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 第25節
    第二天早飯後,孔太平在往常委們開會的小會議室方向走時,碰到了段人慶。段人慶衝著孔太平酸酸地叫了聲:「孔常委!」孔太平聽著彆扭,半天不想答應。

    常委會正式開始之前,湯有林讓孔太平將這次到省城賣菜的情況說一說。孔太平說完後,蕭縣長帶頭誇獎孔太平,說孔太平做事紮實而不缺少膽量。接下來的人基本上都在附和蕭縣長的話。湯有林等大家都說過後才開口。湯有林對蕭縣長的說法不以為然,他認為不管是孔太平還別的什麼人,這樣做是無能的表現。作為縣裡的主要幹部費了那麼多的周折,花了那麼多的時間,才賣出一車紅甘藍,如果有一百車、一千車紅甘藍要賣,縣裡能派出那麼多的幹部嗎?

    就因為這句話,孔太平參加的第一次常委會臨時增加了關於環保蔬菜基地的菜怎麼賣的議題。最後蕭縣長不懷好意地同意了湯有林的意見,所有的菜暫且不賣,全部留到明年春夏之交蔬菜青黃不接的時候一起推出去。

    眼看就要形成決議,孔太平急忙開口說:「這樣不行。」

    話音剛落,蕭縣長便板著臉說孔太平應該知道常委會的規矩,凡事首先說話的是書記,其次是兼任副書記的縣長,然後是分管組織政法和分管工業農業的兩個副書記,再往後是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最後才輪到專職常委。蕭縣長說完後,湯有林揮揮手,示意讓孔太平說下去。湯有林說孔太平頭一回參加常委會,就像頭一回上門的女婿一樣,心情有些激動,可以破例讓他先說。孔太平便力陳囤積環保蔬菜然後一起賣的不可行性,他說萬一到時候菜賣不出去,大量投資收不回來,新的債務又將由農民們負擔。孔太平自己覺得很沉重的話,湯有林聽後反而笑起來。他要孔太平放心,自己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他有十足的把握到時候將全部蔬菜賣個好價錢。孔太平原先擔心湯有林沒經驗,會被蕭縣長的圈套住,見湯有林將話說到這一步,孔太平自然不好再堅持了。

    接下來湯有林便開始談全縣今冬明春的工作安排。在湯有林的計劃裡,鹿頭山環保蔬菜基地要在頭一場雪下來之前迅速達到一千畝,給全縣做示範,過完年再在縣內所有行政村裡鋪開。湯有林要求每個村裡至少要拿出一百畝熟地,用來種環保蔬菜。銷售時則統一用鹿頭山環保蔬菜基地的名義。為了保證如期完成任務,必須從湯河村向鹿頭山移民五十戶。在發展環保蔬菜的同時,還要將鹿頭鎮養殖場的面積擴大五倍,同時附設一個養蛇場和養雞場。湯有林說,這件事自己會前已徵求過蕭縣長的意見,本來他還沒有想到由湯河村移民,是蕭縣長提醒了他,既然下一步養殖場還要擴建,還要在湯河村找溫泉,從湯河村移民就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孔太平一聽要從湯河村移民上鹿頭山,心裡不禁格外緊張。五八年縣裡在鹿頭河與鹿尾河交匯的地方修水庫,包括田細佰在內的不少人因此極不情願地搬來湯河村,熬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現在又要他們搬遷,簡直就是抄他們的家。湯有林說完後,蕭縣長緊接著將湯有林的計劃稱讚了一番,並要全體常委在這個問題上與湯有林保持一致,齊心協力地完成這項名牌工程。蕭縣長將名牌工程這話強調了兩次。孔太平情知蕭縣長這麼說是有其目的的,雖然湯有林已經表示過同意,孔太平還是強烈地要求這項工作應該留待去湯河村開過現場會後再決定。剛剛當上常委的孔太平,只負責縣裡農業產業的開發工作,這事正好歸他管。在他的竭力反對下,湯有林和蕭縣長最終還是同意了孔太平的意見。

