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第三十一章 探幽蹤華字納垢 遇故人金屋藏嬌
    搬家公司的卡車駛離了陳虎的視線,但他還怔怔住立。剛才裝車的地方留下幾張舊報紙,他俯身把舊報紙揀起來,裝進路邊的垃圾箱。他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幾張舊報紙一樣,屬於不能裝上焦小玉卡車的垃圾。

    他靠在切諾基的車門上,點燃了一支煙。

    此時,他才最清醒地意識到他對焦小玉的愛是何等的強烈,愛的覺醒恰恰是在焦小玉義無反顧地離開他的時候,懂得愛恰恰是在失去愛的同一時刻。

    他明白了: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不僅僅是一個女人的愛,他失去的是自己的精神家園,從此他的心靈只有枯草,沒有鮮花、陽光和綠地。

    慕地,他想起影樓裡焦東方和田聰穎拍攝結婚照那一幕。那是面對死亡的微笑,那是面對屈辱的自尊,焦東方展示了男人的尊嚴和責任。當時陳虎確實受到感動,他不認為同事們說的焦東方故意玩瀟灑、一個花花公子哪裡懂得什麼叫真愛的說法能夠成立。他親眼看到焦東方和田聰穎表情上像朝霞一樣緩緩升起的莊嚴。而自己與焦東方比起來,倒更像一個失敗者,一個被愛情拋棄的可憐蟲!

    「陳虎,愣什麼神呢?」

    陳虎回頭一看,是何可待站在他旁邊,他的身後停著一輛黑色的豐田王。

    「何可待?」

    「是呀,我們倆有緣,又見面了。」

    何可待的口氣很輕鬆,完全沒有敵意。

    「你找我?」

    「我哪敢佔你的時間呀,焦東方的案子夠你麻煩的了。我聽說焦小玉今天搬家,想過來幫幫忙。看來,我來晚了。」

    「你知道她今天搬家?」

    「知道。除處,咱們說句朋友的話,看你這表情,是被愛情撞了一下腰吧?」

    剛剛失去焦小玉,此刻又受何可待的嘲弄,陳虎的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他一把抓住何可待的領子,「你給我老實點,少給我耍貧,你的事還沒完呢!」

    何可待依然面帶微笑,激怒陳虎使他心裡很得意。

    「陳處,打人是犯法的呀。不過呢,打我你能好受點,我不投訴。誰讓你讓愛情撞了一下腰呢。」

    陳虎鬆開手,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們這號人,什麼都有了,就是沒人心。」

    何可待笑起來。「我已經被你說的這號人開除了。我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了人心。」

    「那就留著你的人心吧,別讓你那點人心讓狗再給吃了。」

    陳虎不再理睬何可待,拉開車門,鑽進去,駛離。

    何可待凝視著切諾基的背影,略一沉吟,開車追上去。

    陳虎從反光鏡看到豐田王尾隨不捨,不禁笑出了聲,這小子,還要跟蹤我?何可待,你玩得太過了。

    切諾基與豐田王一前一後駛入鬧市區。在紅燈前,切諾基猛然剎車,緊跟其後的豐田王剎車不及撞到切諾基的後保險槓上,咋噪一聲,豐田王的前大燈爆裂。

    交警從警樓快步走過來,敲何可待的車窗,「把車開到邊上來。」

    他媽的,陳虎,我好心想幫你,你跟我玩傢伙!何可待罵了一句,正準備下車。只見陳虎已經下車,他掏出工作證對交警說:「對不起,都是檢察院的車,執行公務,我們自己處理吧。」

    交警看了看陳虎的證件還給他,又看看何可待車的車牌說:

