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富春山居圖 第二十六章 彆扭
    胡林楠回過頭,發現在自己身後不遠處有一台平板電視,屏幕上此時正在播放著一條關於今天上午杭州市某拍賣公司的古畫拍賣信息。據電視裡的新聞介紹,即將被拍賣的古畫是一幅從山西某廢棄煤窯中發現的中國明代油畫。

    雖然大部分人都誤以為油畫是近代才傳入中國的,但是現有確鑿的文獻記載表明,油畫傳入中國發生在明代萬曆(1573-1620)年間。

    率先把油畫帶進中國的是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羅明堅,他於1579年(明朝萬曆七年)奉命來華到廣東設立教堂。當他經澳門轉入廣東肇慶時,當地總督檢查羅明堅所攜的物品中發現了一些筆致精細的彩繪聖像。畫筆精細正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油畫所具有的藝術表現特徵。因此,這些彩繪聖像畫應是最早傳入中國的西方宗教油畫。1583年,羅明堅還在肇慶建立的聖母無原罪小教堂中懸掛聖母像,供信教民眾參拜,開西方油畫傳入中國之先河。

    繼羅明堅之後,對推進油畫在中國的擴大傳播和轉承影響起關鍵性作用的人物是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他依靠自己精深的天文學、地理學、數學知識和成熟的儒學修養,發明自上而下的「文化傳教」形式,在傳播西方科學技術的同時,巧妙地將西方宗教油畫及其銅版畫複製品分送進呈給中國上層官儒和皇帝,引發了一連串西方油畫轉承影響效應。

    中國本土畫家投身油畫創作亦是從明代開始。由利瑪竇的中國學生游文輝創作的《利瑪竇像》是到目前為止發現的最早的由中國人畫的油畫。

    由於中國古代油畫存世一向極少,所以這幅從山西某廢棄煤窯中發現的油畫,被許多專家認為應該具有極高的文物價值。同時由於這幅油畫在風格上呈現出某種中西繪畫融合的傾向,所以這幅畫本身亦在中國美術史和世界美術史上有著一定地位。

    當然這幅畫所呈現出的中西繪畫技法相融合的傾向並不是孤例,近年來在澳門發現的《明代武將像》,畫家以中國繪畫線條勾勒、填色技法運用西方油畫材料,嘗試了中西繪畫風格的交融,使作品既有西方油畫材質美感,又頗具中國畫人物寫意神韻。然而,這並不是中西繪畫融合的一個孤島,澳門聖母雪地殿小教堂遺存的明末天主教《聖經》故事人物畫,是用中國畫勾線技法描繪西方宗教的壁畫。1637年艾儒略在福州出版的《天主降生出像經解》,用線刻的方法複製西方銅版畫,雖然減弱了明暗對比,卻保留了西洋畫的透視效果。可見,中西繪畫表現形式的融合是明末西方繪畫在中國轉承影響的一個顯著標誌。

    「你要代表你們公司買的就是這幅中國古代油畫?」胡林楠一邊看著電視上關於這幅中國古代油畫的相關介紹一邊問林雨嫣道。

    「是。」林雨嫣回答得心不甘,情不願。

    「價格不算便宜,不過你們應該是看出來其他買家沒有看到的該畫的特殊價值,所以想撿漏吧?」

    胡林楠見林雨嫣低頭不語,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們在這幅油畫上所發現的特殊價值,應該是跟位於畫面左上方圓桌子上那本被十字架擋住了大部分的那本書有關吧?」胡林楠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林楠先生,你的眼光可是真毒啦!我們從這本書書脊上若隱若現的文字上推斷這本書應該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國農業工業技術類百科全書——《天工開物》啦!你知道有不少學者都認為,17世紀整個歐洲的農業和工業之所以會有一個飛躍式的發展,都跟《天工開物》一書傳入歐洲有關,但是關於《天工開物》確切傳入歐洲的時間卻始終都缺少實物證據,所以——」林雨嫣笑得很甜,甜得有點兒像包裹在苦澀藥丸外的糖衣。

    「不對,」胡林楠盯著電視上不時在新聞中閃過中國古代油畫照片搖了搖頭,他語調深沉地繼續道,「你們之所以捨得出大價錢買這幅畫,並不是為了向世界公開什麼發現,而是為了掩藏一些你們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信息。這幅畫上面隱藏著最重要的信息,並不是被十字架遮擋的《天工開物》,而是十字架在《天工開物》封面處投下的陰影。」