    這事確定下來後,湯有林宣佈休息十五分鐘。孔太平趕緊往就近的廁所裡跑,他一個人在裡面蹲了半天,卻不見其他人進來。出來後才發現,其餘的人都結伴去了別處的廁所。常委會復會後,議題變成了純粹的人事安排。先討論的是鹿頭鎮書記人選。按照程序,組織部長首先提出經過考察的候選人。組織部長將趙衛東作為候選人報出來。同先前討論工作時的氣氛完全不同,組織部長剛一說完,就有兩個人表示反對,並且反對得很堅決。孔太平暗地裡將湯有林和蕭縣長的臉色打量了一番,心裡就明白,趙衛東當書記基本上的木板上釘釘還捲了腳步的事了。果然說到最後,蕭縣長發言表示不同意那些反對趙衛東的意見,因為這些意見的每一條都可以讓趙衛東雙開除一次。蕭縣長說現在社會上的什麼傳言都有,那些說趙衛東不好的人,在外面的傳言比趙衛東還多,如果將傳言當真,縣裡就選不出一個合格的幹部。蕭縣長雖然將話說得很滿,對趙衛東的討論仍舊延續了一個小時,好在最終那些看上去反對得很堅決的常委們改了主意。趙衛東被安排好後,他騰出來的職位就成了下一個焦點。湯有林一揮手攔住正要宣讀考核書的組織部長。

    湯有林說:「鹿頭鎮的事,孔太平最有發言權。」

    孔太平下意識地看了湯有林一眼。他說:「我覺得副鎮長老柯可以接替趙衛東長遷後的空缺。」

    孔太平話音未落,蕭縣長就將手裡的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用冷言冷語大聲地說:「我真不理解,孔太平一當常委怎麼就沒水平了,居然看上了老柯這種當副手都很吃力的人。」

    蕭縣長的話很剌激人,孔太平有些受不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老柯與我共事多年,我從未聽別人說過他的壞話,他聯繫的兩個村,雖然工作上沒有什麼新花樣,但是年年都在踏踏實實地進步。」

    「老柯的水平太低。每一次聽他匯報工作,從來見他將幾句話說清楚。」一個常委說。

    「當鎮長只要會幹工作就行,不比當宣傳部長,非要能說會道。」孔太平說。

    「孔太平,你還是上過青干班的,怎麼就沒有一點現代意識,廣東那邊早將選幹部當作選美一樣來做了。老柯這人是不行,強起來簡直比牛還難調理。」又有一個常委說。

    孔太平天口鎮不服氣,就忘了自己是在替湯有林說話,而將這些都當成自己的事了。他說:「依我看老柯的脾氣不算太壞,起碼從前在鹿頭鎮比不上我和趙衛東,在縣裡比不上蕭縣長和死去的姜書記。」

    正當孔太平遭到大家一致圍攻時,湯有林出乎意料地說:「我也不同意孔太平的意見,老柯確實不行,我們就不要為他爭論了。我的意見是,這個鎮長讓李妙玉來當。」

    聽到湯有林的話,孔太平一下子傻眼了。這一次湯有林根本不讓大家討論,用手指著讓常委們表態同意。湯有林最後才讓湯縣長表態。湯有林讓湯縣長表態時,一反先前咄咄逼人的模樣,非常謙虛地問蕭縣長:「李妙玉是不是有能力擔起這副擔子,你是老縣長應該比別人清楚。」

    蕭縣長平靜中透出無奈地說:「七個常委,六個同意,我再說就沒意義了。」

    孔太平在一旁憋得難受,他實在忍不住又跳出來說:「我還沒有表態哩,誰說我同意了。讓李妙玉當鎮長,我不同意。」

    孔太平的話說了也是白說的。讓李妙玉當鎮長的事就這樣決定了下來。隨後,孔太平足足有半個小時無法讓自己的思緒解脫出來。

    常委會一直開到半夜,總共為二十幾個人重新安排了職位。會議臨近散了時孔太平才發現一個秘密:那些去往同一座廁所的常委,在一些敏感的人事安排上總是相互配合得非常默契。孔太平算了一個帳:重親安排的二十幾個人當中,符合湯有林的意願人不到三分之一,有近二分之一的人明顯是蕭縣長旗下的,剩下的人則與其餘的常委關係密切。會上看不見湯有林有什麼不高興。

    散會後,湯有林將孔太平叫到招待所,一進門他就大發雷霆,點著名說,蕭縣長如果再這樣弄下去,用不了半年就得與他攤牌。孔太平自然得將自己的不快放到一邊,先用好言相勸一番。湯有林平靜下來後仍不甘休。

