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越來越響,潘俊掙扎著睜開眼睛,但見眼前一個女子正背對著自己在臉盆中揉著一塊毛巾,而自己的額頭上也搭著一塊毛巾。那女子似乎並未發現潘俊已醒,而跟在女子身旁的孩子卻警覺地扭過頭,見潘俊睜開眼睛,臉上立刻露出驚異的笑容道:「段姐姐,潘哥哥醒了!」
段二娥連忙扭過頭,見潘俊醒來,臉上也掛著微笑:「潘俊哥哥,你終於醒了!」說完她走到潘俊床前說道,潘俊只覺自己身上酸痛,四肢無力,他雙手撐著身子勉強從床上坐起來,金龍連忙奔到潘俊面前扶著他,潘俊靠在枕頭上輕輕摸了摸金龍的頭。
「段姑娘,燕雲……」潘俊只說到這裡便發覺段二娥一臉失落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昨晚上你暈倒了,馮師傅將你安排好之後就帶著蟲草堂的人去尋找燕雲,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潘俊聞言撐著身子便要下床,段二娥連忙阻攔道:「潘哥哥,你身體還沒有完全好轉,再休息休息,馮師傅和薛先生他們一有消息就會回來通知咱們的!」
潘俊自感身體不支微微地點了點頭,心想自己對這蘭州城並不熟悉,獨自出去倘若走失只會給大家徒增煩惱而已。段二娥這時端過來一杯熱茶遞給潘俊,潘俊接過那杯茶喝了一口,頓時覺得神清氣朗,這是潘家秘製的冰花清茶,內有薄荷、冰片、菊花等提神之物。一杯茶下肚,潘俊立刻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他將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段二娥和潘俊都抬起頭向外望去,只見馮萬春滿頭大汗,氣勢洶洶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緊隨其後的還有劉衎和幾個夥計,馮萬春進了屋子見潘俊已醒,臉上的怒氣頓時消減了大半道:「潘俊你小子總算是醒過來了!」馮萬春說著拿起一旁的茶壺,對著壺嘴「咕咚咕咚」地將剩下的半壺茶一飲而盡。
「少東家,你醒了!」劉衎雖然也口乾舌燥卻並不像馮萬春這般大大咧咧。
「嗯,劉衎叔,有燕雲的下落了嗎?」潘俊急切想知道關於燕雲的消息,劉衎剛要開口,馮萬春便放下茶壺搶在前面說道:「別提了,我和劉衎兩個帶著幾十人從昨天晚上便開始在這蘭州城大街小巷尋了個遍,可是這燕雲卻一點兒下落也沒有!」
潘俊聽馮萬春說完瞥了一眼劉衎,見劉衎也點了點頭說道:「跟我們去的那幫夥計全是蘭州城本地人,應該沒有什麼遺漏之處,除非歐陽姑娘昨天晚上已經出城了,否則……」
「不可能!」這聲音從門外傳來,幾個人循聲望去只見薛貴從外面緩緩走了進來,他進來向潘俊拱了拱手說道,「剛才劉掌櫃說歐陽姑娘出城是絕無可能的,我昨晚便向警察局詢問了,城門在七點左右就已經關閉了!而且今晨警察局的人便在城門把守著,一直沒有見到與馮師傅描述的姑娘相貌相似的女孩!」
「薛先生,辛苦了!請坐!」潘俊站起身示意薛貴坐下。
「這麼說歐陽姑娘還在蘭州城裡?」劉衎皺著兩條濃眉琢磨著,「如果沒出城,這街道上也沒有蹤跡的話,那麼會不會是住進了客棧或者是歐陽姑娘在蘭州城中尚有親朋?」
劉衎的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潘俊,他皺著眉頭思索著什麼。
「客棧我也已經派人找過了,只是未曾找到與歐陽姑娘相似的人!」薛平接過段二娥手中的茶說道,劉衎心中暗想,這薛貴能成為蘭州城第一富商果然名不虛傳,做事心思縝密,滴水不漏,他扭過頭向潘俊望去,見潘俊始終沉默不語像是在考慮著什麼。
「這就奇怪了!」馮萬春點上一根煙靠在桌子上,將手中的火柴在空中晃了兩下熄滅之後說道,「段丫頭,燕雲是不是追著那只蒙古死蟲出去的?」
段二娥點了點頭。
「既然是這樣,怎麼會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馮萬春百思不得其解,瞥了一眼潘俊道,「潘俊,你想什麼呢?」
潘俊一愣,抬起頭見幾個人正看著自己,這才幽幽地說道:「剛才劉衎說的話提醒了我,我在想燕雲在這蘭州城中會不會有熟悉的人!」
「這……」幾個人聽聞潘俊所言均皺起了眉頭。
「即便燕雲這丫頭真的有親屬在蘭州城中我們也不知道啊!」馮萬春輕輕地捶了一下桌子說道。
「其實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潘俊若有所思地說道。
「誰?」馮萬春與劉衎異口同聲地問道。
「燕鷹!」潘俊的話頓時讓兩個人倍感失望,燕鷹自從上次劫了段二娥和金龍又放回之後便一直毫無消息,即便現在知道燕鷹的下落,現在他在幫助日本人想必找到他也是困難重重。
「算了!」潘俊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拱手道,「薛先生,蘭州城中還請你多多幫忙,如果發現燕雲的下落和我們聯繫!」
