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救世主 第四十一章
    1

    7月28日,芮小丹和沈楠乘坐中國南方航空公司的七五七客機下午15點30分從廣州起飛,17點50分抵達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又乘坐半個多小時的出租車前往西安環城西路,住進提前預定的西安秦都酒店。這是一家坐落於城牆之畔的四星級酒店,距離市中心大約67公里,周圍有古城牆、鐘樓一些景觀。

    她們兩人住了一個標準間,剛剛安頓下來就與酒店的出租車隊接洽次日包車遊覽兵馬俑和華清池的事宜,提前辦好了諸如簽合同、交訂金的例行手續。稍事休息,時間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兩人這才叫了一輛出租車去吃晚飯,來到西安的第一頓飯自然得是名聲顯赫的東關正街老孫家飯莊的牛羊肉泡饃了。

    雖然飯時高峰已過,但是老孫家飯莊的生意卻絲毫不減,飯店裡依然是賓客如潮。芮小丹和沈楠兩人一瓶啤酒兩碟小菜,一邊閒聊一邊不緊不慢地掰著虎背菊花心的坨坨饃,都掰成黃豆一樣大小的顆粒,直到這碗飯出鍋送來一嘗,與平時吃過的牛羊肉泡饃大不一樣,肉爛湯濃、香醇味美,果然是名不虛傳。

    第二天上午9點,她們乘坐一輛包租的桑塔納轎車去50多公里外的秦始皇陵及兵馬俑景點遊覽。芮小丹帶了足夠的膠卷,幾乎是見一處拍照一處,表現出的完全是初次到此遊覽的陌生和驚奇,相比之下,沈楠在不經意的細節裡反而流露了幾許心不在焉,一些不夠嚴謹的話語和神態也不難讓人判斷出她肯定曾經遊覽過西安的景點。有意思的是,兩人都知道始皇陵迄今為止尚沒有挖掘,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座巨大的土堆,沒有太大的觀賞性,但還是得懷著極大的興致去看個究竟。下午返回的時候去華清池遊覽,恰好趕上一個旅遊團在此,這使她們能夠一邊看著楊玉環奉詔溫泉宮的大型壁畫,一邊聽講解員描述開元二十八年唐玄宗在驪山溫泉宮第一次召見楊玉環的情景。

    當晚,她們去了古色古香的北院門小吃街,幽幽的青石板路,一塊塊誘人的招牌,讓人思量吃了這一家就漏掉了那一家,無論是粉湯羊血、粉蒸羊肉、涮牛肚、灌湯包子,吃了哪一家都是一種遺憾。這個濃縮著民風民俗的小吃街夜市觸動芮小丹心底的溫柔,因為這都是丁元英最愛吃的風味,如果這時候在她身邊的是丁元英,那該有多幸福啊!

    第三天清晨芮小丹和沈楠早早就退了客房,按旅行計劃乘坐每週四西安至延安的航班飛往延安,上午9點35分抵達延安機場。延安地處黃土高原南部,以中國革命勝地舉世聞名,也是歷史文化名城。她們在王家坪的二星級酒店延安聖地賓館入住,從這裡走出200米就是著名的王家坪革命紀念館。

    如果是純粹的旅遊,她們到達延安後完全可以馬上租車前往壺口瀑布,壺口瀑布距離延安200公里,最多4個小時即可到達,而遊覽壺口瀑布也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只是返回延安的時候天色晚一點而已。但是沈楠正是以時間緊張為由決定次日早晨出發,理由是這樣可以保證在天黑以前返回延安,這對兩個女子出遊會更安全一些。沈楠提議,下午這段時間兩個人分別活動,芮小丹可以去延安就近的景點看看,諸如王家坪革命紀念館、楊家嶺革命舊址等地方,她負責聯繫明天的包車和採購明天出遊的飲料、食品。

    延安是吳成祥的老家,到了延安也就到了敏感區。沈楠的決定既在情理之中,也可以讓有心者往異處猜疑,畢竟是一下午的時間兩個人分開單獨活動了,妙就妙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怎麼猜都是錯。

    芮小丹充分尊重沈楠的意見,吃過午飯後她就帶上照相機自己一個人去附近的幾個景點遊覽了,到王家坪革命紀念館參觀了1937年至1947年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和八路軍的總司令部,到鳳凰山革命舊址參觀了紅軍總參謀部舊址、朱德故居、劉伯承故居,到楊家嶺革命舊址參觀了中央大禮堂、中央辦公廳樓。她知道自己的周圍一定有一雙窺視她的眼睛,她也知道在這雙眼睛的後面還有一雙監視那雙眼睛的眼睛,他們都在暗處。

    芮小丹沒有刻意去表現什麼,而是真正以一個旅遊者的心態參觀、拍照,她每到一處都看得很認真,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了。她把附近的幾個景點遊覽了一遍,又逛了幾條延安的主要街道,下午5點多回到賓館,無事可做,一個人在房間裡看電視。

    沈楠直到晚上7點多才回來,只對回來晚表示了一下歉意,也沒有過多解釋什麼,東西確實買回來了一堆,有明天路上吃的喝的,更多的是給老家的親戚準備的禮物,而採購這些東西也確確實實需要一番工夫。

    這天晚上,她們到延安城裡有名的回族風味小吃街吃飯,品嚐了延安人最喜愛的一道小吃羊雜碎。羊雜碎把羊的頭、蹄、血、肝、心、腸、肚混合燴制而成,吃的就是一個又雜又碎,加上辣面、香菜、蔥絲,味道酸中有辣,湯鮮味美。

    次日,也就是她們陝西之旅的第四天,吃過早餐她們就乘坐花五百元包租的吉普車前往壺口瀑布。黃河壺口瀑布是中國的第二大瀑布,歷來有天下黃河一壺收的美譽,黃河水面從幾百米的寬度突然收縮為幾十米,在壺口處無可憑依,驟然跌下30多米深的壺底,飛瀑轟鳴,氣勢宏偉,其震撼非親臨其境無法領略。

