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郝傑交朋友也是有條件的,除了他的纏功讓我心生恐懼,他的能耐也讓我心生羨慕。在南村還沒有他辦不了的事。譬如說扣個證呀,換個證呀,這些事難免會碰上,就算我運氣好(違規時剛好沒差佬,或者丫裝做沒看見),我的親戚朋友也難免會沾點晦氣,遇上這些事就得求人,有些人你求他辦了事就像欠了他天大個人情,就像吞了只蒼蠅,幾個月嚥不下去。這種事找郝傑辦就特別爽,他一個電話,人家都把證給送過來了,末了還要謝謝你給了他件好差事,走時還留下電話,說以後有事可直接找他,不用勞駕郝大哥。我有時心血來潮,突然想去香港、澳門走走(那也算一隻腳踏出了國門,我們單位對出國卡得可嚴了,像我這種級別想出去看看比登天還難),這時候郝傑就表現出英雄本色,一路上關懷備至,既當東道主(他在港、澳有公司),又當導遊,還兼保鏢。郝傑這樣給我面子,我不能老拿著個臉哪。我不跟他做朋友,我還能在江湖上混下去嗎?就算不說江湖(這個亂場子還是別踏上的好),我那幾個女朋友也不會答應。她們也不知吃了國字臉的什麼迷魂藥,鐵了心跟我過不去。等我跟郝傑成了鐵桿子兄弟,我就對他說:你丫夠本事的,把我的女朋友玩得團團轉。郝傑說:你丫本事更大,害得我把最後一招也用上了。他說的是利用女人疏通關係。我說:以後可別像克格勃一樣刺探情報,人家忌恨這個。郝傑說:冤枉,這真是冤枉,用得著嗎?南村就這麼大,見了面都認識。我說:這回信你丫的,下回不問青紅皂白,先捅你十八個窟窿。
郝傑帶我去看他的圈地。那塊地在西江北岸,有上千畝,都是上好的良田。我站在西江岸上,眼前一片青綠。江風一陣陣吹來,讓我產生一種田園牧歌的憧憬。我對郝傑說:你小子喪盡天良,把這麼好的土地拿來放垃圾,這地以後還能長草嗎?郝傑說:笑話,我進口的都是可利用的再生資源,絕對沒有污染。我說:蒙誰呢,我還不知道,你丫也小心點,聽說那些垃圾有核污染。郝傑說:沒那麼嚴重吧?我說:天知道。對了,我有個弟兄去年得癌症死了,現在想起來,會不會是核污染造的孽?郝傑看著我直搖頭。我說:別說不可能,我那幫弟兄天天在垃圾堆上打滾,就算沒有核污染,壽命也要短几歲。我想起來了,你們得給我那幫弟兄發防污補貼。郝傑說:好說好說。
看完了圈地,我們開車去郝傑的莊園。這小子很有頭腦。他在西山買了八個山頭,種果樹,找了兩家外地人幫他看著。我們從國道上拐進去,順著山腳一直往裡面開。一路上郝傑指點路兩邊的果樹給我看,有荔枝、龍眼和芒果,大的已經長到一人高,郝傑說明年就會掛果了,後年可以來摘荔枝吃。再往前有一道閘口,我們的車一到,兩個夥計趕緊跑出來開鐵門。接著從旁邊的水泥房子裡走出來一個女的,讓我眼前一亮。等車開進去,才看清是若塵。若塵見到我,幾步跑過來,雙手勾住我的脖子,把她自己吊起來。我說:你怎麼來這兒了,這不像話,快下來,讓人笑話。若塵說:怕什麼,郝傑是我哥。說完從我身上跳了下來。她下來了,我身上覺得輕鬆了,心上可感覺沉重了。怎麼我周圍的女人全跟郝傑有關係?阿文是他的合夥人,楊洋是他同學的妹,若塵是他妹。不對呀,若塵說她是東北人?她不可能騙我呀。我一把扯住小丫頭的辮子,說:你幾時跟南村攪到一起了?郝傑跟你八輩子搭不上界,串通了尋我開心是吧?這時我心裡隱若有個猜疑:我周圍的女人別不是利字當頭,一個個著了郝傑的道兒?想想又覺得不可能,郝傑犯不著這樣做。若塵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她說:你這人毫不講道理,我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就不興有個叔伯兄弟?別人不興有個親朋好友?郝傑說:沒出五代,一個村的,若塵來南村還是我鼓動的結果,她一直不太習慣,前些年老吵著要回去。若塵一直攬住我的手臂往前走,這時往我身上靠一靠,輕聲說:因為有你。我在她臉上刮一刮,說:醜不醜?她說:不醜,幸福。這丫頭真是深藏不露,那次郝傑幫我們買單,她裝得沒事人一樣。我就覺得生活沒有那麼豐富多彩嘛。
