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往往從笑開始變化的,項自鏈朗朗的笑聲過後,他的命運就悄然發生了巨變,這些都始料不及。老婆吳春蕊在房裡聽到了他久違的笑聲,就連忙跑出來開了門,一雙眼驚奇地盯著項自鏈。儘管她的臉上依然掛著八年來慣有的迷人的笑意,項自鏈還是看出她目光裡遊蕩著的不安和驚訝。項自鏈平時很少這樣獨自放聲大笑,離家還有百來米路,笑聲就破門而入了,帶著一股久違的信息。
這股信息出現過三次。第一次在他大學畢業的第四年悄然來到了他的身邊,自己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稀里糊塗地當了副縣長。那年他二十九歲,剛談上三個月戀愛。當他帶著難以自抑的興奮,想告訴戀人吳春蕊的時候,項自鏈也像今天一樣遠遠就獨自笑開了。當時吳春蕊以為他瘋了,她從來沒有聽過項自鏈如此狂放的笑聲。吳春蕊遠遠就從單身宿舍裡跑出來,直嚷嚷地問他是不是中邪了,要他注意影響,整個校園都讓他的笑聲喧鬧著。項自鏈還是止不住一個勁地笑,笑瞇了眼,看著吳春蕊半怨半怒的樣子,心中升起了吊人胃口的念頭,突然繃起了臉,所有的笑容在瞬間僵成冰花,讓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生色。吳春蕊看著他急轉直下的態度,姣好的臉色也跟著凍結,以為項自鏈真的瘋了
第二次是七年後的工作調動。不知是哪陣風吹了過來,市裡組織部的張部長突然帶了幾個人來到寧臨市這個最偏遠最落後的山區縣——瓊台縣,對他耳提面命。張部長臨走時讓他心裡有個準備,一個星期後走馬上任。項自鏈便做夢般地調到了市裡規劃局當副局長。這件事成了瓊台縣近幾年來的第一大新聞,許多人說瓊台縣有三年時間沒來過象張部長這樣的高級領導了。這山高林密的瓊台縣太陽也是來得遲去得早。領導多忙多活泛啊!哪有時間跟太陽較勁,無休無止地死循環!即便想來,他們也得大張旗鼓地作一次全面大動員,帶上林業、水利、農業等直接對口山區的部門頭頭,還有電視報社的記者,欽差出巡似的,待一切準備定當前呼後擁著出發,已是當頭日好了。跑一次瓊台縣跑得車子都拋了錨,才趕到縣城,星星早掛起燈籠在山頂迎候多時了。領導都是龍體,禁不起一路上八個多小時的折騰,這坑坑窪窪的山路至少顛得他們喝三瓶礦泉水撒六泡尿。有一次車隊在路上碰到了大暴雨,打前陣的車子稀里糊塗地栽進了深谷裡,一車三人跟著轎車報了廢。陳副市長當選第三天,便興匆匆地來瓊台縣考察工作,沒想到屁股剛沾上市長的位置,就在這荒山野嶺裡送了命。自那以後,再也沒有相當級別的官員來瓊台縣指導工作了,哪怕是觀光的也沒有。張部長這次親自來瓊台縣考察項自鏈,慌得他受寵若驚。後來他們成了官場上難得的忘年交。事後,項自鏈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忍俊不禁地笑開來了,到了家門口笑得更是難以自抑。
看著丈夫怪怪的表情吳春蕊愣了一會後,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她半推半拉把項自鏈攆進家。關上門後,吳春蕊著急地問:「是不是又要陞遷了?」項自鏈看了看豎著耳朵的兒子,不禁多瞧了兩眼吳春蕊,怪她說得太直白,讓兒子聽出個眉目來。他摸摸兒子的頭吩咐他到房間裡看漫畫。兒子習慣性地「哦哦」了幾聲,不情願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兒子凱凱今年六歲了,對什麼事都好奇,一雙眼睛總愛關注著父母的一舉一動,為這事項自鏈沒少訓他。