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法難容 王睿犧牲
    「對於王睿的犧牲,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除了在這裡公開向大家作檢討,我還要向上級寫出檢討報告,但是,即使我這樣做也絲毫不能改變已經釀成的悲劇,也不能挽回已經造成的損失。我很痛心,對不起王睿同志,也對不起王睿同志的父母。我不能將自己的檢討只停留在口頭上,這才是我今天特別召集大家的原因,希望同志們能夠吸取教訓。毛澤東早就說過,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這就是說保存自己是第一位的,消滅敵人是第二位的,如果我們的檢察官都病倒了都沒有了,我們還辦什麼案子?我們的工作確實存在許多困難,案子太多,人手不夠,經費不足,交通工具缺乏,所以為了趕任務我們經常加班加點,搞疲勞戰術。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改變以往的做法,不能沒完沒了地加班,不能沒有休息,實在要加班也必須報批,參加加班的人有權根據自己的身體健康情況拒絕加班,各部門的領導必須清楚知道自己人員的健康情況,經常瞭解他們的身體情況,必須愛護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無論如何再也不能讓王睿的悲劇重演。雖然我今天講得還很粗糙,但我們一定要在日後把保證大家的健康、愛護大家的健康制度化,只要我們認真去做,一定會找出切實可行的好辦法。」

    講到這裡,陳檢沉默了許久,人們以為他是在難過,也有人以為他是亂了方寸,一時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

    誰也沒想到,他突然提高了聲音:

    「有些事,我本來是不想公開講的,讓它爛在肚子裡算了,但是,現在情況變了,我再不講——」

    講到這裡,他突然站起來,一臉的氣憤:

    「我再不講出來,就是對死去同志的不公平,就是讓犧牲在崗位上的王睿蒙受冤枉,所以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我今天都必須當著你們的面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王睿為什麼死的?累死的?他一個年輕輕的小伙子怎麼能說累就累死了?因為他的心臟受了重傷。他為什麼受了重傷?去年,母親給他介紹了一位女朋友,姑娘知道了他是檢察官,覺得這個工作風險太大,不跟他來往了,那天晚上正是他失戀的時候,他一個人去了酒吧坐了坐,百無聊賴的,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散步,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夥人動手打架,走近了看,是一夥人圍攻公安局的姚東海,其中有一個歹徒揮刀刺向姚海東,他一著急顧不得自己的安危,用身子擋住了歹徒的刀子,他就是這樣被刺傷的,為了保護一名執行任務的優秀警官。對於這樣優秀的年輕檢察官,我們本應為他感到驕傲,應該向他學習,可是,讓我至今不明白的是,你們當中竟然有人一再出來散佈極不負責任的言論,說他夜裡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做了不該做的事,參與打架鬥毆,甚至更有嚴重的還說他可能去嫖娼……」

    陳榮傑忽然拍了一下桌子:

    「我們在座的都是檢察官,都已經老大不小,我們應該比誰都清楚說話要有證據,絕不可以憑空捏造,否則就是誹謗。我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動機,公然誹謗一個冒著生命危險救助戰友的年輕人?難道不覺得心裡有愧嗎?不覺得自己的做法與他的做法有天壤之別嗎?今天,我要公開告訴你們,為了他的死,即使我不做這個檢察長,我也要查出誹謗他的人,不然,我就永遠對不起他的在天之靈!」

    會場上一片沉寂,許久之後,任時明和祁月站了起來,呂偉和楊森站了起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不知誰帶頭鼓起掌,人們全都鼓掌。宋國安也一臉嚴肅一本正經地鼓著掌。賀雷也在鼓掌,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眼睛轉來轉去地看這個看那個。劉軍和那個復轉兵雖然也在鼓掌,臉上可是直冒虛汗,眼睛也不知該往哪裡看好,就像是做賊的已經被人家捉住了手腕。