若塵穿了一身素色的棉布裙,紮了兩隻大辮子,烏黑油亮,一直垂到後腰。她這身樸素的打扮,跟她在都市大街上的艷麗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看得我心旌搖曳。要是沒人,我真想抱住她啃幾口。這丫頭聰明過人,總是有辦法讓自己出類拔萃。她儘管一身村姑打扮,可誰也不會把她當村姑。就像她穿上那些艷麗的服裝在大街上走,也沒有人把她當成流鶯一樣,這件事真讓我想不明白。我佩服朋友三言的眼力,他總是能一眼看出走在大街上的女人是不是良家婦女。我有時不信,他就走過去問,真是一問一個准。做這個行業的女人有很多職業習慣,不知三言是不是從這個角度尋找線索的。那種女人要是認真看,還真能看出些門道來。
我第一次見到若塵,就覺得她與眾不同。那天幾個朋友一起聚餐,六男四女。若塵最後來。她一進來,我覺得眼前一亮。先是打扮讓我覺得悚目驚心。這丫頭下身穿了件白色的超短裙,上身是一件淺紫色的絲質背心。當時天氣還不太熱,大家都遵守春捂秋凍的規則,長衫長褲還沒脫下身。丫頭的這身打扮除了感覺輕爽,還格外張揚,張揚的是那身白白嫩嫩的肌膚,那也是健康的標誌,沒有好的身體,這樣打扮早成病柳凋楊了。這也說明露也得有資本。露還得恰到好處。她還把一頭黑髮染得黃中帶紅,與在坐的幾個黑髮美女形成強烈反差。
那時還沒什麼人染髮,我只偶爾在娛樂場所看見一兩個金髮女郎,還以為是鬼妹。後來金髮美女幾乎成了風塵女子的標誌,一些良家婦女卻把頭髮染得像黃毛丫頭。這就像風塵女子把自己打扮得像良家婦女一樣,可以增加賣點。接著若塵讓我心頭一熱。我身邊有個空位,大家叫她坐。我站起身幫她拉開椅子,照顧她坐下,一個朋友幫我們做了介紹,照例是郎才女貌,外加一句玩笑。
若塵比我主動,她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說:很高興認識你,請多關照。我說:今天運氣不錯,見了這麼多美女,一個比一個漂亮。大家一聽都說:秀色可餐,你等會別吃了。這時上了份炒疙瘩,大家拿了起筷子就吃,我用自己還沒用過的筷子給若塵夾菜,大家一看,全把嘴唇撮起,發出怪叫:噓。我說:別噓,要是我沒猜錯,這份東西一定是稻米做的。有人說:噫,讓你說對了,還真是大米做的。我說:我的眼光不錯吧,這菜一上來,我就聞到了稻花香。這時噓聲四起。若塵說:他們逗你玩呢,是麵粉做的。我說:不可能,我絕對聞到了稻花香。說著就向若塵靠了靠,接著說:找到了,是你身上發出的香味,這不是塗脂抹粉的結果,絕對是五穀雜糧通過女姓健康的腸胃吸收,再從女姓健康的皮膚滲透出來的。大家嘩聲一片,有人說:不是體臭吧?我對若塵說:這種人不配跟我們講話。若塵說:不理他們,我們私下聊。若塵說完,拿起裝炒疙瘩的碟子,往我碗裡拔菜。大家一看全呆住了,譏諷的話全卡在喉嚨裡出不來。我們才見了幾分鐘,卻像老情人一樣互相照應,看得大家的眼鏡直往桌底下掉。我說:若塵,你是東北人吧?東北人才有你這麼好的身材,這麼細嫩潔白的皮膚。若塵說:我們一定有些源淵,我對你是一見如故。大家說:一見鍾情。若塵說:謝謝你們幫我講出來了,我真難以啟齒。大家說:是嗎?這不像你的性格。
