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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芮小丹來德國探親的第十二天,也是她在法蘭克福度過的第十天。
芮小丹在法蘭克福期間恰逢紫竹園酒店裡有個洗碗工的空缺,她沒讓母親招工,自己頂了這個崗位。洗碗的活兒在餐館裡是最累的工種,她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酒店的洗碗間裡刷盤子,也兼幹一些打雜的差事,如切菜、端盤子、清理檯面、倒垃圾,一天做下來累得筋疲力盡,腿都抬不起來,倒在床上就睡,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這樣她才能不讓自己的大腦去思想,才能緩解她思念丁元英的心苦。
她8歲跟母親來到法蘭克福,在這個城市裡度過了7年的少年時光,她在國內讀書期間每年的寒暑假期也要過來,工作以後這是她第三次來探親。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時間這麼漫長,在沒有丁元英的日子裡,時間居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這麼難熬。
母親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卻心裡明白。
過了中午,紫竹園酒店也就過了客流的高峰期,餐廳和露天酒吧的客人逐漸少了,幾個服務員也不像剛才那樣忙碌了。餐廳不忙,洗碗間裡卻該忙了,碗池裡各種各樣的盤子、碗以及其它餐具堆成了一座小山。芮小丹穿著紫竹園酒店天藍色的制服,繫著圍裙戴著乳膠手套,彎著腰趴在半人高的水池旁邊刷盤子,耳朵聽到的是流水聲和各種瓷器的碰撞聲,眼睛看到的都是圓盆、圓盤、圓碗、圓、圓、圓……
就在芮小丹快要把水池裡的餐具洗完的時候,放在她旁邊檯子上的手機響了。她心裡猛然一顫,本能地想到這是鄭建時的電話,因為國內的朋友知道她在德國是不會輕易往她手機上打電話的,誰都清楚手機國際漫遊的高額話費。她等待鄭建時的這個電話已經等得太急切了,如果音箱代理的事情辦好了,那就意味著她在德國的事情全部辦完了。
她摘下手套打開手機,果然是鄭建時的電話。
鄭建時說:「小丹嗎?我是鄭建時,我在火車上,再有二十多分鐘就到總站了。音箱代理的事已經全部辦妥了,我到站以後怎麼跟你聯繫?」
芮小丹說:「我馬上去總站接你,在總站的正門碰頭,總站正門。」
鄭建時說:「總站正門,好的,好的。」
芮小丹問:「鄭大哥,你還沒吃飯吧?」
鄭建時說:「還沒呢,下火車再說。呆會兒車站見。」
掛了電話,芮小丹匆匆把剩下的餐具洗好,也顧不上往消毒櫃裡擺了,到更衣間換了衣服拿上皮包,來到服務台向母親告假,母親正拿著計算器核對中午的營業賬目。
芮小丹走到母親跟前興奮而低聲說:「媽,剛才接到鄭大哥的電話,我的事情辦完了!給我車鑰匙,我去火車總站接鄭大哥,他還沒吃飯,您給準備幾個好菜,千萬別放魚肉,他是佛教徒,持戒的。餐具都洗好了還沒往消毒櫃裡放,我時間來不及了。」
芮母把車鑰匙給她,然後從櫃檯裡拿出一塊電視屏幕大小的招工牌子對旁邊的一個南斯拉夫籍女服務員說:「貝雅,把這個掛出去,洗碗工。」招工牌子的兩面都有德文,一面寫的是:招聘服務員。另一面寫的是:招聘洗碗工。
芮小丹說:「這就給炒了?」