    遊覽過壺口瀑布,芮小丹和沈楠在當日天黑之前返回了延安。壺口瀑布是她們這次旅遊計劃裡的最後一個景點,下一站是沈楠的老家秦谷,而沈楠去老家探親則是她們這次旅行的最後一個項目,也是第二個敏感區。無論是旅遊還是雙方的行動,都接近尾聲了。

    秦谷縣是一個地處黃土高原、一直沒有擺脫靠吃補貼過日子的貧困縣,財政自給率不到30%。全縣人口有30多萬,以農業為主,屬於溫暖帶半乾旱大陸性氣候,地表支離破碎,地形複雜,水土流失嚴重,一部分是丘陵溝壑區,大部分是風沙灘區。

    芮小丹和沈楠8月1日下午1點多到達秦谷縣,由於路況的原因,140多公里的路程汽車顛簸了將近5個小時。她們在秦谷賓館入住,秦谷賓館就是縣招待所,是縣城裡住宿條件最好的旅館。秦谷縣城不是很大,主要街道雖然都修成了柏油路,但是只有幾個主要的十字路口設置了紅綠燈交通崗和分車道隔離欄。幾條主幹街道的店舖集中一些,店舖前面的人行道都鋪了彩色瓷磚,街道上人來車往,自有一番陝北縣城的民俗風情。

    沈楠的爺爺、奶奶、三叔、小姑都在秦谷縣城,三叔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芮小丹出於禮節陪沈楠一道去了沈楠的爺爺家,也給兩位老人帶了禮物,是在延安購買的四盒名牌老年人營養保健口服液。盡到了禮節的芮小丹在他們家略坐了一會兒就回賓館了,晚飯時被沈楠請去參加了兩位老人為孫女操辦的家庭酒席,席間,她們決定明天早上乘坐8點40分的班車返回延安。

    2

    8月1日晚上9點,芮小丹在沈楠的爺爺家吃過晚飯一個人回旅館休息,沈楠則留在爺爺家裡過夜,能多一些時間陪老人嘮嘮家常。

    芮小丹判斷,吳成祥決定實施提取、轉移贓款的時間應該是明天下午,這個時間是她們返回延安之後、飛回廣州之前,吳成祥既要在確信沈楠的行動沒有受到跟蹤、監控的條件下做出實施的決定,還要防範轉移贓款過程中的黑吃黑,而「夏雨」在延安滯留期間完全處在無從防範的狀態,是最便於殺手下手、也是最有效威脅她人身安全的地段。基於這些條件的判斷,芮小丹認為在雙方行動的開始之前還會有將近20個小時的平靜。

    於是,她心情悠閒地看電視,直到夜裡11點多才入睡。

    芮小丹剛入睡不久就被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驚醒了,她打開床頭燈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這時是午夜12點40分,在這個敏感的地點和敏感的時間有電話使她的職業本能立刻意識到:有情況。她拿起電話,聽到的是組長曾華的聲音。

    曾華說:「小丹嗎?我是曾華,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我們幾個剛從延安趕過來,我和黃文賢在二樓217號房,你來一下,咱們商量商量工作。」

    芮小丹問:「你怎麼知道沈楠今天晚上不在這兒住?」

    曾華說:「下午延安那邊一行動就通知秦谷公安局把沈楠監控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具體情況咱們見面再談,總之這一網是成功了。」

    芮小丹穿好衣服拎上皮包匆匆去了217號房,黃文賢過來開門,三人圍茶几而坐。

    曾華先從提包裡取出芮小丹的手槍、手銬、工作證、汽車駕駛證等物品還給她,又拿起手槍看了看,輕鬆地說:「這回用不上了,你能囫圇個坐這兒,我們兩個也就踏實了。」

    芮小丹收起證件、武器,問:「怎麼回事?我以為會在明天下午開始行動。」

    曾華說:「是啊,我們也是這麼想的,誰知道吳成祥是怎麼分析殺手提供的情報,愣是今天下午就行動了,是不是想來個逆向思維?文賢,你把情況跟小丹介紹一下。」

    黃文賢擺擺手說:「我嘴笨,還是你說吧。」

    曾華說:「現在的情況是這樣,今天下午——」

    黃文賢說:「已經過零點了,是昨天。」

    曾華笑笑說:「對,是昨天。昨天下午4點50分指揮部下達行動命令,根據指揮部通報的情況,在紐約中美警方聯手抓獲吳成祥,當時這小子還在被窩裡。在廣州,抓獲吳成祥的姐姐吳慧娟和吳成祥的代理人董海山,繳獲75萬美元、420萬元無記名式國債、13張大額存單,150萬元人民幣現金,總計人民幣2370萬元,還捎帶端掉一個廣州黑幫團伙。在延安抓獲兩名殺手,一個叫胡笑天,一個叫馬志強,現在就剩下秦谷的一個沈楠了。總之沒費一槍一彈,廣州、紐約、延安三個地方一起拿下。」

    芮小丹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舒了一口氣說:「太好了,我就擔心在我這兒出問題,真擔不起這個責任。」

    黃文賢輕鬆地笑著說:「這個案子漂亮,直到收網吳成祥都沒懷疑到對手是警方,主要都防範在黑吃黑了。還有那兩個殺手,剛到西安就被咱們盯上了,呵呵,還是不夠專業啊。」

    曾華說:「那兩個殺手羈押在延安看守所,我和文賢突審了3個多小時,審訊記錄已經傳真給指揮部,然後我們就連夜趕過來,秦谷的3個同志都回家休息了。指揮部已經派專人飛延安押解兩個殺手,他們坐飛機回去,咱們帶槍的走陸路回去。情況大致就是這樣,現在還有個沈楠沒抓,所以咱們把這邊的工作商量一下。」

    芮小丹說:「你是組長,你安排就是了。」

    曾華笑了,先給黃文賢遞一支煙,自己點上一支,然後又遞給芮小丹一支,說:「承蒙二位抬舉,這次配合得不錯,這個案子一完,我這小官也就當到頭了。」

    芮小丹沒接煙,說:「夏雨的角色演完了,我就戒了。」說著把包裡還剩下的幾盒公爵牌香煙拿出來放到桌上,又說:「這個你們拿去抽,我用不著了。」

    黃文賢說:「戒什麼?咱們這工作沒時沒點的,就得靠煙撐著點。」

    芮小丹笑笑說:「我男朋友不喜歡女人抽煙,別為這個把我休了。」

    黃文賢一笑說:「咱怕他?」

    芮小丹笑道:「怕。」

    曾華說:「商界風雲人物吧?再不濟也是官場上哪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芮小丹說:「哪裡,一個流浪的小混混。」