    「你的車沒問題,豐田王的牌號不是檢察院的車吧?」

    「豐田王是普通牌,為了工作方便。我們有公務,可以走了嗎?」

    交警沖陳虎敬了個禮,把手一擺。

    「走吧,以後別給我玩車技。」

    陳虎說了聲「謝謝」,趴在豐田王車窗上低聲說:「小子,傻了吧。跟我保持五米距離,別再追尾。」

    陳虎回到切諾基,把車開到自選商場門前停下。下車後看到豐田王乖乖跟著五米停車。

    何可待下車,蹲下來看碎裂的車前大燈。

    「陳虎,你給我下傢伙是不是?」

    陳虎雙手插在兜裡。

    「教你一手,下次跟我的車,別再吃虧。我的後保險槓讓你撞壞了,怎麼賠呀?」

    「我還沒讓你賠我的大燈呢,少說也要八百多塊。」

    「豐田王整個撞飛了,你何大公子也不過當丟了輛自行車。說吧,你有什麼事?」

    何可待站起來,狡黠地點點頭說:「我原想幫你一個忙,現在,不想幫了。」

    「那好,咱們各走各的路,別再跟著我。」

    陳虎拉開切諾基的門。何可待叫住他:「慢著,這回你在我的車後頭跟著,五米距離,小心追尾。」

    「跟你?幹什麼去?打鳥?」

    「到了你就知道,作絕不會後悔。」

    何可待鑽進豐田王,朝高速路方向駛去。

    陳虎駕車緊緊跟上,直覺告訴他,何可待可能又在玩弄借刀殺人的把戲。

    兩輛車駛進高速路人口。何可待在人口處停車,交了兩輛車的費用二十元,路障升起,兩輛車以每小時一百六十公里的速度疾駛。

    高速路一倒出現了一個路標「前方五十米神嶺出口」,豐田王朝出口處拐去,切諾基緊緊跟上。

    車進入了古樹參天、河流淙淙的風景區,這裡就是聞名世界的神嶺。

    豐田王減緩了速度,等切諾基跟上來。

    何可待剎了車,推開車門下來,來到切諾基前。

    「陳虎,快到了,有個事要和體商量一下。」

    陳虎跳下來,看著腳下百米深的山澗,不禁想起陶素玲滾下山坡的往事。

    「何先生,你想把我推下去嗎?」陳虎開玩笑說。

    「你不把我推下去就念阿彌陀佛了。再往前開,就快到了。你這輛車太扎眼,車牌上『檢察』這兩個字,在這裡是不受歡迎的。」

    「你要帶我到什麼地方?」陳虎撓著刀疤,露出懷疑的神色。

    「我說過,到了你就知道,現在告訴你,怕你沒膽子進去。我有個建議,把你的車找個什麼地方停下,然後你上我的車,我把你偷偷帶進去。」

    「夠神秘的,你能進去嗎?」

    「也許能,我有這裡的特別通行證,是我老爸的東西,他們認證不認人。」

    「這麼說,你今天是有準備而來,故意碰見我的?」

    「也不能說是有準備,遇見你,靈機一動吧。我們要去的地方,對我沒有什麼意義,對你意義重大。你要是改變主意,咱們掉頭回去。」

    「你是說,這事有點冒險?」

    「嗯,搞好了,是有驚無險;搞不好,又驚又險。」

    陳虎撓著刀疤。

    「你要是故弄玄機,我非接你一頓不可。走,找個停車的地方。」

    豐田王和切諾基點火發動,向前緩駛,來到一處;防街的小酒店。

    陳虎把車停在小酒店門前,上了豐田王,坐在何可待的旁邊。

    何可待從豐田王的儲物箱內拿出一張紅底反白字的通行證,放在擋風玻璃上。

    「什麼鬼東西?」陳虎說著取下通行證查看,發現上面有市政府的鋼印壓痕,他從來沒見過這種通行證,編號是02。

    「這樣的通行證有幾張?」

    『了知道,這張是我老爸的。不會超過五張吧?」

    陳虎把通行證放回擋風玻璃。

    「陳虎,你和小玉的事情,怎麼樣了?」

    「你還想刺探他人的隱私。何可待,你僱用葉寶信玩得就過了,還想玩這套?」

    「朋友間的關心而已。你可能不承認是我的朋友,小玉是我的朋友,當然是從前的朋友。我對她還是有點瞭解的,這個人,太好強,感覺極為敏銳,你不用說話,她能知道你想什麼。」