    從衛生間撒完尿出來,湯有林還在說:「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像撒尿一樣讓蕭縣長自己鑽進化糞池。今天的會上你與我配合得太好了,特是最後你還要堅持那無效的反對,簡直是神來之筆。」

    孔太平說:「如果換別人,我一定會認為這是在有意耍我。」

    湯有林說:「凡是鬥爭總需某種策略。我若是將底牌先亮給出來,說不定你會有心理負擔。從會上的表現來看,讓你多鍛煉一陣再進入縣裡的核心機構的想法是對的。」

    孔太平由衷地說:「要當好常委,我確實還要學很多東西。」

    湯有林說:「這種事說簡單也簡單,等到你跟著我打贏了與蕭縣長的這一仗後,你就什麼都會了。」

    接照常委會的佈置,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孔太平主持召開了一個各鄉鎮負責人會議,全面落實各個地方的環保蔬菜種植面積。雖然主要講話人是湯有林,正面的事都是孔太平在干。會上各地報上來的計劃面積有近萬畝,因為時間緊急,孔太平和政府那邊分管此事的段人慶一個跑鹿頭河,一個跑鹿尾河。上竄下跳忙了半個月,大會作宣傳,小會作動員,骨幹會上打蠻,人前人後挨了老百姓的許多罵,最終種下去的環保蔬菜有五千畝。湯有林和蕭縣長在常委會上說孔太平當上常委的第一槍打得很響。

    冬季到來之前,孔太平有些習慣性頭暈。忙完環保蔬菜的事,孔太平的老毛病又犯了。放在以往堅持一下就會沒事,可月紡一定要將它與在省城賣菜時,被菜販子用土豆砸傷的事聯繫起來。在月紡的逼迫下,孔太平以腦震盪的名義在醫院裡住了幾天,做了許多從未做過的檢查,同時接受了縣裡多數部辦委局以及鄉鎮一把手們的探視。這一次總算有了一個明確的診斷,醫院裡組織包括婦產科在內的所有副主任以上的醫師,經過精心會診,最終結論是孔太平的身體具有某些只有冬眠動物才有的特性,一到秋天就會自動儲存能量,準備過冬,醫生們建議孔太平應比普通人提早一個季節開始進補。從醫院裡出來,月紡將這幾天收到的禮品與禮金一一說了個清楚。讓孔太平驚奇的是,統戰部一位副部長居然送了一百美元。孔太平將蕭縣長曾經說過的話好好品味幾遍後,情不自禁地拿起那張綠鈔票對著窗口細看起來。

    就在這時,縭子突然在外面叫:「孔太平住這兒嗎?」

    孔太平連忙讓月紡開門將縭子領進屋裡。問了幾遍,縭子也不說自己前一陣去了哪兒,現在又是從哪裡來的。縭子將月紡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月紡的腰,忍不住說:「孔太平,你要是沒有當上常委,怎麼對不起這樣好的老婆!」聽到這話,月紡自然免不了要將縭子的美麗誇獎一番。縭子則感歎等到自己生孩子了,可能沒有月紡這樣好的身材。

    孔太平像是早就等到不急了,不待縭子坐下來,就開口問區書記究竟對自己是個什麼態度,為什麼縣裡報上去的副書記不批,只肯讓自己當專職常委。縭子說,這是區師傅的意見,區師傅覺得還沒將孔太平看透,因此有意讓他在這些利益問題上再表現一下。縭子還說,孔太平在省城賣菜時,區書記的確去看過他。不過區書記對孔太平通過省委組織部的人來說項還不滿的。孔太平怕縭子在這件事上說得太多,從而引起月紡的懷疑,不待縭子說完,就主動說起湯有林為提拔李妙玉故意玩了自己一把,以及月紡如何發現湯有林與李妙玉偷情的經過。縭子一聽果然柳眉倒豎,說自己不將湯有林弄得蛻掉三層皮,就不是她爸的女兒。