    曾華說:「文賢你聽聽,看人家這浪漫的水平!」

    黃文賢拿起一包公爵牌香煙看了看,風趣地說:「就是,再看人家趕的這差事,住別墅坐飛機,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兒我們都得屁顛屁顛後面跟著,這都是命啊!就是你那支槍太破了,回去跟你們局長說換個好的。你這槍和人家黑幫的一比,寒磣!」

    黃文賢從包裡拿出兩支繳獲的手槍遞過去,兩支都是德國沃爾特公司生產的P88型自動手槍,口徑9毫米,彈匣容量15發,重量900克,無論彈容、重量、口徑、性能、外型設計和製作工藝都與64式手槍有很大差異。64式警用手槍是沿用軍隊的制式武器,而警察與軍隊的作戰環境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存在一些缺陷,尤其是在可靠性方面。

    芮小丹拿起P88手槍欣賞了一番,讚歎道:「好槍!」

    曾華笑著說:「是好槍,可這兩支槍都是衝你來的。」

    芮小丹笑著說:「我命大,有你們保護。」

    曾華說:「我們計劃這樣,上午8點去抓捕沈楠,突審,然後馬上把審訊筆錄傳真給指揮部。下午咱們找個地方擺兩桌酒席,請秦谷的同志吃頓飯表示答謝,明天早上5點出發返回明川,走山西的臨汾、長治。秦谷到明川大約900公里,大部分是國道和高速公路,有十幾個小時就到了,天黑以前可以到家。」

    黃文賢解釋說:「本來是人家秦谷的同志要給咱們餞行,可咱知道秦谷是貧困縣,本來經費就緊張,人家又是給咱們幫忙。曾華的意思,這個錢回去能報了就報,不能報了咱們三個把這個錢出了。」

    芮小丹說:「行,這個沒問題。抓捕沈楠我想提個建議,盡量不要驚動她的親戚,既是照顧老人的感情和沈楠的臉面,也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警車不易靠得太近,也不要鳴警笛掛警燈,我覺得去兩個人就行。還有就是誰審沈楠?審訊方案側重哪個方向?可不可以把吳成祥已經落網的信息告訴她?」

    曾華說:「這個我請示過,吳成祥落網的信息可以告訴她,以免她還抱什麼幻想。審訊沈楠還是由你來審比較合適,你們彼此瞭解,不囉嗦。根據吳慧娟的交代來看沈楠,她知道的情況並不多,畢竟在吳成祥看來沈楠還不能算最可靠。」

    3

    早上8點,芮小丹和曾華在秦谷縣公安局一名刑警的陪同下開車來到沈楠的爺爺家實施抓捕沈楠,沈楠的爺爺家住在秦谷縣城東街的一處老宅院。芮小丹讓汽車停在離宅院20多米遠的地方,自己一個人走到宅院門口往沈楠的手機上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芮小丹說:「我在門口,請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單獨談。」

    電話裡,沈楠敏感地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好,我就來。」

    過了一會兒,沈楠一個人出來了,一見面仍若無其事地說:「夏雨,你怎麼來了?我正要動身呢,不是說好了在長途汽車站會合嗎?」

    芮小丹也遲疑了一下,說:「沈楠,你涉嫌吳成祥捲逃公款一案被刑事拘留了,這是拘留證。車就停在那邊,車上的警用標誌都拿掉了,如果你不想驚擾兩位老人,你就不要讓他們送你了,回去道個別,跟我一起上車。」

    儘管剛才的電話已經讓沈楠有預感,但是當芮小丹當面跟她講這番話的時候,她還是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她拿著拘留證驚疑地問:「你……是警察?」

    芮小丹說:「是的。」

    沈楠呆遲了片刻,把拘留證遞回去,說:「我怎麼跟他們解釋呢?我就說你朋友的車到延安辦事,知道你在秦谷就來接你一趟。」

    芮小丹說:「可以。」

    沈楠說:「好吧,給我幾分鐘,我馬上就出來。」

    沈楠進屋不大會兒工夫就拎著包出來了,身後跟著她的爺爺、奶奶、三叔、三嬸依依不捨地相送。沈楠一再推辭不讓他們送了,然後和芮小丹一起走到汽車跟前上去,汽車隨即駛離這座老宅,直奔秦谷縣公安局。

    曾華、黃文賢和芮小丹3人在秦谷縣公安局審訊室裡審訊沈楠,按預定的方案,芮小丹擔任主審員,黃文賢做筆錄。

    沈楠在剛上汽車的時候還有些惶惶不安,但是到了秦谷縣公安局以後反而鎮定了,經過了回答姓名、年齡、籍貫這些例行的提問之後,她說:「謝謝你們去抓我的時候考慮到了我爺爺、奶奶,這讓我很感動。我想知道,你真是警察嗎?」

    芮小丹說:「是的。」

    沈楠說:「可惜了你這張臉蛋兒,當警察!」

    芮小丹說:「這與本案無關,你只談與本案有關的問題。」

    沈楠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用嘲諷的語氣說:「那也得從你開始,你得先拍桌子讓我放老實點,提醒我這是什麼地方,然後再告訴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芮小丹語氣平和地說:「沈楠,你是有民事行為能力和公民人格的人,請你自重。如果你對警察的司法實踐有看法,可以通過正當的途徑表達。我個人和你之間沒有恩怨,現在是你和法律之間的問題,你應該明白這個邏輯關係。」

