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英像是嚇了一跳似地醒了過來,然後又像是條件反射似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一看表,已經是上午9點多了,他差不多睡了竟有兩個小時。
睡得太多了,原本計劃只睡一個小時的。他不能睡,真的不能睡。還有那麼多的事情等著要辦,尤其是他還準備把張大寬失蹤的情況盡快給市局局長匯報,並且準備把自己下一步的想法告訴局長。
昨天晚上幾乎找了整整一晚上,直到上午7點時,還是沒有任何有關張大寬的消息。
所以他必須盡快採取行動,時間就意味著生命。時間越拖長一分,大寬生還的希望就越少一分。
現在的問題是,能不能就此事立刻對王國炎家裡的人,或者對王國炎的妻子直接採取行動?
如果可以採取行動,那麼究竟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但不管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都必須事先給領導匯報並且徵得領導的同意。事到如今,他已經不能再把這件事保密下去了,鑒於現在所出現的非常情況,他已經做好了經受重大處分的準備。如果張大寬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他不僅永遠無法原諒自己,而且他將準備為此付出一切代價,並承擔所有的責任!
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失誤,全是!
※※※
整整一晚上一直到現在幾乎沒吃一口東西,但一點兒也不感到餓。他搖了搖沙發旁的暖水瓶,裡面空空的。算了,一會兒到了局長那兒再找水喝吧。
傳呼機以提示的發音時不時地響一聲,他打開看了看,這兩個小時,差不多來了有十幾個傳呼。沒什麼太要緊的,他一個也沒回。想要的沒有,不想要的偏是往一塊兒湊。
一動不動地思考了幾分鐘,終於讓自己困乏的有些麻木的思緒正常運轉了起來。
他覺得見局長前,必須先給老領導何波打個電話。他需要知道一些情況,也需要把這裡的一些情況告訴他。
打了差不多有十分鐘的電話,卻沒想到怎麼也找不見何波。尤其讓他詫異的是,何波的手機居然一直關著!而且連著打了四五個傳呼竟也沒回電話!
怎麼了?代英突然感到有些不大對勁。莫非正在執行什麼任務?不會。一個五十七八歲的老處長,什麼樣的案子還必須他親自參加?
最大的可能,是不是老處長正在開什麼重要的會議?但再重要的會議,難道連出來一下打個電話的時間也沒有?除非是兩個人正在交談什麼,但如果是兩個人的交談,那就不是開會,也就不會連電話也不回了。
對老領導何波來說,還有什麼事情能比他的電話更重要?
BP機再次響了起來。
還是剛才的一個手機號碼,但這次打上了名字:
史元傑現在省城,有要事請回電話。
史元傑!
他到省城幹什麼來了?
他迅速撥通了史元傑的手機號碼。
※※※史元傑以平均每小時140公里的速度,只用了不到4個小時,在上午9點左右,便趕到了省城。
在這不到4個小時裡,史元傑睡了差不多有3個小時。等到車到了省城中心大街時,他才算醒了過來。
他先給省廳打了個電話,看廳長上午是否有時間接見。省廳辦公室說廳長現在正在參加省政法委的一個緊急會議,估計回來要到11點30左右了,如果你有急事,請在12點以前再打電話聯繫。
然後便同省城市局刑偵處處長代英進行聯繫。手機不通,BP機沒人回,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家裡說昨天到今天,代英根本就沒回來過。
覺得已經沒什麼希望了,這才跟司機一塊兒在街上胡亂吃了點東西。一邊吃一邊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知道父親的身體還是老樣子,母親也還硬朗。總的來說,都還正常。他說可能中午他會回去一趟,如果要是12點半以前回不去,就不要給自己留飯了。
吃完東西,他又一次傳呼了代英。
不到30秒的時間,手機便響了起來。
「史局長嗎?我是代英,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可真難找!我還以為你會不會趕到外地辦案去了呢?你現在在哪兒?」