    任時明滿臉老淚縱橫,已經泣不成聲。王睿離去對他的打擊就如同老年喪子一樣。他就要退休了,但他值得慶幸的是已經有了一個比他更優秀的接班人,每天看著他帶著祁月忙得不可開交,他心裡總是很痛快,處裡的工作今後就交給這樣的年輕人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但他卻沒有想到應該愛護他保護他,他的去世讓他內疚、悔恨,甚至痛不欲生,更不敢面對王睿的父母。

    祁月很傷心,就這麼幾天的工夫,他們老處長的頭髮已經全白了。

    審訊室,表情嚴肅的祁月坐在邵立山的對面。

    沒等祁月提問,邵立山倒先開了口:「你們那位王同志,是個優秀的檢察官。」

    祁月兩眼盯著邵立山:

    「他是累死的,是活活給累死的。去年,他做過一個心臟大手術,與歹徒搏鬥保護戰友受的重傷。跟你談話之前,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幾個月沒好好休息,他用他的生命告訴我們應當怎樣做人。」

    審訊室裡靜得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幾分鐘後,邵立山慢慢抬起低垂的頭:

    「我願意把事情說清楚。我有罪。」

    「如果一個逝去的年輕生命能喚起你的良知,希望你徹底坦白。」祁月強忍著心裡的悲痛。

    「我有罪,我願意徹底坦白。」

    邵立山說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年輕女人是在他的辦公室裡。

    那天,法院在新生勞改醫院開庭,趙建其的母親和姐姐趙晴在開庭之後來到邵立山的辦公室。當時邵立山正在打電話與葉曉楓約會,簡單與她們娘兒倆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

    後來,趙晴幾次來找過他,要求關照趙建其。他想不就是個一般的病人嗎,又沒什麼大病,也沒把趙晴說的話當回事。趙晴曾經給他送過東西,都被他拒絕了。

    「有一次趙晴對我說,她認識市委副書記,她弟弟的案子,上上下下都有人關照。聽那意思是在炫耀她關係多關係硬。我反而覺得這個女人很勢利,動不動就用上面的領導壓人。」

    一天,邵立山在辦公室寫病歷,趙晴又來了,坐在他的對面,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趙晴似乎沒在意邵立山的冷漠,她熱情不減,表情豐富:

    「邵大夫,我弟剛住院時是李大夫管的,因為病情嚴重,才住進了醫院,可是治療這麼長時間,沒見好轉,還越來越厲害了。」

    邵立山眼睛看著病歷,頭也沒抬:

    「我看過病歷記錄,病人自述頭痛、噁心,醫院裡做過各種檢查,沒查出什麼,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這病有些怪。」

    趙晴觀察著邵立山的態度:

    「就因為查不出病來,我們想接他回家,再找大醫院治一治,老在這兒住著也不是個事。李大夫在時,我們就提出要保外就醫,李大夫說讓我們自己去辦手續,現在跟辦案那邊的人都說好了,只要我們能拿出重病的證明,法院那邊就可以批准保外。邵大夫,請你給幫個忙,我家人不會忘記你的,我們一定要感謝你!」

    邵立山強忍住不痛快說:

    「李大夫原來是怎麼辦的,等我問了再說。」他說著站起身逕自離去。

    祁月問:「那你後來怎麼又同意了趙晴的要求?」

    「這人呀不能有私心,當然,人也不可能沒有私心,就是有了私心也不能觸犯法律。其實我也是一步一步被他們拉下水的。因為我想提拔,他們抓住了我的心理,當時對我提拔主任醫師的考察剛剛通過,就等著上級批准了。後來有人就這個案子給我打招呼,是監獄局主管幹部的領導,他說正在研究我的提拔問題,我,我就想,上級領導都打了招呼,可不能影響我的提拔,我也就沒有再拒絕。」

    第二天,邵立山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你的主任醫師正在審批,估計問題不大。」當邵立山表示謝意後,對方說:「不用謝,最近有個叫趙晴的年輕女人去找你,她的事請多關照。」

