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海關 第14節:開大會
    後來若塵給我來電話。我說喂,好像剛睡醒的樣子。因為底氣全嚇跑了,還沒恢復過來呢。若塵說:到了新地方,還是這樣缺乏朝氣?我說:怪了,你怎麼知道我換地方了?後來一想,大概是她打電話去辦公室找我,我的前搭檔多嘴多舌的結果。若塵說:你不知道我有多關心你。我說:既然這樣,就請我吃餐飯吧,我今天沒飯吃呢。若塵說:拉倒吧,你會沒飯吃,飯局排到了大年初一了吧。這是什麼話?現在才六月份,哪有這麼多人請我。可讓她知道我每天都有飯局也不錯。我說:想請我的人還真不少,今天上午就有一百多人來找我,可把我嚇壞了,我心想要是天天都這樣,我乾脆開個信訪站算了。若塵說:沒有一點正經。我說:不是沒正經,是這個頭不能開,你想想看,要是開了頭,那還不是天天有人來請我吃飯,我以後還有空陪你嗎?若塵說:別說那麼多,我幾點來接你?我說不用接,我自己開車。

    若塵看到我的車就哇哇叫:有沒有搞錯?你開八缸的豐田越野車?我說眼紅什麼,又不是我自己的。若塵說:不行,得跟你換著開。我說:換什麼?你喜歡就開走,我回頭去報失。若塵就說我沒安好心。其實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有個同事就把自己的坐騎開沒了,她回來跟領導講了一下,領導就讓人發了個文,要大家提高警惕性,革命無不勝。過幾天又給她配了部新款佳美。這年頭丟部車算什麼,沒人當回事。交警也沒功夫管了。大家都在忙著創收。過了幾年,有些創收得好的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還有幾個領導同志送了命。

    若塵說:想吃什麼?我說:想吃的你又不給。若塵說:給,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說:好,你說話要算數,不算數就是小狗,我要吃你的口水。若塵一聽就把臉拉長了,她說:一點正經也沒有。一會兒吃飯,我點了一盤龍虱,若塵全放進嘴裡抿一抿,再丟進我碗裡。我說:這是幹什麼?她說:你不是要吃我口水嗎?這種主意她也想得出來,真是太小瞧她了。

    後來我想起若塵說過的一句話。她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說何以見得。她把眼睛眨了幾眨,還吞了一大口口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今天是我們相識三週年的日子。我一聽就笑得岔了氣。還把可樂噴得滿桌都是。若塵看著我,一臉惶惑,然後她才抓起面巾紙擦臉上、手上和衣服上的可樂——都是我噴的。她看我終於止住了笑,才一本正經地說:你覺得很可笑是嗎?我看她一張臉裝得周周正正的,把一點快樂全擠出來了,趕緊坐到她身邊,一邊幫她打掃身上,一邊解釋說:我這不是傷感嗎?要是當年我們訂婚了,現在不就是三週年紀念日嗎?要是當年結婚了,現在不是銅婚紀念日嗎?若塵說:誰跟你訂婚?癡心妄想。這樣講就不對了,不跟我結婚也就算了,做做樣子至少跟我訂個婚吧!連訂婚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滿足我,也太不人道了吧。這樣講對得起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嗎?

    吃完飯,我叫小姐買單。小姐說:8號台那位先生已經替你買了。我抓過帳單一看,才七十塊錢。我說:下次有人替我買單,你早點告訴我,我吃多點。小姐是個老實人,她說:那位先生也是才買的單。我向8號台望過去,一個方臉的男人站了起來,向我打招呼。這人肯定沒見過,他幹嗎要做冤大頭?我對若塵說: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若塵比我清醒,她說:你別以為人家白貼你,他遲早會來找你。若塵說得對,我在辦公室,就沒人睬我,我一到碼頭,馬上有人來巴結,這是什麼道理?

    我給楊洋打電話。沒想到她那電話是有顯示的,大概緝私部門都是用的這種電話。她是先看到我的電話才聽見我的聲音的。楊洋在電話裡說:不對呀。我說:什麼不對?她說:你在哪兒?我說:能在哪兒?在碼頭。她說:你跑碼頭幹什麼呀?我說:還能幹什麼,上班。楊洋一聽就叫了起來。我想外星人來了她大概也就這反應。楊洋說:我沒聽錯吧?這麼重要的地方交到你手裡了?我還算沉得住氣,沒有炸起來。我心平氣和地說:你覺得我該守著個什麼樣的地方?楊洋說:不知道,反正就不能在碼頭。你在那兒,我非得天天來查。難怪她不再跟我上床,原來我在她心目中是個另類。我連一個碼頭都管不好。我說:丫頭,別以為我垂涎你就可以瞎放屁,當心天上掉石頭,在你頭上砸個洞。