「就在辦公室,很抱歉,沒能及時給你回電話。」
「沒關係,都干的一樣的活兒,還不是常有的事?」
「沒想到你會來,開會還是別的什麼事?」
「就是王國炎的事,沒別的事。」
「那你來時怎麼不來個電話?」
「昨天晚上臨時才決定的。何處長本來提前要給你打個電話的,但因為時間太晚了,怕打攪你就沒打。」
「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情況?」
「是。代處長,我這次來,主要是要給省廳匯報這個案子。」
「給省廳匯報?」代英一驚。「是不是問題非常嚴重?」
「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史局長,我剛才跟何波處長怎麼聯繫也聯繫不上,對這個案子我也有新的想法,所以我特別想跟你們商量商量。」
「你的意思是我們先談談?」
「你看呢?我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得好好分析一下。」
「我想也是,正好我現在還有點時間,你看我們是不是見面談?」
「你在什麼地方,我馬上過去。」
「不用,我現在還沒地方,我看還是去你那兒好。」
「也好,知道市局在哪兒嗎?」
「是不是還是老地方?」
「對,兒十年如一日,就是門牌變了點,其它的什麼也沒變。」
※※※史元傑坐進代英的辦公室時,正好10點整。
此時代英的辦公室已經煥然一新,幾樣水果,兩瓶礦泉水,一盒阿詩瑪也已經擺在了擦得乾乾淨淨的茶几上。
兩個人早已熟識,但真正面對面地坐在一起,這還是第一次。
兩個人兩天來,都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眼睛裡都佈滿了血絲。好在兩個人都還算年輕,精神和思維都仍在維持著正常而緊張的運轉。所以也就沒什麼廢話,一見面立刻就直奔主題。
漸漸地,兩個人幾乎全都被對方所談到的情況驚呆了。
史元傑根本沒想到在一個堂堂的省城裡,在有著這麼多的武警、巡警、民警的大都市裡,竟會滋生出這樣的一個組織,你還根本沒對它怎麼樣,可以說幾乎還沒有觸及到他的一根毫毛,只是稍稍地靠近了它一點,便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失蹤了,不存在了!
簡直就是一個詭秘而恐怖的。吃人不吐骨頭的超級黑洞!
代英也同樣沒有想到,一個監獄裡的囚犯,在他身上所輻射出來的東西,居然會有如此強勁的殺傷力。涉及的人員會如此之廣,保護它的羅網會有如此之大,尤其是牽扯出來的上層領導的數目竟會如此之眾!難怪老領導何波會突然通知他停止一切行動,毫不奇怪,因為它不僅會觸及到你的人身安全,極可能還會波及到你的職務和身份上的「安全」!
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公安部門解決得了的問題,如果真的涉及到了地委行署省委市委省政府省人大,說不定也根本不是地委行署省委市委省人大省政府解決得了的問題。如此一個盤根錯節的通天大案,憑你一個下屬部門就能輕易撼動了它?最要命的是,很可能你的每一步,都已經暴露在了他們的監控和火力之下。你在這兒拚命地調查、審核、偵查、分析、取證,每前進一步,都會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犧牲。然而在你的敵對一方,人家對你的一舉一動卻清清楚楚,一目瞭然。在你試圖靠近對方,甚至還遠離對方時,人家只需稍加運作,你立刻就會灰飛煙滅,一敗塗地,問題是你不僅沒有任何可以制約和挾制對方的手段,說不定還要接受人家的「領導」和「監督」,甚至於還得把你所知道和所瞭解到的情況全都交給人家「審查」和「研究」。你對人家毫無辦法,人家對你有的是辦法。尤為讓你痛苦的是,作為一個公安人員,你明知是因為他們從中作祟才致使一個一個的大案要案無法偵破。對此你不僅無能為力,毫無對策,反過來卻還得接受他們的嚴厲批評和嚴肅處分。你消滅不掉他們,他們反而還要以此為借口把你們一個個警告。記過。降級。調離。免職……借你的手把你們一個個地消滅掉!是他們收拾了你,反而是因為你的「錯誤」!作賊的相安無事,抓賊的含冤負屈。
等待在他們面前的很可能就是這樣的一種結果。
很可能。
怎麼辦?