誰願意小孩子過早地介入成人世界!看著兒子怏怏不快地關上門,項自鏈忽然失去衝動,他本來想抱起老婆轉上三圈,再好好親熱一番。今天特別高興。張部長開完市委常委擴大會議後交代項自鏈晚上到他家吃飯,說是有點事要同他談談。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項自鏈出了會場,趕緊回到單位召集各處室負責人傳達了市委有關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加快城區建設步伐的會議精神。本來市委常委擴大會議再怎麼擴大也擴大不到項自鏈身上,市委常委會的會議室就那麼丁點大,像副秘書長、局長這類的人物都難得進幾回,一個副局長是沒有容身之地的。官場裡的事說怪真怪,不管是政策性的會議還是技術性的會議,都一律要求黨政一把手參加。事情也湊巧,規劃局局長董步曉前天去了西雙版納,局裡幾個副職只有他懂點城市規劃方面的知識,其他三人都是扛機關鎗出身,在下屬面前個個聲如炸雷,好像優待俘虜似的,可碰到領導人人都俯首貼耳,惟命是從,只有連連點頭說是的份。平時有什麼會議,大家都搶著參加,這回聽說是開市委常委擴大會,就推項自鏈出常會議開到中途,市委書記蔣多聞要規劃局的董步曉說說想法。他眼皮都沒抬,就說:「小董,講講你的見解吧!」整個會場靜悄悄的,環目四顧才發現座上根本沒董步曉這個人,大家都驚得說不出一句話。研究城市規劃建設的專題會議,居然沒有規劃局局長參加,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項自鏈第一次參加這種規格的會議,不知道蔣書記點名的小董就是局長董步曉,一時也懵在鼓裡。
見下面沒有動靜,蔣書記如夢初醒般地抬起頭。他皺了皺眉頭剛想說些什麼,項自鏈就站起來匯報。這下他沒愧對在下面當了五年的副縣長,開口就說:「蔣書記,我這人有點笨,一時半刻沒領會你的意思,老董他昨天到省裡出差去了,讓我來向各位領導匯報情況。」項自鏈就這麼輕輕巧巧地把過錯全攬到自己身上,本來是蔣書記目中無人轉眼就變成了項自鏈開會心不在焉!其他人聽了這話都舒了口氣,蔣多聞沒作聲,只鬆了鬆臉,不經意似地點點頭,不知是稱讚他聰明還是示意他接下去說。項自鏈明白過來,從規劃局前半年工作講到市委決策的英明,兜了個大圈子後又下了請戰書,保證認真貫徹此次會議精神,在兩個月內拿出寧臨市市區全新的規劃圖來。由於長期在基層工作,項自鏈的專業知識忘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些一知半解的概念在海腦裡閃爍著。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參加正規會議了,開始時項自鏈還打了兩個結,到後來就越說越順口了,在官場套話裡夾了不少規劃方面的專業名詞,說得全場鴉雀無聲。
項自鏈好久沒有在領導面前表現,打心裡希望藉機多露露臉,可在這種場合得自製些,說多了領導不煩,別人也會煩你的。林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弄不好有人在領導耳邊隨隨便便說句這人真婆媽之類的話,你就三五年別想挪個窩。他講了八九分鐘就不慌不忙地結束了匯報。剛坐下,蔣書記臉上就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微笑,眼角朝他這邊挑了一下。項自鏈的心跟著熱了一下。接著城建局的陶三弄局長開始介紹深圳特區在城市建設中的一些寶貴經驗,彷彿寧臨市就是第二個深市。這時候張部長湊到蔣多聞的耳邊,食指輕輕地摁了一下參加會議人員登記薄,輕輕地說了幾句,還偷空瞥了一眼項自鏈。項自鏈的心更熱了。