    邵立山放下電話在椅子上傻坐了許久,他太不習慣這種赤裸裸的商人似的交易,卻又無可奈何。

    當天下午趙晴就來了,還是那樣滿面春風,讓邵立山也少了幾分厭煩,態度不再那麼冷漠。

    「邵大夫,我們已經聯繫好了,在人民醫院給我弟做CT腦檢查,要是你同意——」趙晴滿臉掛笑,聲音悅耳。

    邵立山看了一眼趙晴,態度和藹,口氣卻很堅決:

    「恐怕不行。我們醫院做CT檢查,上級規定都在醫學院。」

    趙晴似有所悟:

    「哎呀,我可不知道!我聯繫的人民醫院。什麼醫院不都一樣嗎?我已經交了錢,恐怕要不回來了!我弟的案子上面領導都知道,市委南書記親自批示,南書記給你們院長打過招呼,你還不知道嗎?不是說你知道了嗎?人家檢察院和法院都挺關照的,他們說了,只要有病歷證明,他們就給辦保外。」

    邵立山聽著後面的話有些反感,他壓住心裡的不悅,輕聲說:

    「既然檢察院和法院都同意了,你還找我幹什麼?」

    「不,不,檢察院和法院不是也要聽你的嗎?沒有你的醫生證明,他們怎麼批呀?邵大夫,求你了,看我們家老老少少的多可憐,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兩個老人,我弟弟如今又病成這樣,再把我媽急死,這家裡人可怎麼活呀?」

    邵立山很厭煩趙晴的嘮叨,尤其不喜歡她處處拿領導壓人,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但是,這件事上面領導又的確打過招呼,這個面子怎麼可以不給?何況這件事又關係到他主任醫師的提拔問題。他只好輕輕地問:

    「你能肯定做CT檢查就能查出病來嗎?」

    「邵大夫,我弟他一直頭痛、嘔吐,小時候得過腦膜炎,又查不出病,我想,做CT一定能查出病來。」

    邵立山想盡快結束談話:

    「CT檢查的病歷雖然可以拿到,如果你們查不出病,法院也不會批准保外。」

    「公檢法這邊不用你管,我們家都聯繫好了,只要有病歷證明,就不會有問題。邵大夫,到時候,你就帶著我弟從新生醫院出來,到人民醫院做完檢查,再寫個病歷,其他事我們自己去辦。」

    邵立山想了想,說:「再看看吧。你先回去。」

    趙晴有些不放心地朝外走,回頭又強調一句:「我們一定會感謝你的!」

    事情也巧,那天早上,邵立山到病房查房,發現趙建其兩隻眼睛瞳孔不對稱,一隻散大。他當時感到有些問題,但是礙於已經有領導打過招呼,也沒有多想,就下了病危通知。邵立山通知石林看守所的韓楚來拿病危通知,從他的口氣裡,邵立山感到趙晴已經給他打過招呼。韓楚給所裡匯報後,經主管副局長批准,同意外出做CT檢查。那天清晨,下著小雨,趙晴開車帶著韓楚來了,前座上還有一個男人。當時邵立山有些疑惑。趙晴說那是她愛人,他來幫忙抬人的。