如果去匯報,又怎麼說?這匯報的本身,會不會是又一次的自我暴露,自投羅網和自取滅亡?以至把自己再一次地顯露在對方的交叉火力之下?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何波看到代英和魏德華的傳呼時,已經是上午10點多了。
他剛剛把辜幸文送走,心裡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當兩個人都把對方看清楚了後,餘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辜幸文並沒有給他說更多的情況,他說現在說什麼也是白說,最重要的是,必須盡快在王國炎身上打開一個缺口,否則你我只能眼看著我們的人一個個束手就擒,全軍覆沒。辜幸文說了,你不相信我,其實我從來也沒敢相信過你。你同地委主管書記賀雄正好得跟哥們兒似的,在知情的人眼裡你會是個好東西?要不是賀雄正突然對你下手,即使事情再緊急,我也絕不會貿然打電話找你。古城監獄我不是不相信任何人,因為現在的人實在太脆弱,太虛空,太不堪一擊了,你今天還深信不疑的人,有時候往往到不了明天就眼看著被人拉下水去了。其實我在這個地方當「耳目」已經有些時候了,不是自己不想下手,而是下不了手,根本就沒地方下手。這幾年他們有意在外面散佈一些對他們有利的小道消息,說什麼古城監獄就是辜幸文一個人說了算,純粹是栽贓陷害,遮人耳目。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有些事情,他們連會也不開,更不用說研究了,私下裡一捏弄,悄悄就辦了。越是這樣,越是四處放風,說古城監獄的事都得聽辜幸文的。其實他們都瞞著你,什麼也不讓你插手。這些年,有些機關主要領導的權力也越來越大,那些副職們一個個的純粹成了擺設。他們想怎麼幹就可以怎麼幹,別人對他們毫無辦法。尤其是你趁是顯得像一個好人,像一個正直的人,就越是沒有力量,他們就越排擠你,就越是沒人把你放在眼裡;反過來你越顯得像一個壞人,像一個貪婪的人,卻越會讓人感到精明強幹,越讓人覺得龍行虎步,所向披靡,他們就越是向你靠攏。在一個地方,如果一切的是非曲直、觀念認識全都顛倒了,那麼好人也就成了壞人,壞人也就成為好人了。所以當一個地方的好人都變成了「壞人」,都變成了無用的人時,想想你在這種地方還能做成什麼?
辜幸文說他已經跟羅維民聯繫過,但他什麼也沒跟我說,我知道他在防著我,但我已經把意思給他講清楚了。過一會兒他會跟你聯繫,行動一定要越快越好,最好今天下午就開始。今天下午古城監獄的主要領導大都不在,監獄長程敏遠血脂高下午在醫院輸液,政委施占峰今天去了省一監參加經驗交流現場會,獄政科科長馮於奎下午在地區賓館陪同省高院的客人去參觀幾個地方,偵查科科長下午要去查看他房子裝修的情況。五中隊的政委和三大隊的大隊長,下午我給他們安排了一個任務,要求他們必須盡快把五中隊近一段時期以來的情況寫出一個匯報材料來,明天一早要他們在監獄全體中層幹部會議上作匯報。所以今天下午到今天晚上這一段時間都非常安全……
何波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在賀雄正那兒所受到的羞辱,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一時間連心跳也覺得快了起來,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順利得讓他簡直難以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
只要能在他被免職以前突審了王國炎,他就還有機會進行反擊。他必須反擊,否則他一輩子都無法嚥下這口惡氣!
※※※看著魏德華和代英的呼號,稍稍思考了一下,他覺得還是先打給魏德華為好,估計魏德華打電話跟羅維民的情況有關。
他在撥打手機時,才感到了自己的手顫得竟是那樣厲害,以至好幾次都撥錯了號碼。
一接通電話,魏德華就急急地嚷起來:
「哎呀,何處長,可算找到你了!你讓我和羅維民都急瘋了,我們有急事要馬上見你,你現在在哪兒?」
「羅維民也在你那兒嗎?」
「在,他來我這兒已經快半個小時了。」
「你讓他跟我通話。」
「……何處長,我是小羅。」
「小羅,我告訴你,我剛才已經見了辜幸文。」
「辜幸文?」羅維民吃了一驚。「我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我們已經談妥了,你現在和魏德華立刻起草一個要求在古城監獄訊問犯人王國炎的申請報告。不要具體說明是什麼案情,但要寫上請求古城監獄偵查人員協助訊問的內容,越簡短越好,寫好後蓋上市局刑警隊的公章,然後你們馬上一塊兒去古城監獄交給辜幸文。」
「何處長,你覺得辜幸文這個人可靠嗎?」羅維民有些擔心地問,「他這個人實在太讓人……」
「……小羅,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時間再幹別的了。」何波對羅維民的話並不是一點兒感觸也沒有,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再考慮別的了。「就是錯了,也只能將錯就錯。事實上我們已經全部暴露了,反正不管怎麼做,他們都會一清二楚。你們去了那兒,要見機行事,一定多長個心眼。因為是在古城監獄裡,所以你要盡全力幫助魏德華他們把這件事做好。」
