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第十四章 訓練場狂奔洩憤 包公廟義結同心
    陳虎的拳頭狠狠砸在辦公桌上,「啪」的一聲玻璃板在他的重拳下碎裂。

    「什麼?偵查黎尚民?放著有問題的何副市長不查,偏要去查沒問題的黎副市長,兩個都是副市長,態度為什麼截然相反?要真是這樣顛倒黑白,那乾脆把門口『反貪污賄賂局』的牌子去掉『反』字,改成『貪污賄賂局』好了!」

    周森林並不因陳虎出格的言詞而惱怒,只說了一聲:「跟我來。」

    陳虎隨周森林進了局長辦公室。

    「請坐吧,陳虎同志。」

    陳虎坐在沙發上。周森林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放到沙發旁的茶几上,「打開看看,舉報你的。」

    陳虎從信封抽出折疊的信紙,打開,裡面夾著一張他與丘思雨跳探戈的照片。

    他很快把信看完。

    「陳虎,信是舉報你沒有請柬,也沒有搜查證,便聞人飯店宴會廳,是不是事實?」

    「嗯,是的。」

    「你和香港明星丘思雨大跳特跳,是不是事實?大吃大喝是不是事實?」

    「也是事實。」

    「讓你寫的檢查還沒交,你又擅自行動。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

    「很簡單,為了工作。丘思雨這個人總在市委領導身邊周旋,與何副市長的死有牽連,所以我才要和她接觸。」

    「難道跳舞出風頭也是工作?不摟著香港明星出風頭就不能調查?那是你該去的地方嗎?去之前為什麼不和我打個招呼?你還有沒有組織觀念?你作為反貪局的一名幹部,以反貪局的身份出現在外商的招待會上,給外商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壓力,影響他們的投資信心,擔心我們的政策出了什麼變化,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與外商接觸,要先與有關部門打招呼,這你是知道的,為什麼明知故犯?特別是市委領導也在場,你擅自行動,搞得領導也很被動。新加坡商人王耀祖當場就向市領導提出了抗議,質問你們反貪局的高級官員為什麼不請自到,還跳了一支舞,破壞了原來的安排!王耀祖巴通過外事部門要求我們賠禮道歉。我一直壓著,現在不能壓下去了。陳虎同志,你給組織上招來了多大的被動!」

    「周局,我承認我考慮不周。丘思雨請我吃飯,我去了。也許,你又快收到舉報我與香港明星鬼混的舉報信了。但我幾次與丘思雨的接觸,都有收穫,發現了重要的線索。丘思雨是何副市長死前密切接觸的幾個人之一,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重視。我失誤的地方,我願意檢查。但我有一點不明白:我們是看外商的眼色辦事呢,還是按人民利益的要求辦事?為什麼外商的一封舉報信就會使我們自己亂了陣腳?」

    周森林把手中的茶杯猛地放在桌子上,濺出了茶水。

    「陳虎,你太放肆啦!就你代表人民?市長、副市長,是人民選出來的,他們不代表人民?什麼叫看外商眼色辦事?這是政策!看來,你的錯誤不是一時考慮不周,而是不信任組織,這是個很大的原則錯誤!你必須要深刻認識。」

    周森林抽出一支煙給陳虎,放緩了語氣:「陳虎,組織上決定,調你去辦黎尚民的案子。關於何副市長的死因調查由焦小玉負責。回去你對她交待一下,立刻著手過江橋事故的調查。我對你一向是很信任的,很放手的。你的成績大家也都是看得見的,但不要因此而滋長驕傲情緒,這樣吧,王耀祖的舉報信,由我來承擔責任。你可以走了。」

    陳虎站起來,摘下大蓋帽,放在桌子上。

    「把我調出反貪局,你們不就一勞永逸了嗎?」陳虎轉身走向門口。

    周森林在他背後怒聲叫道:「站住戶

    兩雙目光對視,猶如兩把利劍碰撞。

    「你這是什麼態度!以甩手不干威脅領導嗎?」

    陳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他揮著手叫道:「難道不是這樣嗎?財政局的騙匯案,當時何啟章是財政局長,當我繼續追查三百五十萬贓款下落時,你們把我調走了!眼下何肩章死因即將有重大突破,你們又把我調走,讓我去裁贓誣陷好人,這是為什麼!」

    陳虎轉身拉開房門,門吮當一響重重關上。

    周森林看著陳虎留在桌子上的帽子,煩躁地來回踱步。

    焦小玉見陳虎一臉怒容地回來了,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直覺使她知道一定發生了不愉快的事,她輕柔地說:「陳虎,出了什麼事?你的帽子呢?」

