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燕雲一面重複著這兩個字,一面向周圍望了一圈,頓時覺得眼前那些蓋著白布的屍體似乎都要坐起來一般。
「是啊,天剛黑,我就見一個已經死了一天的老頭子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從門口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我這才嚇得鑽進了床下!」那人心有餘悸地說道。
「你是什麼人?」時淼淼躬下身子向屍床下面望去,「你看我長得像鬼嗎?」
那老頭向外瞥了一眼,見到一張驚艷絕倫的臉,心裡的恐懼頓時消減了大半,老頭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心中不免生出一些邪惡的念頭。自己本是弱者,但見到比自己還弱的便想佔些便宜。他色迷迷地笑了笑說道:「姑娘問我什麼?」
「你說這義莊鬧鬼是怎麼回事?」時淼淼畢竟涉世不深,全然沒注意到老頭的變化。
「那……我要是說了,姑娘有沒有什麼好處?」這句話的語氣曖昧,時淼淼冷笑了一聲說道:「好哇,那就要看你敢不敢了!」說罷時淼淼輕輕地將臉上的人皮面具一點點地剝落,一張更美的臉出現在老頭面前,那老頭什麼時候見過這種事情,立刻嚇得面無血色大叫道:「畫皮鬼,畫皮鬼!」
「你說不說!」時淼淼將那張人皮面具貼在臉上狠狠道,「不說我就吃了你!」
「我說,我說!」那老頭再不敢正視時淼淼,唯唯諾諾地說道:「我是看管這義莊的,本來今天晚上我正在喝酒,誰知道屍床上一具昨晚送來的屍體忽然坐了起來,向我看了一眼便從門口走了出去。我這才嚇得躲進屍床下面!」
「原來是這樣!」時淼淼柳眉微顰地說道,然後站起身來對屍床下面的老頭說道,「你應該慶幸沒有看見我整張臉,否則就算是我不想殺你也不行。這件事你如果敢對別人說,我們必定會回來要了你的性命!」
「不敢,不敢!」老頭蜷縮著身子躲在屍床裡不停地重複著。
「死老頭,從現在起給姑奶奶念一千遍阿彌陀佛,少一遍姑奶奶就讓這狼吃了你這副老骨頭!」說話的是燕雲,她剛剛也聽到了那老頭色迷迷的話,於是便將那隻狼留在此處看著那老頭,自己跟著時淼淼離開了義莊。
走出義莊,頓然覺得外面的空氣清新不少。時淼淼走在前面,燕雲跟在後面笑著說道:「時姐姐,你看那老頭都快被你嚇得尿褲子了!」
時淼淼一怔,燕雲第一次稱呼自己為「姐姐」,她心裡一暖,扭過頭望著燕雲,只見燕雲似乎全然沒有在意,依舊笑著說道:「什麼時候時姐姐教教我這易容術,到時候再見到這種老色鬼我也去嚇他一嚇!」
「燕雲,你想學嗎?」時淼淼柔聲說道。
「當然了,如果我會了的話,我也易容成一個美女去勾引勾引潘哥哥!」說到潘俊,燕雲心中不免有些難受,她心中暗想,即便自己變得如時淼淼一般美貌恐怕也配不上他,能配得上潘俊的也許只有眼前的時淼淼,想到這裡,燕雲的心裡似乎一下子便暢快了許多。
「好,我教你!」時淼淼一面走一面說,「只是這千容百貌的絕技是不能傳外人的,不過我可以教你一些粗淺的易容術!」
「可以變成時姐姐這樣嗎?」燕雲笑著問道。
「可以啊,其實這個很簡單!」時淼淼說著掏出一張與自己臉上這副人皮面具一模一樣的面具遞給燕雲,然後小聲地在燕雲耳邊說了些什麼。燕雲連連點頭,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邊說邊向蟲草堂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蟲草堂前面,薛貴一臉慌張地從車裡鑽出來,手中拿著一封信。迎面遇見正出來接自己的劉衎,薛貴來不及多講,揮了揮手,示意內中說話,劉衎帶著薛貴一直走到三進院中的大廳,此時馮萬春正手拄著胳膊靠在桌子上熟睡,聽聞腳步聲立刻醒了。見到薛貴急匆匆地趕來,馮萬春即可站起身迎出去道:「薛先生,有潘俊的消息了嗎?」
薛貴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看看這個!」說著將手中的一封信遞給馮萬春。
馮萬春疑惑地看了一眼劉衎,接過信,那封信已經拆開了,他抽出裡面的信紙,上書:
潘俊和段二娥都在我的手上,如果想要見他們就來新疆火焰山歐陽家舊宅!