    沈楠說:「我沒有犯罪,沒什麼可說的。」

    芮小丹說:「你可以沉默,但是你的沉默可能會使控方和法庭做出對你不利的推斷。」

    沈楠說:「你威脅我。」

    芮小丹說:「不,我是在告知你作為犯罪嫌疑人對這個問題的知情權。任何公民不受強迫自證其罪,你在偵查起訴階段也有權對自己做無罪或罪輕的辯解,你的沉默也不能成為法庭定罪的依據。但是,坦白、沉默、狡辯、辯解……都是對推斷和量刑有影響的因素。審訊作為取證手段之一,不僅取證你有罪,也取證你無罪。」

    沈楠問:「你們憑什麼說我有罪?」

    芮小丹說:「在你未經法院審判並被確認有罪之前,不會有人說你有罪,只能說你是犯罪嫌疑人。吳成祥已經被中美警方聯手抓獲,引渡只是個時間問題。吳成祥的姐姐吳慧娟和吳成祥的代理人董海山在廣州被抓獲,繳獲贓款兩千多萬。吳成祥付給廣州黑幫100萬元買夏雨的性命,兩名殺手在延安被抓獲,這是繳獲殺手的武器。」

    芮小丹把那兩支德國P88型自動手槍放到桌上。

    沈楠的表情隨著芮小丹層層遞進的語言漸漸發生變化,從牴觸、平和到恐懼,那些熟悉的人名、可怕的數字和桌上的那兩支手槍讓她最終呆住了。如果說她先前的惶惶不安只是為失去情人和失去出國以後的富貴生活而懊惱、沮喪,那麼現在的恐懼則是失去自由的鐵門、鐵窗和由此而斷送的一生。同謀,藏匿、轉移贓款的同謀?謀殺的同謀?二者只要有一個罪名成立就意味著一生的毀滅。

    芮小丹注視著沈楠驚恐的眼神,問:「你確實沒什麼可說的嗎?」

    沈楠說:「有,但我不知道從哪兒說起,還是你問吧,如果有撒謊我負法律責任。」

    芮小丹問:「你在吳成祥案發前一年離開明川去廣州,這事與吳成祥有沒有關係?」

    沈楠回答:「有。吳成祥說可以讓我出國,可以讓我過國外上流社會的生活。怎麼才能過上那樣的生活?那麼多的錢能從哪兒來?不用說誰都能想得到。我對他說,你能給我什麼那是次要的,但是你至少別剝奪我什麼,比如自由。後來他跟我說,你去廣州發展吧,開飯館、賣服裝幹什麼都行,明川不適合你。我覺得這是個機會,我就去了。」

    芮小丹問:「什麼機會?」

    沈楠回答:「我想過明川可能會有事情發生,那明川就是一塊是非之地。但是我決定去廣州還是出於我個人發展的考慮,一般地說舞蹈的藝術生命太短了,如果有機會還是得趁著年輕多掙點錢。我有舞蹈的特長,廣州消費指數比較高,開健身房生意好做一些。吳成祥的姐姐吳慧娟在廣州開酒樓,我到廣州人生地不熟也能有個照應。」

    芮小丹問:「你以前知道吳成祥在美國的詳細地址嗎?」

    沈楠回答:「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告訴我,除了危險沒有任何意義。」

    芮小丹問:「當初吳成祥為什麼沒讓你去存這些錢呢?」

    沈楠回答:「我不否認有保護我的考慮,但我覺得更多的還是對我不信任。這個道理明擺著,如果我有了錢我就不需要有錢的男人了,我會需要有內涵的男人。」

    芮小丹問:「你替夏雨交電話費打印話單,是出於什麼考慮?」

    沈楠回答:「我知道你會懷疑我調查你,但我確實只是朋友之間正常的幫忙。」

    芮小丹問:「約夏雨去陝西旅遊是誰的主意?」

    沈楠回答:「是吳成祥的主意,他說廣州的氣候悶熱,可以約上夏雨去陝西的兵馬俑和壺口瀑布旅遊幾天,路上有個伴兒,也能聯絡聯絡感情,順便再回老家看看。我就是照著他說的那樣理解的,如果我知道這趟旅遊有可能使我成為犯罪嫌疑人,我肯定不會去。」

    芮小丹問:「離開廣州以後的旅遊期間,你和吳成祥通過電話沒有?」

    沈楠回答:「沒有。他沒來過電話,我也沒打過電話。」

    芮小丹問:「你知道在旅遊期間有人跟蹤嗎?」

    沈楠回答:「不知道,吳成祥沒告訴過我。」

    ……

    曾華坐在旁邊一直默默地抽煙、觀察、分析,這時插問了一句:「沈楠,如果你在旅遊期間發現夏雨是警察,你會怎麼處理?」

    沈楠回答:「我還沒傻到順著你的思路說:我就打電話給吳成祥報信。我只能如實回答你,沒有發生你說的如果,即便有這個如果,夏雨是不是警察關我什麼事?」

    曾華笑了笑,對芮小丹說:「好了,就到這兒吧。」

    黃文賢把詢問筆錄拿給沈楠看了一遍,筆錄與芮小丹的提問和沈楠的回答完全一致,沈楠簽上名字,摁上手印,被黃文賢帶出去了。

    曾華看著筆錄說:「沈楠的口供不管怎麼理解,基本事實是清楚的,她沒必要在這些問題上撒謊,因為一查就清楚。也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為自己劃定了安全區,就像她對吳成祥說的,你能給我什麼是次要的,至少你別剝奪我什麼。」

    芮小丹說:「如果經過查實沈楠在旅遊期間確實沒有和吳成祥通過電話,那她就應該慶幸了,這會讓她比較容易地說清楚。如果沒有其它方面的直接證據,控方僅靠現有的事實和推理指控她有罪,肯定不能成立。」

    曾華感歎地搖搖頭說:「沈楠的腦子夠使啊,能讓吳成祥這麼聰明的男人圍著她折騰來折騰去,到頭來人家掉腦袋了,她還是一身清白,那吳成祥是沒事瞎折騰什麼?」

    芮小丹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東西一邊笑著說:「組座,這和案情無關吧?依組座之見,吳成祥的手銬另一頭銬上沈楠,那男人的心理就平衡了?」