芮母連頭都沒抬一下,一邊算賬一邊不緊不慢說:「你等的不就是這個電話嗎?你也來十幾天了,看我也看了,事情辦完就早點回去吧。」
芮小丹被母親一語中的,既窘迫又內疚,低聲道:「媽,我不知道該怎麼跟您說。」
芮母說:「我這兒挺好,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別讓我跟你操心就行了。」
芮小丹拿上車鑰匙出去了,走出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那塊招工牌子,那塊牌子是用塑料板做的,已經用了很多年,噴上去的油漆字都褪色了。她發動著汽車,朝著法蘭克福火車總站駛去。
法蘭克福火車總站位於市區,是歐洲最繁忙的火車站,車站有24個站台,幾乎每時每刻都有歐洲各地的國際列車在這裡駛入、駛出,平均每天的客運量將近26萬人。車站地下層有近郊列車、市內列車和購物中心,車站正門前面就是有名的凱撒大街。
芮小丹停好車來到火車總站正門,沒等多久就見鄭建時提著一隻公文包走出站,她迎上去與鄭建時握了握手,說:「鄭大哥,麻煩你了。」
鄭建時說:「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芮小丹說:「我讓我媽準備飯了,到了法蘭克福你怎麼也得到我家店裡吃頓飯,有什麼話咱們到飯桌上再聊,走吧。」
鄭建時說:「我把情況跟你談談,下午就回去了。」
芮小丹說:「吃過飯我送你到機場火車站,飛機、火車,什麼趕點坐什麼。」
兩人走到火車總站停車場上車,芮小丹駕車回紫竹園酒店。
路上,鄭建時說:「小丹,你氣色不大好。」
芮小丹說:「這些天在餐館裡刷盤子,有點累吧。」
鄭建時笑笑說:「你大老遠來一趟,你媽捨得讓你刷盤子?」
芮小丹說:「我十幾歲就到店裡打雜掙零花錢,家裡已經習慣了。」
鄭建時點點頭說:「好,好哇!」
午餐時間已過,紫竹園酒店露天酒吧的遮陽傘下坐著七八個喝酒聊天的客人。芮小丹進酒店的時候看門口掛著的那塊招工牌子已經不見了,這裡就是這樣,掛上招工牌子一會兒的工夫就會有人來應聘。
芮小丹把鄭建時向母親做了介紹,然後說:「媽,鄭大哥吃過飯還要趕回柏林。」
芮母說:「菜都配好了,你們聊,我這就讓廚房做去。」
芮小丹選了一張餐廳東南角的五號餐桌請鄭建時入座,這個位置對其他幾位喝酒的顧客互不影響,便於談話。服務員沏好一壺茶端來,給兩個杯子都倒上。
鄭建時從包裡取出音響測評報告、格律詩公司印章、現金、代理協議、照片等一堆東西放到桌上,先把四份代理協議和一疊照片遞給芮小丹,解釋道:「代理的事按咱們說好的條件都辦妥了,簽約現場和音響在店裡的陳設都拍了照片。我想,也許格律詩公司以後做宣傳彩頁的時候能用得上。」
芮小丹先看那沓照片,有鄭建時與代理商簽字、握手、碰杯的場景,有整套音響在音響店裡作為商品陳列的場景,有格律詩音箱在貨架上的特寫,有柏林、巴黎、倫敦三個城市各自音響店門面的全景,照片裡的人物除了鄭建時之外全是金髮碧眼的洋面孔……她一張一張地看著,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恍惚這一切都是在夢境而不是真實的存在。那些音箱、機櫃,那座遙遠的王廟村,那群名叫葉曉明、馮世傑、李鐵軍、周國正的人們……所有這一切都與這幾個歐洲國際大都市有了某種虛幻的聯繫。
芮小丹接著看四份代理協議,這四個代理公司分別是:
格律詩音箱歐洲總代理……柏林斯雷特姆貿易公司
格律詩音箱德國總代理……柏林格爾斯勒視聽電器公司