    韓楚走到邵立山身邊,悄悄說:「今天本來我是休假,因為他家聯繫在人民醫院找了一個代替做CT的,說是那人急著要出院。我特意來了。」

    邵立山一聽急起來:「你說什麼?有人代替,這怎麼可以呢?」

    韓楚拉了邵立山一把:「小聲點。我也是才知道的。已經這樣了,你說怎麼辦?」

    在人民醫院門口,一個小伙子趕上來,對著趙晴叫了一聲姑,趙晴忙向他們兩個解釋說:「這是我侄子,一會兒讓他替換著背建其。」

    邵立山覺得今天的事情太突然,原來趙晴並沒跟他說實話,如果一旦出了事情亂子就惹大了,他想了再想,只好對韓楚說:「我要去找個同學,你們先進去吧。」

    韓楚也急了,說:「邵大夫,你不能不去呀!」

    邵立山臉一沉,斜眼看了一眼旁邊的樊志強,見樊轉過頭去看別處,並沒在意他們兩個的事,就說:「我去給他買盒煙,你們先進去。」

    韓楚拉住邵立山說:「邵大夫,你讓他們去給你買煙吧!」

    邵立山擺擺手,拉著樊志強說是要給他買盒煙,兩人很快走開了。

    第二天下午,趙晴拿著余喜平代替做的CT片子來到新生醫院,走進邵立山的辦公室。

    「邵大夫,我把片子拿來了,你看!」趙晴把片子遞給邵立山。

    邵立山放下手裡的電話,一臉的不高興:「昨天那個外役犯我不能讓他進去,他要是看見了有人代替做CT,那不是惹了大禍嗎?」

    趙晴急忙說:「對不起!我大意了。後來我聽你說要去給外役犯買煙,我才明白過來。」

    「這種事情,知道的人多了,不是害我們嗎?」

    「對不起,對不起。」

    邵立山看了一會兒片子,搖搖頭說:「這片子上的情況太嚴重,我擔心與你弟的臨床對不上號。」

    「邵大夫,只好請你多包涵了,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錢也花出去了,不能白花錢呵。」

    邵立山沉默了一會兒:「韓大夫那邊怎麼辦?」

    「我已經給他說好了,他不會有問題的,不信你給他打個電話。」

    邵立山遲疑片刻,撥通電話,說:「韓大夫,你好!我說,你過來一下看看片子。」韓楚並未問起CT片子的具體情況,邵立山明白對方已經認同。

    韓楚走進辦公室,邵立山對他說:「你看,這是趙建其的腦CT片,片子上的淤血面積有些大,但也可以用,那些人只審查你們的報告,不會看片子。」

    韓楚接著說:「也許他們根本看不懂片子。」

    祁月問邵立山:「韓楚是怎麼辦的批准手續,你知道嗎?」

    「事後韓楚給我說過。那是趙建其離開醫院以後,我見到韓楚問起他,他說,公安局的手續是他去辦的。檢察院和法院的手續是趙晴自己辦的。韓楚寫了建議取保候審的報告讓所長批了字,送到石林分局,又讓分局副局長批了字。趙晴拿著公安局同意取保候審的批示到了檢察院和法院,在法院將材料交給了刑庭庭長陶亦然。」

    趙建其保外後,很長時間裡邵立山都很緊張,總是擔驚害怕,甚至看見紀委的人心裡就發慌。後來時間長了,見什麼事也沒發生,漸漸才忘了這事兒。沒想到過了一年,趙建其又被抓起來,邵立山一聽到消息就害怕了,馬上找韓楚商量過如何對付審查。

    那天晚上,昏暗的街燈在稀疏的樹枝背後閃爍,人行道上只有三三兩兩散步的行人,遠處露天舞場傳來悠揚動聽的圓舞曲。

    邵立山和韓楚相約來到一處街心花園,這是離市區較遠的一個生活小區。兩人顧不上寒暄,直接說到了主題。

    韓楚給邵立山遞煙,邵擺了擺手,韓楚自己點燃香煙吸了一口,說:

    「事情麻煩了,檢察院開始調查那個保外的案子,本來我們分局紀委查過,說是沒什麼事了,人家檢察院揪住不放。你那兒怎麼樣?」

    邵立山故作鎮靜:「不就是把情況說清楚嗎?人家家屬拿來的片子,咱們怎麼知道他們是不是換了片子?你當時跟他們進去的,你看見了嗎?」

    「我?我跟他們進去的?算是吧,可是那天……」

    邵立山沒等他說完便攔住他:「大不了就是個不負責任,責任心不強唄。我們醫院領導找我問過情況,我如實說了。不知你給紀委怎麼說的?」

    韓楚有些搞不明白,問:「你如實說了什麼?」

    「不說行嗎?咱倆帶著犯人到醫院門口,我沒進去,你帶著他們進去的,你想想是不是這樣。你把應該說的話想清楚,咱倆不能說得不一致。」

    韓楚不斷吸著煙,露出焦躁的情緒,自言自語道:「我怎麼說?我帶他們進去的,這回只有我說不清了,你沒事了。」

    邵立山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別急,那天的確是我在外面,你帶他們進去的。你好好想想,你進去後的情況,該怎麼說,就怎麼對檢察院說。」

    「但是,片子是你看的,你也知道那天根本就沒做CT檢查。」

    「我怎麼知道沒做檢查?我又沒進去。咱們說的話要對在一起,不能自相矛盾。你在司法機關時間長了,你應當知道讓檢察院抓住了什麼把柄,你自己事先要想法解釋。這種時候,我不是推卸責任,我們必須把自己說清楚。」

    韓楚默默地吸著煙,突然問:「你在檢察院有關係嗎?能不能找人走走門子?」

    「現在沒有。找找吧,咱們各自都想想辦法。」

    莊嚴的國徽下,西都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在開庭審理邵立山徇私舞弊、受賄案。

    威嚴的法官鄭重地宣佈:「現在開始庭審調查,請證人岳謀出庭。」

    一個個護工證人先後出庭。

    「我叫岳謀,是新生醫院的護理工人。趙建其自從住進醫院,有時晚上不睡覺,有時就喊叫頭痛,還說他一個瞳孔大一個瞳孔小,具體啥病我們也不清楚,聽醫生說,是腦神經有病。當時進醫院時,扶著能走路,後來就自己臥床不走了。有一次我到病房,看見趙建其用繩子勒自己的大腿,我問他幹啥呢,他笑著說玩呢。我們幾個護理人員都懷疑他沒病裝病,我們一起議論過,他喊叫頭痛時,不像頭痛的樣子。有時還裝神弄鬼的。他在病房與病友打架,把盧剛的頭都打破了,還縫了三針。我們不是醫生,但總覺得他不像是真的有病。他還跟同房間的其他病人打架,把別人用的東西砸爛了。」

    「我叫劉一,是新生醫院的護工,趙建其住院期間,他的律師帶著他姐來到病房。有一次他姐穿的白裙子,他姐走後,趙建其就說,他姐正在給他活動出去。有天早上,我看見趙建其給自己眼睛裡滴眼藥,後來,醫生就說他病危,我們幾個護理人員悄悄議論,趙建其的一個瞳孔散大,是滴眼藥故意製造的。」

    「那天,我們幾個護工,看見在病房裡開庭審判,都去看熱鬧,檢察官、法官、律師圍坐在趙建其的病床周圍,氣氛很嚴肅。我們趴在門縫上朝裡望。有人說這小子家裡根子硬,可真牛氣,把法庭都搬到醫院來了。有人說我看這不像是審判,倒像是慰問病人。還有人說這個法庭沒有受害人和他們的家屬。」

    曾經與趙建其在一個病房裡的病人作證:

    「法院在病房開庭的下午,趙建其就與病人打了一架。趙建其躺在床上,興奮地哼唱著秦腔,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旁邊床上一個病人聽得煩躁,讓他別唱了,煩死人了。趙建其猛地翻個身,對著那個病人喊你管得寬!也不看看我是誰!他更大聲地唱起來,雙手比劃得更凶。氣得那個病人說瘋狗汪汪,就用被子蒙上頭。趙建其猛地坐起來,大喊你他媽的!你罵誰呢!跳下床就揮拳去打那個病人,很快打得那人不能動彈了。」

    庭審最後,身穿黑色長袍的法官宣讀判決書:

    「被告人邵立山是具有雙重特殊身份的人,一是司法幹警的身份,二是具有專業技術並擔任相應職務的醫生。他的特殊身份,決定了其必須履行的職責和義務。但是,邵立山在給自己管理的人犯做檢查時,明知有假,依然使用假的證據材料,致使罪犯趙建其得以保外就醫。而趙建其在外保期間,又連續作案,危害社會,在社會上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這種明知有罪而故意包庇使之不受法律追訴,顛倒黑白的行為,構成徇私舞弊罪。此外,邵立山因接受趙建其家屬送的一萬元人民幣,還構成受賄罪。

    「法院經審理做出如下判決:

    「一、被告人邵立山犯徇私舞弊罪,犯受賄罪。但能如實地供述趙建其保外時的具體情節,如實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主動交出受賄的一萬元錢。應當給予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二、受賄贓款一萬元整,予以沒收。」

    不久,人們又在法院門外的佈告欄裡看到,趙建其在服刑保外期間又犯新罪,實施搶劫殺人,經省高級法院裁定,核準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趙建其即日被押赴刑場,依法執行槍決。

    還看到胡惠芝因犯包庇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在西都市一流的會議中心,歡快的進行曲在會議大廳奏響,這裡正在召開莊嚴而隆重的表彰獎勵大會。

    會議大廳燈光明亮,上千名檢察官身穿制服,胸佩國徽,整齊地坐在台下。主席台的背景豎著八面展開的紅旗,主席台前擺著上百盆艷麗的鮮花。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的有關領導在主席台上就座,代檢察長陳榮傑也在主席台上就座並主持會議。

    市委副書記、主管政法的南江親自宣讀了對「7·2」專案組的嘉獎令,給予「7·2」專案組獎金五萬元人民幣。大會的第二項議程是宣佈授予王睿革命烈士稱號,宣佈之前,南江書記沉痛地提議為王睿烈士默哀三分鐘。之後,南江書記情緒激動地宣佈了市委、市政府給王睿追記一等功的命令。南書記恭恭敬敬地走到台下,走到王睿的父母身邊,用雙手把獎狀捧到兩位老人手中,他看著熱淚不止的兩位老人,不由得眼睛濕潤了,淚水在他眼眶中閃爍。

    表彰大會在《五星紅旗迎風飄揚》的樂曲聲中結束。市委、市政府等黨政領導分別乘車離去,陳榮傑邁著沉重的步子向會議中心門外的廣場上走去,看著上千名檢察幹警從會議中心湧出,向四面八方走去,心裡湧出一股激情,想到像王睿一樣的檢察官會層出不窮,檢察官隊伍是堅不可摧的。

    政法委書記穆松年從陳榮傑身後趕過來,在陳榮傑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老陳,慢點走。」

    陳榮傑停住腳步問:「有事嗎?」

    「哦,是這樣,市委決定讓你到省委黨校學習,明天就去報到。」穆書記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說話時沒有直視陳榮傑,而是漫無目的地看著別處。

    陳榮傑愣愣地站在穆松年對面,似乎看出了穆書記想要迴避什麼,不假思索地說:「『7·2』案件還沒有真正辦完,涉嫌案件的司法人員還沒有受到懲處,我不能離開!」

    「這是市委的決定。」穆松年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讓我去黨校學習?」陳榮傑提高了聲音,幾乎是在喊。

    穆松年依然背對著他:「冷靜點。『7·2』案件的徇私枉法者已經被查處了,市委專門召開了表彰大會,會議剛開完,是你主持的大會。既然市委做出了決定,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你就應當服從市委的決定。再說了,繼續查下去有什麼好處?先不說你證據不足,難以定案,就是查出一大堆司法人員,不是影響我們政法機關的名譽,損害政法機關的形象嗎?南書記特意指出,對大多數幹部是要愛護的,查處不是目的,教育才是目的。要看到我們政法隊伍的主流是好的。你還是回去準備一下,把工作移交給宋國安,你到黨校學習期間,由他主持工作。」