等到會議結束,張部長要自己留步的時候,心裡有個模糊的影子慢慢地清晰起來,項自鏈覺得皮膚滲汗了。
出了張部長家,街上燈火輝煌,項自鏈鬆了鬆領帶,覺得熱得慌。天下著毛毛細雨,項自鏈本來想攔個的士回家,頓了頓拐進一家小店買了包三五煙點了一支邊抽邊走。他平時很少抽煙的,特別是又凶又猛的外煙,現在覺得抽外煙也是一種心情,帶勁!沿著林蔭道走了二百來米路,突然一陣風吹來,嘩啦啦掉了一蓬雨水,沒頭沒腦地淋得他打了個激凌,手上的煙也熄滅了。項自鏈抬頭看看樟樹綠油油的新葉在春風中自得地搖擺著,週身泛著萬家燈火的餘光,他輕輕說了聲好雨知時節。
吳春蕊見項自鏈不哼聲,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兩手勾住對方的脖子上,輕輕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項自鏈的臉又冷又濕,吳春蕊真的慌了起來,不住問他碰到什麼麻煩事了。項自鏈看老婆這麼關切,心裡又熱了一下,暗怪自己演戲過了頭,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說:「有什麼麻煩事啊!別以為我臉上冷,心頭可熱呢!你聽聽。」說完就拉過吳春蕊。
吳春蕊把頭貼在項自鏈的胸口聽了聽,果真跳得慌。她睜大眼睛說:「還說沒事,是不是淋雨感冒了?」說著要進屋拿毛巾給他擦雨水。
項自鏈忙說:「沒事沒事,這點雨怕什麼,我的身體可好,晚上還想好好同你溝通溝通哩。」吳春蕊聽了這話,眼眉一垂,說:「我們不是昨晚剛溝通過嗎?這麼貪心!」說完就去拿毛巾。項自鏈看著老婆裊裊娜娜的背影,心中的血又湧了上來。
想當年,老婆吳春蕊在瓊台縣教育系統裡佔盡花魁,一枝獨秀。剛畢業到縣教育局報到,教育局長連她的介紹信都沒看就安排她到縣一中教書,還關切說自己兒子程風在一中擔任政教處主任,有什麼難處,他兒子會關照的。開學第一天程風就開始關照吳春蕊了,先是介紹學校情況,後是詢問個人生活。這個主任不但人長得帥,而且大權在握,許多事校長都得順著他。接下來程風就三天兩頭往吳春蕊宿舍跑,有事沒事找她說話談心。吳春蕊初來乍到,有些手足無措。時間一久老師們都在背後議論,說女人長得漂亮就是福,吳春蕊不久就要當主任夫人了。還說程風前程不可限量,老校長明年退休後,校長位置非他莫屬,夫貴妻榮,天經地義。再後來這事就被炒得沸沸揚揚,成了老師們課餘的必修課,說得幾個年輕的女教師心裡酸溜溜地不是個滋味。這中間只有項自鏈一個人毫不關心,每天上完課後就躲進宿舍裡忙自己的事。吳春蕊人美心不花,對這個事業有成前程似錦的程風就是提不起興趣,不知是害怕閒言碎語,還是看出程風有什麼花花腸子,她越來越躲對方了。一個星期六上午,遠遠就看到程風向單身宿舍走來,她料定他是來找自己的。那時候單身宿舍都是用掛鎖的,想鎖上門外出躲避已經來不及了。吳春蕊見四周的房門都緊鎖著,只有項自鏈的房間門戶洞開。她靈機一動,便鎖上門躲進了他的房間。項自鏈這個怪人平時與其他人不怎麼來往,特別是領導他從來不高攀的。因此沒有一個領導會來這裡問寒問暖,這成了她最安全的避難所。吳春蕊萬萬沒想這一步邁進去,項自鏈就成了她永久的歸宿。