格律詩音箱英國總代理……倫敦梅洛林音響電器公司
格律詩音箱法國總代理……巴黎諾爾聖西視聽電器公司
鄭建時指了指現金說:「音響賣出去了兩套,格貝森懂音響,他買了一套。辛格一看音響師買了,也趕緊跟著買了一套。花8千馬克的錢去買3萬馬克的音質享受,這個賬不用算就出來。這是16000馬克,你收下。」
芮小丹高興地說:「太好了,不管怎麼說也是開張了。」
鄭建時說:「還有件事,米哈根實驗中心的測評報告出來以後,詹妮心裡有底了,委託柏林《音響世界》雜誌社對格律詩音箱組織一次專家測評,也叫主觀測評吧,要求雜誌社邀請的評委裡除了德國專家以外至少要有一名中國專家和一名日本專家,意思是增加點國際化的含金量,有個中國專家也便於測評結果在中國本土傳播。」
芮小丹心裡一沉,問:「這得花多少錢?」
鄭建時說:「好像是11萬馬克,現在花錢還是小事,問題是這事鬧大了。」
芮小丹問:「怎麼了?」
鄭建時說:「雜誌社拿到佣金以後又拓展了思路,打算再徵集最多九個名額的音箱有償測評,號稱十款音箱大測評,這樣就能在一個爐灶上賺更多的錢,當然其它音箱的參評費要比格律詩音箱低得多。詹妮同意了,因為這就成了國際性的音箱測評,格律詩音箱再輸也是第十名,怎麼都是贏。可我擔心,這戲做過頭了還是不是元英的本意?」
芮小丹問:「詹妮這樣做僅僅為盡點地主之宜嗎?」
鄭建時說:「有盡地主之宜的成分,也有其他的考慮。詹妮是什麼人?沒點知進退的道行能壓得住索林特那種場子?私募基金她押了一把淨賺900萬馬克,元英的500萬馬克在她手裡流通3年,她知道元英是誰,她也需要這個機會。」
芮小丹思忖了一下說:「我不知道這裡的背景,還是不問的好。」
這時服務員把飯菜端上來了,主食是米飯,三菜一湯是香菇小白菜、青椒炒(又鳥)蛋、素燒豆腐和一碗三絲湯,三絲就是粉絲、豆腐絲和海帶絲。
芮母跟過來歉意地說:「鄭先生,小丹讓做幾個好菜,可是廚師沒做過素齋,店裡也沒有素齋備料,所以臨時拼湊了幾個,您多包涵。」
鄭建時說:「哪裡,你們能這樣照顧我,非常感謝!」
芮母說:「您慢用。」
芮小丹說:「你先吃飯,我也不打擾了,我去把這些東西放起來。」說著,她把桌上的印章、文件、現金收到一起,走到服務台跟母親說:「媽,呆會兒我去機場車站送鄭大哥,這些東西您先幫我收著,放在車裡不安全。」
母親說:「你跟我來辦公室。」
芮小丹跟母親走進酒店辦公室,母親打開保險櫃,把芮小丹的東西放進去,又從保險櫃裡拿出兩沓事先準備好的現金,鎖上櫃門。
芮母拿著兩沓錢說:「你在店裡干了8天,每天工作11個小時,去掉兩個半天給你按7天算,工錢一共是1386馬克。這5千是媽給你的,來回的路費和想給你買點東西的錢都包括在裡面了,自己喜歡什麼就買點什麼,看看給歐陽、亞文她們帶點什麼合適,機票該訂就去訂了,準備準備回去吧。」說完把兩沓錢遞給芮小丹。
芮小丹說:「工錢我要,那錢我不要,我跟您說了我不缺錢花。」
芮母嗔怪地責令道:「這孩子,掙是掙的,給是給的,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頂嘴?」
芮小丹不再爭執,接過錢低聲說:「媽,想一個人就這麼苦嗎?」
芮母說:「做人就苦,沒這個苦有那個苦,你這麼聰明還問這種傻問題?」
芮小丹黯然一笑,說:「媽,我去過機場車站就直接回柏林的家了,柏林那邊的事我得跟元英說說,回國的事也得跟他先打個招呼,晚上我來接您。要談的事太多,我得用電腦上網跟他聊,不然電話費太多了。」
芮母說:「你也沒吃飯呢,沒事了就自己找點吃的去。」
……