薛貴站起身還禮:「這是自然,潘爺的事情就是我薛貴的事情,只要那姑娘還在蘭州城中我就保證她萬無一失!那我現在再去安排一下!」薛貴說完告辭,潘俊目送薛貴離開之後劉衎便走了上來說道:「少東家,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大家從昨天晚上至今都沒有休息過,先吃點兒東西各自休息一下,等一等薛先生那邊的消息。」潘俊說完劉衎便依照潘俊的吩咐去安排大家休息了。
此時屋子內只剩下潘俊、馮萬春、段二娥和金龍四人。馮萬春心中一直有些憋火,埋怨燕雲這丫頭太過魯莽,現在大家都在為她擔心。段二娥看了看心神難安的馮萬春,又望了一眼潘俊笑著說道:「馮師傅,你在安陽的時候答應我教我做幾道東北菜的!現在大家都餓了,你教我做菜給大家吃吧!」
馮萬春瞥了段二娥一眼,撓了撓頭說道:「也罷,反正老子現在也睡不著!」說完背著手帶著段二娥向二進院中的廚房走去。
而潘俊扭過頭見金龍始終坐在椅子上望著外面的天出神,他緩緩走到金龍身旁說道:「看什麼呢?」
金龍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中飄著的一朵雲彩道:「潘俊哥哥,你看那朵雲像不像巴烏?」
巴烏是一直陪著金龍從小長大的那只藏獒,可惜在安陽為了救金龍死在了日系皮猴的利爪之下。
「想巴烏了?」潘俊自從知道這孩子是姐姐潘媛媛的親生兒子,心中對他便更多了一分憐愛。
「嗯!」金龍拄著小下巴說道,「潘俊哥哥,你說是不是人死了之後就會變成鬼啊?」
「啊?」潘俊不知金龍在想什麼。
「爺爺活著的時候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的話,巴烏會陪著我。如果巴烏也死了的話,他們就都會變成鬼魂陪著我的!」金龍說到這裡抬起頭,一雙眼睛充滿了渴望地望著潘俊,在他幼小的心裡潘俊是一個無所不知的人,他相信潘俊所說的話。
「嗯,會的!」潘俊摸了摸金龍的頭,「你爺爺和巴烏都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金龍聽了潘俊的話滿意地笑了笑,繼續望著天空中的那朵雲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那朵雲一定就是巴烏。巴烏不是一條狗,燕鷹哥哥給我的狗都取代不了!」
「燕鷹?」潘俊一詫,「他說要送你一條狗?」
「嗯!」金龍點點頭,「燕鷹哥哥答應送我一條比巴烏還要好的藏獒,但是巴烏只有一個,而且它會一直陪著我的!」
金龍後面的話潘俊一點兒也沒有聽到,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工夫潘俊躬下身子對金龍說:「金龍,把你們在樹林中見到燕鷹哥哥的事情告訴我好嗎?」
金龍將目光收回轉向潘俊。
蘭州城始建於公元前86年,因築城之時挖出金子,故稱「金城」。此後隋煬帝廢郡置州,於此處設立蘭州總管府,「蘭州」之稱始見於史冊。後雖州、郡數次易名,但蘭州的建制沿革基本固定下來,相沿至今。夜幕下的蘭州城脫掉白天西北城市特有的雄渾,露出了一絲旖旎多姿。潘俊站在蟲草堂的第三進院落之中悠然地踱著步子,此刻也已深沉,傍晚的時候薛貴派人來轉告潘俊依舊沒有燕雲的下落,因此馮萬春再次不安地與劉衎到街上詢問燕雲的下落,而潘俊自從他們離開之後便一直在院子中靜靜地等待著,如果他猜得不錯的話,那麼今晚應該會有消息了。
正在這時一個夥計忽然從外面奔了進來,那夥計跑到潘俊面前說道:「少東……東家,這有一封信要交給您!」
潘俊嘴角輕輕斂起接過那封信說道:「送信的人呢?」
「是個乞丐,把信放在門口說交給潘爺之後就跑了!」夥計簡短地說道。
「好了!你下去吧!」潘俊擺了擺手,然後自顧自地走進屋子打開那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官園正街,緣石齋。
「緣石齋」三個燙金大字掛在門上,一扇紅色的大門立在燕雲面前,她隨著那蒙古死亡之蟲的震動追趕到此處站在門口卻猶豫了,這「緣石齋」是爺爺歐陽雷火多年之前在蘭州城中的秘宅,即便是火系歐陽家的人知道的也不過數人而已,他們在從新疆前往北平的時候曾經在蘭州城的此處歇腳,只是已經荒廢多年,早已無人居住了。
但這蒙古死亡之蟲確實是向此處而來,燕雲站在門口不知是否該進去,正在此時東面忽然鞭炮齊鳴,她看著那個方向宛若是薛家宅門,是不是潘哥哥已經將薛家小姐治好了?她這樣想著,忽然在「吱呀」一聲之後那院門緩緩打開了。
一股冷風從門裡吹出來,燕雲頓了頓,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想到這裡邁開步子向院子中走去。
這緣石齋只是一個兩進的院落,坐落於蘭州城中最錯綜複雜的官園正街,不熟悉的人進入這個民巷區便像是進入了一座迷宮一般。而這兩進院落恰好位於官園正街的中心位置,從正門進入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堵影壁牆。
