就要說的,怕你吃不好飯。」
朱子湘心裡「咯登」一下,預感到會有什麼不幸將落在自己身上:「小苦,沒事,無論什麼事師父都能承受。」
譚小苦這才幽幽地說:「師父,王辛卒、勞順民是蕭子玉指使熊傑殺的……這是我今早路過大門時聽胡假虎親口說的……」
朱子湘剎時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很久才哽咽地說:「小苦,沒事,我早就知道蕭子玉要拿我來開刀……」
譚小苦滾著眼淚說:「他們要害你,這事該怎麼辦啊?」
朱子湘想了想說:「師父怎麼辦你不要管,明天你一定要想辦法去止戈亭聽故事,回來把故事內容告訴我。」
譚小苦連連搖了搖頭:「這個很難辦到,我聽侯洞猿說,蕭子玉這幾天都安排警察局的人把大廳擠滿了,除了他們自己任何外人都無法進入。」
朱子湘吃驚問道:「這是為什麼?」
「侯洞猿說蕭子玉為了不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故事才這樣做的。」
朱子湘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是這樣,小苦更要幫師父這個忙!」
譚小苦不解地望著朱子湘:「這對你有用嗎?」
朱子湘點頭:「是的,師父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的了!」
譚小苦感到不可思議,既然師父說得如此嚴重,他就下決心要進入明天的早會現場。在回家的路上他留意了這方面的消息,才知道有不少人都想進入大廳聽故事,但無論起得多麼早都無濟於事,說是止戈亭在開門之前就已經有人守在那裡了,什麼人可以進去,什麼人不可以進去都由守門人說了算。譚小苦想來想去,認為必須在今天進入止戈亭,然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才能聽到明天的故事。否則哪怕變成蚊子也休想進入。他從大牢回到家裡洗了個澡,趕在打烊之前進入了都梁酒家。此時錢進財和他的夥計正忙於打掃衛生,收拾桌椅。譚小苦四下裡張望,發現大廳裡根本無處藏身,於是趁人不注意上了二樓。他的計劃是能夠進入到夥計或者掌櫃的房間,然後在床底下躲一夜。他來到二樓後立即發現要實施這個計劃難度很大——幾乎每一個房間都有「鐵將軍」把守,唯一沒鎖的一間房卻從裡面反插,顯然是有人住在房裡。時間一點點過去,譚小苦不禁害怕起來,一樓的人一旦上樓就會發現他,那時說不定還會把他當成小偷來抓。
正焦急之際,沒上鎖的房裡突然有了動靜,譚小苦慌忙躲到一邊。門開處,走出一位中年男子雙手提著褲子急急下樓。譚小苦於是明白,這男人內急正要去一樓蹲茅坑——譚小苦於是抓住這個絕好的機會溜進房間鑽入床底下……
中年男人過了一陣又回到房間,這時候天色已向晚,沒多久房間一片漆黑。床底下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蚊子也開始活躍起來。譚小苦感到很不好受,但一想到師父在獄裡的情景,覺得吃這點苦算不了什麼。
有人上樓了,腳步聲一直響到這間房門,然後就是敲門聲……那敲門的人叫道:「蔣先生不點燈嗎?」
蔣先生:「我正要點燈呢,錢掌櫃進屋坐坐吧。」
譚小苦心想:莫非中年漢子就是那個講故事的蔣一浪?正想著時,燈點亮了,錢掌櫃也進了房。
錢掌櫃:「蔣先生的故事還有很長吧?」
蔣先生:「聽客厭煩了是不?」
錢掌櫃:「蔣先生說到哪裡去了,如此精彩的故事,大家的胃口都給你吊足了。」
蔣先生:「過獎了。這兩天有人來找過我嗎?」
錢掌櫃:「找你的人多著呢,都想盡快知道故事的下文,他們四處打聽你住在哪裡呢。」
蔣先生:「這些人真是煩,我才懶得出門……錢掌櫃,如果有人不是為了聽故事非要見我,麻煩你幫我過問一下。」
錢掌櫃:「這種人我還沒碰到過,這兩天來找你的人都是要聽故事,也有人打聽那個盜掘朱楩墓的蔣大是不是都梁首富蔣興和,這些人很麻煩,為了打發他們快點離開,我就說不知道蔣先生住哪裡。」
蔣先生:「謝謝你,錢掌櫃。」
錢掌櫃:「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蔣先生晚安,我就不打攪了。」
錢掌櫃離去後,蔣一浪就上了床。譚小苦忍受著蚊蟲咬在床底下熬過了一夜,直至天亮蔣一浪出了門他才鬆了口氣。接下來大廳裡的故事早會開場了,譚小苦這才發現自己被反鎖在房間裡無法出去。幸喜止戈亭的房子是木結構,二樓與大廳之間只隔著薄薄的一層木板,底下說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蔣一浪在說故事了,譚小苦仍然趴在床底下聽。這天故事的內容乃是朱企豐如何把王寡婦八歲兒子推下螞蟥塘,然後又魂斷三座橋……玉帶橋、落馬橋、斷頭橋是都梁有名的三座橋,譚小苦也很熟悉,關於它的來歷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故事聽完後,譚小苦也覺得很精彩,但他怎麼也無法把這和師父的性命聯繫上來。