    曾華說:「倒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人哪……都怎麼了?」

    4

    下午4點,曾華、黃文賢、芮小丹3人在秦谷賓館的臨時餐廳裡與餐廳部經理在商洽酒席的規格、菜品和費用。秦谷縣掛鉤扶貧會議在秦谷縣賓館舉行,參加會議的是臨近省份的一個經濟發達城市的工商界代表,大小餐廳的桌位已經訂滿了。餐廳部經理臨時給曾華他們騰出了一間小會議室當餐廳,房間的面積擺下兩桌酒席綽綽有餘。餐桌剛剛佈置過,鋪上了雪白的檯布,每張桌子可安排8位客人,每個席位前都放一套瓷碟、酒杯之類的餐具。

    這時,秦谷縣刑警隊的王隊長進來了。王隊長不到40歲,是陝西警方從秦谷縣公安局抽調的3名刑警之一,幾天來與曾華、黃文賢他們一起從西安到延安,從延安到秦谷,相互已經很熟悉了。

    曾華見王隊長進來便趕忙起身相迎,握著手熱情地說:「王隊,你來得正好,正說著呆會兒去找你呢。我這場子是拉上了,可請神還得有勞你王隊呀。」

    王隊長說:「哎呀,你看這事弄得,弟兄們來到咱這門上還得讓弟兄們請咱喝酒,窮親戚,不好意思。曾華,我找你……是有點私事,咋說呢,還得說不好意思。」

    曾華說:「老王,有事你就直說,能辦的就辦,不能辦的咱再想辦法。」

    王隊長說:「是這,老母親得了膽結石住縣醫院,下午出院了。咱這地方偏僻,班車一天就早上、中午發兩趟。咱局裡的車壞了一台,還有兩台沒回來……」

    曾華聽明白了,說:「老王,是用車吧?」

    王隊長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就是,就是,不算太遠,就在紅寨溝鄉大柳莊,有40公里,老母親和弟媳婦兩個人,我去送一趟,兩個多小時就回來。」

    曾華一笑說:「你不能走,你王隊一走我請誰去?6點鐘下班,下了班你不把人直接請到這兒來,人家誰回了家還好意思再專門跑到這兒來吃你頓飯?你得幫我盯著請人去。」

    黃文賢說:「王隊不能走,王隊一走我們這兒冷場了。這樣,我跑一趟。」

    這時,芮小丹接過話茬說:「還是我去吧,兩桌酒席,你們兩個一人陪一桌。我不會喝酒,一個女的湊在桌上老爺們兒說話也不方便。40公里,我兩個小時就回來了。」

    王隊長猶豫了一下說:「這合適嗎?」

    芮小丹笑著說:「這還是問題嗎?」

    曾華想了想,拿出車鑰匙說:「行,那你就跑一趟吧。」

    芮小丹接過車鑰匙跟王隊長出去了,賓館停車場值班亭下的陰涼處站著一位60多歲的農村大娘和一個30多歲的農村婦女,她們旁邊放著一個用床單包裹的被褥包裹和一網兜毛巾、茶缸、臉盆之類的日用品。王隊長上前拎起最重的被褥包裹,芮小丹則拎上那網兜日用品,小心地攙扶老人朝汽車走去。

    王隊長扶母親上車,讓弟媳婦坐在母親身邊照應,又把行李裝好,然後走到司機車門對正發動著汽車的芮小丹客氣地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這條路好記,你回來的時候順著大路一直往南走就到縣城了。」

    芮小丹點點頭說:「行,我知道,你去忙吧。」

    汽車出了縣城北門不久就沒有柏油路了,也隨之進入了一個荒涼地帶,媳婦靠上前給芮小丹指路說:「大妹子,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不拐彎兒就到了。」

    芮小丹回頭答道:「好,我記住了。」

    汽車走了一段路,大娘忽然問道:「閨女,這車能不能開快點?」

    芮小丹以為大娘是著急回家,就笑著解釋說:「大娘,車開得不慢,咱這兒路不好,再快就顛了。您不用著急,一會兒就到家了。」

    大娘說:「俺不是著急回家,俺是說這車跟以前坐的不一樣,它咋不顛了呢?這車一不顛俺還不習慣了,忽悠忽悠的頭暈,想吐,你開快點顛顛中不中?」

    芮小丹明白了,這是八汽缸發動機的豐田沙漠王越野車,這款車的價格跟普通吉普車相差幾十萬元,其馬力、越野性能和舒適性都遠非普通越野車可比,大娘乍一坐這個車可能會有暈船的感覺。於是,芮小丹關掉空調,打開車窗,提高車速。大娘看著車窗外,被高速行駛的汽車顛簸著,有了方位感,反而適應了。

    芮小丹在陝北風沙灘區的土路上以80公里的時速行駛,汽車經過的道路揚起一條長長的黃土狼煙,只用了40分鐘就開到了紅寨溝鄉的大柳莊,她把大娘和媳婦送到家裡,然後就驅車返回。

    路程走到一多半的時候,芮小丹遠遠看見前面的路邊停著一輛汽車,車邊有幾個人,有的站著,有的蹲著,好像是車壞了在更換輪胎。她放慢車速,一是出於安全,二是避免揚起塵土襲擾別人,尤其是快要走到近前的時候,她把車速放得更慢了。那是一輛普通型兩驅動北京切諾基吉普車,車邊有4個人,兩個人蹲在地上給剛剛換上的輪胎緊固螺絲,兩個站在旁邊抽著煙說話。

    就在芮小丹從這幾個人身邊經過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她與一個站著抽煙的人迎面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她突然被一張熟悉的臉驚呆了!那人竟然是「9·13」銀行爆炸搶劫案犯罪集團的首犯黃福海,那是一張貼在刑警隊的通緝令專欄裡讓她看了兩年多的臉。就在這一刻她渾身的血液彷彿凝固了,從心底裡冒出一聲驚歎:天哪,這是真的嗎?!

