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救世主 第三十九章
    1

    劉冰的身子倚著門框,默默地抽著煙,默默地看著這位集董事長與總經理職務於一身的女人把寶馬轎車開走了,心裡空空蕩蕩不是個滋味。

    這輛車他是在王廟村召開預備股東會議那天接手的,在兩年零四個月的時間裡,這輛車一直跟他朝夕相處,形影相隨,儼然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寶馬是財富、實力與地位的象徵,是令人神往的夢想。儘管養車的費用很高,而他從來不必為養車的費用擔心,所有的汽油費、停車費、違章罰款都由公司付賬。他喜歡那種駕駛寶馬在都市裡穿行的感覺,他喜歡西裝革履從寶馬車下來的時候那種被人仰視與羨慕的目光。

    此刻這一切都成為了過去,而門前的車位也由原來的寶馬變成了嶄新的白色奧迪。肖總自己會開車,不需要他這個司機了。

    他沒有料到情況會這樣的劇變,這種劇變意味著即使公司勝訴他也沒有出任總經理的機會了。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訴訟結果還沒出來公司股權就發生了根本變化?為什麼肖亞文會在訴訟前景凶多吉少的情況下入股公司?她又是根據什麼判斷出格律詩會勝訴?

    劉冰正在黯然神傷,忽聽有人搭腔:「劉主任,閒著哪。」

    劉冰這才注意到馬路邊有兩個熟人走過來,看樣子剛下出租車。來人是朝陽區慧通音響機架專賣店的店主杜小川,慧通店的部分機架是從格律詩公司進貨。

    劉冰等杜小川走到近前,招呼道:「杜老闆可有日子沒來了。」

    杜小川說:「淡季,不走貨。」

    劉冰請杜小川進店裡,問道:「需要啥貨?」

    杜小川說:「四倉鋼琴漆黑色5套,棕色2套,亞光黑色3套,原木貼面2套。兩倉鋼琴漆黑色3套,棕色2套。雙柱音箱架2對,單柱音箱架1對……」

    劉冰一邊聽一邊用筆記到紙上,然後把貨單放到茶几上,說:「小楊去送貨了,一會兒就回來。咱先把貨搬到門口,呆會兒好裝車。」

    於是兩人就動手搬貨。

    正在幹活的時候,門口來了一輛灰色保時捷豪華跑車,這輛車沒有停到車位,正巧趕上小楊的車也送貨回來,保時捷車擋住了麵包車的通道,麵包車只能在後面等著。一個戴墨鏡的女士從保時捷車裡出來,跑車這才開到車位,讓開了通道。小楊看到門口的貨物,直接把車停在了最方便裝車的位置。

    劉冰見女士往店裡走,就上前招呼道:「小姐,您請進,請隨便看看。」

    話音未落,又有一輛高級轎車開過來,在麵包車的正前方停下,從車裡下來兩個穿白襯衣打領帶的男人,轎車完全堵住了麵包車的去路。劉冰見狀快步走出去對兩個下車的男人客氣地說:「對不起先生,您的車不能停在這兒,這輛車裝完貨就得出去。」

    其中一個身材略胖的男人解釋道:「我們是上海伯爵音響製造公司北京辦事處的,來找格律詩公司的負責人,只呆兩分鐘就走。」

    伯爵公司是AV音響領域大名鼎鼎的企業,他們來幹什麼?劉冰怔了一下,本能地聯想到了眼前的訴訟,於是謹慎地說:「肖總不在,我叫劉冰,是格律詩公司辦公室主任,你們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我負責轉告。」說著,他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胖男人接過名片看了看,收起,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文件交給劉冰,說:「這是經伯爵公司董事會討論決定的意向書,本公司對貴公司的經營模式很感興趣,意向出價650萬收購貴公司。這個消息將在明天見報,本公司期待貴公司的答覆。」

    劉冰拿著意向書驚呆了,甚至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胖男人拿出鋼筆和回執單,說:「劉先生,麻煩您在回執單上簽個名字。」他等劉冰簽上日期和名字,禮貌地與劉冰握手告別,坐上車走了。