    林雨嫣雙手緊緊地扣在了一起,身體也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胡林楠轉過身,彷彿詢問似的問林雨嫣道:「十字架的陰影在《天工開物》一書封面上跟書上本來太陽狀裝飾性的圖案,形成了一個不同於基督教十字架的異教符號。近年來,有不少陰謀論者和部分符號學專家認為,這個符號跟共濟會應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胡林楠!」林雨嫣的情緒有點兒失控。

    胡林楠雙眼冷冷地看著對面的女人。

    「看在咱倆好過的分兒上,我求你別再說了好嗎?而且就當我求求你,你能不插手管這幅明代古油畫的事嗎?」卸下了平日裡故作可愛偽裝的林雨嫣,身上有著女子特有的柔弱。

    「那好吧,我還是別再這麼得瑟了,一個人其實知道點兒亂七八糟的知識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對嗎?」胡林楠對林雨嫣笑了笑,他的笑有點兒澀,「乖女生,你現在還有興趣聽你胡老師把他是怎麼從《觀畫圖》上推測出周亮工想要傳達的信息的這件事說完嗎?」胡林楠以故作輕鬆的語氣,試圖轉移話題來化解兩人之間此時的尷尬。

    林雨嫣笑著點了點頭,她現在的笑像一顆藥的糖衣被融化後剩下的苦澀味道。

    「好,」胡林楠點了點頭,然後故意拿腔拿調地說道,「那麼胡老師我,就先帶領大家重新對《觀畫圖》畫中的人物關係做一個簡單的梳理。畫面的主角是那位身披眼睛圖案的醫生,他身後支起的攤位是行醫的醫攤。他拿出一幅畫有騎虎紅袍官人的立軸,供幾位來到醫攤前的人觀看。畫有騎虎紅袍官人的立軸是人所共知的醫院標誌,恰好處於團扇的正中間,暗示『醫』是整幅畫的主題,老周則借此表示出盜取《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並殺死他的人應該有醫生的身份。而裝飾在醫攤側面的那個騎著黑色動物的小兒,則表明畫中的醫生還以兒科擅名。我個人結合我們在海上的遭遇,老周也許想通過『小兒』這個概念向咱們表示殺死他的人是個『小日本』!」

    「哦?這事兒是日本人幹的?除了《觀畫圖》上的小兒形象外,你還有其他什麼證據嗎?」林雨嫣顯然對胡林楠的這一論斷似信非信。

    胡林楠聞言解釋道:「當日,假水警在走私船上嘩變後,我們便被他們驅趕到救生艇上自行離開。那天太陽還不錯,所以在上了救生艇後,我用自己的手錶通過太陽所在的位置,判斷了一下東南西北的方向。也正是如此,我可以確定走私船和水警船是往日本的領海方向去了。」

    「等等,你竟然可以用機械手錶根據太陽所在的位置判斷出東南西北?」林雨嫣奇道。

    「啊,生活小竅門罷了,做起來雖然很容易,但說明白卻很麻煩,你自己有空上網查一下就會明白了。」胡林楠說完便不再對這件事再多做解釋,繼續就《觀畫圖》上隱藏的種種信息梳理道,「畫中醫攤上掛滿了各種植物。這些植物顯然不會是普通的裝點,而很可能是新鮮的藥草。醫攤傘蓋的右簷緊靠團扇的右緣,下面掛著一個葫蘆。葫蘆可以裝酒,也可以裝藥。古代的藥鋪就常常在門首懸掛一隻葫蘆以作招幌,暗喻『懸壺濟世』之意。《觀畫圖》中藥攤上懸掛的葫蘆,繫著長長的紅纓,也可能是這一類的招幌。」

    「不是吧,連出現在畫上的一隻葫蘆都有那麼多的講究?」林雨嫣雖然之前曾苦讀了美術史多年,但是所接觸到的中國畫知識多半是以所謂的繪畫風格、藝術特點、名家畫作為主,其實很少能遇到像胡林楠這種能從一幅畫上說出如此多內涵的人。