歐陽燕鷹
馮萬春看完信,立刻拍了一下桌子說道:「娘的,我老馮打了這麼多年的狼,可最終還是被狼咬了!段丫頭果然一直在和燕鷹聯繫,燕鷹這兔崽子竟然把潘俊劫持了!」
「這封信是今天早晨我在一個乞丐身上發現的,估計他是要送到蟲草堂的。正好被警察局的人撞見,這才落到了我的手中!」薛貴娓娓陳述著。
「看來燕鷹那兔崽子是打定主意想讓我們去新疆了!」馮萬春說著對劉衎說道,「你去把大家叫來,我們商量一下即刻起程去新疆!」
屋子裡很快便聚滿了人,潘媛媛手裡始終拉著金龍的手,而時淼淼和燕雲坐在一起,聽完馮萬春的陳述之後燕雲首先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說道:「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去新疆吧!」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馮萬春肯定地望著周圍的幾個人。
時淼淼始終沉默,而潘媛媛頓了頓說道:「我和金龍留在這裡吧!」
「嗯,是啊,潘姐姐的身體不好,恐怕長途跋涉她會受不了!」時淼淼開口道。
馮萬春思量了下說道:「好,那劉衎你留下來照顧潘姑娘吧。」
「可是馮師傅,我……」劉衎本想跟著馮萬春等著一起前往新疆去救潘俊,而此時馮萬春既然這樣說,自己也不好推辭,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好吧!」
「好,既然你們這樣決定了,我立刻去準備!」薛貴站起身來說道,「你們隨著我的商隊一起出發,這樣路上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那有勞薛先生了!」馮萬春拱手道。薛貴站起身微微笑了笑道,「那我就先告辭回去準備,明早在蟲草堂門口等著你們!」
說完劉衎送薛貴走了出去,剩下諸人各自分開去做明日起程的準備。
這是這行人在蘭州的最後一個夜晚,這晚的月亮極圓極亮,潘媛媛待金龍睡熟之後,端著一壺酒來到後院的石桌前坐下,癡迷地望著天上的月亮。而時淼淼也輾轉難眠,她推開門,正好遇見院子中的潘媛媛,便走了過來。
「姐姐,你還沒有睡覺啊?」時淼淼坐在潘媛媛面前,潘媛媛微微笑了笑說道:「時妹妹,此去新疆必定會艱險無比,危機重重啊!」
「嗯!」時淼淼諱莫如深地點了點頭。
「不管你和潘俊之前有什麼計劃,不過千萬要小心,這個陰謀太深太深了,恐怕完全沒有你們想像的那般簡單!」潘媛媛擔憂地說完喝了一杯酒。
「計劃?」時淼淼詫異地望著潘媛媛。
潘媛媛笑了笑從懷裡拿出潘俊的那個青絲盒子說道:「這點兒伎倆也許能瞞過別人,但是我對我的這個弟弟太瞭解了,恐怕我看得出來,別人也一定看得出來。瞞不了多久的,所以你們要早作打算!」
「嗯!」時淼淼此時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子簡直比潘俊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似乎一直洞若觀火般地將一切都看得透透的,任何事情也逃不過她的眼睛。鬼鎮之時如果不是她能看清楚小北風的真實目的,時淼淼早已經在那時便魂歸西天了,而現在……時淼淼不禁對眼前這個女子又平添了一分敬佩之情。
「時妹妹,你記得在北平的時候曾經問過我的事情嗎?」潘媛媛忽然說道。
「嗯,當時姐姐說只會告訴潘俊!」時淼淼低下頭說道。
「恐怕我的身體已經支撐不到見到我弟弟了,這件事我現在告訴你,其實七十二年前的那場火災並不是什麼意外,而是……」潘媛媛小聲地對時淼淼說道。
「原來是這樣,真的讓祖母猜到了!」時淼淼雖然之前已經猜到了一些,然而當潘媛媛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之時,時淼淼還是心頭一顫。
「快中秋了!」潘媛媛仰起頭看著天上的圓月說道。
「嗯,還有三天就是中秋了!」時淼淼附和著說道,不禁也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而在距離蘭州城百里之遙的一輛馬車上,金素梅也在望著這輪明月出神。
「怎麼了素梅?」歐陽煙雷將馬頭調轉過來跟在馬車旁邊說道。
「煙雷,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從北平將我接到新疆時候的情景?」金素梅盯著天上高懸著的那輪明月,眼神矇矓地說道。