    正在說話,臨街的馬路上傳來湯有林的說話聲。縭子和孔太平站到窗後,只見湯有林正衝著一幫人指手劃腳。孔太平解釋說,自從湯有林取消了美化小城鎮活動後,蕭縣長暗地裡讓那些臨街的單位將只做了半截子的美化工程全撤下來,弄得大街上倒處是破破爛爛的。所以湯有林一有空就上街來逮住那些單位的頭頭臭罵。縭子隔著玻璃將湯有林看了一陣,忍不住說,湯有林這人做起事來還挺有騎士風度。孔太平想起湯有林無緣無故地就將段人慶給的回扣全扔給了自己,以及毫不顧忌地與孫萍幽會,他正要附和,忽然覺得縭子的話裡有種對過去經歷的留戀。

    孔太平馬上提醒道:「如果湯有林真倒霉了,你可別後悔!更不能因此恨我!」

    縭子揚了揚眉梢說:「你也真能想!」

    說著話,湯有林在窗外消失了。孔太平想起一件事:「你伯伯怎麼就不想再成個家?」

    縭子說:「昨天晚上我們還在一起聊過,可他說這輩子不想再給哪個女人送終!」

    月紡馬上插嘴說:「區師傅的話不能這樣理解。他只說不想再給女人送終,並沒有說不想再娶了。縭子你想想,區師傅要是娶個年輕一點的女人,還會由他來給女人送終嗎?」

    聽月紡這一說,縭子恍然大悟,她笑著說:「難得伯伯春心不老。」

    孔太平像是突然有了勇氣,一下子就將先前想過多次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我有個表妹,像你一樣曾經被人害過。去年春節團拜會你爸爸說,我們有這麼好的老百姓,如果改革還不成功那真是天理難容,就是指她一家。她現在的處境很不好,得有個真正靠得住的男人好好呵護。我想了好久,只有區師傅最合適。」

    縭子說:「我伯伯只是個男人,別當他是救世主,什麼樣的女人都會接受。」

    孔太平知道縭子說這話的意思。他說:「我就不相信,像你和田毛毛這樣的女孩子真的就沒有人看得上眼了?」

    眼見著縭子愣住了,孔太平連說幾聲對不起。月紡也在一旁責怪孔太平一向挺會說話,怎麼縭子一來,嘴巴就發臭。縭子愣一愣就沒事了,她開玩笑說,自己要將全部仇恨集中到湯有林身上。孔太平也跟著笑,笑完之後,就叫縭子不妨到湯河村去看看田毛毛,反正只是見識一下,什麼責任也沒有,然後還可以上鹿頭山玩玩。縭子覺得孔太平的提議不錯,就答應了。回過頭來,孔太平要月紡也一起去,順便陪陪縭子。月紡不敢馬上答應,銀行裡請假很不容易,搞不好半年獎金就沒了。月紡打電話向方行長請假時,沒有細想就將縭子說了出來。方行長一聽月紡要陪區書記的女兒,便滿口應允下來,還要月紡回來時帶上縭子到銀行裡坐坐。

    月紡將家裡的事安排好後,孔太平讓辦公室派來的北京吉普已經等在門外。縭子一見孔太平仍舊只能坐北京吉普,便要替他打不平。孔太平攔住她,說縣財政已經撥了八萬元人民幣,自己再籌幾萬就可以賣台富康了。這是縣裡的規矩,新上任的副縣級幹部都是如此。

    北京吉普開到湯河村時,村裡還像往日一樣安寧。田細佰一家正在忙著將收穫後的棉花往家門口搬,孔太平一行人突然出現,喜得舅媽老遠就叫著月紡的名字。因為幹活,田毛毛一向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團紅暈。孔太平見縭子將田毛毛著實看了幾眼後,有些喜歡田毛毛了,就放心地與舅舅說起話來。

    田細佰挺高興地說,孔太平當常委的事在村裡反響很大,大家都覺得孔太平是縣裡最好的幹部,早該進縣裡的領導班子。田細佰還說,從前孔太平權力有限,有些好的想法不能讓它實現,現在權力大了,應該能夠多為老百姓做些好事。孔太平心裡一熱,忍不住將湯有林和蕭縣長在常委會上提出來,要將這兒的農民遷走,擴建養殖場的情況小聲告訴了田細佰。田細佰當即就叫起來,說這種作法太荒唐了,農民的命弄得連王八都不如。孔太平趕緊將田細佰按住,不讓他再發作,並且反覆告誡,這事目前被自己硬頂著沒有形成決議,一切都要等到開過現場會以後才能作決定。孔太平要田細佰私下與相好的人串聯一下,事先作個預備,等到開現場會那天再派幾個口才好的人作代表,當面與湯有林和蕭縣長交涉。孔太平再三囑咐,要田細佰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些情況是從自己這兒得到的。田細佰雖然不喜孔太平這種鬼鬼祟祟的作法,卻也無可奈何。