「我知道了。」羅維民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聽何波這麼說,也就沒再說什麼。「還有什麼嗎?」
何波想了想,又吩咐說:「你們必須在上午12點以前把報告交給辜幸文,等他批示了後,馬上給我回個電話。好了,你讓魏德華接電話,我再給他說兩句。」
魏德華似乎已經預感到什麼,語氣頓時變得少有的嚴肅。
「何處長,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始行動?」
「是。德華,雖然你是個副局長,但從現在起,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須接受小羅的統一指揮。」
「明白。」
「具體怎麼做,我已經告訴小羅了。你回到市局後,立刻選出兩個精幹而又可靠的人員來,腦子要好使,記錄速度要快,每個人都要準備一套錄音設備,兩個人同時記錄,同時錄音,簽字時最好兩份記錄上都簽。還有,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別要保證羅維民的安全。去時帶足吃的和礦泉水,對隔離室的幾個看守,要盡量招呼好。招呼好,懂不懂是什麼意思?」
「我懂。」魏德華機械地應了一聲,緊接著又補充說,「你放心,到時候我會想辦法的。」
「要看情況,不要弄巧成拙,把事情給辦糟了。記著,隨時給我打電話。」
「明白!」
聽著魏德華毅然決然,軍人般的話語,何波再次感到了一種無以言表的淒楚和悲愴。
不管是對羅維民還是對魏德華,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已經不應該再對他們這樣發號施令了。
※※※何波沒想到代英此時竟會同史元傑在一起。
代英的話裡分明地顯示出一種壓力和擔憂。
「……何局長,」代英還是改不過口來,「剛才我和史局長幾乎把你們那兒的處室和單位打遍了,誰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兒。何局長,……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是剛剛才看到你的傳呼,是不是又有了別的情況?」何波趕忙問道。
「目前還沒有更多的情況,剛才史元傑已經把有關情況給我說了,何局長,我們都很擔心你。」代英似乎話裡有話。
「……你們剛才找我是給公安處打的電話,還是給市局打的電話?」何波從代英的話裡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史局長剛才還給你們的地委賀副書記打了電話。」
「……哦?」何波不禁一驚。
「何局長,史局長要給你說話,你那兒方便嗎?」
「方便。」也確實方便。整個歌廳包括整個歌廳四周靜悄悄的,連行人的腳步聲都聽不到。「請他接電話。」
「何處長,我覺得有問題。」史元傑一接電話便突如其來地來了這麼一句。「……什麼問題?」何波問道。
「我剛才把電話打到了賀雄正辦公室,想打聽一下你是不是去了那兒,沒想到他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賀書記正在找我,於是便跟賀雄正通了電話。」「他是不是給你說什麼了?」
「是。」史元傑欲言又止。
「說嘛,到這會兒了,還吞吞吐吐地幹什麼?」何波其實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他說他正在四處找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給我當面談。我說我現在不在地區,我給他撒了個謊,我說我正在郊縣辦案子,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結果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往下說。」
「他說他今天早上已經給你談了話,說經過地委委員會研究,你已經被免職了……」
「說呀,他還說了什麼?」何波突然感到自己還真是小看了這個賀雄正,沒想到他給別人說的同跟給自己說的竟然完全不同!一個地委副書記怎麼可以這樣隨便說話!但隨即一想,賀雄正說的並沒有什麼過頭的地方。不管賀雄正當時的話有多委婉,多溫和,但事實上你確確實實是已經被免職了,而且是組織上的研究決定,因此不管他怎麼說,給誰說,都是正大光明的,他想怎麼說就可以怎麼說,想給誰說就可以給誰說。他說的話一點兒沒錯。
史元傑猶豫了好一陣子,像是解脫了似地說了一句:「他說地委和市委的領導也都研究過了,決定讓我接替你的位置。」
然後兩個人在電話裡都一下子沉默在那裡。
何波陡然感到了一陣亡魂落魄般的震撼!對他們這幾個人來說,也許這才是最為致命的一擊。賀雄正這一手才真正是奸詐之極,陰險之極,毒辣之極,可怕之極!