    劉冰目送著伯爵公司的車消失在車流裡,忽然發現小楊和杜小川站在他旁邊兩眼出神地望著他,就說:「看我幹啥?裝車呀!」然後對身旁的女士客氣地說:「小姐,您請進。」

    這時,女士旁邊又多了一個男士,顯然是這位女士的司機。

    劉冰將女士請進店裡,熱情地問道:「小姐,請問您想看點什麼?」

    女士環視了一下音響店裡的陳設,指了指那套陳列的音響說:「我就要這套音響,包括配套的機櫃和音箱架子。」

    劉冰歉意地說:「對不起,沒貨。請您到門口看看玻璃上貼著的告示。」

    女士說:「我的人昨天來過,看見告示了,也看見了這套音響。」

    劉冰說:「如果這套能賣,早就賣出去了,等不到現在。實在抱歉,您再到別的店裡看看吧。這套音響是樣品機,總經理有過交代,不能賣。」

    女士說:「我有音響,論牌子比你這響,論價錢能買你這個3套,可我就看上了你這套音響,如果在別的店裡能買到我就不到你這兒了。你不用抱歉,隨你開個價吧。」

    這時,杜小川走過來說:「車裝好了,結賬吧。」

    劉冰仍然歉意地對女士說:「實在對不起,這真不是價錢問題,您還是請回吧。我得跟這位先生結賬,失陪了。」

    劉冰帶杜小川到收銀台的電腦前結算、收錢、開發票,抬眼一看,那位女士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音響雜誌翻閱,她的司機蹲在音響前端詳一台台器材,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神情。劉冰在店裡工作一年多了,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玩家,對眼前這位富貴女士的執著並不感到稀奇。此刻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單不能做的生意上了,而在那張伯爵公司的收購意向書。

    杜小川拿上發票上了麵包車,小楊開車走了。

    劉冰坐在電腦前沒動,心裡想,事實已經擺在那兒了,伯爵公司既然肯出650萬,說明公司的價值肯定大於650萬。他在電腦上算了一下,當初他有13%的股份,按650萬的收購價計算,他可以分到84萬,減去歐陽雪給他墊資14萬,還剩下70萬。也就是說,他退出公司的代價至少是70萬。

    70萬,一個讓人吐血的數字!

    他給肖亞文算了一筆賬:51%的股份,肖亞文在入股的幾天內就賺了300萬。

    劉冰心理不平衡了,極度地不平衡。是他們這些人艱苦創業了兩年多,是他們死打硬拚才打下了今天的局面,可他們卻一無所有,而肖亞文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摘到了果實,就連他這個公司元老也得向一個小女人「肖總、肖總」地稱呼……

    他真是不明白了,肖亞文是根據什麼判斷格律詩公司會勝訴?伯爵公司又是根據什麼判斷格律詩公司會勝訴?為什麼歐陽雪那麼痛快就答應了他們退股?為什麼他們剛剛退股肖亞文就控制了公司?為什麼肖亞文剛一入股就有伯爵公司高價收購公司?這些是不是丁元英預料之中的事?是不是人家早有打算……

    他在思忖,要不要給葉曉明和馮世傑打個電話通報情況,聽聽他們的反應?

    這時,那位女士走過來問道:「師傅,忙完了沒有?」

    劉冰關上電腦,略顯不耐煩地說:「您請回吧,等也沒用。跟您說過了那是樣機,總經理交代過不能賣,您不能讓我為這事丟了工作吧?」

    女士問:「門口那輛白色奧迪是你們的車嗎?」

    劉冰說:「是。這跟音響有什麼關係?」

    女士說:「車在,說明經理沒走遠。既然你做不了主,就請你把經理叫來,我跟你們經理交涉。我今天來了,就沒打算空著手回去。」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司機這時忍不住了,說:「朋友,你知道這位小姐是誰嗎?別說買你的音響,就是白用都是給格律詩這牌子面子。你不懂,叫當家的過來說話。」

    劉冰心說,你就是皇朝天子來貼金也貼不到我劉冰口袋裡。他並不在乎這個女人是何方顯貴,但是顧客有這個要求,如果不應答就可能招來投訴,而且伯爵公司送來意向書的事也應該及時向總經理匯報,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於是,他拿起了電話。