她剛輕手輕腳地走進項自鏈的房門,就聽到樓梯上響起了程風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不知是程風咚咚的腳步聲還是吳春蕊鬼魅般的身影驚動了項自鏈,他不無驚恐地側過頭,當看到穿著睡衣的吳春蕊站在面前時,拿筆的右手竟下意識地抖了一下,把滿瓶墨水打翻在地。吳春蕊忙把食指放在嘴前,小心地噓噓兩聲,要項自鏈別出聲。項自鏈瞄了吳春蕊一眼,只顧收拾他的墨水了。
程風的腳步近了又遠了。吳春蕊卻挪不開屁股,她坐在床沿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盯著項自鏈的畫出神。這是一幅水墨山水畫,畫的一邊讓打翻的墨水染個透徹,另一邊只剩下一個鷹的腦袋和一支凌空掠過的翅膀,黑森森的樹木在半邊墨黑的背景下渲染得鐵骨錚錚。在蒼白的紙張映襯下,整個畫面顯得更加風骨卓然,冷竣而自傲,滿是殘缺美,藏著震撼人心的力量。
漂亮的女孩多的是花瓶,對於掙扎在生活邊緣的人來說顯得多麼奢侈而空洞。家中的父母年事漸高,由於長期勞作,都落下了腰酸背痛的病根,初一十五說不准什麼時候花錢買藥,妹妹正在讀大三,多多少少得按期接濟著,一家的生活壓力全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工作幾年總算還清了上大學欠下的一筆數目不小的債務。靠教師這點微薄的工資,項自鏈是不敢有更多的奢想。吳春蕊定定地一言不發,這倒讓項自鏈無端生出了幾分好感。他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笑著說:「都九點鐘了,吳春蕊你是剛起床吧,喝點水補充補充。」吳春蕊接過水喝了兩口,抬頭看看項自鏈,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笑呢!更想不到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做起事來也蠻細心的。」項自鏈好久沒人聚舊聊天。除了學生進進出出外,這間房子從來沒來過其他人,今天吳春蕊陰差陽錯闖進門,於是兩人就聊了開來。吳春蕊性格開朗,話匣子不少,項自鏈說起來也是一套一套,兩人從眼前這幅爛畫說起,拓展到國內的各種畫風和流派。談到音樂,吳春蕊更拿手了,這是她的專業。一個發現對方有涵養,另一個覺得對方有深度,不知不覺中便要肩挨到肩了。
自從那天中午兩人一起做飯用餐後,彼此心中就有了默契。接著項自鏈的命運就像夢一樣生出奇跡來。縣裡要安排一個有大專學歷以上,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的無黨派人士當副縣長,說是團結一切力量,齊心協力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七挑八選,全縣只有兩個人符合要求,一個是項自鏈,另一個是名女同志。改革開放起步不久,婦女半邊天的地位還沒形成共識,項自鏈便順順當當地當上了副縣長。當時幾十個人大喊冤枉,都說自己要是當初不入黨就好了。不過項自鏈總覺得這事同吳春蕊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人交了桃花運什麼好事都跟著來。
項自鏈每次出長差回來,看著老婆婀娜的背影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夢一樣的奇跡,彷彿這女人身上藏著無數神秘的東西,默默中支配著自己的命運。