    陳榮傑茫然無語,太意外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更沒有料到剝奪他的辦案權力竟是這樣堂而皇之。他憤怒地說:「查處我們隊伍裡的蛀蟲,只能是更有力維護法律的尊嚴,更加堅強我們的隊伍,只能讓人民更滿意,更放心,恰恰是提高了政法機關的名譽,怎麼能說是損害政法形象呢?我對市委的意見持保留態度,我要向省檢察院甚至最高人民檢察院申訴我的意見!」

    穆松年也生氣了,他低沉的聲音裡帶著威嚴:「老陳,要維護市委的團結,要服從大局,不要鬧個人意氣,更不要耍脾氣。希望你消消火氣,認真考慮考慮,不管有什麼意見,先去黨校報到。這是政治紀律。」他轉身向停在不遠處的汽車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陳榮傑說:「老陳啊,得克服克服自己的情緒,我雖然提議你擔任代檢察長,但是路還要你自己去走嘛,你在市委考察你的關鍵時刻,已經走錯了一步棋,現在可倒好,把主持工作的權力都丟了!你不覺得對你個人來說,這是因小失大嗎?讓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過來呢?如果你失去了地位失去了工作還談什麼維護法律尊嚴?」

    穆松年拂袖而去,他的黑色轎車消失在大路盡頭。

    陳榮傑獨自站在空曠無人的廣場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綠色草地,綠草地上到處盛開著紅色的、黃色的花朵,一片艷麗一片生機。遠處的商業街行人如織,萬頭攢動,沒有人會想到他此刻的孤獨、痛苦和絕望。人們都在忙著過日子,忙著賺錢,忙著上班,忙著戀愛結婚成家生子,忙著他們願意和不願意忙的事情,沒人會來關注這個為他們而忙碌的男人,這就是生活。

    每天堅持晨練的任時明與陳榮傑迎面相遇,「陳檢,這麼早?」他看見陳榮傑滿臉憔悴疲憊,關心地問:「你身體怎麼樣?臉色可是不好啊。」陳榮傑強睜了睜眼睛說:「沒什麼大事。」任時明已經知道市委讓陳榮傑到省委黨校學習,見他一大早又沒有坐車,而是步行著朝上班的方向走,便問:「你有什麼事?」

    「正好跟你說件事。」陳榮傑看看路邊沒有行人,「我已經想了一夜,趙建其的案子不能就這樣放下不管。我要到省檢察院去反映情況,現在到單位取工作筆記。」

    任時明並不感到驚異,想了一會兒說:「要我說,你能不能先到黨校學習,看看情況再說?我想,有些事情也沒法著急,常言說,水到渠成。我看到報紙上披露了一條消息,二次大戰最後一個戰犯在德國被抓獲,儘管他善於偽裝,隱藏了近50年,終究逃不脫接受審判的下場,半個世紀了!我相信,那些把法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絕不能逍遙法外。可是眼前,你正面臨著被選舉的關鍵時候,你不退一步你也就不能上一步,跟領導對著幹你還能再做檢察長嗎?我想你能不能先……」

    陳榮傑打斷他的話:「我已經再三想過,絕不可再等,一定要盡快向上級檢察院反映情況。否則,前功盡棄,即使我當選檢察長又有什麼意義?一個檢察長不能堅持執行法律、不能履行法律監督的職責、不能依靠法律維護社會的公平和正義,人民要這樣的檢察長還有什麼用?我已經下了決心,今早到辦公室把有關材料找出來,去省檢察院和省委,甚至最高人民檢察院。不得到答覆我就不斷申訴。這邊的事情你多操心,注意案件動向。」

