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富春山居圖 第三十二章 神思女怨
    賓館外夜色濃黑,不時被偶爾經過的汽車汽燈照出一段段清晰明白的世界。躺在床上的胡林楠,覺得外面世界裡所發生的一切,其實跟自己頭腦中忽然閃爍出的某個靈感發光的狀態很像。酒精和濃茶糾纏成的微妙混合,讓胡林楠此時的思維處於一種既清醒又自由的狀態。

    邏輯斷裂。

    跟《富春山居圖》有關的大小事件,以及盜案發生後許多初看毫不起眼的細節,開始在胡林楠的頭腦中嘗試著各種排列組合以照亮隱在混沌中的事情真相。

    從一個小時前,阿邏在東甌Onetree咖啡館對眾人所講述的種種跟黃公望有關的事跡、逸事和資料,再到《富春山居圖》在創作、流傳過程中的不同尋常,再到盜寶集團在整個盜寶過程中反常的行為,一切看似毫無關係的事實,似乎都暗示著這件盜竊案背後另有隱情。

    黃公望生於公元1269年,卒年不詳。本姓陸,名堅,漢族,平江常熟人氏,但此事待考。後過繼於永嘉黃氏為義子,因改姓名,字子久,號一峰。自稱少年時曾師從元末明初的大畫家、書法家趙孟頫為師。但趙孟頫除了是才華蓋世的畫家和書法家之外,更是在元朝建立後出仕元朝最有名的趙氏宗親。趙孟頫生前做到了整個元代漢族官員中最高的地位,而黃公望終其一生,不過就是元至元年間浙西廉訪使徐瑛手下一個未入流的書吏。但為什麼像趙孟頫這樣位高權重、官居從一品的元朝顯宦,會對黃公望這樣出身卑賤、地位低微的讀書人如此垂青呢?讓黃公望這樣的小人物,常常出入其門庭,成為世人口中的「松雪齋中小學生」?(松雪齋是趙孟頫的堂號。)如果趙孟頫真的看重黃公望,卻為何不在仕途上為他略作安排,而任其一生宦海蹭蹬?

    天歷二年,也就是1329年,曾經靠相面算卦維持多年生計的黃公望,終於拜在全真教南方重要領袖人物金月巖門下,正式出家加入了全真教。

    很多史籍上也明確記載著黃公望正是在出家入道後,畫技突飛猛進,而成為一代大家的。道教的修行生活異常的艱辛而緊張。黃公望在出家後,先後出任過萬壽宮和另一座著名道觀的當家主持,而且在今日還在流傳的《道藏》中,收錄了他所作的《紙舟先生全真直指》和《抱一函三秘訣》。這樣兩卷講述道家內丹修煉之術的著作,可見得黃公望本人對修道一事頗為虔誠,而且極有成績。但既然如此,晚年時他卻為什麼越發熱衷於繪畫之事呢?

    就在盜寶集團成功盜走《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的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寶洞中,還同時藏有方從義《山陰雲雪圖》、《高高亭圖軸》、《神岳瓊林圖軸》三幅無論藝術性還是商業價值皆與《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難分軒輊的畫作。為什麼盜寶集團沒有同時帶走其他三幅畫作,而只帶走了一幅畫作的殘卷?莫非他們的目標只是《富春山居圖》,但這又是為什麼呢?

    中國明末清初姜紹書著的畫史著作《無聲詩史》介紹:「黃公望與曹知白及方外莫月鼎、冷啟敬、張三豐友善。」

    清乾隆十一年撰修的《南召縣志》載:「張三豐,河南南召人,元末明初著名道人,因衣著骯髒,不修邊幅,人送綽號『張邋遢』。」史稱他龜形鶴背,大耳圓目,鬚髯如戟。寒來暑往,僅一衲衣、蓑衣著身。據傳他曾在南召「天寶觀」和方城「煉真宮」出家修道。《南召縣志》中還附有明成祖訪張三豐書。今南召縣小店鄉,古名「富春鄉」,尚保存「張三豐故里碑」。據道教界推測,張三豐活動於元延祐到明永樂十五年間,即1314-1417年百餘年間,因此姜紹書所言黃公望跟張三豐相友善一事,的確時代相契。