「呵呵!」歐陽煙雷憨笑了一聲,「怎麼會不記得呢?我記得那年也大概是這個時候吧,在中秋之前!」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有多好啊,現在咱們一家人在新疆生活也應該很快樂吧!」金素梅此刻像是一個已經大徹大悟的行者一般,似乎將所有的假面全部放下了。
「素梅,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我們一家人很快就會團圓了!」歐陽煙雷安慰金素梅道,雖然他如是說,但心中對未來始終毫無把握,或者此行真的是生死難料。
「直到昨晚我才知道原來這個陰謀竟然策劃了百年!」金素梅的眼睛中閃過一些淚光,淚光中的月亮漸漸變得模糊了,她漸漸將這所有的事情聯繫在了一起。
整件事大概發生在八十年前,那時候驅蟲師各個家族嚴格遵守著祖宗的遺志,居住的住所按照五行方位,金系居東,木系居中,水系居南,火系居西,土系居北。各個家族彼此聯繫,彼此牽制,相依而存。金系以為皇室研製金石器物,修建墓葬為生;木系以行醫救命為生;水系一直十分隱秘並不知作何營生;火系以訓練皮猴在荒漠之中狩獵,倒賣皮毛和馬匹生意為生;土系門徒眾多,以習武或盜墓為生。
從古至今一直如此,雖然世事變遷,朝代更迭,這幾大家族卻依舊在這浮浮沉沉的世道之中恪守著各家的信條,信奉著每個家族不同的信仰,如那些不屈不撓、百折不回的小蟲一般延續著。
直到有一天,驅蟲師家族的一個人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簡直太不公平,每每世道動亂,危難之時驅蟲師家族的人總是捨身赴死,前仆後繼,然而那些人成就一番大業之後不但不思回報,卻對驅蟲師家族的人趕盡殺絕,大肆屠殺。夷三族,誅九族。不但如此,他們還將驅蟲之術視為邪術,看成眼中刺、肉中釘。
那震動歷史的焚書坑儒,那歷代不絕的文字獄,那為劉邦立下了汗馬功勞的齊王韓信,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數不勝數。雖然驅蟲師家族的每個人都對這種不公平心懷不滿,然而卻從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及此事。
而那個人卻站出來了,他遊走各方,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其他幾個家族的人。早已經對這種不公心懷不滿的驅蟲師各系君子立刻紛紛響應。甲午戰爭之後清朝早已呈現出敗亡之氣,為什麼不在此時運用這驅蟲之術為自己打下一片江山?
他們逐漸聯合了起來,但是只有水系的君子對此事堅決否定。水系君子是一個女子,從洪秀全起義以來便一直與其聯繫極為緊密,洪秀全以及下屬多名將領都在暗中與之接觸。水系君子希望驅蟲師家族能一如既往地支持一場新的變革,她從洪秀全的政權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正如歷朝歷代的變革一樣,如果能得到驅蟲師家族的支持,想必這是一個改朝換代的機會。然而她的這番言論卻被另外四家人所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其他四家秘密籌劃了一個駭人聽聞的計劃,他們知道水系君子頗為厲害,不但有三千尺,還有一門獨門絕技,這絕技即便在水系君子之中也極少有人學會,名叫蠱惑軍心。無論任何人近前數丈之內精神都會被其釋放出來的蠱蟲所惑,失去心智,相互殘殺。而水火不相容,只有火系的一個旁支可以對付這一絕技。那就是生活在大漠深處,從來與世無爭的火系旁支,他們與一種名叫蒙古死亡之蟲的一種凶悍的怪蟲為伍。這是克制蠱惑軍心的唯一利器。
於是那個人便來到大漠深處遊說火系旁支,最後以如果滅掉水系時家便交出水系的蠱惑軍心為條件誘使火系旁支出手。於是在七十二年前的一個夏天,四大家族秘密前往湘西,他們通過土系君子用神農挖通的地道進入了時家。
那是一場大屠殺,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將水系時家的所有人全部殘忍地殺死。這場屠殺出乎意料地輕鬆,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並未遇到原想的抵抗,那一直讓他們擔憂的水系絕技蠱惑軍心也不曾出現。
這是魔鬼的饕餮盛宴,嗜血的狂徒們在殺死了所有人之後將所有的房子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卻不曾發現刻著水系絕技的秘寶。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快速撤離,為了掩飾他們的滔天罪行,他們將水系時家的宅院全部燃起了大火。不知是上天的安排還是在他們放火的時候動了惻隱之心,那個人竟然將一個貿然闖入其中的小孩子放生了。