    離開湯河村後,孔太平到派出所找黃所長借了一支收繳的獵槍,讓司機將北京吉普徑直開到鹿頭山下,然後就帶著月紡和縭子往山上爬。離環保蔬菜基地還有幾百米時,孔太平聞到一股氣味,他精神一振,說月紡和縭子與鹿頭山有緣,上來就碰見麂子了。說著他就從肩上取下獵槍,平端著鑽進小路旁的林子裡。風一陣陣地吹著,空氣中芬芳越來越重,孔太平盯著一棵正在逆風而動的小樹,就在他將手指壓到扳機上時,一個女人驚叫了一聲,跟著一團軟軟的肉身從背後重重地將他撲到。孔太平手中的獵槍一下子走火後,壓在背上的肉身不僅不怕反而吃吃地笑起來。孔太平扭頭見是娥媚,便生氣地問她搞什麼鬼名堂。娥媚笑得更嫵媚了。她說只怪自己不小心,本來想嚇唬他一下,不料腳下一滑,倒將自己先嚇著了。這時,章見淮從小樹後面走出來。章見淮也笑,說是娥媚淘氣,非要與孔太平開這個玩笑。娥媚見孔太平還板著臉,就說誰叫孔太平太想在女人面前出風頭,連她搽的面霜都聞不出來,硬要說是麂子的氣味。經娥媚如此一說,孔太平才不好意思地衝著章見淮笑起來。

    孔太平和娥媚從林子裡鑽出來時,月紡和縭子正在那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說起剛才的誤會,大家笑了半天,月紡有些嗔怪孔太平,說一開始她就懷疑那不是麂子身上的麝香味,而像是幾年前她經常用,但現在不用了的永芳面霜。月紡這一說,大家笑得更起勁了。正在說笑,山上的民工大聲吆喝起來,問誰在打槍。娥媚大聲回應說沒他們的事。民工聽了反而更來勁,不停地追問娥媚是不是在林子裡遭人非禮了。直到孔太平衝著山上吆喝一聲,民工們這才一哄而散。孔太平將四個人一一作了介紹。娥媚不等與章見淮商量,馬上就要月紡和縭子住到她家裡去。三個女人順著防火道往山那邊走時,環保蔬菜基地的民工們眼睛全直了,要不是有人認出月紡是孔太平的妻子,真不知他們會說出什麼樣的邪話來。

    縭子和月紡在娥媚家玩得很快活,說是只住一個晚上,結果住了兩天。走的時候她們還有些不捨。下山後,吉普車已在先前分手的地方等著。一見面司機就說,從省裡請來的鑽探隊昨天下午提前到了,因為找不著負責接待的孔太平,湯有林有些生氣。司機還說昨天區書記到縣裡來了,像是瞭解什麼情況,只吃了一頓午飯和一頓晚飯就走了。到了鹿頭鎮,孔太平讓司機先將縭子和月紡送回縣裡。

    孔太平走進鎮委大院時,湯有林和李妙玉正站在一株月季花前說笑著。

    見到孔太平,湯有林立即將眉頭皺得老高:「這兩天去哪裡了,不在家等著接鑽探隊!」

    「區書記來都不用我接,鑽探隊算什麼!」孔太平覺得這話沒說好,馬上補充一句:「他們是有合同在身的,只要派個人將他們領到湯河村就可以了。」

    湯有林說:「這些東西用不著你來教。湯河村有個皇親國戚,親自帶人鬧事,不准鑽探隊的人架機器,只有你去才能處理。」

    孔太平正要說話,湯有林揮揮手堵住他的嘴:「常委會的情況你舅舅怎麼知道?他一口咬定我們是來開現場會的!」

    李妙玉接著湯有林的話,將上午他們一行人送鑽探隊到湯河村時,被當地的農民攔在半路上,那些人像是早有準備,拿著請願書上來就說,不同意縣裡在湯河村擴建養殖場並讓他們搬遷到鹿頭山上去。那些人很準確地說出縣裡計劃讓他們搬遷的戶數,一點不像是道聽途說,肯定有人已經向他通了風報了信。孔太平一眼認出請願書是舅舅的手筆,他將它看了幾遍,一邊在心裡叫苦,一邊在心裡權衡。