    2

    肖亞文駕駛著寶馬轎車去正天集團總部大樓,她提前到了十幾分鐘,就在樓下等了十幾分鐘,然後按照預約的時間16點30分準時來到正天集團總裁韓楚風的辦公室。

    她約見韓楚風的時候並沒有說明具體來意,而實際上她是受丁元英的委託來向韓楚風歸還寶馬車。為了還車,她昨天下午就把寶馬送到了附近一家信譽好的汽車維修服務公司進行常規保養,今天上午又到一家信譽好的汽車美容店從裡到外做了5個小時的全車美容,然後把油箱加滿。經過美容的寶馬車內飾一塵不染,車表如水晶般光潤。

    周秘書與肖亞文有過一面之交,點頭一笑說:「韓總正等你。」

    肖亞文輕輕敲了一下門,聽到韓楚風「請進」的聲音後推門進去,見韓楚風正從沙發上站起來。辦公室裡只有韓楚風一個人,而滿屋子的煙霧和沙發旁的幾把椅子以及茶几上三個滿是煙頭的煙灰缸說明,這裡剛才還是一番熱鬧場面。

    韓楚風熱情地說:「請坐,請坐。」

    肖亞文坐下,從挎包裡拿出寶馬車的全部手續和車鑰匙放到茶几上,說:「韓總,大哥委託我把車給您送來。小丹有輛車,公司剛買了新車,您那輛車用不上了。」

    韓楚風一愣,說:「你又是大哥又是公司,這口氣裡有東西嘛。」

    肖亞文拘謹地笑了笑,說:「在丁總面前晃悠幾年,漲級了,正趕上有個機會,就混進公司了。」接著,她簡要介紹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

    韓楚風笑了,說:「一年多不見,都成格律詩掌門了,好、好啊。只是那輛車是我輸給元英的,不能再送回來。」

    肖亞文說:「大哥說了,車子用了兩年多,意思到了。小丹有車,他也確實用不上。」

    韓楚風手一揮說:「行,隨他吧。」

    這時,肖亞文的手機響了,她歉意地看了看韓楚風,然後接聽電話。

    電話是劉冰打來的,說:「肖總,剛才上海伯爵電子公司北京辦事處的人送來一份收購意向書,提出以650萬元收購格律詩,還說這消息明天見報,這個情況我跟你說一下。再就是店裡有個女顧客來半天了,非要買那套樣機,怎麼解釋都不行,要直接跟你談,你看這事該咋處理?你是不是回來一趟?」

    肖亞文說:「那套樣機歐陽已經買了,不能賣。我一會兒就回去。」

    辦公室裡很靜,劉冰的嗓門又大,電話裡的內容韓楚風無意間聽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去五台山的時候丁元英提及過伯爵公司這個名字,現在這個名字果然以落井投石的方式出現了。他見肖亞文關了手機,就笑道:「亞文,看你文文靜靜的,我還真想不出你站在法庭上會是怎麼個風采。」

    肖亞文不好意思地一笑,停了一下說:「韓總,公司有個事我想跟您咨詢一下,要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您別生氣。」

    韓楚風說:「咨詢又不是做決定,你說。」

    肖亞文說:「公司租用正天大廈地下倉庫的合同是今年10月底到期,當時多租了幾個月是考慮音箱存在銷不出去的可能,現在那個倉庫已經沒用了,如果現在還有人想租,我的意思是在正天大廈不受損失的情況下能不能提前解除租賃合同,這樣公司就能節省4萬多元的房租。我想咨詢的是,如果我去正天大廈談這事合不合適?正天大廈有沒有可能退4個月的房租?如果正天大廈可能有損失我就不談了。」

    韓楚風說:「談不上損失,那倉庫隨時都能租出去,我看你可以找馬總提提。」他思忖了片刻,說:「馬總他們幾個剛走,你現在下樓到大門口等著,我給馬總打個電話,你們在樓下的廣場見面。記著,就你們兩個談,有個意向了再走程序。」