這餐飯吃了兩個小時,除了嘴巴給食物佔著的時候,我們就不斷地聊天,一開始是聊給大家聽,後來就真成了私聊。走的時候,我們互留電話,約了下次見面的日期,還當著眾人的面擁抱在一起。這就有些過分了,變成了假戲真做。大家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再也沒人出言譏諷了,大家相互打著招呼,開車的開車,走路的走路,散了。我和若塵還站在那兒。若塵看了我一眼,說:下次還能見面嗎?我說:當然能,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就當是鬧著玩的。若塵說:我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開始是,後來不是。我長這麼大,還沒男人抱過我呢,除了我的親人。我心想壞了,上了這女人的當,都是美色惹的禍。莫名其秒就給一個女人吊上了,儘管這女人很優秀,我還是覺得像在做夢。若塵說:別一臉嚴肅,跟你鬧著玩的,再見。咱們隨緣吧。
順著山腳往裡走,前面是個湖泊,面積不小。感覺好像四面給青山圍繞。我說:這是活水還是死水?郝傑說:當然是活水,西江從這兒流過。我說:這是個好地方,你小子有眼力,我敢肯定,這兒一定會旺起來。郝傑不無得意地說:英雄所見略同,我準備在這裡搞別墅區。他把手往前一指,劃了個圈,好像鄧小平南巡時劃圈一樣,跟著說:這片地全用來建別墅,背山面水,再加上我這個莊園的大環境,留不住人我就不信郝。再往前走,果然發現兩邊是通的,河水正從上游緩緩流下,把湖泊沖洗一遍,又緩緩向下游流去。湖水每日更新,顯得清亮碧綠,游魚可見。湖面上有座橋,遠看像一條索道,走近了才發現很寬,但仍然走不了小車。我說:可惜了。郝傑比劃了一下,說勉強也能通過,要考車牌。我說:要是再寬這麼多,你這塊地就活了。郝傑說:沒關係,如果有需要,再投資建座橋。
我們把車停在橋頭。走下來看風景。郝傑說:有沒有雅興垂釣?我車上有魚桿。若塵說:你怎麼不早說?快給我一根。我本想四處看一看,不好拂若塵的意,就說:好吧,在這兒多呆兩小時,說不定可以活多兩年。打開後尾箱,只有兩條桿,若塵先拿了一條,剩下的一條郝傑讓給了我。我們在橋邊坐下,雙腳浸在水裡,把釣桿遠遠伸了出去。若塵沉不住氣,一看見浮標動就拉桿,半小時拉了十幾次桿,每拉一次桿都大呼小叫一氣。她這哪叫釣魚,簡直是搗蛋。我是個釣魚高手,沒幾分鐘就釣起一條鯽魚,接著又拉了幾條上來,郝傑說:沒想到你還是個行家?他從車上拿了個膠袋,裝滿水,吊在橋欄上,再把魚扔進去。魚一下水,翻蹦亂跳,水花濺起老高。我每釣起一條魚上來,若塵就跑過來研究一番,表揚我一句。然後叫我教她一招,別讓她出大醜。我說:去樹林裡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若塵哼了一聲,還真把釣桿丟下了,跑進樹林裡。一會兒她就在裡面高聲大叫,還非要我過去。原來她發現了一個鳥窩,就在一棵芒果樹上,伸手可及。從旁邊看過去,能看見毛絨絨的鳥身。若塵就像看見初生嬰兒一樣哇哇大叫。她說:要是大一點就好了,可以捉回家去養。我說:想一想都折壽。拉著她出了林子。
我們把釣桿收起。開車在莊園裡兜風。若塵拎著塑料袋坐在後座,我坐在她旁邊。她一路上不停地跟魚掐架,還不時騷擾我,說:喂,你原來還有點本事,我還以為你一無是處。我說:你別讚我,我臉皮薄。若塵說:不要自作多情,不是說你,說他。她指著一條魚給我看。接著說,看看,跟你有點像呢,尖嘴猴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