    我之所以給楊洋打電話,不是我閒得慌。是因為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搞得我心煩意亂。我把後門關上了,那幫傢伙進不來,就不停地給我打電話。後來我才知道,兩個副手自從我來了後就不理事,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推。所以想找我的人就像糖葫蘆一樣,一串一串的。我實在煩透了,又不好把電話掛起來,只好找個人閒聊。聽了楊洋一頓屁話,我覺得老是這樣也不是個事,還是得解決問題,要把那幫奸商集中起來,訓訓話才行。哪能想幹嗎就幹嗎呢。他們偷逃關稅也就算了,還要來找我的麻煩。這種人找我會有好事嗎?還不是想讓我把口子再開大點,大事通融,小事糊塗。存心就是想把我往死路上趕。早知道我就在辦公室耗著,免得看到這些人就心裡堵得慌。

    我把兩個副手叫到我辦公室。他們這些天因為無所事事,精神特別好,臉上神采奕奕,額頭放光。其實他們只是白天空閒,晚上還是很忙的,因為每天都有人請他們吃飯,唱歌或桑拿。有時一天有幾撥人請呢。本來這些事我是不知道的,因為有奸商說漏了嘴。那個奸商有批貨給我手下扣了,他來求我網開一面,求完了就說:我昨天跟某某吃飯,某某已經答應放貨。開會時就把這事講給兩個副手聽,他們就裝出茫然的樣子,開完會他們就去找那個奸商算帳,最後把那個奸商趕跑了。講完了這件事,我就說:形勢在變哪,不要以為別人放水養魚,我們就可以亦步亦趨。那是大錯特錯。待會兒把貨主召集起來,開個會,國家的稅款不能再這樣流失了。

    兩個副手走了不到半小時。碼頭的外方老總進來找我。這是個年青的香港人,看樣子才二十出頭,剪了個小平頭,穿了身休閒裝,走起路來大大冽冽的。別看他普普通通的,肚裡的名堂可多了。他一講話我就看出來了,要不他能拿百來萬的年薪嗎(這是中方老總向我訴苦時洩漏出來的)?小平頭給我講鯀和禹的事,聽著他用別彆扭扭的普通話講這麼古老的故事,我硬憋著沒把肚子笑破。他是想告訴我,處理社會問題就像治水一樣,能疏不能堵。

    講完了鯀和禹的故事,他才把正經事抖了出來。原來碼頭廁所不夠用,就兩個公共廁所。一個在飯堂裡,一個在海關大樓裡。這每天都有幾百個人要拉和撒,以前海關的後門開著,大家來辦事,順便就把這每天的大事辦了,自從海關的後門關上後,大家只好去飯堂裡辦事,這飯堂的廁所也就五個蹲位,五個站位,搞得廁所就像火車站,排起了長蛇陣。香港佬想讓我把後門打開,真可謂費盡心機,簡直讓我歎為觀止。香港佬說完了還加了句總結性發言,他說:這碼頭的平衡是自然形成的,可不能輕易打破。我差點就給這香港佬的苦心打動了,上了他的當。聽了他的總結性發言,我就把心腸硬了起來。我說:不就是一個廁所嗎?再建一個。聽說碼頭什麼都沒有,就有錢。你們不是每年都要請我們吃飯,吃完飯再唱歌嗎?今年就免了,拿去建廁所。這件事一定要盡快辦,可不能把大家都憋壞了。小平頭一聽傻了眼,他盯著我看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把小平頭趕走後,就把碼頭的奸商全召集起來,開大會。我給他們講國際國內形勢,講黨和國家的政策。一開始我講得唾味橫飛,後來口乾舌燥。可他們一句也聽不進去,全在那兒打盹。我也知道,這些大道理對他們講也是白講,可不講還不行。否則他們說你不講政策。可講了他們還是說你不講政策。講到最後,我就直奔主題。我說:重量不能再這麼報了,得提起來,至少提到八成。他們一聽全炸了。大家群起反對。我說:跟你們講了半天,全是白講,你們怎麼就不為國分憂?他們說:我們為國分憂了,別的地方報五成,我們報六成。你現在提到八成,簡直就是不讓我們做生意。還有人說:再往上提,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報關了。到時候南村口岸一票貨也沒有,看你怎麼向父老鄉親交待?這句話就抓到我的痛處了。大家都知道水往低處流的道理,到時候別說地方父母官,也不說碼頭的經營者,單是我那幫兄弟,就會把我吃了,他們也得吃飯呀。有句古話說得好,槍打出頭鳥,我這麼愛出頭,遲早給人打爆腦袋。