    陳虎沒理睬她,他狠狠地吸了幾口煙,把大半截煙頭擰滅在煙缸裡,在報紙上又鋪上一張宣紙,奮筆疾書:

    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

    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窘困而改節。

    寫罷,他把毛筆一扔。

    「焦小玉同志,我剛接到組織通知,何副市長的死因調查,由你負責。我調動了工作。材料都在你手裡了,祝你順利。再見。」

    高爾夫球高高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郝相壽手持球桿彷彿是將軍出征。對黎尚民立案偵查,使郝相壽在市委的地位迅速上升,他一個人抓兩個副市長的案子,幹部們見了他一個個心裡打鼓。在外商的眼裡他更是炙手可熱。在黎尚民立案的第二天,王耀祖立刻接受了丘思雨的提議,陪郝主任打一場只輸不贏的高爾夫球。

    王耀祖、丘思雨和幾個港富商拍手稱讚。

    「郝主任這一桿真夠專業的,佩服,佩服。」

    「郝主任,您真是神采飛揚!」

    郝相壽用球杯指著王耀祖說:「不懂得作弧線運動的人,永遠不會成功,打球的道理就在於這兒呀!直來直去乃生意場大忌,不提別的,瞧我擊下一桿。」

    這是一所公檢法幹警特殊技能訓練場,幾部汽車做急剎車。急拐彎、飛躍障礙的訓練。

    陳虎戴頭盔,騎輛大功率摩托車,高速疾駛,往來奔突,他直線運動,突然拐彎,技巧嫻熟。

    陶鐵良指導防暴警察練車。

    「提速不夠,再來!」

    汽車司機突然提速,猛然衝出,陶鐵良滿意地點頭,陶鐵良焦慮的目光追尋陳虎的摩托車。

    一名警察走到陶鐵良身旁。

    「陳虎拿摩托來出什麼氣?瘋了似的。」

    「他受了委屈,發洩呢。」

    焦小玉穿紅色真絲風衣出現在看台。她注視著場地上騎摩托往來奔突的陳虎。

    陳虎突然翻車,摔了出去。

    焦小玉焦急地朝陳虎奔去。

    陳虎爬起來,又扶起摩托,騎了上去,高速前進。

    焦小玉脫下紅色風衣,雙手拿著,站在車道上晃動,示意陳虎停車。陳虎駕車朝著紅風衣疾速衝來。摩托車撞到紅風衣上一閃而過,陳虎掉轉車頭。

    焦小玉繼續晃動紅風衣,讓陳虎停車。陳虎駕車再次衝向紅風衣,又是撞到紅風衣後一閃而過。

    焦小玉大叫:「混蛋——混——蛋——」

    陳虎掉轉車頭又衝來。焦小玉晃動紅風衣阻擋。摩托車撞到紅風衣,紅風衣被焦小玉的雙手靈巧一甩。

    站在陶鐵良旁的警察看呆了。「陶處,我只在電視裡看見過鬥牛,從來沒看見斗摩托車的,這是玩命呀!」

    陶鐵良掏出手槍,對空鳴槍。

    所有的車輛急剎車。

    陳虎的摩托車在握到紅風衣前急剎車。

    場內突然非常安靜。

    陶鐵良收好槍,衝到陳虎面前,把他從摩托車上拉下來,抓住他的夾克領子大叫:「你瘋啦!混蛋戶

    陳虎摘下頭盔,抱在懷裡,沉默不語。

    陶鐵良大罵不止,「要自殺你撞牆去,混蛋,你非要把焦小玉撞死!」

    焦小玉從陳虎懷裡拿過頭盔,「謝謝,陶處長。不是他撞我,是我鬥牛呢!」

    紅風衣已被摩托車撕破。

    陶鐵良苦笑說:「我不干涉你們內政,別在這兒給我添亂就行。」

    陳虎與焦小玉坐在訓練場看台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抓一個逃兵還不容易。」

    「是鐵良告訴你的?」

    「我說了,抓一個逃兵還不容易!你就這麼開小差了?」

    「放著一個真有問題的何啟章不去查,他的香港信用卡是哪裡來的?偏偏讓我去查一個沒有什麼大問題的黎尚民,這差事我幹不了,我辭職下海。」

    焦小玉不假思索地說:「那好,我也辭職下海,咱們開夫妻店去。」

    陳虎愣了愣神,「夫妻店?我沒有老婆。」

    「買輛三輪車,你去拉座,我賣冰棍,日子說不定挺紅火。」

    「你開玩笑?」

    「誰和你開玩笑,演一把樣子和虎妞,有什麼了不起。」

    「你不能下海。」

    陳虎心裡暖洋洋的,焦小玉以虎妞自居,讓他很感動,儘管他並沒有考慮過與焦小玉結婚,他覺得那還很遙遠。

    「你當逃兵,還不帶老婆?」

    「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說過,我沒有老婆!」