鄭建時將要吃完飯的時候,見芮小丹走過來了,他把碗裡的米飯吃完,拿餐巾紙擦了擦嘴說:「挺好,挺好,菜做得不錯。」
芮小丹笑笑說:「鄭大哥吃素齋,誰請你吃飯都簡單。」
鄭建時說:「事情都辦了,飯也吃好了,小丹,那我就回了。」
芮小丹說:「好,我送你去機場車站。」
鄭建時拿起皮包起身,對走過來的芮母禮貌地說:「大媽您忙著,我回去了。」
芮母把他們送到門口,直到他們駛離紫竹園酒店。
法蘭克福機場是歐洲最大的航空港,也是德國最大的交通樞紐,機場一共有五層,機場車站就是建在機場地下層的火車站,地下一層的列車通往德國各大城市。由於航班和列車聚於一處,所以從這裡出行非常方便。芮小丹把車開到機場底層的停車場,然後去查看了最近一班的火車和班機,鄭建時買了一張3點10分的機票,他們在登機入口處握手道別。
送走了鄭建時,芮小丹忽然覺得渾身無力,又累又餓。她知道,這是因為格律詩公司的事辦完了,母親也同意讓她提前回國了,她的那顆不安靜的心放下了。她在大廳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無心地聽著大廳裡一遍一遍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的廣播,茫然地看著眼前走過來走過去的人們,腦子裡卻下意識地浮現出古城,浮現出幾張聰明的面孔。
她不由自主地想:誰是聰明人呢?葉曉明、馮世傑、劉冰他們都是聰明人,他們可以不必知道柏林、巴黎、北京能做什麼,不必知道韓楚風、詹妮、鄭建時是何許人,不必知道資金從哪裡來,不必知道人情這東西將來要回應什麼……總之,只要有丁元英就行了。他們知道用了一個丁元英也就用了他的知識、智慧和社會關係,用了他的一切可用之處,他們是聰明人。
那麼,聰明與智慧在多大程度上能兼容呢?她想。
芮小丹回到柏林的家已經是下午3點多鐘了,這時候是北京時間夜裡10點多,她知道丁元英在這個時間還不會睡覺。她從冰箱裡拿了兩片麵包抹了點果醬夾上,拿了一瓶礦泉水,一邊吃著一邊走到書房打開電腦,然後拿起電話撥號。
電話撥通後,芮小丹說:「元英,我是小丹。鄭大哥來過了,吃過飯就回柏林了,我送他到機場剛回來。你現在把電腦打開,上到中華佛教網站註冊個名字進到佛法聊天室,我的暱稱叫醜小鴨,你上來找我,咱們在文字聊天室用密談聊。」
丁元英說:「打字太麻煩,就在電話裡說。」
芮小丹說:「把那麼多事情說清楚得好多電話費,能省的為什麼不省?文字聊,聊完了以後我還要把你說過的話粘貼下來慢慢看呢,這麼不善解人意。好,掛了。」
她掛了電話,操作電腦上到中華佛教網站進入佛法聊天室,點擊功能菜單裡的打開包廂選項,界面出現警告:您的包廂已經開啟!包廂的用途是把跟你相關的話分屏顯示,並不起保密的作用,如要保密仍需選擇「密談」選項!她再點擊「密談」選項。
等了一會兒,一個名叫「老漢憨憨」的暱稱用密談對她說:「小丹,我是元英,我已經在包廂密談裡,你可以開始了。」
芮小丹一看見「老漢憨憨」的暱稱就笑了,她把四份代理協議和賣出兩套音響的事向丁元英講了一下,又講了詹妮委託柏林《音響世界》雜誌社對格律詩音箱組織專家測評以及事態演化的事。她只客觀地講事情,沒有任何個人判斷。
丁元英對詹妮的「委託測評」打出了八個字:頭上安頭,婦人之見。
談完了公事,接下來他們開始談私事——
芮小丹:這裡的事已經辦完了,我想這幾天就直接回去,不從耶路撒冷繞道了,一繞道又得多耽擱幾天。
丁元英:這樣不好,你探親的目的就是陪你母親。如果你在執行任務,你也能說句『我想你了』就回家嗎?