    好在孔太平意識到這種洩密的事現在非常普遍,再加上田細佰也不可能將自己的外甥出賣給別人,便咬緊牙關說:「常委有七個,你應該去問問別人。」

    李妙玉也說:「孔常委不是這種人。我覺得應該是蕭縣長讓趙衛東透露這些風聲才對。」

    孔太平放開了說:「這話也不是沒道理。當一把手的嫌二把手礙事,這是很正常的。但在蕭縣長眼裡,你湯書記卻是他的對手,這也是很正常的。在你們之間,我算什麼?我將這事告訴舅舅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湯有林終於消了氣,他要孔太平先去將那些堵著路不讓機器進場的人弄走,現場會和養殖場擴建的事以後再說。孔太平一看形勢也只能這樣,便答應下來。到了湯河村附近,孔太平要湯有林先到洪塔山那兒歇著,同農民打交道的麻煩事由他去做。湯有林不肯,說是要向孔太平學兩招。孔太平心裡明白,湯有林還是懷疑是自己洩的秘。湯有林的樣子讓孔太平不得不利用田毛毛。他提醒湯有林,如果田毛毛來了,出了問題可就不好辦了。湯有林不聽,說哪有那麼巧的事,湯河村又不是只有一家人,非碰上她不可。孔太平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走一步看一步。

    一過養殖場門口,就看兩台拖鑽機的卡車停在那裡,鑽探隊的工人三個一堆地坐在地上耐心地用撲克牌玩斗地主。鑽探隊的頭頭走過來正與孔太平說話時,洪塔山聞訊從養殖場裡跑出來,非要拉湯有林他們進去坐坐。洪塔山說在鹿頭鎮就是發生天大的事,孔太平一個人也能擺平。湯有林不但不聽,反而叫洪塔山以後少拍孔太平的馬屁。

    相隔不遠的地方,田細佰和一大群人堵在通往湯河村的路口上,

    孔太平像給暗號一樣,天遠地遠地就叫起來:「你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有人從人堆裡站起來,大聲地說:「孔常委,你不要明知故問,我們也不是傻瓜!」

    孔太平說:「有什麼要求你們可以提出來,政府是你們的政府,組織是你們的組織,什麼話都好商量,不要動不動就搞對抗。」

    又有一個人站起來說:「我們沒有要求,我們在這兒少說也過了半輩子,從來就沒有想過向別人提出要求。」

    孔太平說:「鑽探隊只是來找溫泉的,不管怎麼說,也應該讓他們先將機器架起來開始工作。」

    孔太平正說話,湯有林在身後咳了一聲。孔太平扭頭一看,田毛毛正遠遠地順著一道田埂走過來。孔太平趕緊讓李妙玉上前去找個借口將田毛毛攔住,又叫湯有林回到養殖場休息一下,這兒的事就由他來處理。湯有林點頭走後,李妙玉也迎著田毛毛上去了。趁此機會,孔太平將田細佰叫到一邊,說他們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沒找準情報,便到處暗開槍。田細佰說,他剛剛找了幾個人在一起說話,趙衛東和李妙玉就帶人來宣佈要徵用村裡的土地,大家心裡一急,加上看見湯有林和段人慶都來了,以為這就是現場會,心裡一慌便顧不上細想,等到明白過來時已經晚了,只好索性借題發揮。孔太平將田細佰責怪幾句,說自己以後再也不敢這樣幫他們了。孔太平要田細佰叫那些人趕快撤回去,別再將他弄得裡外都不像人。田細佰將孔太平看了好幾眼,然後才對那些守在路口上農民說,現在沒事了,大家可以先回家去。田細佰也沒有說更多的話,他說縣裡讓孔太平負責這些事,他要鄉鄰們就像相信他一樣相信孔太平。孔太平不像別的幹部,只想貪功,不顧百姓疾苦,孔太平絕對不會做對不起農民的事。田細佰還說,他可以替孔太平作擔保,萬一將來大家因為這些事吃了虧,找不著孔太平的就來找他。聽著田細佰這般說話,孔太平心裡的滋味很不好受。