    「真沒想到,你是這麼個熊包!」

    焦小玉站起來,抓起紅風衣,看了看,使勁扔到陳虎頭上,向看台下跑去。

    陳虎取下蓋在頭上的紅風衣出神。

    焦小玉停步等陳虎追上來,但陳虎沒起身,焦小玉的淚水奪眶而出,衝下看台。

    陳虎拿著紅風衣沉思。

    四

    焦小工沒有想到她竟會主管何啟章的案件,失去了陳虎的指導,她不知從何處下手。她擔心陳虎經受不住打擊,從此自暴自棄。心煩意亂中她只有一點是清醒的,繼續查清何啟章的死因,她把何可待邀出來,希望從舊友那兒有點突破。

    焦小玉與何可待沿湖畔散步。何可待點上支煙說:「酒吧的事,我向你道歉。我聽說陳處長辭職了?」

    「沒這回事。」一

    「你愛上他了?」

    「你瞎說什麼,我找你是談你們家的失竊案。」

    「你騙不了我。」

    何可待與焦小玉坐在湖畔長椅上,焦小玉有意坐得稍遠一些。

    「上次到你們家取文件,你說過,你們以前暗偷,現在明搶。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可待吹聲口哨,「沒有這事呀,我家什麼也沒丟。」

    「我已經調查過了,你們大院的警衛清清楚楚地聽到你大喊了一聲『站住』,而附近居民也證實在緊鄰你家院牆的胡同裡,半夜曾有一輛汽車停了很長時間,後來有個黑影上了車,汽車才開走。可待,我選這個地方找你談,沒有給你發傳票,知道你的苦衷,給你留著面子,你不要為難我c

    何可待擰滅香煙。「小玉,你還記得嗎,我們戀愛的時候,常常到這兒來,也坐過這把椅子。」

    「你不敢報案,對不對?看著我。」

    何可待沉默。

    「因為保險櫃失竊的物品,有來路不正的嫌疑,也許是受賄,也許是貪污,你不想把這些東西作為你父親腐敗的證據,對不對?」

    「你真行啊,幾年不見,你成了專寫推理小說的女作家克裡斯蒂。」

    「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父親如果有問題,也絕不會僅僅是保險櫃裡那點事。你是遮掩不過去的。你父親的關係那麼多,東邊不出問題,西邊還出問題呢,早晚要暴露出來,你可千萬不要捲進去呀!你還年輕,本質也不算太壞。誰知道呢,我對人現在一點都不瞭解,你真出了事,我也幫不了你。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上帝只救自救的人,你要自救呀!」

    何可待又吹一聲口哨,「一個人能把自己從泥塘裡拉出來嗎?」

    「只要你想自救,那就伸出你的手,我好拉你一把。引起我興趣的倒不是保險櫃裡的錢什麼的,小偷為什麼要翻保險櫃裡的文件,他要找的是什麼?也許偷錢只是一種假象,小偷真正想要的大概是什麼文件。」

    「小玉,你對我很真誠,謝謝你。我們家失竊過,丟了一些外幣和金銀首飾。不敢報案,你猜得也對,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在夜幕下看見一個人翻牆而過。那個小偷是細高挑,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從身材、速度、力量上看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可惜,我沒抓住他。進屋後,我直保險櫃,發現少了三份文件。我記著,原來有十八份,只剩了十五份。我也一直懷疑,這裡有什麼政治陰謀。」

    焦小玉意識到這個情況很重要,「少了三份什麼文件?」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有細看過,我對父親的那些文件沒興趣。」

    「那你是怎麼知道少了三份文件?」

    「數量我是知道的。有這樣一件事,也許對你有用。我爸爸對他的死似乎是有預感,死前三天吧,已經是夜裡很晚了,爸爸把我叫起來……」

    何啟章在保險櫃裡找東西,很著急。

    「可待,你動過保險櫃嗎?」

    「沒有呀,丟了什麼東西?」

    「少了一份很要緊的文件,我記得我放在保險櫃裡啦!」

    「你慢慢找,也許放在別的什麼地方?」

    何啟章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可待,以後你對什麼人都要留個心眼,你做生意,特別是經濟來往,一定要有備份的文件,不然以後出了什麼糾紛,你說不清楚,因為你拿不出證據。」