    「這有什麼不好嗎?」

    「麻煩就出在這兒呀,你根本不知道你怎麼一下子就得罪了她,也許你一個眼神,眉毛動了那麼一下,就把她得罪了。」

    陳虎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何可待比自己還熟悉焦小玉。

    「不談這個了。何可待,你參與過五彩廣場的項目,有些事情以後還要找你調查、取證。你沒事的時候,把你自己的問題梳梳辮子,徹底說清楚,早點解脫,以後該幹什麼幹什麼。」

    「謝謝。我惟一不知道的就是以後該幹什麼。出國怎麼樣?」

    「你怎麼一句不問問你的老朋友焦東方的近況?」

    「他進入托兒所,那麼多叔叔阿姨教他看圖識字,還用得著我關心他。有你一個人就夠了。他已經不是我的目標了,我現在關心的是另外一個人。」

    「誰?」

    何可待沒有回答。

    前方二十米出現了一塊禁止鳴笛的交通標誌牌。豐田王緩緩停車。

    「陳處,你看見岔路口了吧?」

    陳虎的左側是一條岔路,它是把一座山劈開的缺口,花崗岩鋪成的三十度角山坡,兩車道的水泥路面,古樹參天,非常隱秘。

    「看見了。我們要進去嗎?」

    「我改主意了。」何可待發動了引擎,「不走這個門了,警戒非常嚴。」

    豐田王駛過了路口,繼續向前開。

    「何先生,這是什麼地方?」

    何可待的神情有幾分緊張,駛出五百多米後,他冷笑著說:「陳處,我不相信任何系統的可靠性。你當然知道,我指的是政府的各個系統,其中包括公檢法系統。凡是系統,都免不了要出毛病。這樣的例子太多,我老爸是政府系統中一個重要的開關,不也出了毛病。官僚體制是靠不住的。系統已經被滲透,無密可保。」

    陳虎意識到何可待並不比焦東方簡單。

    「你想說什麼?」

    「我和焦東方不同的地方很多,其中一點是他把系統當成他的私人工具,所以他陷得很深。我對這個系統從來就不信任,只是有限地利用,保持著距離。我說這些,你明白嗎?這才叫政治。而我老爸呢,他的悲劇就在於他本身就是系統的一部分。」

    陳虎心裡覺得何可待的話有一定道理。檢察機關內部也有可能出現內奸,不排除有人向焦東方走漏了信息。但他不想讓何可待這種假超然的面貌得逞。

    「何先生,你有一點是說了實話,你對這個系統也有限地加以利用,這就是特權,所以我勸你別把自己打扮成純潔無暇的孩子。至於你父親,他並不是因為這個系統出了問題他才出了問題,恰恰是他的問題使系統出了問題,你把因果關係搞顛倒了。」

    何可待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咱倆辯論一年也出不了結果。我還是認為系統先出了問題,系統給某些人提供了誘惑和機會,系統能把好人變成壞人,個人的品質好壞在系統面前無足輕重。你官當大了以後,也許才能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不過,今天這一趟,我不是和你討論理論問題。我相信你這個人,所以避開檢察系統,單獨和你接觸。我不相信系統,系統會要我的命,但我相信你。」

    「謝謝,儘管我不贊成你的觀點。我們現在去哪兒?」

    「繞到山後去,避開系統會帶來的麻煩。」

    豐田王停在山腳下。

    「我們爬上去吧,就當玩一趟。」

    「爬上去?爬上去有風景嗎?」

    「有風景,有故事,就是累點。」

    「耶…爬吧」

    何可待與陳虎下了車。

    山勢並不陡峭,但沒有路。坡下豎立一塊木牌:禁止攀登!

    何可待指著木牌說:「這就是系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立這塊牌子的,它告訴你了,禁止攀登,但沒有寫明理由。」