芮小丹:反對!條件設置錯誤!那是沒選擇,這是有選擇。我媽看我心不在這兒,已經同意讓我回去。我想你了,很想。
丁元英:確定回來?
芮小丹:確定,我一分鐘都等不及了。
這時,丁元英停止了打字,兩個人的對話停滯了,一分鐘、兩分鐘……芮小丹在心裡揣度:他生氣了,一定是生氣了。她打出一行字:你生氣了?
屏幕上沒有回應。
等了一會兒她想:他是不是掉線了?於是打出一串問號,「老漢憨憨」的暱稱還在,這說明他沒有掉線。又等了一會兒,丁元英還沒有回應,她決定陳述自己的觀點,一邊斟酌著詞彙一邊打字:元英,我是警察,就連我這個警察也沒有像你那樣完全活在「應該」裡,你看看你,做什麼都是應該、應該,整個人都活在「應該」裡,活在「如法、如是」的規律裡,我們就不能往「我想」裡活一點嗎?活得像計算機一樣精確,連接吻都納入了程序,生活精確到這種程度好嗎?對此我有看法,我申訴……
就在她將要打完這段文字還沒有點擊發送的時候,屏幕上出現了丁元英發送的文字。
丁元英:我剛向北京機場售票處咨詢過,北京到特拉維夫的航班每星期有兩個班次,後天有一班,北京時間15:50起飛,當地時間21:10降落。我明天早上坐飛機去北京,這樣就能當天拿到簽證,出行就有把握了。從法蘭克福到特拉維夫的航班很多,你根據我的班次協調一下時間,我們在特拉維夫見面。
芮小丹看完文字呆住了,血流加快,心跳加快,這個突如其來而且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讓她不知所措。停了十幾秒鐘她把打好的那段話刪掉,改成:你在賭氣,你還是想讓我繞道耶路撒冷。
丁元英:在你看來,我對「我想你了」就可以那麼無動於衷嗎?「我想你了」和「必要信息儲備」兩條思路不必矛盾,它們的交匯點就在耶路撒冷。
芮小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激動,突然想到了聊天室界面上的「表情短語」功能,於是選擇了一個「感動」的代碼發送出去,屏幕上就出現了這樣的文字:醜小鴨被感動得咧著大嘴哇哇大哭,鼻涕眼淚流得一塌糊塗。
丁元英:有個條件,我去特拉維夫不便讓人知道。
芮小丹:為什麼?
丁元英:性隱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萬里送身,我這老臉掛不住。
芮小丹:哈哈哈……個人隱私受法律保護,好吧。如果你和我一起遊覽耶路撒冷,那就不是信息儲備了,是永恆的記憶。不是我狡辯,透視文化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我自己看也看不出門道,無非是女人的小感覺、小情調這些空洞的東西。
她打完這行字,又在「表情短語」功能裡點擊發送了兩個代碼,一個是:醜小鴨聽了老漢憨憨的話,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一個是:醜小鴨拿出一張狗皮膏藥,在小爐上細細地煨熱後,〞啪〞地摀住了老漢憨憨的嘴巴!