    「這個我懂,爸爸。」

    『滿場,你千萬別進去,官場險惡啊!」

    「爸爸,我對當官一點興趣也沒有。從小把你們看也看煩了。」

    「但你做生意,免不了要和當官的,甚至是大官打交道,對他們你特別要留個心眼給了他們什麼好處,一定要記下一本賬。」

    「我給人家十萬塊錢,總不能讓人家開收條吧。」

    「但你自己要有一本賬,時間、地點、在場都有什麼人,都要滴水不漏地記下來。說不定以後就用得著。」

    何啟章突然一拍腦袋,走到書櫃前,從最高一層取下一本帶封套的百科全書,從封套夾縫取出一張紙。

    「我這記性!放在這兒,我怎麼給忘了呢!」

    何可待走過來,「什麼文件,你這麼重視?」

    何啟章晃著一張紙說:「有人千方百計想要收回這份文件,把屎盆子扣到我頭上。」

    「我看看行嗎?」

    「你看了沒用。這份文件放在咱家不安全,我得找個更安全的地方。」

    何可待把手放在焦小玉的大腿上,說:「小玉,你說小偷要找的,是不是這份已經被我爸爸轉移了的文件呢?」

    焦小玉挪開何可待的手,「有這種可能,是份什麼文件?」

    「我跟你說了,我爸爸沒讓我看,就是一張紙,不像是正規的文件。正規的文件一般都不是單頁,而且都有裝釘。我記得那只是一頁紙,要不是借據,要不是批文,反正不是有紅字頭的正規文件,這點我敢肯定。」

    「你父親會把文件轉移到什麼地方?」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不會在我們家裡,要在,早被你們翻出來了。」

    「你父親那個黑皮本,你以前見過嗎?」

    「見過是見過,有時候我去他的書房,偶爾看見他往黑皮本上寫些什麼,但我從來沒看過,也沒有想到爸爸會把黑皮本藏在雜物間。」

    「你父親當這個官,也算是費盡心機,不容易啊!」

    「政治,沒勁,全是三岔口,摸著黑你打我,我打你。」

    「什麼三岔口?」

    何可待譏諷地笑起來,「三岔口你都不知道?京劇武打戲。爸爸小時候就帶我看三岔口,劉利華和焦贊,他們都是功夫高手,一天黑夜他們在一個雞毛小店摸著黑打起來了。這是京劇的一出名戲呀,你都不知道?」

    焦小玉自慚地一笑,「我們這代人,京劇修養等於零。」

    「要不怎麼振興京劇要從娃娃開始呢?」

    焦小玉,何可待全笑了。

    焦小玉忽然產生了一種內疚,覺得自己在利用舊情套供。「保險櫃裡失竊的東西,你能給我拉一個清單嗎?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何可待又點上支煙,「反正你也知道了,我也不能便宜了那個小偷,更不能便宜了那個小偷背後的陰謀家。我給你拉一張清單,丟失的三萬美元,有一萬美元是連著號的,嶄新的鈔票,根本沒用過,我有號碼。」

    焦小玉覺得心裡有底了,「除了保險櫃,小偷還撬開別的東西沒有?比如寫字檯抽屜,櫃門之類?」

    「沒有,他像是直奔保險櫃而來。」

    「也就是說小偷對你們家東西的擺放很熟悉。在你的熟人裡,有懷疑對象嗎?」

    何可待想了想。

    「一時還真想不出頭緒。也怪我認識的人太多吧。」

    焦小玉把手友好地伸給何可待,「可待,謝謝你的配合。」

    何可待突然就勢把焦小玉抱在懷裡親吻,焦小玉扭開了臉。

    「小玉,你別生氣,畢竟我們以前在這把長椅上一起看過月亮。」

    五

    酒吧裡多是年輕人。一支小型搖滾樂隊演奏,歌手幾近瘋狂地演唱?

    脫!脫!脫呀!

    脫去你的服裝,露出你的胸膛!

    脫去你的偽裝,露出你的真模樣!

    戴著面具遊戲,不如脫光了去曬太陽!

    迷人的假笑,不如真的哭泣!

    虛偽的握手,不如拳打腳踢!

    真,就要無遮無攔!

    假,就是遮遮掩掩!