今天項自鏈又想起他們最初相識的光景,有點感激有些衝動。吳春蕊拿著毛巾一邊替項自鏈擦乾頭髮,一邊數落他太不注意身體,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得病的。項自鏈輕輕地拉過吳春蕊讓她坐在腿上,一雙手就攏在她胸前。女人的感覺一下就上來了,她仰起頭,目光裡透出霧般的柔情。項自鏈的心一下子就被包裹起來,他端起這張最熟悉不過的臉,從額頭到下頜輕輕地吻了一遍。女人發出了輕微的哼聲,大概還是被項自鏈堅硬的胡茬碰痛了,她扭了扭身子,喃喃地問:「是不是又要陞遷了?」項自鏈奇怪女人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問這類問題,想來夫貴妻榮的念頭始終束縛著中國婦女的思想。他笑了笑接腔:「不是陞遷,是下放啊?」女人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馬上又平靜下來,她拿舌頭舔了一下項自鏈的嘴角,說:「你這張嘴有點臭!」說完抿嘴一笑,等待項自鏈補充下文。
項自鏈有點佩服女人的直覺了,一邊抱起女人,一邊說:「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真是我的心肝寶貝。」女人就更嫵媚了,附著項自鏈的耳際要他去沖個身子。項自鏈看看兒子的房間,有點不放心,雙腳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吳春蕊心會神領,跑去交代兒子了。十來分鐘後,凱凱刷完牙洗過臉。她連哄帶騙把孩子送上床。
時間已經近十點鐘了,夫妻兩人一起進了衛生間洗鴛鴦裕這時刻最能撩撥項自鏈的情緒,雖說已是近八年的夫妻了,但對春蕊身體的癡迷有增無減。這女人生了孩子後不但變得更加豐潤飽滿,而且越來越解風情,有時不得不讓項自鏈感歎玉不琢不成器!這兩年夫妻圓房時,他都會重複問同樣的話:什麼活越干越順越起勁?吳春蕊總會回答:體力活哩!那鮮活勁甭提了!
過了二十來分鐘,項自鏈抱著吳春蕊進了臥室。兩人只簡單地裹著浴巾,每一個細胞都繃張著情慾。項自鏈有個習慣,一遇事非女人不能解決問題,否則就睡不好覺。這會兒浴巾已被扔到角落,女人仰躺在床上,胸脯起伏著,呼吸間顯得有些迫不及待。項自鏈的眼睛盯著女人的身體,一遍遍地游弋。女人的身體就成了波浪起伏的海面。項自鏈的目光在翻滾的波浪中慢慢地失去了判斷力,當吳春蕊的輕瞌的眼皮再次張開時,她的眼睛變成了唯一可以鎖定的目標,項自鏈知道在這場交鋒中,誰都不願倖免。世界回到了遠古時代,天和地、山脈和川流、男人和女人,最真實也最夢幻。
這時候所有的駕馭都成了多餘,海咆哮了,波浪洶湧,風呼嘯著帶著紅褐色的雲霧向項自鏈壓來。目標消失了,整個海洋就是目標,除了征服就是吞沒。他已失去了支配,只能順其自然隨波逐流因勢利導。
轟隆隆聲不絕,巨浪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湧向岸邊,他擱淺在黃金沙灘,週身擁著零碎的細波,大海與他同時竭盡了最後的力量,雙雙得救了。
戰爭以和平的方式繼續著談判。女人睜著滿足的雙眼,一雙手輕輕地撫摸著他滲汗的脊樑,彷彿大海在懺悔剛才的粗暴。項自鏈趴在女人的身上一動不動,扮演受害者繼續索取賠款。
終於到了修好的時候了,項自鏈翻身下來,一隻手墊在女人的頸脖下輕輕地吻著對方多情的耳垂。吳春蕊的耳垂肥實而精緻,像塊剔透的雞血石,這是最讓項自鏈著迷的地方之一。