故事早會散場後,蔣一浪又過了好一陣才回到房裡來,譚小苦想到師父還沒吃飯,也顧不了許多,趁蔣一浪換衣服之際從床底爬出來悄悄溜了出去。
譚小苦一路狂奔回到家中做好飯,自己吃了又馬不停蹄趕到大牢裡,這時已經是上午時分,朱子湘雖然很餓,但他對故事的關心程度卻遠遠勝過吃飯。
譚小苦開始向朱子湘轉述故事。
朱子湘聽得很認真,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好像不是在聽故事,而是關注一件與他息息相關的真實事件,譚小苦講完了,他仍然久久回不過神來。
譚小苦轉而就問道:「這個故事好聽,可是它怎麼能救師父的命呢?」
朱子湘仍然沉浸在激動中,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有些話還是不能說得太早。小苦,師父謝謝你。」
譚小苦又問道:「三十六斤的金頭那麼值錢,為何蔣先生說還沒那些畫值錢呢?畫是紙做的,真有那麼貴嗎?」
朱子湘說:「唐寅的《四季行樂圖》是無價之寶,世界上只有那一組,不可再複製,黃金國庫裡有,還能反覆使用,文物的價值正是因為它的獨一性。」
譚小苦似有所悟地說:「都說物以稀為貴,是這意思嗎?師父說朱企豐的墓還完好無損,那個叫朱成生的知情人還有他的後代難道不知道墓裡有寶嗎?」
朱子湘說:「他們當然知道,而且世世代代念念不忘,小苦,你再幫師父辦件事——」朱子湘與譚小苦耳語,如此這般一番吩咐。
書接上回,卻說蕭子玉聽蔣一浪提及朱企豐的隨葬物中除了金頭及大批珠寶之外,還有一組唐伯虎真跡《四季行樂圖》,他與身旁的舒振乾耳語幾句,然後離座來到二樓的包房等候。
不到一杯茶的工夫,錢進財就匆匆來到二樓包房,向蕭子玉點頭哈腰說:「不知道局座也在聽故事,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蕭子玉說:「貴店的客人沒有尊卑之分,錢掌櫃不必客氣。我有一件小事相求——可否讓蔣一浪先生與我見見面?」見錢進財久久不願答話,又加問一句,「莫非有什麼難處?」
錢進財說道:「事前我答應了他幾個條件,其中就包括不透露他的住址,不讓他見陌生人。」
蕭子玉笑了笑說:「第一個條件你沒有做到,實不相瞞,我已經知道他就住在樓上——至於第二個條件我是公幹的,應該不算是陌生人吧?」
錢進財望著蕭子玉問道:「局座找蔣先生是另有事情吧?」
蕭子玉覺得錢進財的話問得蹊蹺,就說:「我不太明白錢掌櫃的意思,可以說得更清楚點嗎?」
錢進財欲言又止,最後經不住蕭子玉的一再追問,就說:「其實也沒別的意思,昨晚蔣先生吩咐過老朽,說如果有人不是為了聽故事見他,就要我過問一下。」
蕭子玉一愣,說:「想聽故事的不見,不是為了聽故事的囑你用心打聽,錢掌櫃你一句『沒有別的意思』又從何談起呢?」
錢進財面露尷尬:「其實我也覺得蹊蹺,細細一思量就覺得他來止戈亭說故事好像是為了會一個什麼人。」
蕭子玉斂起笑正色道:「錢掌櫃這話可是你說的,當心禍從口出!」
錢掌櫃忙說:「局座儘管放心,這話老朽只在你面前說說,絕不外揚。你稍坐,蔣先生就在隔壁吃飯,我這就請他過來。」
蕭子玉站起身說:「不必了,還是我過去看他。」
蕭子玉在錢進財的陪同下來到隔壁的包房,蔣一浪剛剛吃完飯,他疑惑不解地問道:「錢掌櫃這位先生是……」
蕭子玉搶先答道:「本人姓蕭——錢掌櫃你忙去吧,我有點事要和蔣先生談談。」
錢進財帶上門離去,蔣一浪收回目光望著蕭子玉:「先生如果是為了提前聽故事,我奉勸你還是等到明天早晨再過來。」
蕭子玉問道:「蔣先生的這個故事還要說多久呢?」
蔣一浪想了想說:「難講,也許是幾天,也許還要很久甚至沒有結局。」
蕭子玉直視蔣一浪:「此話怎講?」
蔣一浪打量著蕭子玉,然後說:「欲知後事且聽下文分解。」
蕭子玉冷笑道:「你不要再故弄玄虛了,就這故事而言,稍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到了尾聲——沒辦法再發展下去了!」
蔣一浪說:「君不聞『故事無本,可長可短』嗎。」
蕭子玉斂起笑,表情嚴肅地說:「說故事也有規矩,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都梁人沒有幾個傻瓜,都知道朱企豐墓至今安然無恙,你的故事如果再延續幾天,說得文雅一點是『畫蛇添足』,說得直白一些——你在愚弄都梁聽客!」
蔣一浪說:「原來蕭先生此來是不讓我往下講故事,這個容易,從明天開始不講就是。」
蕭子玉說:「不,我要你今天就把故事講完!」
蔣一浪:「就在這裡?」
蕭子玉:「沒錯,就在這裡。」
蔣一浪:「講給你一個人聽?」
蕭子玉:「對,就我一個人聽!」