    是要真,是要假,

    隨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陳虎坐在吧檯高凳上,有些醉意。自從甩手離開周森林辦公室,他一連五天沒去反貪局上班。在訓練場與焦小玉分手之後,也再沒有她的消息。酒吧老闆是他小學同學,他每天晚上來這裡借酒澆愁。

    「虎子,別喝啦!」

    「再來一杯,別廢話。」

    老闆往陳虎的杯子裡倒黑方。

    「虎子,上中學時,你比我強;現在,你就差遠峻!你瞧我,酒吧開著,寶馬騎著。下海吧,怎麼樣?你官場上那麼多朋友,能一帆風順,做生意完全用得著。」

    陳虎醉得睜不開眼睛,但腦子還清醒,「下海?開酒吧。」

    「你不一定開酒吧,掙錢的道兒多著呢。穿那身官衣有什麼意思?扒下來,還給他們。」

    陳虎隔著吧檯,抓住老闆的胸襟,「扒下來,你穿?你配嗎?」

    老闆掰開陳虎的手,哈哈大笑:「一個月倒貼我十萬,我都不穿那玩意兒。別把自己當包公,包打天下不平,沒戲!包公怎麼樣?還不是靠著救過皇上他老娘,才那麼大威風。他要不是對皇上有救母之思,他照樣沒戲。虎子,你救過是上老娘嗎?你連皇上小舅子也沒救過呀,你還能有什麼戲?正義?真理?那是哄小孩兒的,扯蛋!」

    「……你……是壞人……」

    「好,好,我是壞人。虎子,別喝了。」

    焦小玉進來,目光搜尋,發現陳虎的腦袋趴在吧檯上。

    焦小玉走到吧檯旁,淡淡地說:「他的酒錢付了嗎?」

    「你是什麼人?」

    「我是他的同事。」

    老闆覺得這個妞盤兒很靚。「沒想到陳虎一臉刀疤泡上你這個俏妞。虎子跟我一條胡同長大的,沒的說。什麼錢不錢的,你別多管閒事。怎麼,你也坐下,喝一杯;我請客。」

    焦小玉板起面孔,「他付錢了沒有,痛快點!」

    「沒有。

    「多少錢?」

    「一百六十七塊。」

    焦小玉付款後扶陳虎出了酒吧。

    老闆咂著嘴說:「這小妞,盤兒真靚。沒想到虎子真有一手。」

    六

    焦小玉扶陳虎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在她住的樓門前停下。在司機的幫助下,把陳虎拖出車外,焦小玉讓陳虎靠在身上,上了樓梯,她剛一鬆手,陳虎順著撲在地上。她打開門,用力架起陳虎,終於挪進了屋,累得她滿頭大汗。

    焦小玉扶陳虎躺在床上,脫下他的皮鞋。

    面對死豬一樣的陳虎,她的心碎了,她不忍看著她的偶像坍塌。她猛然覺得自己過去愛陳虎很可笑,這個男人只是表面堅強,其實很脆弱。想著想著,她靠在沙發裡睡著了。

    從窗簾中浮進晨曦。

    陳虎從床上坐起來,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焦小玉燃縮在沙發裡睡得很熟。

    陳虎自言自語:「這是什麼地方產

    焦小玉醒來,冷冷地逼視陳虎。

    陳虎尷尬地說:「我怎麼會在這兒。」

    焦小玉沒動地方,「你應該躺在馬路上,你的酒才醒得快。」

    「昨天,我是不是喝醉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家,樓上是黎副市長家。」

    陳虎跳下床,「你怎麼把我弄到這兒來了?」

    「你想去收容所?穿上鞋,收容所你認得路,不用我送了吧?」

    陳虎在焦小玉冰冷的目光的逼視下很不自在。

    「對不起,不是我想來的。」

    「是我像拖死狗一樣抱你回來的,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走,我走。」

    陳虎穿上鞋,腳步不穩,扶住牆壁,政翻了櫃子上一隻花瓶。恍嘟一聲使他清醒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賠,我賠。」

