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市委常委擴大會議定在11月4日上午召開,會期一天。市委辦公室在11月2日就通知到了每一個與會者。11月3日晚上,陳忠陽打電話到吳明雄家裡,問吳明雄:「吳書記,明天會議的主要內容是什麼?重要不重要?我請個假行不行?雲海市有個活動要我參加,我也早就答應過的。」
吳明雄說:「我的陳老書記,在這關鍵時刻你可別臨陣脫逃呀。明天的會議你非來不可,水和路這兩件大事都是你支持我幹的,這次會上要具體落實了,你哪能請假?必要時,我還準備借重你這門大炮轟幾下呢。」
聽了這話,陳忠陽很高興,認為吳明雄是把他引為知己的,便馬上答應道:「那好,我準時到會就是。」繼而,又說:「吳書記,我可不會耍滑頭,還真有些心裡話想和你說說哩,不知你睡下沒有?要是沒睡下,我就過去了。你給我備點酒,再弄點花生米,咱們像當年在河工工地上一樣,小酌一番好不好?」
吳明雄說:「好,你就過來吧,我這裡還真有瓶好酒哩。」
陳忠陽趕到吳明雄家時,已是夜裡11點多了,主管農業的副市長白玉龍和水利局、交通局的幾個同志匯報完工作剛走,吳明雄家的客廳裡一片狼藉,茶几上、沙發上到處都是圖紙。吳明雄將沙發上的圖紙收攏了一下,請陳忠陽坐下來,然後,又讓妻子拿出一瓶洋河酒和半包花生米,擺在茶几上,很抱歉地對陳忠陽說:「看看,只有這點花生米了,瓜子倒還有,要不要?」
陳忠陽笑了:「算了,算了,你還真以為我是來喝酒的?我不過是要和你說說話———也算談工作吧。」
於是,兩人開始談工作,意見完全一致,都認為要抓住當前這個有利時機,水、路齊上,就是要把戰線全面展開。
陳忠陽特別提醒吳明雄說:「老兄,老省長年歲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咱現在若不抓緊時間辦這幾樁大事,日後辦起來麻煩只怕會更大。」吳明雄笑了:「你這傢伙,又想賴咱老省長。」
陳忠陽說:「不是賴。咱們不賴他,他不也在四處為咱平川呼籲麼?老省長心中可是裝著100萬貧困人口早日脫貧的問題哩。所以,我就想,只要咱把水和路兩條戰線全拉開了,就算萬一收不了場,也還有老省長可以指望。」吳明雄說:「我可沒這麼想。我敢把兩條戰線同時拉開,就敢保它能收得了場。你知道,我幹啥都是有依據的,是反覆盤算過的。在明天的會上,我準備攤開來和大家好好談一談。」陳忠陽手一揮:「談什麼呀?吳書記!有些事情還真就不能民主。郭懷秋倒民主,每次開會都議了不少事,可決定了多少?又落實了多少?我看,像治水修路這種明擺著的好事,看準了,你這個一把手拍板就是了。你定下來,誰敢不服從?」
陳忠陽手一揮:「談什麼呀!吳書記!有些事情還真就不能民主。郭懷秋倒民主,每次開會都議了不少事,可決定了多少?又落實了多少?我看,像治水修路這種明擺著的好事,看準了,你這個一把手拍板就是了。你定下來,誰敢不服從?」吳明雄道:「話不能這麼說,這麼大的事,哪能一個人說了算?我看還有必要再徵求一下人大、政協和各方面的意見,上上下下要真正統一思想,才能把好事辦好嘛。」
後來,話題不知咋的落到了肖道清頭上。陳忠陽勁頭來了,毫不掩飾地大講肖道清的不是,認為吳明雄把南水北調這麼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大工程交給肖道清來負責,可能並不妥當。
陳忠陽說:「我斷定肖道清沒有這分使命感和責任心,也吃不起這分折騰。你吳書記想往他臉上貼金,他卻可能往你臉上抹灰。明天會一散,工程就要上馬,萬一八縣市一百幾十萬農民大軍上了河堤,戰線全面鋪開,他突然癱下來,你這個市委書記咋辦呀?」