燕雲繞過影壁牆,謹慎地沿著磚石小路向一進院落中的屋子走去,剛要進入房間忽然發現那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竟然亮起了燭光。她立刻怔在了原地,屋內蠟燭將三個人的影子映在窗戶上,一個坐在桌子前面的老者,一個女孩拄著下巴坐在桌子前面,而在老者桌子的對面則是一個男孩的影子。
這窗戶上的影子瞬間讓燕雲恍然如夢,這是他們在從新疆去北平之時歇腳於此的那天晚上的情形。想到這裡燕雲掏出腰間的匕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門口,飛起一腳將門踢開,旋即拿著匕首向屋子內環顧一圈,只見那蠟燭擺在桌子上,屋子裡空蕩蕩的,剛剛在窗戶上所見到的影子竟然是屋子之中三個被扎得惟妙惟肖的白紙人。
燕雲收起手中的匕首,走到那桌子前面,只見在那張桌子上放著一張字條:你來了!
瞬間燕雲覺得眼前一黑,屋子裡頓時漆黑一片,而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整個人瞬間順著腳下的口子滑了進去,隨著下滑眼前越來越亮,接著整個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她覺得身體像是散了架一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這是一個地下密室,不遠處有一個蓋著黑布的籠子,在籠子前面的桌子上點著一根蠟,蠟燭對面坐著一個男人,燕雲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男人。
「你……」燕雲伸出手無力地指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晃了兩下便倒在了地上。
燕雲覺得眼前很亮,很刺眼,她緩緩睜開眼睛見自己床頭上趴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潘俊。
「潘哥哥!」燕雲小聲地說道。
潘俊警覺地從床上爬起來見到燕雲清醒過來不禁驚喜地說道:「燕雲,你終於醒了!」
「潘哥哥,我在哪裡?」燕雲撐著身子靠在後面的枕頭上打量著眼前這個屋子。
「蟲草堂啊!」潘俊說著正欲站起身給燕雲倒水,誰知燕雲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眼睛放光,身上立刻來了力氣,掙扎著便向床下走,雙腿剛一著地,立刻覺得膝蓋酸痛無力,身子向前倒去,潘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燕雲道,「燕雲,你怎麼了?」
燕雲咬著嘴唇熱淚盈眶卻始終不肯說話,潘俊抱住燕雲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你是要回緣石齋嗎?」
燕雲聽了潘俊的話忽然停止了掙扎,用一種幾近哀求的眼神望著潘俊。只見潘俊皺了皺眉頭說道:「昨天晚上我剛到官園正街的時候便聽到深巷中傳來了一聲巨響,接著裡面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我便向那火光的方向奔去,誰知到了才知道起火爆炸的地方正是緣石齋,我在巷口發現了昏迷不醒的你!」
「那……緣石齋呢?」燕雲緊緊抓著潘俊的肩膀說道。
「毀了,什麼也沒有了!」說話的是正從外面走進來的馮萬春,此刻他渾身上下都是灰塵,像是剛從灰堆裡爬出來的一般,而跟在他身後的劉衎情況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什麼?馮師傅,你說緣石齋沒了?」燕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我和劉衎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守在那裡,緣石齋被炸得七零八落,還燃起了大火。什麼東西都沒有了!」馮萬春說話間段二娥已經給他和劉衎端來了水。
「真的沒了!真的沒了!」燕雲失落地癱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淚水緩緩從燕雲的眼角滑落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
幾乎一整天燕雲始終一言不發地坐在桌子前面望著窗口發呆,誰也不知道燕雲失蹤這一天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潘俊在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身上遍體鱗傷,傷口很像是被某種動物咬傷的,簡直就像是被人關進了一個裝著野獸的籠子裡一般。但讓潘俊始終想不明白也在於此,如果是火系另外一支的人想要將燕雲殺死報仇,將其鎖在裝著野獸的籠子內想將她折磨致死,這倒是可以理解。可出乎意料的是為什麼在那個宅子被毀掉之後燕雲卻被放了出來,難道是有人救了她?