她看著電腦屏幕,心裡洋溢著幸福的暖流。
2
本—古裡安國際機場的鐘錶終於指向了21點50分,候機大廳裡迴響著聲音柔美的播音小姐用希伯萊語和英語播出的最新航班信息,液晶顯示牌上也滾動播出相同的信息,從北京到特拉維夫的航班已經正點降落。
儘管飛機降落後乘客通過海關仍需要時間,芮小丹還是禁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出口處靠近,實際上那裡已經聚集了許多接機的人,有人拿著寫好名字的牌子,有的人明知無效也下意識地往通道裡張望。由於巴以衝突,本-古裡安機場無疑是世界上安全戒備最嚴格的機場,大廳裡到處是荷槍實彈的警衛,冷靜而警惕地注視著大廳裡的每一個人。
芮小丹比丁元英乘坐的班機提前三個多小時到達特拉維夫,她在沿海岸線的佩瓦提沃酒店以她和丁元英兩個人的名字訂了標準為85美元的雙人房,在酒店兌換了500美元的以色列貨幣謝克爾,洗過澡稍做休息,提前半個多小時來到機場等候。
經過一段焦急的等待,一隊推著大包拎著小包的乘客終於出現了,乘客沿著通道有秩序地魚貫而出,許多人遠遠地就開始東張西望搜尋接機的親友。芮小丹在乘客的列隊裡發現了
丁元英,他穿著一條淺灰色褲子和一件淺藍色休閒襯衣,幾乎沒有帶任何行李,惟一可以稱作行李的就是左手拎著的那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購物塑料袋,而且裡面並沒有裝多少東西,沒有半點出國旅遊的扮相,更像是剛從小賣鋪裡買了東西出來。
芮小丹迎上去,來不及擁抱就焦急地問:「行李呢?」
丁元英示意了一下塑料袋說:「夏天不用帶衣服。」
芮小丹當即做了一個誇張的昏厥狀,接著撲上去抱住他陶醉地說:「你就這樣出國旅遊了?哦……寶貝兒,你太可愛了!」
丁元英問:「旅館訂好了?」
芮小丹說:「旅館訂了,機票也訂了。先去吃飯吧,吃完飯再回旅館。」
他們出了候機大廳,在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去市區。本-古裡安機場距離市區不到二十公里,出租車行駛了二十多分鐘到了Hayarkon大街。特拉維夫是以色列最大的城市,具有歐美的大都市風格,也是以色列的經濟、文化中心,夜生活非常豐富,是著名的不夜城,各種酒吧、飯店生意興隆,顧客大多是年輕人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芮小丹和丁元英在Hayarkon大街佩瓦提沃酒店旁邊的一家餐館吃了一頓以色列風味的晚餐,西紅柿黃瓜沙拉、大盤烤肉、餅子和一個湯,兩人要了一大杯啤酒分成兩杯喝。這是一個幸福的時刻,芮小丹從丁元英的特拉維夫之行再一次感到了她在他心裡的存在,作為女人,還有什麼能比「愛著」和「被愛著」更讓人滿足呢。
吃完飯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他們回到酒店,丁元英在服務台出示護照核對身份再次做了住宿登記,兩人乘電梯到十五樓,進了1508號房。芮小丹把希伯萊語和英語兩種文字的提示牌「請勿打擾」掛在門外,關上門後又按下門鎖。
丁元英把那個塑料袋「行李」放到茶几上,拉開窗簾,從十五樓望下看,前方是一片茫茫大海,海上輪船的燈光在夜幕的海面上像一座華麗的宮殿。芮小丹過來拉上窗簾,把他推到床邊摁倒在床上,脫掉他的鞋騎在他身上。
丁元英問:「不眉來眼去了?」
芮小丹燦爛一笑說:「這次就免了。」
丁元英說:「明心見性了。」
芮小丹解開寬鬆襯衫的鈕扣,露出精美的蕾絲提花文胸,半透明面料使豐滿的(禁止)若隱若現。她低下頭看著他,柔軟而黑亮的長髮散落在肩上。白嫩的肌膚、美麗的臉龐、性感的身體曲線、滋潤的嘴唇、長而濃密的睫毛、迷人的眼睛……她的所有這些女性之美都在向他傳遞著一種攝人魂魄的誘惑。