    黃公望曾為了避開聖井山道觀事務和世俗人的干擾,在山之別徑的山腰構一堂專心畫畫。該屋「開門盡松檜,庭前停白鶴,窗外楚水吳煙兩渺蒙」。在此屋建成後,他的道家好友張三豐曾在此屋中長住數日,與自己或是抵足而眠,或是坐而論道。為紀念此事,便借用了張三豐故鄉「富春」二字,將自己這處隱居之所定名為「富春山居」。

    根據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卷後端自識款:「至正七年,僕歸富春山居。無用師偕往,暇日於南樓援筆寫成此卷,興之所至,不覺亹亹。佈置如許,遂旋填扎,閱三四載未得完備,蓋因留在山中而雲遊在外故爾。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當為著筆。無用慮有巧取豪奪者,俾先識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難也。十年青龍在庚寅歜節前一日,大癡學人書於雲間夏氏知止堂。」

    由此可見,《富春山居圖》一畫創稿於溫州瑞安聖井山富春山居南樓,是以溫州瑞安江實景為原型進行藝術創作的。但為什麼數百年來,大部分才識過人的知識分子卻集體對此畫繪於溫州一事諱莫如深呢?

    而且,作為黃公望道教師弟的無用師鄭樗在一見此畫後,為什麼頓時就生出「慮有巧取豪奪者」這樣近乎預言般準確的擔心呢?

    一個又一個跟《富春山居圖》盜寶案有著這樣或那樣關係的問題,讓胡林楠直覺到《富春山居圖》這幅畫本身一定隱藏著某些深刻的秘密,而且《富春山居圖》盜寶案,也絕不可能像一般人所認為的那樣簡單。

    「造次紅塵卅二年,迭逢奇遇不簡單。」胡林楠隨口閒吟出兩句有感而發的小詩,搖頭苦笑著。

    宛如歎息般的呻吟聲,在溫州濕潤的空氣中開始起伏。棲居在胡林楠房間隔壁的肖錦漢和林雨嫣,似乎又在慾望的催逼下有所動作。

    想起自己昨夜被染香逼著乾號了多半夜的悲慘經歷,胡林楠當即光著腳直挺挺從床上跳到地上,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房門前,將房間門鎖了個結實。不管什麼原因的重蹈覆轍,都屬於一種人間悲劇,聰明人對此向來都是能免則免,哪怕其實胡林楠對染香有著那麼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

    長舒了一口氣,胡林楠全身放鬆下來。

    就在胡林楠轉身準備回床睡覺時,眼前的一幕瞬間把他驚得頭皮發麻,汗毛直奓。

    只見一個穿著古怪旗袍的大骨架女子,竟似從房間中冒出來一般,背倚在牆上,扭著頭一臉幽怨地盯著胡林楠。

    胡林楠奓著膽子偷看了一眼站在房間角落中的女子。只覺得這名女子頗為面熟,卻怎麼也想不出此女到底是誰。

    「胡君,我們不是約好了要一起『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嗎?」女人的發音帶有一種台灣普通話的堅硬感,讓她幽幽怨怨的話語呈現出一種瘆人的寒。

    胡林楠開始顫抖。女人無溫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徹骨得如同被憂傷封禁了太多滄桑與哀怨的歲月。

    胡林楠萬念俱灰。他閉上了眼等待著或好或歹的命運來臨。但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閉上眼後,眼前卻是朝陽初照世界時的一派清明。

    ——在噩夢中閉眼的那一瞬間,其實也是一個人在現實中醒來的時刻。

    衛生工人掃街的聲音,驚飛了榕樹上的鳥。在翅膀擊破空氣的聲音中,胡林楠有些惆悵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汗水淋漓後的黏稠包裹著他的軀體。直呆坐到天光大亮之後,胡林楠才最終決定去洗個澡,然後繼續奔赴自己茫然莫測的未來。

    出了門,走過長長的走廊,胡林楠慢慢踱到電梯間附近。

    一個聲音毫無徵兆地從電梯間傳來:「他們真的就住在這裡?」說話的人,應該是一個女孩,她的聲音年輕、清脆、尖銳,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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