潘俊坐在燕雲身後的床上,手中一面擺弄著薛貴送給自己的那個傳家之寶,一面思忖著。這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任他如何聰明也想不透。恐怕這一切只能等燕雲情緒穩定之後才能從她的口中得到答案了!
是夜,月色朦朧,清風徐徐,傍晚的時候馮萬春拗不過金龍帶著他和段二娥去逛這蘭州城。而潘俊則始終在房間中陪著燕雲,整整一天燕雲一直癡癡地望著窗外。
「潘哥哥!」不知過了多久燕雲忽然小聲說道,潘俊連忙抬起頭,見燕雲扭過頭正望著自己。
「燕雲,感覺好點兒了嗎?」潘俊柔聲道。
「嗯,我有些餓了!」燕雲的話讓潘俊心裡有些驚喜,連忙吩咐劉衎做了幾個菜端了上來。然後攙著燕雲走到飯桌前坐下。
「劉衎,有酒嗎?」燕雲問道。
「酒?」劉衎疑惑地看了一眼潘俊,見潘俊點了點頭然後笑著說道,「有,你等等!」
片刻工夫劉衎手中提來一罈子上好的郎酒放在桌子上道:「歐陽姑娘,這酒怎麼樣?」
燕雲輕輕斂起嘴角笑了笑:「謝謝劉衎叔!」
「好,那你們先吃,我去前面打點一下生意!」說罷劉衎識趣地退了出去。只見燕雲將那罈子酒打開,雙手抱住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來,潘俊連忙站起身來,將燕雲手中的罈子奪過來,只見此刻燕雲淚眼矇矓,不停地抽搐著。
潘俊將酒罈子放在桌子上說道:「燕雲,你怎麼了?你失蹤這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誰知燕雲抱住潘俊,整個人都癱在潘俊懷裡,身體不停地顫抖著說道:「潘哥哥,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潘俊耳朵一紅,抬起手頓了片刻,然後輕輕撫摸著燕雲的肩膀說道:「燕雲,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能告訴我嗎?」
「潘哥哥,我們真的不應該來北平,如果那樣的話恐怕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爺爺不會死,燕鷹也不會離開我。」潘俊知道燕雲自小便和弟弟燕鷹跟著歐陽雷火相依為命,而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歐陽雷火慘遭不幸,而自己的親弟弟燕鷹也與自己分道揚鑣了,對於一個只有二十來歲的女孩子來說所要承受的實在是太多了。
燕雲哭了片刻終於靜了下來,從潘俊的懷裡爬起來說道:「潘哥哥,你還記得喬榮嗎?」
喬榮,潘俊聽燕雲說到這個名字心裡猛然一顫,潘俊微微點了點頭:「是你們在那個鎮子中救下的那個走垛子的人!」
誰知燕雲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潘哥哥,喬榮根本不是走垛子的!」
緣石齋巨大的爆炸聲在蘭州城中響徹的時候,很多看熱鬧的人都聚集到了緣石齋附近。此時緣石齋那兩進兩出的院落早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各色看客交頭接耳,相互詢問著這緣石齋的主人,等待著有人會忽然從這熊熊火海中奔出,然而最終的結果卻讓他們大失所望,這火著了幾個時辰,卻不見有一個人從裡面出來。
而任何人也沒注意到一個年輕人將一個女子從巷口背走,更沒有人注意到在這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還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者,那老者躲在人群之中咬著牙,握著拳頭的手青筋迸出,咯咯作響,惋惜地望著被燒燬的緣石齋。
片刻之後,這老者轉身離開了人群,向茫茫夜色深處走去。在蘭州城北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中,一個女子靜靜地坐在燭火前,手中拿著一根竹籤輕輕佻弄著那燭火,嘴角露出淺淺的淤痕。
忽然那扇反鎖著的門被打開了,女子依舊鎮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那老者站在門口向身後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這才將門反鎖起來。
「怎麼?緣石齋沒了?」女子冷漠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嘲弄。
那老者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握緊拳頭正要發作,最終還是將拳頭鬆開了:「金素梅,任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再出手了!」