    山坡上佈滿了灌木叢和一堆一堆的亂石,沒有什麼好風景,讓爬也沒人爬。何可待與陳虎不到半小時就爬到了山頂,這裡突然出現了茂密的高大古松,聽見了淙淙的流水聲。

    他們穿過樹林,來到山坡的向陽面,腳下是長達數公里的三米多高的鐵網,別說人鑽不過去,連狗也鑽不過去。

    「到了,」何可待抹了一把額頭上汗珠,『稱好好欣賞風景吧。」

    陳虎的目光穿過鐵網的六角形孔往陽坡下看,見到以一座飛簷斗拱琉璃瓦頂的三層樓為主的大庭院,一道瀑布注入庭院的小溪,又向下流去。

    古樹掩映下看不真切,沒發現庭院裡有人。這是什麼地方呢?陳虎想,如果是私人別墅,不能封山,不能有這麼大陣勢;如果是政府機關,也不可能設置在離市中心這麼遠的地方。

    「可惜,我不能帶你進去看看。你是檢察官,沒有搜查令,闖進去被他們抓住,不好解釋。我原想用車證帶你進去,改了主意,是替你的烏紗帽著想。」

    「這是……一個挺神秘的地方吧。」

    何可待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說:「焦鵬遠的私人別墅,是我老爸批款並督建的,非常保密,幾乎沒有人知道。」

    「嗅,原來是這樣。」

    「陳處,以後你能不能進裡面看看,就看你的道行了。但你要替我保密,不要對你那個系統說是我提供的情況。焦書記還在台上,我不想找麻煩。」

    「可惜,我沒帶照相機。」

    「陳虎,我們下去吧。說不定,有人用望遠鏡觀察著我們呢。」

    兩個人下了山。

    返回的路上,陳虎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如果這個情況屬實,那就太重大了。市政府撥專款給市委書記建造私人別墅,這是空前的腐敗,會是這樣嗎?他心中有幾分懷疑。

    「何先生,你舉報的這個情況,你有把握嗎?」

    「把握?不能說有。我剛才說了,是系統出了毛病,你沒聽說過現在是『貪污腐敗成系統』?既然是系統,它就能巧立名目,這種事我也幹過不少。也可能,這個地方不叫焦鵬遠別墅,甚至我敢保證它不叫焦鵬遠別墅,隨便起個名字,比如市委第三招待所,或者老幹部療養中心,一切不就合法了。我沒有把握,我僅僅是提供線索。系統的腐敗,總是能找到各種各樣的名義,到最後,人很難把腐敗落實到個人的頭上,有公章,有批文啊!為什麼那麼多人敢於搞腐敗,就是因為出了事有系統兜著。陳虎,這算不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特色啊?」

    陳虎突然想起一位哲人說過的話「痛苦使人思想清晰」,何可待的頭腦是越來越清楚了。

    「何先生,如果你父親的問題沒暴露出來,還是常務副市長,你會怎樣呢?」

    何可待把一張鐳射碟塞進去,車內立刻響起了輕柔的小提琴樂曲。

    「難說。陳虎,你喜歡看足球嗎?」

    「算不上球迷,還成。」

    「現在足球也腐敗了,賄賂裁判的,踢假球的,全有。系統,它太方便了,有點像足球,不過,比足球還厲害。有權力使用系統的人,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能進攻就進攻,要是對自己不利,立刻改變身份,從運動員搖身一變,變成裁判員,吹對方犯規,罰點球,你說這球能不贏嗎?哈哈,肯定贏。我不像焦東方那樣張牙舞爪,可能因為我父親的富沒有焦東方父親的官大。說真的,如果我老爸不出問題,我真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系統,它太好使,它太有誘惑力了,傻瓜也能變成大富豪。」

    「何先生,當你使用系統給自己撈好處的時候,有沒有犯罪感?」

    「當然沒有。別說犯罪感,連一點點內疚都沒有。又不是去偷、去搶、去騙,使用的是權力。要說有一點優越感,有一點自豪感,倒是真的。有時候,甚至有成就感,能操縱國計民生,這是進入主流社會的象徵。那時候,我還真有過一言興邦的感覺,你沒到過那個位置,永遠不會有那個感覺。套句廣告詞,味道好極了。」

    陳虎冷笑一聲。

    「你說錯了吧,應當是一言喪邦。」

    「你又來了,是不是?絕對是一言興邦的感覺。舉個親身經歷過的例子,我有個房地產項目,要佔兩千間平房。我們前呼後擁地在各個胡同轉了一圈,我說兩個月把它拆完,稀里嘩啦就拆了。有的老房子有六百年的歷史,住過明清兩代的大官,怎麼樣,說拆就拆了。兩千間房就是五六千口子,全搬到郊區去了。那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比皇上還厲害,頗有創造歷史的感覺。」