    後來我召集弟兄們開會,他們也提了很多意見。聽了他們的意見,你就明白什麼叫胳膊肘往外拐。這些人簡直成了那幫奸商的代言人,真正是兵匪一家。我說:他媽的,你們的良心全叫狗吃了,人家賺大錢,你們擔風險,你們還樂呵呵的呢。我後來又想,他們樂呵大概有別的隱情,也許人家賺大錢,他們賺小錢,反正風險又不是一個人擔。法不責眾嘛。但他們有條意見我還是接受了,他們說:要有一個緩衝期。我說:行,給他們半年的緩衝期,要是半年還緩不過氣來,活該他們仆街。過了一年,嚴打開始了。華南片口岸全把重量提了起來,幾乎所有的口岸都裝了地磅,一發現少報就立案調查。那幫奸商服服帖帖的,一公斤也不敢少報。這件事說明:我有非凡的遠見卓識。可那幫奸商說:狗屁。其實他們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只是能拖則拖,拖多一天他們就賺多一天。其實他們還是錯了,俗話說:水漲船高。大家都這麼往少報,市場價格就降下來了,他們也不會多賺,只是國家的損失就大了。後來把重量提起來了,再後來把價格也提起來了,他們還是拚命進垃圾,這就表明國內市場的價格也跟著提上來了,這幫奸商,要是賺不到錢,他們才不會拚命進貨呢。只是最終貨主受不了,或者說賺的錢少了。那些跑到大陸來開垃圾回收場的台灣商人,有些頂不住了,他們在大門上掛了把虎頭鎖,跑回孤島休長假去了。

    有了這麼一段經歷,大家都知道我這人不好對付。小事輕易不敢找我,遇上大事,一定要找我,也要先來探探口風,看口風有點鬆動,大老闆才敢來見我。我要是有什麼事,還沒吩咐完,有人已經把事情辦了。這使我覺得在辦公室和在碼頭還真不一樣,生活就像武俠小說裡寫的,我是名門望族、武林高手,去那兒都有人巴結並提供方便。

    在我們單位,天生就有兩種人。一種人天天有人來找你,請你吃飯,唱歌,喝酒,桑拿,打高爾夫,旅遊,還給你送紅包、實物和各種有價證券。你要是有什麼困難,說句話就有人幫你解決了。另外一種人,一年到頭也不會有人來找,幹什麼都得自己掏錢,還有人給你氣受。因此後一種人老是想變成前面一種人,前一種人堅決不做後一種人。無論怎樣,這兩種人始終存在,這種差別也始終存在。這是制度造成的,誰也沒辦法。我現在就是前面那種人,所以我牛逼得很。幾乎所有的人見了我都叫我大哥。其中有的人鬍子才長出來,但已經是數百萬身家了,他們叫我一聲大哥,我就應了。有的人老之將至,但也涎著臉叫我大哥。我就不好意思應了,但不應還不行,他們說你不把他們當兄弟。是不給他們面子。說到面子就是大問題了,俗話說得好哇,人要臉,樹要皮。這臉皮問題可是比金錢還重要,這幫難兄難弟,千辛萬苦賺大錢,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爭口氣。好在人前充大爺。所以到了後來,全成了兄弟,我就是他們的大哥。

    後來我還跟別的行業的大哥接上了頭。他們比我還牛逼。譬如說有個行業的大哥簡直不得了。他們在碼頭以及碼頭附近所有的娛樂場所都佔有股份。行內人把它叫干股,什麼意思我不知道,大概就是掛個名就可以領錢吧。我在外面活動,好歹還有個人買單。他們乾脆就白吃、白玩、白搞。跟他們比起來,我這個大哥簡直就不是人。我曾經對圍著我轉來轉去的那幫商人講,看看人家是怎麼做大哥的。他們說:看到了,看到了,不能比。人比人氣死人。搞娛樂場所的,黑白兩道都通,他們是拿秤稱錢。我們就做點小生意。還要大哥看著才做得了。我說:你這也叫小生意?日入斗金哪。商人說:哪裡哪裡,大哥關照,混口飯吃。他們就是這副德性。在我面前總是叫窮,生意難做呀。但一進了娛樂場所,就打腫臉充胖子——小姐,大哥錢多得不知道怎麼用呀,想想辦法幫我花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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