許多人說她天生富貴相,這一切很快都應驗了。項自鏈從一個名不經傳的教師,一下子提拔到副縣長的位置上,穩穩地坐足七年後又調到市裡任職,現在又要受重用,按這種形勢發展下去還真前途無量呢,吳春蕊還不跟著風光嗎?項自鏈雖然不怎麼迷信,但女人長得美吃得開是天底下第一條定律,吳春蕊確實讓他在同僚面前掙足面子。整個市政府沒有哪家的夫人可以同吳春蕊相媲美的,大概是艱苦樸素的作風源遠流長。針對這種現象,單丘水作過精彩的描述:中國的官場有兩怪,一怪是子承父業繼往開來,二怪是官官相護互結連理。老一輩的官員們大都從硝煙瀰漫的戰場上走來,連小輩們都打上戰爭的烙印,臉上有釘有鉚像剛從戰壕裡爬出來似的。男的不要緊,反倒添了幾分英武,女的則不忍目睹。為了不斷壯大實力光大門戶,上一輩總把小輩們湊合在一塊,一代傳一代,根據遺傳學原理,官太太們的風采就一代比一代昭彰……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狗熊兒混蛋,看看幹部檔案,哪個家簇譜裡少了英雄傳!在沒有完善的法律制度保障和監督下,人情關係就成了幹部錄用和提拔的重要條件,而具備條件的當然是英雄的後輩們。獻了青春獻子孫,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富有犧牲精神,從而把一個個朝代推向極致!裙帶關係、領導關係、戰友關係、同事關係、同學關係、同鄉關係,千萬重關係湊成的大家庭裡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家長式的作風和管理制度,一言堂的體制應用而生。在所有的關係中,義結金蘭也好,手同手足也罷,說白了還是廣義的裙帶關係。老子如來母觀音,生對兒女不是菩薩就是看門的金剛,最可憐也能搭個邊,挨著佛門侍候著,誰叫他們是天生的金童玉女呢!這樣就不難理解頂職、招干、內部提拔等官方專有名詞大大方方地爬上了紅頭文件的緣由!當然金童玉女如果身價不菲,大家也沒有任何異議。可一邊大開方便之門「擁軍優屬」,另一邊那些懷揣本科、研究生文憑的卻不知衙門朝哪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目前境況有了很大改觀,跳進龍門的鯉魚越來越多,可以說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朝為讀書郎,暮登天子堂的夢想。可相比衣缽傳人,俗家子弟數量畢竟有限,勢孤力單,只好入鄉隨俗拜山頭,認祖歸宗。於是新的關係應用而生,但骨子裡還是老套套。
前些年,有人提出反對領導幹部終身制,實行競選上崗擇優錄齲報紙電視也天天報道哪裡哪裡實行了公開選舉,哪裡哪裡公開錄用多少領導幹部。可再往細裡想,哪個領導一輩子呆在原位上不動呢?有句話叫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咱們的領導從來都是只進不退,真正退下來的,不是正常退離休,就是撞了南牆砸了烏紗帽。
幹部是組織基礎和保證。幹部任用上如果不徹底打破陋規陳習,我們的組織基礎就不牢靠,我們的體制就變成精神囚禁的桎梏,改革開放就無以為繼。擇優錄取,公開公平公正,西方國家早已念爛了的十個字很值得國人好好斟酌一翻……如果有一天,我們欣喜地看到,官太太們儀態萬千,官員們風度翩翩,那麼咱准再寫一篇《人事體制——從官太太看開》。
據說這篇文章在中央級報紙上刊登後,不但在國內引起了極大反響,為解放思想、推進改革開放吹起一陣勁風,而且還引起了國外一些政治家和學者關注,評說這是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前奏曲。文中從官太太們直說到當前人事體制存在的種種弊端。單丘水這個瓊台縣縣報的編輯從此出了名,不久就調到市裡任《寧臨日報》副總編。