    「拆了以後呢?你蓋了什麼房子?」

    「沒等我蓋,我老爸就出了事。千鍾不認賬了,不發給我外銷房上市許可證。那地方,到現在還荒著,還不知荒到什麼時候呢。」

    「所以你要報復焦東方和他的父親?」

    「不是報復,是尋求社會公正。該下地獄的要下地獄。」

    這時,對面出現了兩輛奧迪和一輛大奔。第一輛奧迪閃著警燈。

    何可待急忙說:「你快把頭低下!快!」

    陳虎順勢把頭埋下。豐田王與車隊會車而過。

    「八成是焦書記的車,我認得車的牌號。」

    何可待回頭看看車隊已經走遠。

    「起來吧,陳處。讓他們看見你,對你不太方便。」

    陳虎朝後窗看看,不見任何蹤影。他流梳頭,說:「一共三輛車,奔馳600是誰的?」

    「不知道,但他們肯定是去別墅。好險,幸虧我們沒硬闖進去。差點發生一場遭遇戰。」

    車隊緩緩駛入警戒森嚴的別墅。

    陳虎與何可待在山頂上只看到了別墅的一小部分,高大的樹林與山巒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它的規模不亞於昔日皇帝的行宮。瀑布流泉、小橋溪水、亭台樓閣、九曲長廊,行宮裡有的這裡都有;舞地歌台、私人影院、桑拿按摩、游泳健身,行宮裡沒有的這裡也有。

    車隊的頭車是警衛車,它停在人口處。另外兩輛車駛過漢白玉小橋,停在主樓的車道上。

    焦鵬遠從車上下來,來到奔馳600前,打開車門,請裡面的人下車。這個細節引起負責警衛主樓的便衣的緊張,因為他知道焦書記從不給任何人開車門,這個人的地位一定比焦書記還要高,他會是誰?

    下車的竟然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陌生中年人。

    焦鵬遠與中年人匆匆進入樓門。

    兩輛車駛離車道。

    這是一間罕見的中式客廳。

    一角是以三塊巨大的太湖石為中心的休閒區,圍繞在太湖石下的是蒼翠欲滴的花草和一汪清池,池內數百條金魚游來游去。從太湖石頂不斷有清澈的水向下衝流,彎成一道小溪,流到室外。如果不是四壁有牆和玻璃,分不出,這是室內還是室外。

    「請坐。」

    焦鵬遠指著籐椅對陌生人說。

    中年人落座,饒有趣味地欣賞充滿野趣的客廳。

    「焦書記,您真是活神仙喲!」

    「其實我也很少來,倒是朋友們來得比較多。」

    焦鵬遠取下一隻一次性水杯,在太湖石滴水接了一杯,遞到中年人手裡。

    「真正的泉水,從山上引來的,又經過了電子消毒,絕對無污染。請。」

    中年人喝了一口。

    「妙,妙極了。清冽甘甜,又是活水,虧您想得出來。這麼好的礦泉水白白流走,豈不可惜產』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嘛。要不要再來一杯?」

    「謝謝。希望我下次來這裡,還能喝到您的礦泉水。要是那時這裡換了主人,我也就無福消受了。」

    中年人直指焦鵬遠心病,他頓時黯然無語。

    「您這裡絕對安全嗎,焦書記?」

    「沒問題。」

    「那些武警呢?」

    「都是我親自挑選的,對他們的家屬也給安排了工作。」

    中年人冷冷一笑,「您的私人衛隊?」

    「不能這麼說,我仍然是衛戍區政委嘛。不過,他們只對我個人負責。個個忠心耿耿。」

    中年點燃一支煙,吸了兩口說:「齊奧塞斯庫的衛隊上千人,到最後也保不住他的命。我們談正事吧。焦書記,您認為中央會批准你辭職嗎?」

    焦鵬遠彎身,從地中撈起一條金魚,看了看,又放回到水裡。

    「我覺得不會,不是他們喜歡我,是怕他們沒有這個膽識。他們更需要穩定。你認為呢?」

    「我認為會,地球離開誰都會照樣轉動。所以我勸您做好思想準備。」

    焦鵬遠看了一眼中年人,目光又轉向了池中的金魚。

    「焦書記,從何啟章家裡搜出的黑皮本,您帶來了嗎?」

    「就在這個地方,我去取,請稍候。」

    焦鵬遠離開會客室,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三扇門,來到他的臥室。他用鑰匙打開門,打開燈,被厚重的窗簾遮得密不透光的房間頓時雪亮。

    赤身裸體的宋慧慧含羞帶笑地站在他面前。

    你來看我了,是嗎?