    芮小丹注意到,被她疑似黃福海的人在警車經過的一瞬間也在注意這輛車,不是留意這輛車的警燈警笛,而是在注意這輛車的車牌號。現在不是驚歎巧合的時候,至於他們從什麼地方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要到什麼地方去……這些問題都顧不上考慮了。

    她的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給丁元英打電話,這也是她這次出來執行任務第一次與丁元英通話。她一邊開車一邊打開手機,馬上就接通了:「元英嗎……聽著,別打斷我。我在陝北風沙灘區的一條返回縣城的土路上,不管怎麼巧了,總之是碰見了通緝犯黃福海,他是古城三起武裝搶劫銀行案的首犯,還有3個沒看清楚,他們正在路邊給吉普車換輪胎。這兒離秦谷縣城只有15公里,開車20分鐘就到。」

    丁元英在電話裡沉默了,一個字也沒說,就這樣沉默了幾秒鐘。

    芮小丹掛斷了電話,她用的是廣州的手機號,而丁元英的座機又沒有來電顯示,他就是想再聯繫電話也打不進來了。

    芮小丹接著撥通了組長曾華的手機:「曾華嗎?我是小丹,我在返回縣城的路上意外和古城「9·13」銀行爆炸搶劫案的通緝犯黃福海遭遇,他們有4個人,開一輛兩驅動北京切諾基吉普車,應該判斷他們持有武器。我的位置距離縣城大約15公里,具體地名不詳,請求增援,完畢。」

    芮小丹打完電話當即就把手機電源關掉了,這使她可以不受干擾,能夠冷靜下來集中精力應對眼前的突發事件。如果那人是黃福海,那麼另外3個人當中很可能就有同時被通緝的主犯吳建軍和劉東昌。芮小丹在與那些人拉開500多米的距離以後停下車,一邊檢查槍支彈藥一邊觀察地形,腦子裡在迅速醞釀製敵方案。

    (被禁止)式手槍裡彈夾是滿的,有7粒子彈。這塊地形不錯,四週一片開闊的荒漠,寸草不生,說路不是路,說沒路又到處能當路走,完全可以利用汽車越野能力強的優勢在這塊開闊地裡周旋。敵強我弱,而且這些人都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要殲滅或制服對方不現實,戰鬥目的只能定位在阻止這伙暴徒進入縣城,只能把他們往黃土坡裡趕,拖住就行。他們的汽車已經沒有備胎了,只要打掉一個輪子他們就跑不了……

    她想:對方根據警車的車牌號可能已經有所察覺了,如果他們在汽車經過這裡時突然停車襲擊怎麼辦?在近在咫尺的距離1支槍對4支槍,她必死無疑。或者,對方的汽車直接掉頭往黃土高原深處開了,在兩輛汽車追逐、射擊的情況下要想既保證安全又打掉輪胎,非常困難,子彈的射程只有50米,距離稍微一遠子彈打到輪胎上就不起作用了。

    但是她判斷:出現這種可能性的概率不大。看見警車會讓他們緊張,看見明川的警車會讓他們更緊張,但是明川的警車畢竟還不同於古城的警車,他們還不能確定就一定是衝著他們來的。不到最後一刻,他們還是寄希望於是一個巧合、一場虛驚。因為如果是衝著他們來的,剛才在他們更換輪胎的時候警方就應該動手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主動採取攻擊,也不能掉轉方向,一掉轉方向就有做賊心虛之嫌,不打自招,反而暴露了自己。他們沒有選擇,只能繼續往縣城方向走,必須利用對方的求生心理,冒險停在這裡等他們經過而爭取先發制人的機會,這時最好的求生就是不求生。

    她在想:自己的汽車性能好、槍法好,實戰經驗相對豐富。對方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槍法不准、對抗經驗不足。一旦打響,爭奪汽車就成了他們的首要目的,如果沒有汽車,要想在這片荒沙地裡逃跑幾乎不可能。所以,要利用他們這個心理,讓他們追擊,人的兩條腿怎麼也跑不過越野車的四個輪子,拖住他們就是目的……不能讓他們以汽車為掩體,得讓他們的身體完全暴露出來,一旦有機會,必須要沉著冷靜、一槍斃命,給他們心理威懾。如果他們分散跑,就盯住他們的老大黃福海不放,他們就會分而不散,還得聚回來……但是如果是看錯了人,那麼襲擊民用車輛免不了要受處分了……

    芮小丹在估算著時間,從時間上推算黃福海他們的汽車應該過來了,可汽車卻遲遲沒有過來,這個時間或許可以說明他們也在分析、決斷。在實槍荷彈的戰鬥打響之前,雙方的心理較量實際上已經開始了。

    北京切諾基吉普車終於按照原來的方向開過來了,而且保持在60公里的時速,這個車速在這樣的路況下屬於正常車速,這就說明對方或許是寄希望於這是一個巧合,或許是想靠近了以後突然發動襲擊。芮小丹緊張地從後視鏡看著對方的車子漸漸靠近,她把座椅的靠背後放,身子盡量後移避開窗口,握住手槍準備隨時射擊。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在賭博,賭自己的判斷和性命。

    切諾基吉普車在經過沙漠王越野車的一瞬間並沒有緊急剎車,也就是在這剎那間芮小丹閃電般跳下車,朝著近在咫尺的切諾基吉普車的右後輪胎連開三槍,又閃電般跳上車大油門急轉方向飛快撤離。一輛被打壞輪胎的車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南衝,一輛馬力強勁的車往北急馳,等對方停下車,兩輛車的距離已經拉開了幾十米。

    切諾基吉普由於右後輪爆胎而橫在路邊,車身明顯傾斜了一個角。芮小丹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這個回合的勝利對於她具有決定性的「戰略」意義。同時她也知道,如果說剛才他們還不能確定警車上有幾個警察的話,那麼他們現在可以確定對手只有一個女警察了,這會助長他們的士氣,但也容易使他們輕敵。

    司機下車了,這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體格強壯,皮膚曬得黝黑,穿一條牛仔褲和一件深藍襯衣。他下車看了看被子彈擊穿的輪胎,然後一邊走過來一邊扯著嗓門憤怒地向芮小丹喊話。芮小丹停下車但沒有熄火,她提著手槍下了車,曠野一片寂靜,身邊只有豐田越野車發動機微弱的聲音,男子的喊話聲聽得清清楚楚,是地道的陝西口音。