    「嗨,中國不是一向都是一個特別講究的大國嗎?」胡林楠微微一笑然後接著道。

    「對了,我上次回去後,特地想辦法跑去看了你說的那幅傳為明仇英所仿的《清明上河圖》。我發現在這幅《清明上河圖》中也有一個藥鋪。藥鋪的門口掛著『道地藥材』的牌子。櫃檯裡頭,三位夥計正在包裝藥物,忙得不可開交。藥櫃裡和牆上掛滿各種草藥,其中還點綴有鮮艷的花朵,可見賣的是新鮮草藥,在古代這種藥鋪應該稱為『生藥鋪』。」

    「不錯,林同學你的確是個用功的好孩子。」胡林楠表揚似的捏了捏林雨嫣的臉。手感滑滑的、膩膩的,引人綺念。

    林雨嫣則故意配合著胡林楠說道:「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林雨嫣在說「向上」二字的時候,故意把「向」字讀得很像「想」字。似有似無的暗示,聽得胡林楠不由心內一蕩,同時也感歎道中國語言文字的博大精深。

    林雨嫣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胡林楠,眼睛中的那種意思轉瞬即逝。她繼續道:「而在仇英仿作的這幅《清明上河圖》上,還很有趣的是在屋簷還懸掛著一個類似蜥蜴一樣的四腳動物,大概已經被風乾製成了藥物,正待出售。在藥鋪最左邊的牆上,緊靠著『道地藥材』的牌子,掛著一串藥草,藥草的末端綴著兩個葫蘆,正是『懸壺』的招幌。」

    「不錯,你在仇英所仿的《清明上河圖》中所注意到的細節,在《觀畫圖》中也有類似的體現,」胡林楠順著林雨嫣的話頭接著道,「《觀畫圖》中的草藥攤雖然不是很大,但藥草卻也掛得琳琅滿目,尤其使人詫異的是,在醫生肩膀後面的攤面上赫然擺著一個正面的頭骨,在它旁邊桌角處也有一個側面的頭骨,頭骨眼窩部分的黑色陰影清晰可辨。此外,在傘蓋下的藥草叢中也掛著一些類似骨頭或龜殼之類的物品。這些頭骨屬於動物,就像是仇英《清明上河圖》中藥鋪屋簷下的『蛤蚧』,既能有效吸引潛在顧客的驚奇目光,同時也是上好的藥品,《本草綱目》中就記載了好幾種入藥的頭骨,有貓頭骨、狐頭骨、狸頭骨、狗頭骨等,其他以骨入藥的方子就更多了。《觀畫圖》中的正面頭骨有著尖利的牙齒,大概就是狗頭骨或狐頭骨一類吧。」

    「也許吧。」林雨嫣心不在焉地答道。胡林楠背後的電視上再次重播那條關於即將拍賣明代油畫的新聞,林雨嫣再次開始走神。

    胡林楠不悅地看了林雨嫣一眼,繼續說道:「如此一來,在《觀畫圖》中一位集行醫、賣藥為一體的醫生形象呼之欲出。可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在行醫診脈,而是拿出一張藥王孫思邈的畫像讓周圍的人觀看。那麼他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呢?我又是從哪裡看出《觀畫圖》所描繪的並不是生活中真實的場景而是當時某處戲劇中的場景呢?」胡林楠偷看了林雨嫣一眼,發現林雨嫣的注意力並沒有被自己的這番話吸引回來。

    「《觀畫圖》中有一位紅衣人,他頭戴扁扁的帽子,手持一柄團扇,姿態扭捏,兩撇鬍子朝天翹起,形象滑稽。哎,林雨嫣你是不是第一次啊?」胡林楠一個人自說自話了半天,煩了。

    「什麼第一次?」林雨嫣一臉茫然。

    「折騰時的尺度都那麼重口味了,你還能有什麼第一次啊?」胡林楠撇著嘴不屑地說道,「我是問你,這是不是你第一次作為拍賣公司代表競拍藝術品啊?」

    林雨嫣態度冷冷地答道:「這件事似乎跟林楠先生你沒什麼關係吧?」

    胡林楠瞇著眼睛看著林雨嫣,道:「從你的反應來看,我敢斷言你肯定是第一次參與競拍。哎,要不我給你這只憤怒的菜鳥講講,就拿你這次負責競拍的藝術品來說……」

    「林楠先生,我回房了。」林雨嫣狠狠地瞪了胡林楠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小姐,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我跟你說,你最好別買這幅明代古油畫,這幅油畫它……」

    重重的關門聲響起,決絕地斬斷了胡林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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