「哈哈!」女子爽朗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沒想到這十幾年你也學會了隱忍!」說著皺了皺眉頭,作出故作歉意的表情:「不,應該說你已經隱忍了很多年了對嗎?」
「你……」老者顯然被金素梅的伶牙俐齒說得啞口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老者才憤憤地說道:「你這個禍水,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歐陽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樣!」
「哈哈!」金素梅諧謔地笑道:「是嗎?那也應該是你自己種下的惡果吧!」
「我真是恨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狠下心將你一刀殺掉,也許那樣的話煙雷也就不會……」歐陽雷火說到這裡緊緊地握住拳頭砸在桌面上,恨不得立時便將金素梅撕成碎片。
「或許只有煙雷才是最可憐的!」提到這個名字,金素梅的心頭微微一顫,她望著眼前搖曳的燭火,紅燭微動,紅燭的對面出現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他皮膚微黑,一雙褐色的眼睛,臉上輪廓分明,金素梅第一眼看見他便被他深深迷住了。
眼前的男人穿著一身紅色的新郎服,他是她的丈夫歐陽煙雷。新疆火系驅蟲師的下一任君子,他微笑著挽起金素梅的纖纖玉手,金素梅有些含羞,臉上的胭脂更顯出一種別樣的紅暈。金素梅從小便生活在北平城中,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她願意遠赴新疆,這一路上的風沙並未讓這個癡情女子有任何退縮。
在北平的金家,金素梅平日見得最多的便是如金順、金銀一般矮醜的侏儒,而歐陽煙雷的出現讓她眼前一亮。她知道自己要嫁給這個男人的時候曾數日興奮得無法安眠,正如她所期盼的那樣,二人在新疆火焰山的歐陽大宅結婚之後生活一直很幸福。
平日裡歐陽煙雷去訓練皮猴之時,金素梅便會在家中為其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偶爾,歐陽煙雷也會帶著金素梅一起去訓練皮猴,每每看到那些長相兇惡的怪物的時候,金素梅總是擔心自己的丈夫會稍有閃失被那些怪物所傷。
所幸她的擔憂是過慮的,歐陽煙雷雖然生在歐陽家,繼承了父親歐陽雷火的家傳絕學,卻並未延續他那「火雷子」一般的暴脾氣,因而他操縱的皮猴顯然比歐陽雷火更勝一籌。
他們在這樣平靜的生活中迎來了兩個人的第一個孩子——歐陽燕雲。燕雲的出生無疑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歡樂,歐陽煙雷每天便像是生活在蜜罐一樣,那張嘴總是樂得合不上。他常常對金素梅說:「素梅,你真是上天賜給我最重的寶貝,現在有了燕雲,哪怕便是讓我現在即刻死去我也毫無怨言!」
金素梅每每聽到此處便會輕輕地捶打歐陽煙雷的肩膀怪他胡說。
可是他們卻並未察覺到在這平靜而美滿的生活中暗藏著一個足以將這一切打破的危機,這件事徹底改變了一切,那個原本美滿的家庭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眼前的燭火忽然晃動了兩下,將金素梅從那遙遠的記憶中拉了回來,那蠟燭的對面只是一面黑糊糊的牆,金素梅在這十數年每天都在逃避著的這段記憶此刻竟然如此洶湧地向自己撲面而來,她的眼睛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濕潤了。
「其實……」歐陽雷火皺了皺眉頭,緊握的拳頭也緩緩地鬆開了,「其實煙雷沒有死!」
「什麼?」金素梅詫異地望著歐陽雷火,那雙原本冰封的眼睛此刻多了幾分期許,她渴望從歐陽雷火的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只見歐陽雷火微微地點了點頭,「他確實還活著!」
正在此時窗外傳來了「嘩啦」一聲,歐陽雷火警覺地抽出腰間的匕首,隨即推開房門,剛一出門就見一隻黑貓「喵」的一聲從窗子直躥上一旁的院牆,歐陽雷火這才放下心,收起手中的刀,向後退了兩步,關上門回到屋子中。
「你剛剛說煙雷還活著是真的嗎?」金素梅此刻心如亂麻,她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的心早已經被風化了,至少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
「什麼?」潘俊驚訝地抓著燕雲的肩膀說道,「燕雲你說那喬榮是你父親?」