    男子喊道:「你是警察還是土匪?你啥意思嘛?這是俺私家車,你憑啥打壞俺的車?你看你給俺車上的顧客都嚇成啥了嘛?警察咋了,警察就可以不講理嗎……」

    芮小丹眼看著男子一步步靠近,距離從50米到40米、30米,她想:是我真打錯了還是對方企圖接近我突然發起攻擊?車上的人沒下來是真被嚇住了還是怕被認出來?現在仍然是心理戰,如果我讓他確信警方沒有誤會就是衝著他們來的,只要我突然一舉槍,他就會本能地做出反應,真假虛實也就一目瞭然了。只要對方拔出了槍就必須一槍擊斃他,只有一槍斃命才能起到震懾對方心理的作用。

    當男子接近到20米左右的時候,芮小丹突然做了一個舉槍射擊的動作,這個動作原本就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男子立刻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右手迅速伸到後腰處拔槍,芮小丹在看到槍的剎那間心裡踏實了,心到手到,隨著一聲槍響,男子還沒來得及摳動扳機就將做了一半的動作定格了,隨之重重倒在地上。

    就在槍響的同時車裡的3個人從車裡衝了出來,個個都握著手槍。芮小丹在手槍的有效射程之外,看到他們成群衝過來,立刻跳上車朝沙灘深處開,又在安全的距離停下。這時黃福海他們的心裡也踏實了,誰都不抱幻想了,就是一個字:打!

    黃福海跑到倒下的男子跟前抱起他的頭托在懷裡,連叫了幾聲:「震明!震明!」名叫震明的男子左眼上方的腦門部位中彈,已經死了。黃福海一看中彈的部位若有醒悟,輕輕放下死者,揀起死者的手槍,滿臉殺氣地揮舞著槍喊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不是明川的,你是古城的,你姓芮,芮警官,我聽說過你的槍法。早他媽知道有今天,老子在古城就把我幹掉了,還輪得著讓你在這兒給爺找麻煩!」

    芮小丹這時完全看清楚了,這三人正是被通緝的暴力犯罪集團首犯黃福海、主犯吳建軍和劉東昌。她站在車門旁邊冷靜地觀察,等著他們上來圍攻搶奪汽車。這個時候她已經完全掌握了戰鬥的主動權,用游擊的打法贏得時間。

    這時黃福海讓劉東昌從腰裡解下一個特製的黑色真皮腰帶,扯開拉鎖拿出兩沓百元面值的現金舉起來衝著芮小丹大聲喊道:「芮警官,我知道咱們是偶然撞上的,古城離這兒八九百公里,咱們能在這兒碰上那得是多大的緣分。這腰帶裡有30萬,是我們哥兒幾個出去找活兒的盤纏,你全拿去。咱們前世無冤今世無仇,你放我條生路日後我一定報答!」

    芮小丹搖搖頭。

    黃福海手一揮,3人一邊無效地射擊一邊向芮小丹衝過來,黃福海兩手各提著一支槍衝在最前面。芮小丹並不急於後撤,而是等到他們將要進入子彈射程的時候才開車再走一段距離。3人跑得氣喘吁吁站下,芮小丹也再次停下車等他們。

    黃福海看出了芮小丹的意圖,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然後分成三個方向跑了,似乎是在各自逃命。芮小丹等他們跑出一段距離之後,加大油門朝著黃福海一個人追去,其他兩個人見狀馬上回過頭想對芮小丹形成包圍之勢,但是又懾於芮小丹的槍法而不敢單獨靠前,三人只得又聚在一起,只有把火力集中在一處才能比較安全,但是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了。

    隨著時間的延續,黃福海越來越感覺到危險,他必須要在大隊警察增援到來之前奪取汽車逃命。於是他帶著兩人在一處凹陷的沙坑裡臥倒,一邊監視芮小丹一邊商量對策。他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吳建軍,說道:「建軍,這樣拖下去縣城裡的警察和武警很快就會趕到,咱們被抓住是死,拚死也是死。如果有人能逃出去,將來還可以照顧弟兄們的家人。」

    吳建軍穿一件老式的軍用迷彩服,他先撩起衣服拍了拍綁在身上的一排炸藥,然後一挽袖子說:「大哥,我懂你的意思,道理我也明白,咱這次出門就沒打算活著回來。到了這時候咱就別囉嗦了,你就說讓我咋辦,再說個天地良心的數,就行了。」

    黃福海說:「如果我和東昌能逃過這一劫,養老送終的話我做不到就不說了,我給你家送去50萬,我如果食言就讓天打雷劈,東昌也可以殺了我。」

    吳建軍說:「橫豎都是個死,拜託大哥了!你說咋辦?」

    黃福海橫著心說:「那……兄弟,大哥就對不住了。你拿著槍往外跑,就當是精神崩潰了,該喊什麼喊什麼,我和東昌就朝你開槍,你倒下的時候把槍扔了,別扔太遠,我和東昌開始往兩個方向逃跑,她在追我們之前必須得先下你的槍,還得看你死沒死,你求她救你,然後就在她撿槍的時候抱住她引爆炸藥。電子引爆裝置她再快也躲不及,就算她沒炸死也沒有戰鬥力了,我和東昌就開車往山裡逃。」

    吳建軍說:「那要是我已經被你們打死了咋辦?」

    黃福海說:「那就是我和東昌的命該絕了。」

    吳建軍不再多想,想多了只會拖延時間、動搖意志,而結果沒有區別。於是他突然跳出沙坑像發了瘋似的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受不了啦!我要瘋啦!我投降啊!我不想死啊……」

    黃福海厲聲喊道:「回來!回來!我開槍了!」

    吳建軍儼然已經失控了,繼續奔跑。黃福海和劉東昌跳出沙坑追出幾步,朝吳建軍的背後連開數槍,吳建軍應聲倒地。接著,黃福海和劉東昌好像緊急商量了幾句,然後朝兩個相反的方向分頭逃跑了。

    芮小丹遠遠地觀察著,也疑惑了,判斷不清楚是真是假,因為罪犯在心理極度緊張的情況下發生精神崩潰是很常見的現象。她冷靜觀察了一會兒,眼看著黃福海和劉東昌一點點跑遠了,心想:黃福海再怎麼跑也跑不過汽車輪子,而吳建軍的槍不能丟棄在這裡。況且,她的手槍裡只剩下3顆子彈了,即使追上黃福海子彈也不富裕了。