    肖亞文拿上挎包起身說:「謝謝韓總,那我去了。」

    肖亞文下樓來到正天總部大樓廣場,此時的烈日已經斜向了西邊,但是依然像火球一樣烤著大地。她在門口巡視了一下,見廣場的一角有個漂亮的自行車停車棚,這個位置緊挨著停車場,於是走過去站在車棚的陰涼下等候。

    一會兒,一輛黑色奧迪A6轎車駛過來,在離她有十幾米的車位停下,正天商業大廈的馬總經理從車裡出來,朝她做了一個打招呼的手勢。

    肖亞文幾步走過去與馬經理握手,寒暄道:「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馬經理笑著說:「意思我都知道了,可以理解。你呆會兒還要去哪兒?」

    肖亞文說:「談完了事我就回音響店了。」

    馬經理拉開車門說:「那就上車吧,我送你,咱們車上聊。」

    肖亞文上車,等車開動了之後問:「馬總,您看這事為難嗎?」

    馬經理說:「退你4個月的房租,再賠你一個月租金的違約金。你就在店裡等著,過幾天我派人找你協商,你在協議上簽個字收錢就行了。」

    肖亞文說:「我違約了,你們還賠我違約金?那不行,誰的面子也不能這麼辦事。」

    馬經理笑笑說:「這事要辦就得有違約的一方,不是你違約就是我違約,誰違約都得付違約金。那塊地方想租的人多著呢,我必須是為了照顧關係才不惜跟你違約租給他人,不違約就不夠意思,違約才有價值。你要不想害我就接受違約金,這個錢是承租方出,正天大廈不會有任何損失。承租方出了錢還得感激我,不出錢反而不是個人情了。」

    肖亞文明白了,感歎地說:「長了一回見識,真黑呀!」

    馬經理哈哈一陣大笑,然後搖搖頭感慨地說:「不是咱想黑,是不黑不行啊!用元英的話說,這世界要不是黑白顛倒,那還叫眾生嗎?那該叫天國了。」

    ……

    兩人一路聊著到了格律詩音響店,肖亞文下車,馬經理開車走了。肖亞文看了看麵包車旁邊的那輛保時捷豪華跑車,走進店裡。

    小楊正拿一條毛巾擦汗,看樣子也是剛進門。

    劉冰在接待兩位挑選音響機櫃的年輕夫妻,見總經理來了,就對那位女士說:「這是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你的事跟她一個人說就行了。」然後從收銀台拿來伯爵公司的收購意向書交給肖亞文,說:「肖總,這就是伯爵公司送來的意向書。」

    肖亞文草草看了一眼意向書,收進包裡,問女士:「小姐,是您要買音響嗎?」

    女士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肖亞文,問道:「你是管事的?」

    肖亞文說:「是的。讓您等了這麼久,我很抱歉。請允許我向您解釋,這套音響不僅是樣機,而且已經售出了,買這套音響的也是一位女士。所以確實很抱歉,這套音響確實不能賣給您,還請您多諒解。」

    女士問:「就是你把音響界搞得沸沸揚揚?」

    肖亞文答道:「我沒那麼大能量,也不能回答您這個問題。」

    女士說:「我是歌手楚婕,很喜歡音響,朋友都叫我39婆,都燒到39度昏頭了。其實我對國產音響並不感興趣,最近到法國演出,逛音響店的時候發現了這種兩台前級四台後級的推法,當場就鎮住了,一打聽還是國產的,回來我就找這套音響,已經買不到了。」

    女士說著摘下墨鏡,果然是當紅搖滾歌星楚婕。

    肖亞文說:「楚婕小姐,我很喜歡您的歌。幸會,幸會!」

    楚婕說:「好劍得賣給好劍客,好音響得賣給喜歡它的人。我工作很忙的,今天在這兒等了這麼久,不拿到音響我是不會走的。你說樣機已經售出了,可樣機還在。你既沒標識售出也沒標識非賣品,我就有理由認為是可以購買的商品。」

    這下肖亞文做難了,說:「楚小姐,這套音響真已經售出了,買主是歐陽小姐,她既是我的朋友又是公司股東,因為這對音箱是最早的一批,她想留一套原汁原味的。也因為她是公司股東,樣機一提走店裡就空了,所以還一直在這兒擺著。」