蔣一浪盯了蕭子玉半晌,問道:「你是誰?」
蕭子玉:「這個重要嗎?如果我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聽客呢?」
蔣一浪:「不管你是誰,明天早點過來到止戈亭大廳佔位置!」
蕭子玉:「你好大的口氣,就憑你這態度,今天你非得在我面前把故事講完不可?」
蔣一浪偏著頭:「如果我硬是不講呢?」
蕭子玉:「你就是條漢子,我是隻狗熊。」
蔣一浪說:「我確實是條漢子,這一點可以驗明正身!」
蕭子玉冷冷道:「我這就要驗明你的正身!」言畢拍響三下巴掌,舒振乾率一群人一擁而入,用槍對準了蔣一浪。
「你、你們要幹什麼?」蔣一浪大驚失色。
蕭子玉:「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把故事的結局給我講出來!」
蔣一浪驚恐的臉上擠出笑:「不就是聽個故事嗎,犯不著這樣。」
舒振乾叱道:「你活膩了是不是?局座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
蔣一浪立即收斂了許多:「蔣某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這就給您講故事……卻說明亡清興、改朝換代之際,人心慌亂,朱成生率子孫趁亂來到墓地……這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朗夜,朱成生在迷宮一樣的墳場搜尋,費盡周折總算找到了被李銀匠做了記號的墓道入口,一家人小心翼翼掘開封土,一個幽深漆黑的洞口便出現在月色中……一家老小當時的心情是激動萬分,因為從此之後就可以盡享榮華富貴。激動過後大家冷靜下來,接著就是如何入墓室取寶。李銀匠曾經告訴過朱成生,說墓道很深,至少有三十餘丈路程,沿途都用青磚壘砌。為防萬一,朱成生決定由他一個人先進入墓室打探。他帶上斧頭、手舉火把,進入墓道沒有多久就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他告訴兒孫,快把洞口封上,以後世世代代都不要打這塚墓的主意了……朱成生交代完後,就一命嗚呼。局座,這個故事就算是講完了。蔣某人不敢留下半點尾巴。」
蕭子玉目光如炬盯著蔣一浪:「真的沒有留下尾巴?你說蔣二的先人存私心在前,怎麼到現在還不見分曉?」
蔣一浪道:「我一急就把這事給忘了,其實也沒有我講的那樣玄乎——朱成生其實就是蔣球的後代、蔣二的先人,他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一直向蔣琛的後代透露。」
蕭子玉一愣,蔣一浪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謎底卻是這麼簡單,確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遂問:「你還保留了什麼嗎?」
蔣一浪說:「沒有,我拿我的人格擔保沒有。」
蕭子玉問道:「你的人格能值多少錢?比唐伯虎的真跡《四季行樂圖》還貴嗎?」
蔣一浪道:「這是兩碼事,不可以比較的。」
蕭子玉厲聲道:「放肆!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來人。把這個刁民押回大刑伺候!」
舒振乾和一班打手一擁而上,把蔣一浪按倒在地上。蔣一浪見蕭子玉動了真格的,語氣軟了下來:「局長大人,可以不用大刑嗎?」
蕭子玉揮揮手,舒振乾等人鬆了手退出包房,蕭子玉這才說話:「不用大刑也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本局已經警告過你,不要把別人當傻瓜。誰都知道你來講故事只是幌子,目的是等待一個人出現!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要等的人正是朱成生的後代!」
蔣一浪吃驚不已,道:「局座你是神仙。連我的心思你都知道,我確實是等一個人出現,他叫朱子湘,不過他不是朱成生的後人,他是朱企豐的嫡系傳人,手中掌握朱企豐墓的秘密圖紙。」
蕭子玉逼視著蔣一浪:「你是什麼人,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
蔣一浪避開蕭子玉的目光:「我才是朱成生的後人。朱企豐的墳裡機關重重,暗器遍地。只有找到朱企豐的嫡系後人方可安全入內。」
蕭子玉臉上露出會心的笑,說:「朱企豐的嫡系傳人我可以找到。你敢保證他會交出圖紙嗎?」
蔣一浪想了想,說:「我可以試試。」
蕭子玉臉一沉,道:「如果你辦成了此事,本局絕對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