吳明雄說:「我們不要總把自己的同志往壞處想嘛,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出肖道清有往下癱的意思。我和大家說得很清楚,誰願意做事我都支持。人家肖書記現在願意做事,我看大家就應該支持肖書記做事,少在一旁說三道四,這不好。你老陳又不是不知道,在爭取南水北調工程大塊資金時,肖書記三天兩頭去省城,找了包括謝學東書記在內的許多關係,是出了大力的嘛。」
陳忠明說:「吳書記,我完全是為你好,我擔心的正是他這一手。他三天兩頭去省城,可能會去搞點資金,可也搞小動作呢。昨天聽省城的同志說,咱肖書記可是打了你不少小報告,連前幾天大漠縣移民糾紛也匯報給謝學東了。你等著好了,謝學東有話和你說哩。」
吳明雄有點吃驚,問道:「你這消息是從哪來的?可能麼?移民糾紛我知道嘛,不就是拓寬大漠河河道,要遷幾個自然村麼?肖書記自己經手處理的,他還打什麼小報告?!是訛傳吧?」
陳忠陽擺擺手說:「好,好,就算是訛傳吧。那麼,八縣市的集資情況,肖書記又落實得怎麼樣呀?你吳書記也沒聽到什麼嗎?」
吳明雄說:「這個問題我正要在明天會上談,以工代賑和以資代勞都要落實到人,由各縣市的一把手負責,不能影響工程,具體情況都要向市委匯報。」
陳忠陽苦苦一笑:「人家肖道清可早就在大漠幹部和那幫縣太爺面前四處放風了,說是按他的主張是不願加重各縣市農民負擔的,但吳書記拍板定下的事就得執行。你揣摩揣摩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吳明雄反問道:「你說是什麼意思?了不起就是要我吳明雄對可能出現的問題負責嘛!這有什麼了不得?!若是連這個責任都不敢負,我吳明雄還做這個市委書記幹什麼?!」
陳忠陽不做聲了。
吳明雄這才歎了口氣說:「肖書記真要這麼瞻前顧後,最後癱下來,我看也沒啥了不起。不行,就你陳老書記上,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嘛。況且,你又是老水利了,啥場面沒見過呀?」陳忠陽呷了口酒,搖了搖頭說:「算了吧,吳書記,我可是真老嘍,比不得肖書記嘍,你還是把這份好金往他臉上貼吧,我用不著了。人家肖書記實在是聰明呀,見好處不推,見風險不碰,還三天兩頭給省裡的領導同志匯報著工作,日後能不進步麼?」
吳明雄不悅地說:「你陳老書記哪來的這麼多牢騷怪話呀?」你老了,我不也老了?哪個人不是在一天天老下去?但我們的心態不能老嘛!不論咋說,這個世界和我們的事業都是青年人的,你不承認不行嘛!當然,有些年輕同志也有些毛病,有時候考慮問題自覺不自覺地把個人得失想得多一些,這也不奇怪嘛。只要他認真做事就好,不願擔責任不要緊,就你我這樣的老同志擔起來嘛!對這個南北水調工程我就想過,幹好了,算肖書記的;干壞了全是我吳明雄的。我總覺得我們老同志就得像咱老省長一樣,要有點胸懷,要讓年輕同志踏著我們的肩頭前進。只要認真做事,人家肖道清進步了有啥不好?」
陳忠陽問:「吳書記,這是你的真心話麼?」
吳明雄說:「咋不是真心話呢?對一個肖道清,一個曹務平,我就是想讓他們多做些事,多得到一些鍛煉。要知道,改變平川的落後面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平川經濟的全面起飛也有一個艱苦的過程,我們的事業需要他們呀。」
陳忠陽鬱鬱不樂地說:「無怪乎外面有人議論,說你吳書記重用大漠幹部。」
吳明雄反問道:「你就沒聽人議論說,我吳明雄也重用你老陳?」