燕雲微微頷首:「是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喬榮竟然是我的父親!」
「燕雲,你接著說吧!」潘俊正色道。
燕雲點了點頭,望著潘俊的眼睛,潘俊烏黑的眸子中映著一盞燭火,那盞燭火放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燕雲覺得身上的每個關節都酸痛無比,她迷迷糊糊地向四周環顧了一下,發現周圍黑糊糊的,恍惚之間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警覺地從床上爬起來。
「你醒了!」一個聲音從燕雲身後的黑暗處傳來,燕雲的身體猛然一顫,如此熟悉而陌生的聲音讓燕雲禁不住將頭扭向一旁。
只見從一旁的黑暗處走出來一個男人,那男人竟然是喬榮,但是燕雲明明記得喬榮說話的聲音似乎要比現在粗獷得多。她上下打量著喬榮,只見喬榮微微笑了笑端著一個碗走到燕雲前面,將碗遞給燕雲說道:「燕雲,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燕雲警覺地將喬榮手中的碗推開,目光如炬地盯著喬榮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喬榮微微笑了笑轉身走到桌子前面將碗放在桌子上,蹺起二郎腿說道:「驅蟲者講究身、意、氣三者合一,缺一不可。蟲動,人動;蟲靜,人靜。得以人蟲合一。」
喬榮的幾句話正是燕雲年幼之時父親對她所說,不管那聲音還是那神態都與父親一般無二,可眼前之人的容貌卻與父親迥然。喬榮似乎是看出了燕雲的疑惑,微微笑了笑,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摸了摸,將那張人皮面具摘掉之後,一張熟悉而略顯滄桑的臉出現在了燕雲的面前。
燕雲望著眼前的人,淚水一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著轉。燕雲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父親了,沒想到他竟會出現在此處。
「父親……」燕雲掙扎著從床上站起來跪倒在歐陽煙雷的膝前說道,「這麼多年我和弟弟都以為你已經……」
「都以為我已經死了是嗎?」歐陽煙雷輕輕撫摸著燕雲的頭髮說道,「孩子,這麼多年難為你了。」
燕雲緊緊地抱著歐陽煙雷止住了哭泣,輕輕抹了抹眼淚道:「父親,爺爺在北京……」
剛說到這裡歐陽煙雷輕輕擺了擺手道:「這些我都知道了,你弟弟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
提到燕鷹燕雲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歉意,她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道:「父親,這麼多年你去了哪裡?」
歐陽煙雷微笑著站起身來說道:「孩子,你跟我來,我讓你見一樣東西!」
「啊?」燕雲疑惑地望著歐陽煙雷,只見他帶著燕雲走到眼前的那個蓋著黑布的大籠子前面說道,「燕雲,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嗎?」
燕雲柳眉微皺打量了片刻,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歐陽煙雷笑著輕輕一拉籠子一旁的繩子,瞬間那塊黑布從籠子上脫落了下來,接著一隻巨大的蒙古死亡之蟲竟然出現在了燕雲面前,眼前這條巨蟲較之之前看到的要大出好多,它一見到光立時發出一聲悶悶的低吼,然後向前猛衝了過來,幸好被那籠子擋住。
燕雲驚慌地向後退了兩步,擔心地望著歐陽煙雷。忽然燕雲聽到耳邊響起一陣輕微的口哨聲,那聲音正是歐陽煙雷發出來的。那巨蟲的大腦袋輕輕地抖了抖,蠕動著身子向後退去,一直退到籠子的最後面。這時歐陽煙雷才將那籠子輕輕打開,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只見他走到那巨蟲面前,伸出手在巨蟲的腦袋上輕輕撫摸了一會兒,那巨蟲一反之前的狂暴之氣變得溫順無比,這一切讓燕雲看得心驚肉跳。片刻之後歐陽煙雷才從籠子裡走出來,又將那塊黑布蓋在籠子上,扭過頭見燕雲目光始終疑惑地盯著自己。
「父親,難道那個驅使蒙古死亡之蟲的人就是你嗎?」燕雲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歐陽煙雷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便是用它將你引到咱們歐陽家的舊宅的!」
此時燕雲便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半點兒頭腦,直到現在她依舊清晰地記得火系另外一支與歐陽家的那次殊死之戰,可是為什麼父親竟然也成了那一支的驅蟲師?
