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芮小丹到達古城是下午3點鐘,快到南村小區時她用手機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一直沒人接,這才突然想起他已經搬家了,於是掉轉方向朝嘉禾園小區行駛,重新撥通新房子的電話,說韓楚風有東西帶給他,請他下樓接一下。
汽車剛駛進嘉禾園小區,芮小丹遠遠地就看見丁元英站在樓下等著了,她在丁元英身邊停下車。丁元英看著汽車,眼睛裡閃過一絲困惑。
芮小丹下車,對丁元英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然後用鑰匙打開後倉蓋,露出兩個用膠帶封好的紙箱,對他說:「就是這兩個箱子,你搬大的。」
丁元英搬起一隻較大的紙箱先上樓了。
芮小丹背上自己的包,將汽車鎖好,然後搬起另一隻紙箱上樓,走到二樓時,丁元英又下來了,接過芮小丹手中的紙箱,兩個人一起進到屋裡。兩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尷尬而微妙的時刻。
這套房子比南村小區的那套房子寬敞了許多,屋裡的空調開著,一進門就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涼爽,傢俱的擺放基本按照原來的方式,因此有一個房間空著。由於剛搬進來的緣故,房間裡的一些細節還沒收拾。
丁元英放下箱子客氣地說:「你請坐。」
芮小丹坐下,把行車證和車鑰匙一併放在茶几上說:「韓楚風給你帶了30條煙和5萬塊錢,鐵觀音是鄭建時從老家帶的,詹妮托鄭建時給你帶了20多張唱片。韓楚風讓我把你的車開回來,可車主並不是你的名字,我也不好多問。」
丁元英沉默了片刻,說:「楚風知道我不會開車,古城也用不著車。」
芮小丹一怔,問道:「有問題嗎?」
丁元英說:「沒有,是去年打賭他輸的車,笑談。」
芮小丹恍然大悟:丁元英不會開車,言下之意就是由她給丁元英開車。丁元英在古城沒有用車的地方,惟一的就是生活用車。韓楚風在這個時候讓她把車開回來,顯然是用一種恰當而含蓄的方式向丁元英表明態度,承認她的存在。儘管芮小丹知道韓楚風的態度左右不了丁元英的決定,但心裡還是升騰起一種感動。
丁元英說:「歐陽雪來過了,錢已經給了她。我不會開車,也沒地兒放,這車還得麻煩你給找個地方。」
芮小丹說:「行,是我給你找麻煩了。」
丁元英用汽車鑰匙劃開紙箱上的封條,小紙箱裡放的是整整一箱的三個五香煙和五萬元現金,大紙箱裡則裝滿了茶葉和唱片。
丁元英將唱片瀏覽了一遍,又拿剪刀打開一包鐵觀音倒在手上細看,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說:「好茶。」說著讓芮小丹看,那種神情和動作就像是一個孩子在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心愛之物,只見那些茶葉形似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墨綠中隱隱透著油亮之色。
芮小丹說:「我不懂茶道,看不出來。」
丁元英把茶几上的那只自動加熱的小電熱壺拿起來,壺嘴突突地冒著蒸氣,他用開水將茶盅、公道杯、蓋碗都燙了一遍,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衝入開水,用碗蓋攪動幾下,倒掉,再衝入開水,將泡好的湯汁透過濾網倒入公道杯,沉澱了一下,又倒入茶盅,再把這杯茶放在木製茶托上端到芮小丹面前。
芮小丹將杯子放在鼻端,一股清香就溢了出來,深吸一口氣,香味直入肺腑,頓時感覺到神清氣爽,禁不住說:「好香!」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小口,立時滿口餘香,又接著說了兩個字:「好茶!」
丁元英端起茶盅一飲而盡,閉上眼睛品味了一下,讚許地點點頭,放下茶盅,接著點上一支煙,滿足地吸了一口。