    芮小丹把車開到離吳建軍十幾米的地方,下車用槍指著吳建軍謹慎靠近,隨時準備處置突發情況。吳建軍背部、臀部、腿部多處中彈,衣服、褲子和地上都被血染紅了,身體在抽搐著,他抬眼看了一下芮小丹,嘴裡絕望而無力地說:救救我……救救我……芮小丹心裡掠過一股無奈的憐憫,也就在這一刻她稍稍放鬆了警惕,就在她彎腰去撿那支(被禁止)軍用手槍的一瞬間,吳建軍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了她的雙腿拼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拉,芮小丹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雙腳被吳建軍壓在胸下,在這一瞬間她聽到了一聲「卡嚓」的微弱響聲,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又聽得一聲「轟」的爆炸聲,劇烈的爆炸氣浪把她掀到一邊。

    炸藥包在吳建軍的胸部爆炸,他被炸得血肉橫飛,當場斃命。

    芮小丹倒地的時候本能地用左胳膊墊住身子,所以倒地時是側身,爆炸之後她感到小腿部位、右手、右臉部劇烈疼痛,掙扎著一動才發現兩腳已經被炸掉了,右手和右臉部不但有嚴重的火藥灼傷,而且由於火藥裡摻入了大量鐵屑,鐵屑形狀不一的顆粒密密麻麻扎進皮膚裡,疼得讓人不能忍受。她在納悶,自己居然沒有被炸死。但是她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毀容了,殘廢了,再也不漂亮,再也站不起來了。

    或許是訓練有素的緣故,即使是爆炸過後芮小丹的兩隻手裡仍然各握著一把槍,她忍著劇痛檢查子彈,吳建軍的槍裡也只剩下3顆子彈,他身上的彈夾已經炸飛了。她把僅有的子彈全部裝進自己的彈夾,現在槍裡就有6顆子彈了。

    芮小丹艱難地往汽車跟前爬了幾米,以便更有效地用槍射擊輪胎,這是她惟一所能做的事情了。就在這時,一個戲劇性的情況發生了,爆炸之後劉東昌沒有按計劃返回攻擊,而是仍然朝著西北方向自己逃命,他不但帶著槍,還帶著30萬元現金。

    黃福海衝著劉東昌憤怒地喊道:「回來!你給我回來!老子殺了你!沒有汽車你他媽跑得了嗎?笨蛋!」他一邊喊叫一邊朝劉東昌「啪、啪」放了幾槍。其實這麼遠的距離劉東昌未必能聽得到他的喊叫,而子彈更是不起一點作用,他也僅僅是發洩一下而已。

    劉東昌是真的精神崩潰了。

    芮小丹心想:原來他們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但是她對劉東昌的跑與不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到了這個時候他們誰也跑不掉了,因為增援警力很快就趕到,而她自己已經沒有戰鬥力了,多一個劉東昌與少一個劉東昌沒有區別,她只要再把豐田越野車的兩個前輪胎打掉就可以,黃福海與她的距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她打掉輪胎之前殺掉她了。

    黃福海自己站在那兒愣神,他也在奇怪,居然沒把芮小丹炸死。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芮小丹把豐田越野車的輪胎打掉,想了一下,忽然大聲喊道:「芮警官你聽著,一個女人敢這麼玩兒,有種!我黃某佩服!我早晚是個死,不逃了。我做過很多惡,今天我就做件積德的事,我把槍扔了,我送你去醫院,你流血過多會死的。」喊話之後黃福海把兩支槍扔掉,撩起灰色休閒襯衣和背心轉了一周,把褲子口袋掏空了翻出來,又拉起褲腿,示意身上沒有藏匿武器,然後向芮小丹走去。

    芮小丹看在眼裡,心裡笑道:這個傻瓜,耍這種小聰明,還是貪生哪!她等黃福海走到近前有八九米的時候,使盡力氣微弱地喊道:「站住,否則我開槍了!」

    黃福海站下了,說:「我繳械了,你向我開槍就犯法了,再說我是來救你的,你向我開槍也不人道,所以你不能開槍。」說著他繼續往前走。

    芮小丹果斷開槍,一槍打在黃福海右小腿上,使他單腿跪地。

    黃福海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仍然往前移動,說:「我真是來救你的,相信我。」

    芮小丹又開了一槍,這一槍打在黃福海左小腿上,使他雙腿跪在地上。

    這時,從遠處傳來了警笛和汽車的轟鳴聲,芮小丹抬眼望去,只見五六輛汽車風馳電掣般朝這邊駛來,有警車,有轎車,甚至還有一輛紅色出租車,車隊捲起一片浩浩蕩蕩的黃土,非常壯觀。芮小丹恍恍惚惚覺得像是電影的畫面,心裡感歎:如果這是拍電影,她一定有機會重拍一條,她會這樣處理、那樣處理……

    黃福海看著警察的車隊飛快逼近,突然哀求道:「芮警官,您發發慈悲給我一槍吧,我早晚是個死,你現在一顆子彈就成全我了,省得政府再給我治傷、吃喝、起訴,省下點錢也算我給社會做過奉獻了。」

    芮小丹說:「你剛才有機會。」

    黃福海說:「我太貪了,剛才還想活。」

    芮小丹說:「你沒武器,我沒權力處決你。」

    黃福海用一種求死不能的人才會有的絕望聲音喊道:「廢話,老子要有武器還用求你?」

    芮小丹不理睬他了,看著車隊開過來,許多警察、武警還沒等車停穩就衝下來,她看見了曾華、黃文賢、王隊長……腦海裡卻浮現出那年春節前丁元英扛一箱方便面的情景,心裡黯然自語:乖,我以後不能再疼你了,自己去找吃的吧。她吃力地撐起一點身子,把槍伸進胸部頂住心臟摳動了扳機,隨著砰的一聲槍響,她自殺了。

    近在咫尺的黃福海眼看著芮小丹開槍自殺,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張大、定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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