讓史元傑接替你的位置,從賀雄正的角度來看,也許是打擊他們,拆散他們再好不過的謀略了。像這種並不是由自己。也不可能由自己提拔起來的接班人,一般來說,免職的和被提拔的雙方都會是一對天然的矛盾,這種矛盾常常會在上任之初就強烈地表現出來,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難以調和。尤其是像你目前所面臨的這種局面,也許會更糟糕,更危險。第一因為你自己的這個接班人並不是你親自提拔的;第二你本人並不是被提拔了,而是被免職了:第三你平時根本就沒考慮過接班人這個問題,尤其是沒考慮過這個突然被提拔,即將接你的班的這個人,你不僅沒舉薦過他,暗示過他,甚至於動不動就對人家疾言厲色,大發雷霆,以至要讓人家寫出辭職報告,再干他的刑警隊去!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今突然被別人定成了你的接班人,想想這會對你是一個什麼樣的前景?又將會對你是一個什麼樣的威脅?特別是在你們中間,這樣一種突然而至的心理上的變化,自然而然地會影響到你們之間的所有關係,包括你們相互間的信任,相互間的看法以及相互間的所有判斷。你還會像以前那樣看待他嗎,他還會再像以前那樣相信你嗎?比方說,你會不會懷疑到他為什麼會提拔,而自己被免職?會不會懷疑到他的人格,甚至懷疑到他是不是出賣了你,欺騙了你?就算你對他並無這些方面的任何懷疑,但他會不會就這樣認為你,懷疑你,看待你?他要是時時事事都是這樣的一種想法,比如就像你這樣的凡事都這麼一來一往地想來想去,你們之間還會像以前那樣一心一意,同仇敵愾?還會有以前的那種心境和思緒?
就像現在,連向來幹練果決的史元傑,儘管只是剛剛得到這個消息,但同你說起話來的時候,就已經變得這麼吞吞吐吐,思前算後了。
何波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失算和被動。自己同各種各樣的犯人幾乎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很少有失手的時候,即使失手,那也只是暫時的失手,總不至於一敗如水,被人一下子打垮。然而今天在這個案子裡,幾乎還八字不見一撇,就猛地被人一下子打倒了,而且倒得還是這樣慘,這樣徹底,這樣勢窮力竭。毫無還手之力,簡直根本就不是對手!他默默地等在電話裡,根本無法開口,更不知道該怎麼說。
「何處長,你還在聽麼?」也不知過了多久,史元傑終於再次開口了。
「……聽著呢,你說吧。」何波努力地使自己的話語能顯得輕鬆一些。
「……賀雄正還說了,」史元傑的話又有些吞吞吐吐起來,「他說讓我必須在今天趕回去,明天就到公安處報到,一方面移交市局的工作,一方面熟悉公安處的工作,那些具體的事情就先交給別的人去處理。還說一個星期後,你們這些被正式提拔的正處以上的幹部,都到省委黨校進行3個月的理論學習。」
簡直是要進行一場毀滅性的打擊!何波突然止不住地問了一句,「那處裡和市局的工作呢?」
「他說現在地委和市委正在研究,在研究決定下來以前,市局的工作暫時由市政法委書記宋生吉主持,公安處的工作暫時由政委負責,並要求像以前一樣,工作上的問題都直接向他匯報……」
何波頓時陷入到了一種深深的絕望之中。真沒想到會是這樣!「那魏德華呢?」
「我沒問,他也沒說。」史元傑突然抬高了嗓門,「何處長,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覺得這完全是一個陰謀!」
「元傑,他是不是說了今天一定要見到你?」
「他說讓我回去後立刻給他打電話。」
「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盡力往回趕吧,要回去估計也會很晚了。他好像很不高興地說,哪個輕哪個重,你自己掂量吧,幾十公里的路,總不至於回到下午,回到晚上吧?有多大的事情,還非得讓你一個局長親自辦不可?他還說剛才已經問了市局辦公室,並沒有聽到今天有什麼要辦的大案子。後來我問他,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事先我一點兒都不知道?我一點兒心理準備也沒有。他說這些你回來後就都知道了,我現在只給你透露一句話,要不是宋生吉給你拚命爭取,再過3年你也別想當上這個公安處長。」
何波突然感到這個地委副書記的語氣和舉止,竟像個「文革」中樣板戲裡的土匪頭子一樣,滑稽可憎得讓人無法相信那會是真的!