    任時明兩手猛地握住陳榮傑的手,滿臉老淚縱橫,為了失去王睿他痛哭過一次,現在他又忍不住為陳檢痛哭流涕,他已經老了,他再也經不起沒完沒了的打擊。

    「昨天,宋檢宣佈撤銷專案組,只留下呂偉負責案卷歸檔。他還要求我們對全市看守所進行大檢查,建章立制,堵塞漏洞。監所處所有的人都下去了。」他擦去了眼淚又說:「你走愛人知道嗎?家裡有什麼事?陳檢放心好了,我隨時隨地等你回來,跟你並肩戰鬥,直到我爬不動那天!」

    陳榮傑強忍住自己的衝動:「我會回來跟你一起的!郝玢最近身體不太好,這事我沒告訴她,我只說出去兩天。估計家裡不會有什麼事。」

    說完,他邁著堅定的步伐向檢察院走去。

    任時明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地望著他沒有一點彎曲的背影。

    陳榮傑先到了省檢察院,不巧省院的蘇煜檢察長到北京開會去了。他當機立斷追到了北京。

    三九天,京城剛下過一場大雪,樹梢上、樓頂上、還有路邊,隨處可以看見白茫茫的殘雪。

    刺骨的西北風向陳榮傑身上襲來,走出北京火車站,他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從家裡出來時,他沒有帶衣服,北京的氣溫比起西都市少說也要低七八度。他縮緊了身體,匆匆鑽進出租車趕到北河沿大街最高人民檢察院。此時,他還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一場意外。

    在最高人民檢察院,陳榮傑得知全國檢察長會議正在復興門外的京西賓館召開。走進大廳,陳榮傑頓時感到融融的暖意,刺骨的嚴寒已經被關在門外。在女服務員熱情的引導下,陳榮傑找到了會務組。工作人員很快幫他與蘇煜檢察長取得聯繫,安排了他們會見。

    陳榮傑情緒激動,緊緊握住蘇煜的手:「我有重要情況要向檢察長匯報!」

    「別著急別著急,暖和暖和再說。你的手還是冰涼的。」

    蘇煜把陳榮傑按在沙發裡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又拿出一件自己的毛衣,微笑著走到陳榮傑的身邊:

    「先喝口水,暖和暖和。看樣子,你是臨時決定到北京來找我的,穿得這麼少,我這裡有件毛衣,你先穿上。幹工作也得保護好身體呀。」

    安頓了陳榮傑,蘇煜才拿出本子和筆,鄭重其事地坐到陳榮傑對面。

    「這是一起重大的徇私枉法案件。憑著多年的辦案經驗,我敢斷定……」陳榮傑敘述了辦案的經過,報告了案件的進展和遇到的困難,一再反覆強調:「趙建其保外的案件涉及我們公檢法司所有環節,是一起典型的徇私枉法案件,眼下,又查出了趙建其參與申智星販毒集團的新問題,在這關鍵的時刻,如果不嚴肅查處,將會造成極壞的社會影響。」

    蘇檢默不作聲,直到陳榮傑停止了匯報,依然陷在沉思裡,過了好一陣,他才說:

    「這是一起非常典型的案件,也是一起令人震驚的案件。不僅在實體和程序上有違法行為,而且在公檢法司每一個執法環節上都有嚴格執法與徇私枉法的較量。如果僅僅用黨紀和政紀處理,不但使枉法行為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還會造成執法不嚴,從而損害法律的尊嚴。我們檢察機關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如果我們不履行職責,就是失職。失職就對不起人民,就會損害法律的尊嚴。我們不是與哪一個人過不去,是法律賦予我們監督執法的權力。對這起案件的查處絕不能停止。我們要盡快向省委反腐敗協查小組匯報。同時向最高人民檢察院匯報。」

    蘇檢察長站起身又給陳榮傑的茶杯裡續了水:

    「在查案的關鍵時刻讓你到黨校學習,在面臨選舉的關鍵時刻取消了你的代檢察長,我想,這本身就反映了問題的複雜和嚴重,這絕不是你個人的委屈,這是委屈了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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