芮小丹沒有再喝那杯茶,拿起茶几上的行車證和車鑰匙,站起身平靜地看著丁元英的眼睛,平靜地說:「晚上我請你吃飯,等我電話。」
丁元英思忖了一下,問:「去哪兒?」
芮小丹若隱若現地淒然一笑,說:「別怕,今天沒人跟你要飯錢了。」
2
芮小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超市。
她平時就喜歡逛超市,喜歡那種自由、愜意的購物環境,即便什麼都不買,看看也是一種享受。但是今天她卻無心觀賞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是提著購物籃直奔食品區,挑選已經盤算好的蔬菜、海鮮、肉食、茶葉,又去拿了幾聽高檔啤酒,裝了滿滿一籃子。
回到家,芮小丹把汽車停好,進屋就疲憊地躺在沙發上。
休息片刻,她起身到廚房開始做菜。她將菜餚按照自己的需要配置好,就留下最後一道炒的工序,然後把一道需要長時間細火慢煨的蘿蔔球扇貝湯放在火上燉著,騰出手去收拾房間。幹完活,她打開熱水器洗了個澡,用吹風機吹乾頭髮後,這才坐在梳妝台前精心地化妝,接著是到臥室打開衣櫃挑選衣服。
芮小丹選的是一件乳白色的純棉襯衫和深色休閒長褲,這套服裝的搭配與她那種獨特的氣質形成了渾然天成的效果。同樣是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也同樣是楚楚動人,只是她那雙黑亮的眼睛少了幾分平時的機敏,多了幾分憂傷。
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6點40分了,她打電話通知丁元英20分鐘後下樓,自己鎖上門開車去嘉禾園小區。
丁元英在樓下等著,一言不發地被芮小丹帶走了。
天黑了,路燈亮了,馬路上充滿各種喧鬧的聲音,風從開著的車窗吹進來,帶著一股夏季的悶熱氣息。丁元英坐在後座上神情漠然地抽煙,直到汽車開進玫瑰園小區,丁元英才意識到吃飯的地點不是酒店。
丁元英跟著芮小丹進屋,打量著這套顯得過分空蕩的房子,自己到沙發上坐下。
芮小丹去廚房沖了一杯茶,連同一隻空盤子放在丁元英面前,說:「我給你準備了點西湖龍井,如果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將就著喝吧。我的煙缸已經扔了,你就用盤子吧。」
丁元英問:「家裡沒人嗎?」
芮小丹說:「我父母離婚多年了,父親在上海,母親在法蘭克福。這是我母親落腳歸鄉的房子,其實古城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先坐會兒,我去炒菜。」
一會兒工夫,芮小丹將做好的菜端出來,擺在茶几上,一盤蝦仁拌西芹,一盤清炒西蘭花,最後才小心翼翼地端出一隻砂鍋,掀開鍋蓋,一股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牛奶似的湯裡面有一隻隻小圓球,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她從砂鍋裡盛了一碗湯放在丁元英跟前,說:「這是蘿蔔球扇貝湯,我跟飯店的大師傅學的,你嘗嘗味道。」
丁元英用小勺喝了一口,說:「好湯。」
芮小丹倒了一杯啤酒遞給丁元英,說:「我不能喝酒,你喝。」
丁元英喝了一口啤酒,每樣菜都嘗了嘗。
芮小丹問:「你怎麼看女人?說心底的那點東西。」
丁元英心裡明白這是揭幕的前奏,於是坦率地說:「女人是形式邏輯的典範,是辯證邏輯的障礙,我無意摧殘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摧殘。」
芮小丹說:「女人就這麼難養嗎?」
丁元英說:「紅顏知己自古有之,這還得看男人是不是一杯好酒,自古又有幾個男人能把自己釀到淡而又淡的名貴?這不是為之而可為的事,能混就混吧。」
芮小丹說:「我想,以後我們像這樣坐在一起的機會該是沒有了。你是明白人,女人那點兜圈子的套路就免了,我今天請你來不為別的,就為履行個程序。」
丁元英知道遲早要經過這個程序,卻不知道是以什麼方式履行程序。