    聲音宛如貓咪,柔軟,尖細。

    拖了這麼久才來,我每天都盼著你呢。

    若遠若近,聲音飄忽不定。

    焦鵬遠怔怔出神,他見到宋慧慧款款走來,朝他伸出肌如凝脂的手臂。

    他急忙伸出手,想握住宋慧慧的手。

    你害苦我了,書記大人。

    宋慧慧往後退,往後退,輕飄飄地貼在牆上,成了一個畫中人。

    焦鵬遠終於明白,宋慧慧是永遠離他而去了,掛在牆上大鏡框內的是一比一的赤身裸體的宋慧慧的照片。

    唉!慧慧,我真想你呀。焦鵬遠喟然長歎,坐在沙發上,目光滯留在宋慧慧的身上,往日的甜蜜伴著今日的辛酸湧上心頭。

    焦鵬遠從尼康用照相機取景器看著站在紫色條絨窗簾前的宋慧慧。

    攝影,是他第四大愛好。第三愛好是收集世界名牌手錶,第二愛好是喜歡多情的女人,第一愛好是政治。

    攝影在他的生活中儘管排在第四位,但專業攝影師也不敢和他比高低,他不僅擁有二十多架如尼康、萊斯、如萊福萊頂級相機和各種鏡頭、器材價值數百萬元,在攝影技巧上也頗有建樹。在某些隆重場合,他會心血來潮,從主席台走到台下舉起相機拍照,充當新聞記者的角色。而他的特殊身份使他得以出入某些禁地拍照,使得他的照片很有價值,甚至具有歷史和文獻價值。

    「慧慧,你把右胳膊抬起來,放到腦袋後面,我看看姿勢怎麼樣。」

    「給你當模特,真麻煩。」

    宋慧慧把右臂彎曲放到長髮後面。

    「這樣對嗎?」

    焦鵬遠手托著腮看了半天,沒說話。

    「倒是行不行,你穿著衣服,我非著涼不可。」

    「對不起,我看走神了。」焦鵬遠低下頭去看取景器,「好是好,左手放的不是地方,太生硬。把左手放到那地方,蓋一點點。」

    「就這一回,你再找不到感覺,我罷工了。」

    宋慧慧的撒嬌使焦鵬遠拍照的興趣更濃。

    「別,別,說不定一張偉大的照片就要誕生了。再堅持一會兒,手放鬆,對,就這個姿勢……不好,還有點毛病……對,這樣!」

    焦鵬遠的目光離開照相機取景器,小心地繞過三腳架,到茶几旁從花瓶裡取出一支鬱金香,走到三米外的宋慧慧身旁。

    「賭,你右手還是放在腦袋後面,左手拿著這枝花,用花擋住你的秘密,一定別有洞天。」

    宋慧慧接過鬱金香,聞了聞,放在小腹下面。

    「太好了,絕對是藝術佳品。身體再放鬆一些,不行,燈光還有些毛病。」

    焦鵬遠離開三腳架,來到美國傘燈前,重又調整了它的角度。他覺得一切已經盡善盡美,回到照相機前。

    「我開始了,你放鬆點,動動也沒關係,我連續拍攝。」

    咋噴、咋嚷、咋呼,他一口氣拍了整整一卷。

    「好了。」

    焦鵬遠把一件真絲睡袍披在慧慧身上,興奮地說:「辛苦了,你就等著偉大的照片問世吧!」

    「我不辛苦,」宋慧慧菀爾一笑,「書記大人才辛苦,為我這麼一個小女子忙了整整半天。」

    「忙了整整半天?」焦鵬遠關閉了傘燈,「應當說,我為你這個小女子忙了整整兩年。為了拍好這張照片,專門從美國進口了三盞傘燈,從日本進口了最新的尼康,從德國進口了最好的三腳架和幾個鏡頭。你都想像不出多少人為你忙乎。膠卷還要送香港沖印,我告訴何啟章了,要找最好的技師,做成一十b一的,當成快件和秘件完成。同時還要在香港做一個燈箱,把你的照片掃瞄在特殊的紙上,像廣告燈箱那種,但要一個鍍金鏡框。一切完成後給我運回來,就擺在我的別墅裡。」