他們在完成了那件事之後悻悻而歸,這驅蟲師的最終秘密必須要聚集起五家族之秘,最重要的還需要得到另外一個人的支持。這個人也是驅蟲師,只是不屬於五大驅蟲師家族,名叫人草師。所謂人草,便是在人死之後自願捐出遺體,然後將一種神秘之物放於死人的體內,然後頭朝上埋葬在氣候嚴寒的高山之上。屍體冬天為人形,而到了盛夏時節,溫度適宜便會從人的頭上長出一根如草一般的東西。這種東西非蟲非草,因此叫做人草。可治癒百病,解天下奇毒,也是攝生術唯一的解藥。
秘寶必須在新疆歐陽家的那片馴獸場用蟲草師手中的秘寶方可開啟,得蟲族秘密者的天下。但是當他們從湘西回來之後內部便發生了矛盾,因為沒有得到水系的蠱惑軍心,只得到了千容百貌這樣膚淺的絕技心中甚是不滿,於是便找到那人,要求讓那人將其獨門絕技傳於自己,否則便將此事告於天下。
那人表面答應,而火系旁支卻不知道危險已然迫近。本來找來火系旁支也是無奈之舉,現在水系既滅,這火系旁支也再無用處。於是在其他四家的密謀之下由火系歐陽家牽頭向沙漠深處的火系旁支掩殺過去。歐陽家勢力何其龐大,那弱小的旁支雖然有蒙古死亡之蟲的強大武器,但畢竟勢單力薄,最後被歐陽家幾乎全部絞殺。
不僅如此,那個人為了讓人徹底與火系旁支倖存者斷絕聯,系明令各家將火系旁支描述成殘暴之屬。那個人後來多次前往湘西,他隱隱地感到那麼容易便將水系滅門似乎少了些什麼。直到他最終發現了水系秘寶的下落方止。
最後的一件事便是尋找人草師,人草師行蹤不定,那人去了三年。三年之後再回來之時便如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般,再不提及此前謀劃之事,潛心將自己鎖在家中直到終老。
然而這個陰謀在數十年之後卻又被另外一個人重新拾起,只是那個人一直如同身在迷霧中一樣,戴著一身虛假的面紗。
「素梅,你在想什麼?」歐陽煙雷見金素梅低下頭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事情。
金素梅長出一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道:「我剛剛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歐陽煙雷微笑著說道。
「我記得當時救我的那個人曾經對我描述過我在離開王府那一晚的事情,其實知道當時情景的人不過寥寥幾人而已,其中大多數人都已經死了,就算是或者到那時候也應該四十幾歲了,可是救我的人只有二十幾歲,這……」金素梅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道。
「哈哈,想不清楚就別想了,很快就到新疆了,回到歐陽家的老宅!」歐陽煙雷將話題岔開說道。
「嗯,是啊。我想燕雲和燕鷹他們應該也會回去的!」金素梅說到燕鷹心中略微有些歉意,「哎,現在燕鷹因為我的緣故和日本人在一起,我在離開的時候吩咐他如果我出現不測的話就到新疆去和我會合!」
「哈哈,素梅,你怎麼知道會遭遇不測的?」歐陽雷火在前面騎著馬大笑著說道。
金素梅有些歉意地低下頭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已經醒了!而我又希望能夠不在日本人的監視下離開北平,所以當時和你說秘寶將會出現在新疆把你引到新疆來!」
「那秘寶究竟在誰的手上?」歐陽雷火最關心的問題始終是秘寶的下落。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把它送到事先約定好的地方然後就離開了!」金素梅皺著眉頭說道,「不過可以肯定如果那個人既然讓我們來新疆,必定是會帶著秘寶一起來的!」
「嗯,沒錯!」歐陽煙雷點頭說道,「對了,素梅你看看他醒了嗎?」
金素梅扭過頭去,過了一會兒回過頭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
「哎,這小子這又何苦呢?要是按照老子的脾氣肯定就直接送他一顆子彈!」歐陽雷火憤憤不平地說道,「哪至於把自己給整成這副模樣!」
「其實這也許正是他的可敬之處吧!」歐陽煙雷頗為佩服地說道。
「是啊,寧可自己忍受痛苦也不想冤枉一個人!」金素梅望著車子之中安靜地躺著的男人說道。
兩匹馬,一輛馬車在皓月當空的夜晚緩緩向沙漠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