    焦小玉一臉冰冷,「你要能自己走出去,我就非常感謝你了。」

    陳虎踉蹌地離開,出了房門。

    焦小玉坐在軟發上沒動,匡當一響,門被關上,她才忍不住在沙發靠背上啜泣。

    陳虎站在街道上任證出神。

    自行車流在地面前流過。

    焦小玉站在臨街陽台上注視陳虎,百感交集。她轉身回屋。

    展開陳虎在辦公室寫的條幅。她看著喜歡,就拿回了家裡,用圖釘按在牆上,自言自語道:「字寫得不錯,沒想到是個熊包,我救你一把吧。」

    焦小玉拿起電話撥號。

    「黨校嗎?我找方浩同志。」

    「方浩的電話占線。」

    「我有急事,麻煩你跟他說一聲,能不能先接我的電話?」

    「你貴姓。」

    「我叫焦小玉。」

    「請稍等。」

    電話傳來聲音:「我是方浩。」

    「方書記,我是焦小玉,陳虎被調去查黎尚民,他不幹,天天喝酒。一星期沒上班了。」

    「我已經知道了,這一兩天我就回去。嗅,你給我打電話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

    在周森林怒斥陳虎「你還是不是個共產黨員」的壓力下,陳虎不得不擔起偵查黎尚民案的任務。他帶著兩名幹警進入黎家。黎妻冷眼相向。

    「對不起,我們奉命對這裡進行搜查,這是搜查證。」

    黎妻攔住陳虎,「老黎有什麼問題?」

    「請不要妨礙公務。」

    黎尚民父親甩過來一句:「請他們查。」

    陳虎指揮搜查,他躲避黎尚民一家人的目光,感到自己可恥。

    幹警找到幾張收據。

    「陳處,你看收據。」

    陳虎接過收據,看後放入皮包說:「對不起,打擾了。」

    八

    在新月飯店的一間密室裡,丘思雨將一張香港渣打銀行存單遞到郝相壽手裡。高爾夫球場的官與商的比賽很快有了結果。

    「我的主任大人,您在高爾夫球場的輝煌戰果,絕對安全。」

    郝相壽對放在茶几上的存單看也不看。「你的辦公室很高雅。」

    老闆桌上的對講機響起來,傳來秘書的聲音:「老闆,香港發來一份傳真,需要你過來處理。」

    丘思雨關閉對講機,歉意地一笑說:「我去處理點事,請稍候。」丘思雨扭動腰肢離開,屋內剩下郝相壽一個人。他迅速地拿起存單,看了一眼。

    郝相壽把存單放進皮夾。秘書進來說:「丘老闆處理公務,要耽擱一會,她讓我陪陪你。」

    郝相壽站起來,「不了,我還有事,請轉告丘老闆,我先走了,以後再聯繫。」

    郝相壽邁著輕鬆的步子離開。

    九

    方浩從中央黨校返回,郝相壽專程去迎接。

    奧迪車內,郝相壽遞給方浩一支煙,方浩擺手,他把煙裝回煙盒。

    「方書記,您回來太好了,大家都等著您從黨校回來,給我們傳達中央精神呢。」

    方浩憂心忡忡地看了郝相壽一眼,「老郝呀,你先說說情況吧。」

    「焦書記作了幾次動員報告,還召開了反腐倡廉的現場會議,處理了兩個副縣長,立了一批案,特別是黎尚民副市長的過江橋坍塌案件,不說是轟轟烈烈吧,也算得上很有成效,就等著你回來掛帥。」

    「這麼說,你們是動真格的了?」

    「市委以過江橋坍毀為突破口,下狠心反腐敗,不動真格的哪行。」

    「嗅,老郝,把我送到黎尚民家,你們就回去吧。」

    「您去他家?這個時候,合適嗎?」

    方浩沉默。郝相壽心裡忐忑不安。

    奧迪在黎尚民家樓前停下,方浩上了樓。他知道焦鵬遠已經把黎尚民的案子報到中紀委,他這次回來的任務之一是查清這個案件。見了黎尚民的妻子後,他也不好說什麼,未查清之前無論說黎尚民有問題還是沒問題都嫌太早,他安慰黎尚民的妻子說:「過江橋坍塌的事件肯定會查清楚的,我親自辦理這件事。結論是在調查的結束,而不是在調查的開始。」

    「老方,他們往老黎身上沒髒水,目的是什麼?」

    方浩迴避了黎尚民妻子的提問:「嗅,對不起,打擾了。我到焦小玉家去看看。」

    「她就住我樓下。」方浩與黎妻沉重地握手後離開。

    方浩下樓梯,來到焦小玉家門外,敲門。

    焦小玉開門驚喜地說:『訪書記7』

    「不歡迎?」

    「請進。」

    焦小玉一口氣匯報了她知道的所有情況,方浩聽得很認真。

    「就這些?」

    「是呀,知道的我都匯報了。」

    方浩站起來,欣賞客廳。他看到牆上用圖釘釘上去的條幅。

    「好字,好字。」

    「陳虎在辦公室亂寫一通,我給拿回家來了。」

    「送我行嗎?」

    「我給你取下來。」

    方浩興趣盎然地看著條幅。

    「『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苦;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窘困而改節』,真沒想到,陳虎還有這麼一筆好書法,上品,上品。陳虎很有學問哩!」