芮小丹深情地問:「現在你想去哪兒?」
丁元英笑道:「萬里送身威嚴掃地,天堂地獄隨你了。」
芮小丹說:「那我就讓你上天堂下地獄,分別無二。」說著,她去解他的扣子。
……
洶湧澎湃的激情之後,丁元英已經全然沒了力氣,疲憊地躺在床上。芮小丹沉醉地側枕在他胳膊上,一隻手放在他另一面肩頭。她久久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平靜地感受著。這個時候,彷彿一片樹葉都能驚擾這天籟的寂靜。
過了許久,芮小丹低聲說:「你不是送身,你還是想讓我繞道耶路撒冷,你只是不想強迫我,我也不能因為你沒說出來而裝不知道。也許我該自己來,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還是讓你來了。不管怎麼歉疚,我還是很高興。」
丁元英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老婆,我……困了……」
芮小丹抬頭一看,他居然已經睡著了。她將薄被子往上拉拉把他蓋好,熄滅壁燈。
次日,芮小丹一早就起來做出遊的準備,洗漱化妝換好衣服,檢查照相機和膠卷,把信用卡、護照、機票放到她的包裡統一保管。9點多鐘丁元英睡醒了,休息了一夜,時差適應過來了,旅途的疲勞也恢復過來。10點鐘,他們離開酒店乘出租車前往耶路撒冷。特拉維夫距離耶路撒冷60公里,汽車一個多小時到了耶路撒冷老城。
耶路撒冷是基督教、伊斯蘭教和猶太教的三大宗教聖地,歷史在這裡沉積了太多的哀怨與仇恨,也凝結了太多的祈禱、歎息、鮮血、眼淚……據猶太聖經《塔木德》說:上帝給了世界十分美麗,九分給了耶路撒冷。於是就有後人說:上帝給了世界十分哀愁,九分給了耶路撒冷。當上帝耶和華、耶穌基督和真主安拉聚集在同一塊土地上的時候,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地方能像耶路撒冷這樣令人沉思……
兩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老城街道上,隨處可以看到商販、遊人、乞丐、警察、教徒以及身穿防彈背心荷槍實彈的以色列士兵,商販的叫賣聲、教堂的鐘聲、遠處的警報聲、裝甲車的轟鳴聲混做一團。芮小丹過去只在電視裡看到關於人體炸彈和軍事報復的報道,而沒有親身到過這裡的人是無法感受那近在咫尺和隨時隨地的危險,她從人們的眼睛裡看到的是一種本來的、嵌入心靈而已經無需外露的恐懼。
丁元英說:「兩次世界大戰不過打了十年,而在本世紀巴以衝突就打了50年,什麼樣的民族能承受這樣的苦難?可上帝和真主都沒能拯救他們,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地方能像這裡讓人明白這個真理真相。」
芮小丹說:「我不來也知道,原本就沒什麼救主。」
丁元英說:「你的知道是自覺,現在是讓你覺他。知道這個道理的人很多,但多是呈道理和知識存在,不是自覺。道理和知識是沒用的,只是有用的一個條件,用才有用。讓你覺他什麼?覺他的無明,覺他的道理和知識的沒用。」
芮小丹一笑說:「老爺,提醒您一下,自覺、覺他的是佛,我能考慮的是怎麼自己謀生養活自己,不用聖人養才能不招至難養。一個小女子,能讓佛省省心就不錯了。」
丁元英也笑了笑,說:「覺他,是有可能更好的謀生,沒有誰可以普度眾生。很多東西不必當下明白,信息儲備也只是有用的一個條件。」
芮小丹笑笑,說:「你對我的將來有所指向,可以理解。人嘛,都希望他人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存在,成為自己所期望的那種人。」
丁元英說:「不為錯,但是不究竟,不了義。」