    堵在路口上的農民一走,鑽探隊馬上卸下機器,開始進場。

    李妙玉也不再在田埂上堵田毛毛了。幾個人在養殖場裡聚齊了後,李妙玉要孔太平猜自己是如何攔住田毛毛的。孔太平不想猜,李妙玉只好主動說,她一直在做工作,要田毛毛答應當鎮裡的計劃生育協管員。湯有林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說李妙玉也真敢想,讓一個還沒談過戀愛的女孩子去幹這種事。孔太平看了湯有林一眼,然後一語雙關地說,田毛毛的事,鎮裡和縣裡都應該管一管。湯有林說他記得自己曾經弄了一筆錢讓縣裡修了一座水文站,有機會他要去那座水文站看看,如果確實像別處的水文站那樣幽靜,就將田毛毛安排進去。孔太平明白湯有林是想將田毛毛放到一個不可能經常跑出來麻煩他的地方。雖然湯有林這種想法的目的不好,然而真能進水文站,對田毛毛來說就算很不錯了。

    孔太平正在想心思,李妙玉突然衝著洪塔山的臉唾了一口痰。見大家都在那裡望著他們,李妙玉笑呤呤地說,自己不小心將痰吐錯地方了。洪塔山不等別人問,主動說自己小說小心將手放錯地方了。洪塔山這一說,大家幾個人突然大笑起來。笑完後,湯有林起身要走。

    出了門,幾個人拉開距離各自說著想說的話。孔太平離李妙玉最近,他故意問:「那次你說上山去看我,為什麼不去,另有親歡了?」

    李妙玉不軟不硬地說:「跟你相好的女人那麼多,幹嗎還要在乎我呀。這事瞞得住月紡但瞞不住我。沒有幾個陪練的,你能那樣好的功夫!」

    兩個人並肩走著,直到快要上車時,孔太平才說了句:「你我雖然只做了一場露水夫妻,可還是有恩情的。」

    李妙玉說:「我知道,我不會壞你的事。」

    天黑之後,孔太平回到家裡,縭子和月紡都不在,他將電話打到月紡的娘家,沒想到兒子也不在。一個人坐了一會,孔太平覺得自己今體內的消耗特別大,便早早地上床睡了。月紡帶著兒子回家時已是半夜了。孔太平驚醒後才想起,方行長的確說過請縭子到銀行坐一坐的話。方行長還將湯有林也叫去了。飯後,湯有林不僅和縭子跳了好幾曲舞,也和月紡跳了兩曲,月紡說,湯有林這人的確是個哄女人的天才。孔太平一聽馬上將月紡攆到衛生間裡,非要她將身上的氣味洗乾淨。月紡洗完澡爬上床時眼神裡那迷人的笑意帶著幾分憂鬱,孔太平知道月紡心裡的一汪春水被那幾支舞曲撩動了。孔太平心裡也很不好受,為了轉移月紡的注意力,他將自己已經心中有數的,發生在湯河村裡的事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遍,並要月紡想些點子幫幫自己。月紡果然平靜下來,一心一意地為孔太平出主意。夫妻二人商量了好久,最後月紡得到的結論與孔太平早就想好的辦法基本上一模一樣:湯月林雖然對農村的事不熟,但有李妙玉的提醒就足夠應付了,不用孔太平操太多的心。既然湯有林想在蕭縣長面前見招接招,見式應式,孔太平不妨後退一步,隔山觀虎鬥,說不定會揀個大便宜。孔太平與月紡的想法不盡相同的地方在於:孔太平打算在事情發展到關鍵之際,自己還可以暗中使一把力,使其徹底地變成水與火那樣絕不相融。

    孔太平一想到這會導致湯有林的養殖場擴建計劃的實現,就不無憂慮地說:「說不定湯有林的名牌工程完成之日,就是舅舅他們受難之時。」

    月紡有些煩孔太平如此婆婆媽媽,她說:「既然你認誰了讓農民讓山種環保蔬菜是縣裡經濟發展的一大出路,就算到時候將那些人搬到山上去住,也是為他們謀幸福的好事。」

    孔太平再也沒有別的想法了,他也覺得自己必須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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