    「字寫得不錯,但陳虎不過寫了古人兩句話,怎見得他有學問。」

    方浩的目光仍駐留在條幅上。

    「這是陳虎錄自孔子家書的兩句話。原句的下半段是,『君子修道立德,不為困而改節』,並沒有那個『窘』字。陳虎為了上下對句工整,也為字體上結構美觀,他加上個『窘』字,使原句的含義更加深刻。這不是學問嗎?」

    「你能看出陳虎加了一個字,您比他還有學問。」

    「陳虎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又讀過不少書,他才是有真學問的人。」

    「小玉,坐吧。你常到焦書記家去看看他嗎?』方浩用手示意焦小玉坐在沙發上。

    「工作這麼整天瞎忙,顧不上去。」

    「那不太好吧,你做晚輩的要關心長輩。焦書記對你很關心吧?」

    「那當然了,他對我特好。他們一家對我都特好。」

    方浩心裡暗暗想:親情是扯不斷的,情況真是複雜。

    十

    焦鵬遠、林光漢、張廣大、孔祥弟、千鍾、方浩及其他常委在市委會議室開會。

    焦鵬遠主持。「方浩同志去高級黨校學習回來兩個星期了,這次常委會,聽方浩同志向大家匯報黨校的學習體會。」

    焦鵬遠沒用有「傳達中央精神」這句習慣用語,而用「向大家匯報」代替,意在警告方浩不要壓主。郝相壽匯報說方浩直接去了黎尚民家後,他聽了很不舒服,而方浩一直沒有去他家裡單獨匯報,也使他不快。

    「我回來後,一直抓黎尚民的調查和過江橋案件。我先請同志們看幾張收據,這是陳虎在搜查黎尚民同志家中發現的。」

    方浩把收據遞給焦鵬遠,焦看後依次下傳給每個人看。

    「搜查中除了這幾張收據,什麼也沒有發現。這是什麼收據?大家都看到了,是黎尚民同志三次給希望工程的捐款,數額不大,總計二千九百元。但他體現了一個共產黨員的責任感。調查中還發現,黎尚民同志還擔負著陝西農村一個失學兒童的上學費用。陳虎調查過江橋坍毀事故有重大進展。黎尚民的親屬、承建過江橋工程的光明公司法人倪使已被拘留審查。據倪交待,他從賀喜來手中轉包的事,黎尚民並不知情,而且狠狠批評了他,要求他採取措施,排除前期工程留下來的隱患。經技術部門鑒定,過江橋坍毀的部分是前期承建商賀喜來負責承建的部分。我建議追查前期承建商賀喜來的法律責任。當然,對黎尚民的調查要同時進行,還要加大力度。」

    組織部長張廣大用肯定的語氣說:「誰家的孩子誰抱回去。不能抱錯。」

    「一億資金長期不能到位,原因何在,要進行調查。黎尚民同志在場橋事故中的責任要繼續追查,盡快作出準確的結論。有度必反,對任何人不能例外。在焦書記的親自過問和領導下,我們前一階段取得了一定成效,可以說現在到了摸清全部情況的邊緣。在何副市長死亡的後面,有跡象表明隱藏著一起重大的腐敗案件,我們要一查到底。中央三令五申抓大案要案,特別是領導幹部的貪污受賄,更不能手軟。還是那句老話,無論涉及到哪一級幹部,都不能有顧慮。李浩義在S省已經開始交待問題,能因為他是林市長的老秘書就手軟嗎?當然不能。我們並不是像有些群眾說的只打蒼蠅,不打老虎。一正壓百邪,只要我們正,就不怕邪的歪的。壓力嘛,肯定是有的,不然還要我們幹什麼,焦書記,我的匯報先到這兒,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方浩的發育完全偏離了焦鵬遠打招呼時定的調子,使與會者不知所從,他們既不能違背焦書記的意願,又不能對帶著尚方寶劍回來的方浩表示異議。焦鵬遠不悅地宣佈散會。