    楚婕說:「那我就更得要了,我就要第一版原汁原味的。」

    肖亞文想了一下,說:「我是真被您感動了,可我也真做難了。這樣吧,我給歐陽打個電話,您跟她說,她要同意您就拉走,她要不同意您也別讓我做難了。」

    楚婕說:「好,你打吧,我跟她說。」

    肖亞文從挎包裡拿出手機撥通了歐陽雪的電話,把情況向歐陽雪介紹了一遍,然後把手機遞給楚婕。

    只聽歐陽雪在電話裡說:「楚小姐,你好,你好!我很喜歡你唱的歌,感謝你這麼喜歡格律詩音箱,我同意那套樣機轉讓給你,感謝你對我們公司的支持。」

    楚婕激動地說:「歐陽小姐,謝謝你,太謝謝你啦!」

    肖亞文對小楊說:「打包,裝車吧。」

    劉冰過來說:「小楊,你先把機櫃和音箱架給人家送去,這兒我來,這麼一堆器材拆下來包裝得點時間呢,我裝好估計你也就回來了。」

    於是,小楊就去為那兩位年輕夫妻送貨。

    劉冰在拆卸和包裝音響,肖亞文、楚婕和楚婕的司機一起幫忙。

    3

    天黑了,沸騰了一天的都市轉眼又沉落在燈火的海洋裡。

    那套音響終於還是被那位執著的女士買走了,店裡的佈局發生了變化,原先擺放音響的位置立刻顯得空了一塊。肖亞文經過反覆觀察、思量,和劉冰、小楊一起把商品進行了重新擺位,使空間與商品協調、合理。

    忙到晚上8點多,肖亞文在前廳隔壁的儲藏間把拖把和抹布洗乾淨,湊著水龍頭洗了一把臉,用紙巾吸乾臉上和手上的水,到前廳的收銀台拿上挎包,又退到門口對重新佈置的環境審視了一遍,這才對劉冰和小楊說:「行,今天就到這兒吧。」

    劉冰非常想問一下肖亞文對伯爵公司意向書的態度,話到嘴邊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股東了,那不是僱員可以打聽的問題,於是話就變成了:「肖總,店裡人手不夠。」

    肖亞文說:「先這麼維持著,等訴訟有個結果了再說。現在招人,一旦敗訴了,人家剛上班就失業,那就把人家耽誤了。你們鎖上門吃飯去吧,早點休息。」

    肖亞文推門出去了,走到嶄新的白色奧迪車前打開車門坐進去,落下車窗戶通風。在太陽下曬了一天的車廂不但悶熱,而且還有一股新車特有的裝飾材料的氣味。就在她啟動車的時候,她從後視鏡裡看見小楊正在給店門外層的柵欄鐵門上鎖,而劉冰則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這邊,那失落的神態好像是誰搶走了他的東西。

    劉冰失落的神態讓肖亞文心裡瞬間滋生出一種莫名的悲憫,好像她就是那個搶了劉冰東西的歹人。她把車倒出來調整好方向,然後順著出口上了馬路。她理解劉冰的感受,也明白劉冰的思想變化。畢竟她這個警官大學的本科生在北京打工6年了,畢竟她有了6年的社會閱歷。她知道,當人一旦從危險裡跳出來,他就不再去關注這個事物的危險了,他的目光就會全部落在這個事物的利益上,這就是人。

    夏日的晚風吹進車窗,吹拂在她的臉上,這樣的情景很容易讓人喚起清爽、飄逸和自由的感覺,然而她卻全然沒有在意,她的心被一場決定命運的訴訟牽著,不得不去沒完沒了地假設、推斷,再假設、再推斷……自從她接手了案子,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尤其是在接管了公司的短短幾天裡,她的臉頰消瘦了,眼睛裡隱隱有了血絲。

    但是,她是快樂的。

    她注意到了自己的變化,她已經有好幾天沒穿職業裝了,而穿衣服時也不再去考慮老闆和公司對職業女性的形象要求,她可以穿自己所喜歡的那些簡潔而得體、休閒而淡雅的更符合自己個性的衣服。這讓她頓悟:原來女人可以不穿職業裝也是一種權利。