芮小丹站起來走進臥室關上門。過了片刻,當她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絲綢睡袍,她緩步走到丁元英面前,輕輕一拉繫著的腰帶,那絲綢睡袍似水一樣從身上滑落到地上,露出細膩、豐潤的luoti(被禁止),那美麗的曲線和動人魂魄的質感猶如渾然天成而又完美無瑕的白玉藝術品,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節都流淌著聖潔的光澤。
丁元英被這幅連魔鬼都無法褻瀆的畫面震撼了、驚呆了。
芮小丹平靜地說:「我把一個女人所能及的事都做了,包括我的廉恥和可能被你認為的(禁止),以後我就不遺憾了。現在你可以走了,結束了。」
丁元英久久凝視著芮小丹的luoti(被禁止),冷靜地說:「我是人,而且還沒有進化到此時此刻可以無視本能。但是,我丁元英何德何能敢領受上蒼這樣的恩賜?」
他站起身,彎腰撿起那件睡衣,輕輕地給芮小丹裹在身上,又坐回到原處,望著她極其誠懇地說道:「你是一塊玉,但我不是匠人,我不過是一個略懂投機之道的混子,充其量掙幾個打發凡夫俗子的銅板。你要求的,是一種雄性文化的魂,我不能因為你沒說出來而裝不知道。接受你,就接受了一種高度,我沒有這個自信。」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說:「我自以為是有點學問的人,但是今天我得承認你給我上了一課,你讓我用靈魂而不是文字去理解女人的聖潔。你這樣做,是基於一種對應的人格,謝謝你能這樣評價我,謝謝!」
丁元英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芮小丹佇立不動,說:「不能超越本能的男人,不算好漢。你讓一個女人體驗到了被征服的快感,謝謝你。」
房門悄無聲息地在兩個人之間關上了。
芮小丹猛地回頭,已經不見了丁元英的身影,冰冷的門把他們隔在了兩個世界裡,徹骨的絕望彷彿使她的血液都凝固了,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
3
芮小丹把頭蒙在被子裡,讓自己盡情地哭泣,讓淚水無拘無束地流淌。無論她怎樣有心理準備,當這個結局來到的時候,她還是得用心碎去承受。
當她情緒漸漸平息一些的時候,她拿起電話打給歐陽雪。
歐陽雪聽出了芮小丹的聲音剛哭過,焦急地問:「小丹,出什麼事了?」
芮小丹說:「丁元英剛走,都結束了,打個電話跟你說一聲。」接著,她把剛才發生的事簡單講了幾句。
歐陽雪在電話裡沉默了好半天說不出話,顯然無法理解這種極端之舉,神情稍微鎮定之後,她憤然而又譏諷地說:「你犯得著這麼賤嗎?」
芮小丹說:「賤嗎?他要像狼一樣撲過來那我就真貶值了,他這一走,倒讓我看清楚我在他心裡還值幾兩銀子。」
歐陽雪說:「我不懂你們那種高層次的啞謎,換了我,早就惱羞成怒了。不過細想也有點道理,要是男人在那時候都能先想想責任,女人的日子就會好過點。」
芮小丹說:「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說了。我掛了。」
「先別掛。」歐陽雪說:「股票的事我跟你說一聲,我把你那20萬也買成股票了,一共買了70萬,就是說這錢已經和擔保沒關係了。」
芮小丹驚詫地說:「這不可以,犯規了。」
歐陽雪說:「可我心裡承受不了,我要是那樣,以後還怎麼再往人堆兒裡湊?到了這份上咱就充一回好漢吧,一看跌了咱就趕快逃哇。」
芮小丹說:「那你就碰運氣吧,我這兒還有一桌子菜沒收拾呢,不聊了。」
她在日記裡寫道:你是那麼執著於孤獨嗎?我就眼看著讓你走了,可心在問我,那我又該怎麼去疼你?
放下電話,她將桌上的酒菜收拾乾淨,又將廚房收拾乾淨,這才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課。但是今天的日記她能寫什麼呢?她腦子裡是一片空白,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