    十一

    清晨,周森林與方浩在公園推手,周圍是晨練的人們。

    局森林的聲費很低:「利用過江橋坍毀,轉移視線,掩蓋何副市長的問題,這就是當前的局面啊。」

    方浩頗像一個太極老手,動作柔中有剛,「對何啟章的調查有什麼進展?」

    「基本上停止了。」

    「對黎副市長、何副市長,這兩個副市長的不同態度,老周,你心裡一定有數了吧。」

    「嗯」

    「我們的處境會更加艱難。對黎副市長的案子要盡快調查,越早查清對我們越有利。對何副市長的調查更要抓緊。」

    「不行啊,焦書記有明確指示,只調查死因,不許擴大偵查範圍。而且,所有的調查材料都要送焦書記本人審閱。」

    方浩邊推手邊沉思,「我知道。那你就成立一個秘密辦公室,秘密調查。」

    周森林一個不小心,被方浩推出圈外。

    「秘密調查?焦書記知道怎麼辦?」

    「找可靠的同志參加。其實,蔡副市長的案子與何副市長的案子,有內在的聯繫。何副市長主管財政,一個億外環公路專用資金失蹤,他能不知道?他的三張香港信用卡很值得懷疑。陳虎在調查過江橋事故中發現,原承建商賀喜來是經焦東方的助理楊可安排撮合,才把工程包給倪快。焦東方為什麼對轉包有這麼大興趣?」

    二人繼續推手。

    周森林說:「你是說公開查黎尚民,暗地裡查何啟章?」

    方浩點點頭,「這叫迂迴戰術。老周,搞不好,我們的脖子就放在了案板上,你要慎重,同時也要堅決。我的責任是保持與中央的聯繫,求得中央的支持。」

    十二

    大雨如注。市郊的雨下得更大,幾乎遺沒了視線。

    陳虎駕車,周森林坐在旁邊抽煙,沉默不語,

    「周局,咱們上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

    「荒郊野外的?」

    「體吸瞟什麼。小心路滑。」

    汽車在包公廟前停下。

    包公廟內空無一人,但條案上仍然有幾快香火冉冉飄升。

    周森林與陳虎進人中堂。

    周森林給包公像進香,神色肅然。陳虎覺得好笑,但沒有出聲。

    進香過後,陳虎才笑著問:「你還信這個?」

    用森林虔誠地說:「老包是我們檢察官的老前輩,不忘祖宗嘛。」

    「這倒是。」

    周森林撥著香火說:「在法制不健全的時代,在一個靠人治而不是法治的國度裡,老百姓只能盼清宮再世,這就是老包永遠香火不斷的道理。現在是人治與法治並存,有時候法治的力量還不如人治,所以還有人給老包燒香。中國的老百姓,可憐呀,還沒有走出盼青天大老爺給民做主的誤區。陳虎,你說為什麼?」

    周森林自問自答,接著說;「那是因為現實的貪官太可恨,比歷史上的貪官還要猖狂。歷史上的貪官還沒有達到與國際勾結的地步,還不能把錢轉移到國外。現實的貪官,唉!利用手中的權力為所欲為,他們集歷代腐敗之大成,把貪污推向上了歷史最高峰,登峰造極呼!中國的檢察制度在老包手裡有了很大進展,他不是經常提起公訴嗎?查起皇親國戚的大要案連皇帝也擋不住哇。我們是共產黨人,生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我們的表現至少不應該在老包面前感到慚愧吧。」

    陳虎自嘲地笑道:「我們說得比老包好聽,他沒有我們會說。」

    周森林突然直逼陳虎的眼睛,「我們決定成立秘密辦公室,對何啟章進行偵查,從他的信用卡入手,同時對何啟章的周邊人物進行秘密偵查。」

    陳虎覺得周森林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周局,這不像是你的風格。」

    「我們只有一種風格,那就是對黨和人民的忠誠。這是掉腦袋,至少也是丟烏紗帽的事,你有勇氣參加嗎?」

    陳虎心中找回了失去的使命感,「周局,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周森林停了停,又說:「除了你,還有一個人。你要和他很好地配合。」

    「是難呀。」

    「一個老同志,他一會兒就到。我和他是同一年進檢察院的,我當上了局長,他見,什麼也不是,一輩子,虧了他啦。」

    陳虎在興奮過後冷靜下來,秘密偵查無疑是背著上級黨委辦案,後果將非常嚴重。

    「周局,你這是要把天捅個大窟窿,上級能支持嗎?」

    周森林拍拍陳虎的肩膀,「出事,由我個人負責,與上級、級無關。地獄,我去。」

    陳虎眼含淚花,周森林在他心目中霎時變得高大,他感到內疚,過去不知多少次罵過周森林是個老滑頭。

    一輛吉普車停在店門前,雨中來了包保住。港森林走出廟門,迎接包保柱,緊緊握手。

    沒有想到來的竟是著名的醉鬼,而周森林會如此信任這個人。陳虎不禁擔心起來,這個只知酗酒、全無鬥志的老檢察能擔負重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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