吳春蕊見項自鏈出了神,摸了摸他寬厚的胸膛,問:「都快十一點鐘了還不睡覺,在想什麼哩?」項自鏈看女人還精神得很,笑了笑回答:「瞧你這神氣樣能睡嗎?我想同學單丘水呢!」女人有點不高興了,噘起細巧的小嘴嘟噥噥地說:「我還以為你在想下放的事,原來魂給你那位瘋瘋傻傻的同學勾走了,當心你自己跟著走火入魔。」項自鏈這才想起還沒把張部長提拔自己的事告訴女人,他安慰似的摸摸吳春蕊潮紅的臉,問:「你心裡急了是吧?」女人點點頭,項自鏈就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項自鏈說得有點得意,事後想想又有些失落,這種事只能在老婆面前擺擺譜,其他人面前你提都別提,最後要是黃了准落個笑柄。他剛這麼想,女人就說他這個人太沉不住氣,有什麼好事總掛在臉上嘴上,離家門遠遠的就大笑不止,讓別人看見聽見還以為他瘋了。
晚上在張部長家裡吃飯,席上部長只問些工作上的好壞、老家父母身體是否健康的話。直到臨走的時候,張部長才告訴他市裡準備選派一個幹部到瓊潮市當常務副市長,專抓城建工作。
瓊潮市是寧臨市下轄的一個縣級市,私營經濟紅紅火火,經濟總量排在全市十個縣(市、區)最前邊。瓊潮市常務副市長位置炎手可熱,市裡領導非常重視這些關鍵位置的人員安排。
聽他這麼一說,項自鏈心裡就激動開來,忍不住多看了張部長几眼。張部長滿面春風地問他有沒有意思去那裡任職,眼裡冒著火辣辣的希望。項自鏈雖然恨不得一口應承下來,可嘴上還得客氣幾句,說什麼自己能力有限,怕辜負了張部長的期望。
張部長名字叫祝同,與蔣介石的高級將領顧祝同同名。為這在文化大革命中沒少受罪,差點連命都搭上,也正因為經受住這段殘酷歷史的考驗,撥亂反正後走了老運,十幾年來穩坐著組織部長的寶痤。官雖然不大,但資格老,書記市長好多時候都聽他的,有人說,想當官找張部長就行了。可老頭子並不好侍候,他要是看不上你,拿錢當水潑也濕不了心窩。大家背後都叫他張油傘,一層意思是擋雨,水潑不入,另一層意思是遮陽,但光線通透。電視裡學西方,整天說要把權力置於陽光之下,老百姓卻說寧臨市只有張部長一人把權力放在陽光下干曬,一點油水都不沾。面對項自鏈的謙虛,張部長也直來直去,說組織上還沒最後討論決定,他只是向蔣書記作了推薦,蔣書記已經作了表態,近期對他進行一次全面考察。項自鏈本想說:「只要你張部長說的話准作算的,在市裡誰不知道你張部長的威望啊!」仔細想想這些感謝恭維的話別人早就說膩了,部長聽了也不一定高興,所以就簡簡單單說了聲多謝部長關心。
出了門張部長還不忘勉勵了幾句,說項自鏈年輕,有學歷懂專業,對基層情況又熟悉,只要好好幹一定前度無量。
同老婆講完這些,他由衷地說了聲張部長人真好。吳春蕊聽得專注,待回過神來也附和說張部長一家人都很好的,王阿姨待人可親切了,慈眉善目,一點也沒有部長夫人的架子。
這話走在街頭巷尾都能聽得到,他們夫婦倆的為人在寧臨市有口皆碑。張部長在幹部中的威望也不比書記、市長低,省裡領導好幾次找他談話讓他當書記都給他硬生生地推辭掉。部長夫人是吳春蕊的頂頭上司,寧臨市第一中學的校長。項自鏈剛調到市裡時,就是王阿姨幫助把吳春蕊安排到她那裡工作的。自那以後,項自鏈夫妻就成了部長家的常客,星期六天兩家人偶爾聚在一塊打打牌搓搓麻將。不過有一點始終讓項自鏈想不通,張部長為什麼跟他這個異鄉人這麼投緣。在這一點上,項自鏈只能相信張部長身上確實閃耀著老一代共產黨員的光芒。
說了一會話,倦意已襲上心頭,吳春蕊一隻手搭在項自鏈肚皮上打起瞌睡來,嘴上迷迷糊糊地說著時間不早該睡覺了。項自鏈就順著老婆平緩的呼吸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