歐陽煙雷似乎看透了燕雲心中所想,將她叫到一旁說道:「在你母親離開家之後不久歐陽家便遭遇了火系另外一支驅蟲師的進攻,我想那時候你應該有所記憶才是!」
「嗯!」燕雲點了點頭道,「當時爺爺讓我帶著弟弟躲在密室中,雖然如此還是能聽到外面殺聲震天,廝殺聲和慘叫聲整整持續了一個晚上才停歇。到第二天早晨的時候院子裡到處都是屍體,血流成河!」
「是啊!」歐陽煙雷長出一口氣說道,「當時的情形非常混亂,那時候不知你爺爺從何處得到的消息知道那些驅蟲師會進攻歐陽老宅,所以提前便有了準備。但是我們還是過於低估他們的實力了,平日裡已經堪稱兇猛的皮猴那時竟然變得如此的不堪一擊,我帶著幾個門下的弟子一直衝在前面,殺得紅眼完全不知道和自己同去的弟子已經全軍覆沒了。最後我帶著三隻皮猴一直追趕著一隻受了傷的蒙古死蟲到了沙漠深處,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自己已經中計了!」
「剛到沙漠深處便被數只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蒙古死蟲包圍了,三隻皮猴頃刻之間便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知道只有死路一條,而且自從你母親離開之後我一直有求死之心。想著便手中握著長刀沒命地向前衝,誰知還未近身便被蒙古死蟲釋放出來的電擊暈了。」歐陽煙雷一面回憶著一面幽幽地說道。
「那後來怎麼樣?」燕雲一雙眸子水汪汪地盯著父親。
「後來當我甦醒過來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年邁的老者,他一直戴著黑色的面紗、黑色的帽子。當我甦醒之後他衝著我微微笑了笑,他很快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火系另外一支的驅蟲師,名叫喬榮。我本以為他會殺了我,誰知他卻冷笑了幾聲告訴我他的目的並不是殺我,而是讓我繼承蒙古死亡之蟲的驅蟲之術!」
「當時我很猶豫,因為很早之前便已經聽聞這火系另外一支的驅蟲之術甚是邪惡,不但是火系一族便是其他驅蟲師也對此嗤之以鼻。然而當我說出猶豫的原因之後,喬榮淡淡地笑,了笑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秘密。也是這個秘密最終讓我決定繼承蒙古死蟲的驅蟲之術!」歐陽煙雷說到這裡狠狠地咬著嘴唇說道。
「秘密?」對於父親這麼多年離奇的經歷燕雲只覺得驚訝異常,「什麼秘密?」
「這個秘密是驅蟲師家族醞釀了幾代人的陰謀!」歐陽煙雷瞥了燕雲一眼頓了頓說道,「而和你在一起的木系君子潘俊是這陰謀中最為關鍵的環節!」
「啊?」燕雲一聽這陰謀涉及潘俊,心中頓時生出許多擔心,「父親、究竟是什麼陰謀?」
「孩子,你不要多問,這已經不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我想如果不錯的話這件事恐怕關係著天下人的存亡。」歐陽煙雷凝視著眼前的燭火說道。
「那應該趕快告訴潘哥哥讓他早做準備啊!」燕雲焦急地說道。
「傻丫頭,這一路上我早看出你喜歡潘俊。」歐陽煙雷微笑著說道,「你的眼光沒錯,潘俊確實是萬里挑一的人物,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將你引到此處告訴你,潘俊的身上有太多的陰謀,他一步走錯必將會粉身碎骨啊!」
「既然是個陰謀,那我就想辦法讓潘哥哥遠離這場陰謀!」燕雲迫不及待地說道。
「呵呵,不可能的。如果一開始就發覺的話恐怕還可能抽身出來置身事外,可現在你的潘哥哥已經陷入太深,便是想要抽身出去也不可能了!」歐陽煙雷無奈地說道。
「那你答應了喬榮之後的這些年呢?」燕雲好奇地追問道。