芮小丹問:「那怎麼才算究竟了義?」
丁元英說:「不是我希望你成為哪種人,而是你本該成為哪種人。」
芮小丹又笑了,說:「居然有本該成為哪種人的人,那不就是天命嘛,不可思議。」
丁元英說:「你那也不叫不可思議,叫不懂。」
芮小丹一愣,遲疑了片刻說:「是不懂,那你說什麼是不可思議?」
丁元英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拿出打火機在手裡不經意地擺弄著,突然拋向芮小丹,芮小丹猝不及防,疾手將打火機接住。
芮小丹拿著打火機,問:「什麼意思?」
丁元英反問:「接打火機的時候,你思了嗎?議了嗎?」
芮小丹答道:「沒有,也來不及思議,本能。」
丁元英說:「這說明你在接打火機的這一道上已經涅盤了,不思不議了。不可思議一詞不是眾生道裡的對神秘事物的描述,而是如是、本來、就是如此,容不得你思議。也是一種告戒、提示,是告訴你不可以思議,由不得你思議。從數學邏輯上說,一加一等於二,容得了你思議嗎?不容,這就告訴你了,一加一等於二是規律,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你只能認識、遵循,不可思議。」
芮小丹點點頭:「原來是這個意思。」隨後又質疑地問:「那你也不能說,誰本該成為哪種人也是規律吧?」
丁元英解釋說:「不是說誰本該成為哪種人是規律,而是說誰本該成為哪種人是條件的可能,因果不虛,因果是規、是律,不可思議。」
芮小丹在街頭的一家攤鋪停下,買了兩塊名叫「貝克拉夫」的點心,在給丁元英分一塊的時候忽然問道:「如果現在真有一顆炸彈在這兒爆炸,那會怎麼樣?」
丁元英說:「可能就死了。」
芮小丹說:「說的就是死了,死了那會怎麼樣?」
丁元英說:「那就不存在怎麼樣了。」
芮小丹說:「不,仍然存在,那時愛就永恆了。」
丁元英問:「那你是該祈禱有炸彈還是該祈禱沒炸彈?」
芮小丹一笑說:「存在和永恆我都能接受,有沒有又有什麼分別?」
丁元英也笑了,說:「這見解了不得,直指心性,快得道了。」
來到西牆廣場,也就是著名的猶太教聖地「哭牆」,遠遠地望去,哭牆不遠處的空地上停著以色列的軍車和救護車,手持衝鋒鎗的士兵警惕地注視著哭牆這邊的動靜,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流血事件。哭牆被隔欄分成男女兩部分,朝聖的人群裡有虔誠的教徒、有遊客,也有持槍的以色列士兵。哭牆旁邊有專門給朝聖的人發放小帽子的地方,哭牆是流離失所的猶太民族最神聖的精神家園,猶太教徒相信,哭牆流淚是他們的救主彌賽亞降臨的先兆,所以凡是來這裡的人都必須要戴上帽子,讓頭直接對著上帝被視為是對上帝的不恭敬。
芮小丹把照相機的支架拿出來調整好角度,用這種辦法以哭牆為背景照了幾張合影,然後戴上事先準備好的遮陽帽一個人去了哭牆。祈禱的兩個區,男性的祈禱區在中心位置,比女性的祈禱區寬敞,這讓她暗自感歎,即便是在大愛的上帝面前也同樣是男性受優待,而女性只能被恩賜到一個角落。
哭牆的石縫裡塞了許多朝聖者寫著祈禱詞的紙條,據說只要把祈禱詞留在哭牆裡祈禱就會靈驗。芮小丹拿出記事本和鋼筆也寫了一句祈禱詞,把那頁紙撕下來疊好塞進石縫裡。那頁紙上寫的是:親愛的,上帝賜予你快樂!她學著別人的樣子祈禱,對著哭牆唸唸有詞:親愛的,上帝賜予你快樂!親愛的,上帝賜予你快樂!親愛的……
在她旁邊,一個猶太婦女親吻著哭牆祈禱,失聲哭泣。
回到廣場,丁元英仍以哭牆為背景給她照了幾張相,然後說:「祈禱是這兒的人生活的一部分,你說他們在祈禱什麼?」
芮小丹說了兩個字:「和平。」
丁元英問:「如果你是上帝,面對耶路撒冷你會怎麼樣?」
這次芮小丹只說了一個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