陳忠陽承認說:「也有人這樣說,說老省長和你打了招呼,你才找了錢向輝把我留在常委班子裡;還說,平川有個地區幫,就是你我這些當年專署下轄的縣社幹部。」吳明雄手一揮:「全是無稽之談!我覺得奇怪的是,你老陳對這些不負責任的議論,咋就這麼有興趣?消息還就這麼靈通?」老兄啊,我看你要警惕呢,千萬別被這些歪風吹昏了頭,真就把咱平川市委當成了梁山上的忠義堂了。」
陳忠陽有些窘,怔了一下說:「吳書記,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怕你冷不防吃人家的虧呀。」
吳明雄說:「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就不信這些不負責任的風言風語會把我吳明雄怎麼了。你老陳真心為我好,就得支持我多做事。我一開始就說了,明天的會上我可能要借你這門大炮轟一下呢,你到時候可別啞巴了。」
陳忠明說:「這一點你放心,到時候該說的話我都會說。」
告別吳明雄回到家後,陳忠陽已預感到明天的會不會平靜,心裡已想著要在會上點點肖道清,讓這小書記心裡有點數,別真以為大家都是傻瓜,看不透他那套鬼把戲。當然,這麼做歸根還是為了吳明雄。吳明雄仗義,堅持把他留在班子裡,他就得在當緊當忙時幫吳明雄一把。別說吳明雄是在為平川人民做好事,就算吳明雄做的事值得商榷,他也得毫不猶豫地支持吳明雄。嚴長琪被束華如拖上車後才發現,車上根本沒有司機。正納悶時,束華如打開前車門,坐到了駕駛員的座位上,按了兩下喇叭,親自駕車上了路。
嚴長琪嚇得直叫:「束市長,這半夜三更的,你開什麼玩笑?」
束華如說:「誰和你開玩笑了?我是看得起你嚴市長,才帶你去兜風呢。」
嚴長琪說:「算了吧,你這可是綁架呀,我一點也不想兜風,只想倒頭睡覺。明天一早不是還要開會麼?」
束華如說:「是嘛,想到明天這個會,我都睡不著,你就能睡著了?」
嚴長琪說:「咋睡不著?我可是帶著建委和交通局的那幫人跑了幾天,骨頭都要被咱平川的爛路顛散了,現在還暈暈乎乎像坐船似的。」
束華如說:「那就再顛一回吧,等日後路修好了,你這種坐船的感受就找不到了,豈不遺憾?」
是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牌號挺大,明顯不是市委的,也不是市政府的。車剛開到中山路上,就被一個想帶人搭車的交警攔住了。待看清開車的是市長束華如,交警嚇了一跳,慌忙敬禮放行。重新上路後,束華如對嚴長琪解釋說:「我今天也夠嗆,陪農業部一位副部長跑了兩個縣,看引水工程現場,回來太晚了,司機小劉又剛結了婚,我就放小劉回了家。路過物資局時,問傅局長他們借了這台車。」
嚴長琪說:「怪不得那個交警敢攔哩。你也不發發市長的脾氣,訓他幾句。不像話嘛,搞特權嘛,難怪老百姓有意見。」
束華如笑了:「我可不敢訓他,今天我也違章呢。我只有學員證,按規定沒有教練在身旁是不能駕車的。」
嚴長琪也笑了:「好,你這大市長帶頭非法開車,真若被交警扣住,讓吳書記去領你才好哩,那可是一大新聞了,能上《平川日報》頭版頭條。」
雖說沒有正式駕照,束華如的車開得卻挺好。嚴長琪誇束華如,束華如便直誇自己的教練———司機小劉,說是小劉教練已經說了,他要是去參加路考是必能順利過關的。
後來就說起了正事。
束華如問:「嚴市長,建委、交通局的同志好像已把環城路的初步設計方案拿出來了,是不是?」
嚴長琪說:「是的,三天前就拿出來了,吳書記也幾次參與了方案的討論。目前這個方案正在徵求各方面的意見,分歧還不小。不過,現在的分歧已不是上不上的問題,而是上什麼規模,什麼標準的問題。」
束華如點點頭,又問:「資金落實得怎麼樣?在水利工程全面開工的情況下,我們能保證環城路的資金需求麼?」