「何處長,他是不是已經把你叫去跟你談了這事?」
「是。」
「……他真的給你說了你已經被免職了?」
「沒直接這麼說,但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
「你找過地委其他領導沒有,是不是真的地委委員會上已經研究決定了?」
「有可能。」
「我不相信,絕不相信!何處長,這不會是真的,至少不會這麼快!」
「元傑,有些事情你還不清楚。」何波忍了忍,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事實上,我們都中了人家的埋伏。」
「何處長,我早就給你說過的,賀雄正這個人靠不住。」
「過去的事等以後再說吧,」何波再次感到了一種無以言表的痛苦,「我最擔心的是,當你學習3個月回來後,可能還會有更讓我們想不到的變化。」
「我想也是,」史元傑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別人。「何處長,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我想來想去都覺得這真是個陷阱,一不小心,我們一個個都非得栽進去不可。」
「元傑,我們都不要再想這些,要是再這麼考慮來考慮去,那可真是要全軍覆沒了。」何波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但一個直覺告訴他,在這種時候,不管對任何人,都必須少說為佳,不說為佳。「你見到廳長了沒有?」
「廳長上午開會,11點多才可能回來。」
「必須盡快見到他,要把所有的情況全部告訴他。」何波說到這裡已經把時間安排得沒有任何空隙,「請求他最好能立刻做出決斷,在盡可能保密的情況下,允許我們並支持我們在明天就開始行動。」
「明天!」史元傑大吃一驚,「何處長,古城監獄的行動有把握嗎?萬一成功不了怎麼辦?」
「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失敗,只能成功。」何波雖然這麼說,但其實自己的心裡根本沒底。走到這一步,也只有孤注一擲了。「元傑,我們沒有時間了,也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你想想,當你今天趕回來,當賀雄正一見到你時,那就意味著你什麼權力也沒有了,說不定市局這會兒已經吵翻了天,好在我們還有一個魏德華,我想他們還不至於把他怎麼樣。只要你們市局的刑警隊還在咱們手裡,那咱們就還有主動權,就還有反擊的力量。但這也僅僅只是一天兩天的時間,等到你被立刻指示到地區公安處報到,宋生吉一旦接管了市公安局,那一切的一切就全然不同了。所以必須是明天,最遲也不能遲於明天晚上。只有時間才能救了我們,我正在想,你是不是再想一個能讓賀雄正相信的辦法,最好在明天上午趕回來?」
「那好辦,讓魏德華告訴辦公室,再讓辦公室的人轉告賀雄正,就說我的父親病重住院,已經趕回了省城。告他等我到了省城後,再同他直接聯繫。」
何波想了想,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好吧,就按你的辦。記住,一定要立刻見到廳長,12點以前必須見到,因為還必須留給他思考決斷的時間。」
「我知道了。何處長,剛才我跟代英處長也商量了,他想把這些情況也盡快匯報給他們的局長。」
「不行!」何波幾乎想也沒想,便斷然拒絕。「在你沒見到省廳廳長以前,決不能讓他們的局長知道任何這方面的事情。」
「何處長,有個情況你不知道,代英並沒有給你說清楚。」史元傑停頓了一下說,「昨天晚上代處長給你說的那個當事人,到現在仍然還沒找到。所以他不能再拖了,他說他得為這個當事人負責。」
「那也不行!」何波再次拒絕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得保護他!如果他也出了問題,我們可真是全得完蛋。」
「何處長,你讓代處長給你說吧。」
「何局長,」代英仍然還是過去的稱謂,「情況很嚴重,我必須盡快採取更大的行動,否則我的當事人就沒救了!」
「在你還沒有徹底暴露以前,你的當事人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不能想像我的當事人在他們的手下會是一個什麼樣子!何局長,你清楚的,他們是什麼也幹得出來的。他們肯定要讓我的當事人說出誰在讓他幹這些事,我怕他受不了,他身體並不好,年紀也不小了,家裡根本離不開他。何處長,你應該明白我現在的心情,我必須採取更大行動,否則我會遺恨終生。」
「小代,我明白,但你應該知道,萬一再出現什麼紕漏,我們的所有的行動說不定就全得泡湯。再說,我必須要保證你的安全,我不能讓你也因為這個案子再陷進去。如果連你也陷進去了,你的當事人就更沒希望,處境也更艱難。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領導,我只希望在現階段知道這件事的範圍越小越好。小代,你看這樣行不行,一會兒見廳長時,最好你們兩個一塊兒都去,把你那兒的情況和我們這兒的情況先直接匯報給廳長,等到廳長做出決斷後,你再給你們的局長匯報不遲。你看這樣怎麼樣?」
代英想了好半天,終於說道:
「也好,就先照你說的辦吧。」
「小代,謝謝你。」
代英有些發愣,這是老局長第二次這麼跟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