    汽車快要開到她居住的小區了,可她沒有一點食慾,也沒有做飯的興致,特別想找個清靜幽雅的地方呆一會兒,讓腦子好好放鬆一下,但是又捨不得花那種消費,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消費一回,於是車到路口她調轉方向朝一條北京有名的酒吧街駛去。

    本來做訴訟代理就是一件勞神的事,現在又憑空冒出來一個收購意向書,而格律詩與伯爵公司既沒有利害關係也沒有商業往來,這件事與當前的訴訟有沒有關係?伯爵公司的意圖是什麼?這些都是個謎,必須得有個清晰的答案。她當然可以打電話向丁元英請教,但必須得是經過她思考而不得其解的時候。她覺得,她能爭取到一個可以通過請教和詢問幫助她判斷事物的朋友就已經很幸運了,而越是這樣,她就越需要讓朋友對她有信心。

    來到酒吧街,她在一個名叫「懷舊咖啡屋」的店前停下車。

    懷舊咖啡屋是一個刻意突出懷舊情調的小店,店面雖不大,裝飾也說不上豪華,卻以其獨特的個性而具有一定的文化內涵。一張老唱片、一個紅袖章、一頂舊軍帽……不經意的一件東西都能把人帶回逝去的那段歲月。這裡的顧客多為40歲左右的中年人,也有個別喜歡這種情調的年輕人,他們品著咖啡,在背景音樂與柔和的光線下低語而談。

    肖亞文在一張靠窗戶的桌子前坐下,這個位置既可以享受咖啡屋的清靜,又能觀賞窗外的夜景,玻璃窗隔離了外面的聲音,看著窗外猶如觀賞一部無聲電影。她喜歡這裡質樸而執著的文化氛圍,也喜歡觀察有閱歷的人交談時的那種沉穩的神態。

    要了一杯咖啡,她從包裡拿出那張收購意向書再次審閱,看意向內容,看伯爵公司董事會的落款和公章,看伯爵公司董事長的簽字。

    不經意間,對面坐過來一個30多歲的男子,面目英俊,穿著高級短袖襯衫,留一頭瀟灑的髮型,左手端一杯紅酒,用最老套的方式問:「小姐,我能請您喝杯咖啡嗎?」

    肖亞文對這種司空見慣的搭訕一向很反感,說:「謝謝。不可以。」

    男子對女士的這種回答顯然也是聽多了,並不介意,仍按經典套路說:「被您拒絕真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您很漂亮,而被您拒絕更讓我感到了您內在的修養。」

    肖亞文一聽就知道這是老手了,她不想因為這種文明的糾纏壞了心情,也覺得這種男人也應該給他點摧殘,於是說:「喝杯咖啡倒也沒什麼,然後呢?」

    男子說:「然後就閒聊聊。」

    肖亞文又問:「然後呢?」

    男子怔了一下,說:「然後……就沒然後了。」

    肖亞文說:「那您為什麼不請男士而一定要請女士呢?您不夠誠實,而且您千萬別說秀色可餐,那樣的話您就坐到一邊餐去,連咖啡錢都省了。」

    男子有了一點尷尬,說:「然後?然後就認識了。」

    肖亞文仍問:「然後呢?」

    男子說:「投緣的話,就會有一些交往,成了朋友。」

    肖亞文繼續問:「然後呢?」

    男子說:「然後……就真沒然後了。」

    肖亞文搖搖頭一笑,說:「然後就上床了,不然您大可以秀色可餐。您看,一杯咖啡承載著這麼偉大的使命,您還是留著有的放矢吧。」

    男子尷尬難當,問了一句:「那您來這種地方幹什麼?」

    肖亞文說:「那就得把這兒的老闆請出來回答了,或是懷舊咖啡屋誤解了您,或是您誤解了懷舊咖啡屋。」

    男子起身走開了。

    肖亞文恢復了清靜,繼續思考伯爵公司意向書的問題。她靜靜地坐了3個小時,3個小時之後她得出了一個判斷:格律詩的生產成本對伯爵公司可能有潛在威脅,伯爵公司此舉只是虛晃一槍而已,意圖不在於收購,而在於接近、瞭解。

    她覺得伯爵公司給她上了一課,題目叫:居安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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