「嗯,那個秘密改變了我對火系旁支驅蟲師的看法,然而隨著我和喬榮的接觸越來越深,我漸漸發現他與之前我們所聽聞的火系旁支驅蟲師完全不同,而這蒙古死蟲也並不像傳言的那般凶殘,甚至較之皮猴更容易控制。」歐陽煙雷說到這裡燕雲不禁扭過頭再次看了看那蓋著黑布的籠子,即便父親如此說燕雲始終覺得那蒙古死蟲更凶悍一些。
「這之後我漸漸發現了很多事情,那喬榮之所以一直戴著黑帽子,臉上遮著一塊黑布是因為他的臉早已經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每每我問及此事的時候,喬榮只是微微搖頭,他告訴我這些事情即便是他告訴我恐怕我也不會相信,只能讓我自己去弄清楚。在和喬榮一起生活了兩年之後他便過世了,在他彌留之際告訴我之所以攻擊歐陽家並不是因為別的事情,而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只能另尋一個繼承人。而我是他唯一的人選!」歐陽煙雷說到這裡神色有些憂傷,沉默良久長出一口氣說道。
「難道火系旁支便只剩下喬榮一個人了嗎?」燕雲接著問道。
「嗯,是啊。其實火系旁支一直生存在沙漠深處,他們深居簡出,極少與外人來往。雖然人丁一直不甚興旺,但尚有幾十人,但七十年前卻慘遭屠戮,最後只剩下喬榮一個人生還!」
「喬榮過世之後,父親你為什麼沒有回到歐陽老宅啊?」燕雲不解地說道。
「丫頭,其實我回去過,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這麼多年我雖然身在大漠深處,但是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一件事就是你母親的不辭而別!」歐陽煙雷想到金素梅心中忽然出現了一絲暖意,「在你母親生下燕鷹不久便忽然變得沉默寡言,每次問及此事她總是遮遮掩掩。而燕鷹剛剛週歲那天她便留下一隻明鬼失蹤了!」
「母親離開之後去了日本,我不久前聽燕鷹說了這件事!」燕雲談到母親心中有些失落,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會忽然和日本人聯繫在一起,那個讓她記憶猶新溫柔和藹的母親和燕鷹口中的金先生完全是兩個人。
「嗯!」歐陽煙雷長出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只是她現在已經不知了去向!」
「啊?」燕雲雖然心中對母親的作為不認同,但是她始終是燕雲的母親,這一點始終無法改變。
「嗯,至今尚不知下落呢!」歐陽煙雷說道。
燕雲琢磨了一會兒說道:「父親,那麼說這火系旁支驅蟲師便只有你一個人了!那在霧隱鎮的時候……」
「哈哈,其實那完全是個巧合。我知道你們離開安陽便先行一步,誰知走到那霧隱鎮的時候卻發現前一天便有日本人埋伏在那裡了!我混進那鎮子暗中觀察,竟然發現那些日本人全部是青年人,而且他們也會一些雜七雜八的驅蟲術,我唯恐他們對你不利便將他們除掉了。後來我想想還是以喬榮的身份陪在你身邊,這樣一來方便保護你,第二就是還有另外一件是要做!」歐陽煙雷望著燕雲說道,「第二件事你已經經歷了!」
「第二件事?」燕雲琢磨著父親的話,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般地說道:「難不成是那火系的密語?」
「嗯,火系求救的密語是我留下的!」歐陽煙雷淡淡地說道。
「為什麼要留下那種求救的密語?」燕雲不解地望著父親。
「因為潘俊!」歐陽煙雷長歎了一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
「嗯!」燕雲點了點頭。
「好了,燕雲,閒話就說到這裡今天,把你引到這裡還有一件事!」歐陽煙雷說著站起身將燕雲扶起來說道。
「什麼事?」燕雲望著父親的眼睛問道。
「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潘俊!」歐陽煙雷說到這裡帶著燕雲向著密室一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