    「你想把我展覽呀?」

    「只給我一個人看。」

    「興師動眾的,得花多少錢?再說即便拿到香港沖印,也不見得安全。我天天在電視裡露面,說不定香港人也認識我,傳出去,可丟醜了。」

    焦鵬遠哈哈大笑,「香港那一畝三分地,花幾個錢,什麼都能擺平,資本家是很講商業信譽的。」

    照片從香港免檢進入海關,運到別墅之後,宋慧慧面對兩幅一比一的照片驚呆了,她沒想到自己會是如此驚人的漂亮。嬌艷。一幅是布面,處理成古典油畫風格,鑲嵌在紅花梨木的三層套框內;另一幅是鑲嵌在鍍金鈦鋼框內的燈箱畫,燈亮後人頓時活了起來。

    「慧慧,你喜歡哪一幅。」

    宋慧慧偎在焦鵬遠的懷裡說:「我沒這麼漂亮吧?」

    「你比畫裡的還漂亮。怎麼樣,我的攝影技術還說得過去嗎?」

    「你簡直可以開一家影樓了,非常地道。我真沒這麼漂亮,肯定是香港技師把我美化了一番。」

    焦鵬遠撫弄著宋慧慧的長髮,「是我的心,把你美化了。」

    「謝謝。」

    宋慧慧溫柔地送上芳唇。

    焦鵬遠用舌尖舔了舔自己乾裂的上下唇,由於著急上火,嘴唇裂開了幾個小口子,很疼。

    他長歎一聲,目光困難地離開宋慧慧的鏡框,進入裡間。

    一張特大的日本進口水床又一次刺激了他的神經,在隨肌體而起伏的水床上度過了多少如醉如癡的夜晚,而此刻人去樓空,他再也不願踏進這間臥室,除非像今天這樣不得已。

    他拉開意大利進口的衣櫃的櫃門,按動一個隱秘的電鈕,床頭的整整一面用白樣木包鑲的牆體緩緩升起,出現了一間六十平方米的密室,沒有一扇窗戶,但有一扇非常隱蔽的門通向山洞。這個秘密房間連宋慧慧也不知道,是何啟章請香港設計師專門設計、秘密施工。何啟章一死,知道這個秘密的就只有焦鵬遠一人。

    當初設計這間秘室,焦鵬遠的指示是應付突然事件和戰爭狀態時逃生,但實際的用途是存放機密文件。

    儘管四壁無窗,但中央空調使屋內空氣良好,溫度適宜。

    一張大床、一張老闆台、幾隻沙發,最多的是保險櫃。牆上是連每一條胡同都清晰標出的市地圖,這張圖最不同凡響之處就是標出了全市地下防空暗道的路線圖,哪條線通向地下指揮部,哪條線通向停車場,哪條線通向飛機場,哪條線通向主要路口,都一目瞭然。

    焦鵬遠站在地圖前,突然冒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荒唐的想法:要是從這個城市突然消失會是什麼後果?從暗道出走是沒問題的,但能像林彪那樣登上飛機嗎?不,絕無可能。如果逮捕我,我的衛隊會抵抗嗎?軍區會保護我嗎?看來這種可能怕也微乎其微,在中國培養一支私人軍隊是太難了,連林彪也只是搞了個小艦隊。

    焦鵬遠沮喪的目光離開地圖,移到一隻小號保險箱上,他調好密碼,那是宋慧慧的生日,門打開了。

    他從第一格拿出郝相壽被迫交出的何啟章的黑皮本。

    這個本子,他已認真讀過三次,何啟章記下的那些事,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有些與他有直接的關係,有些與他有間接的關係;涉及到的人員、單位、資金等等方面數額之巨連他都感到吃驚。他一直拿不準該怎麼處理這個黑皮本,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這東西一旦落入中紀委或者反貪局,必然會掀起一場風暴。

    他在手心裡掂著本子,我該把它交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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