嚴長琪想了想說:「這一點我真沒有多少數。按二級路,四車道的標準,我們這六十公里環城路也得兩億多。而若是按吳書記的意思,搞六車道的一級路,可能三個億都拿不下來。」束華如說:「我給你報一下明賬:省交通部門明年初,可以給我們安排2500萬修路資金,省交行也答應給我們3000萬基礎建設投資貸款,市財政最多可以撥出3000萬,加在一起就是8500萬,如果是3個億,資金缺口大約是2億多。」嚴長琪說:「你這賬和吳書記的賬是一樣,吳書記也和大家說明了,為這2億多的資金缺口,大家都要去想辦法。還說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影響南水北調工程。真是給我們出難題呢。」
這時,車已出了主城區,到了龍鳳山前。
束華如停下車,和嚴長琪一起信步走到山腳下的長風亭,居高臨下望著入夜的平川問嚴長琪:「如果市委、市政府決心要在這種情況下上環城路,資金這個難題最終有沒有辦法解決?可能出現的最大被動又是什麼?」嚴長琪想了想說:「我認為,有這8500萬做底子,先幹起來是沒問題的。資金缺口說起來是2億多,可實際上也並沒有這麼多。這幾天我沿規劃中的環城路仔細看了一下,發現不少需拆遷的單位都是省裡和中央各部駐平川的工礦企業。如果能得到這些單位的理解和支持,能讓他們自己解決拆遷費用,那麼,至少能省下幾千萬資金。環城路2/3在民郊縣,民郊是最大的受益縣,又是我們平川經濟實力最強的一個縣,如果市裡能說服民郊的程謂奇拿出幾千萬,缺口也就是1億左右,最多不超過1.3億。束華如拍打著長風亭上的圍欄說:「我看這兩個辦法都可行。我們上這個環城路不是為了自己。不論是中央各部企業還是省屬企業,都是受益者,身在平川他們也為路所困哩。現在要為道路做點貢獻。我們多做做工作,估計他們是樂意的。至於民郊,那就更沒話說了,路修在你程謂奇的地界上,促進了你民郊地面上的繁榮,你不掏兩個大子就行了麼?」
嚴長琪說:「真能把這些措施都落到實處,上四車道的二級路應該說沒多大的問題。可吳書記堅持自己的意見,一定要上六車道的一級路,路基要搞到六十米寬,這一來,資金上肯定有問題,還有拆遷量也加大了許多。」
束華如點點頭:「是的,平川最大的問題就是資金問題。不過,環城路既然下了決心上,我的意見也是盡可能把標準搞得高一些。時代在發展嘛,路修好一些,修寬一些,對日後有好處。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先上四車道二級路的意見,你也可以在明天的會上提出來,大家討論嘛!」
嚴長琪說:「免了吧,這是市委的常委擴大會,能擴大到我這個黨外副市長去聽聽就不錯了,我還多說啥?你們市委定了的事大家就執行嘛。」
束華如說:「嚴市長,這你可得想好了,環城路只要一上馬,具體就得你老兄去抓。早先吳書記向我建議過,我也希望你來抓。抓不上去,我可不管你是黨內人士還是黨外人士,反正我只知道你是副市長,我就惟你是問。」
嚴長琪說:「你說得容易!整個環城路的拆遷面和工作量那麼大,矛盾又那麼多,我對付得了麼?關鍵時候,誰會買我這個黨外副市長的賬啊?我又沒權撤誰換誰,從工作考慮,我看你和吳書記還是另請高明吧。」
束華如嚴肅地說:「這你別擔心,吳書記和我都會做你的後盾。你這副市長有職有權,完全可以向吳書記,向我,向市委組織部門建議撤換不稱職的幹部。」
嚴長琪受了些感動,這才說:「好,好,我努力就是,你和吳書記這麼信賴我,我還有啥好說的?幹不好,你們先撤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