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清貧 第八章
    那天尚哲義在大鴨梨酒樓訂好了菜,亞丁卻沒有來。聽說是澳大利亞那邊天氣不好,起大霧,飛機起飛不了,害得尚哲義好幾百塊錢的訂金差點兒被大鴨梨沒收,多虧馬昊出面說了話,幾百塊錢的訂金才退回到他們手裡。

    過了一個星期亞丁才來,雖然來得遲了點兒,但好歹是來了。來了就比沒來強。

    所以,熊之餘和尚哲義親自到機場迎接。

    亞丁其實應該叫做亞丁·劉,熊之餘和尚哲義都嫌這個名字叫著彆扭,他們按中國人的習慣,叫他亞丁。亞丁也樂意他們這麼叫他,因為這樣顯得親切點兒。

    亞丁其實是個澳洲華僑,長了個矮矮的個子,一雙大大的眼睛,上唇還留著一撇武漢人習慣留的那種小鬍子,整個人顯得精明幹練。他是八幾年到澳大利亞去讀書,後來留在那裡的,他現在是澳大利亞公民。

    亞丁此次到瓜州,是應尚哲義的邀請來驗貨的,就是檢驗尚哲義從甘肅搞來的那種西涼液,也就是王維詩中稱讚的那種「醉臥沙場君莫笑」的西涼葡萄酒。他告訴熊之餘和尚哲義,如果貨好,他就準備大批量進貨,因為澳洲人現在追求健康生活,好多人放棄了喝啤酒的習慣而改喝營養成分高有益健康的葡萄酒。但是西方的葡萄酒,比如法國的葡萄酒,意大利的葡萄酒,還有澳大利亞本身所產的葡萄酒,要麼品質好得嚇人,價格也貴得嚇人,要麼就價格低廉一些,而味道也令人難以恭維。澳洲雖是一個富裕的國家,但那是從總體而言,窮人還是有,而且不少,他們花不起錢,又想追求好味道,也許中國葡萄酒就正對他們的胃口。

    在商言商,熊之餘和尚哲義聽亞丁分析得頭頭是道,都感到很佩服。他們將他從機場直接送到溢香樓賓館,這只是瓜州一家二流賓館,勉強算個三星級,但是亞丁指定只要這樣檔次的賓館就可以了。瓜州好賓館有的是,即使五星級也不只一家,這是熊之餘和尚哲義佩服他的第二個地方。亞丁的說法,在那兒不是睡覺,只要乾淨衛生安靜就可以了,何必要擺那個場面,給誰看呢?

    從亞丁的話裡,熊之餘和尚哲義不但聽出了亞丁的節儉,而且聽出了他的實事求是和準備與他們長期合作的意向,因為如果亞丁只打算與他們打這一回交道的話,那麼無論如何,場面總還是要擺擺的,給他們顯示一下實力,將來在討價還價時,還可以佔據一個有利的地位。但如果是打算與對方長期合作的話,就無此必要了,否則,當以後對方明白了你是吃幾碗乾飯的,反而尷尬。

    熊之餘和尚哲義看出亞丁是個講求實際的商人。他們暗中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與亞丁好好合作一把。

    亞丁在溢香樓賓館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了一下,熊之餘和尚哲義就來接他吃飯了。吃飯的地點仍舊是大鴨梨酒樓,尚哲義早與馬昊聯繫過,馬昊已經替他們安排好了酒席。

    梁小在大鴨梨酒樓的大銅獅子門前迎候他們。亞丁一看見梁小,眼睛就亮了一下。梁小身材窈窕,亞丁身材也不高,僅比梁小高出半個頭,梁小面容姣好,亞丁皮膚白皙,架個金絲邊眼鏡,兩人並肩走在一起顯得很般配,像一對璧人。這一點熊之餘和尚哲義都比不上,他們兩個都是北方那種大個子的男人,尤其熊之餘更顯得突出,而且面龐比亞丁黑得多,梁小站在他身邊,連他的肩膀都不到。那情形,硬要形容的話,倒像二棵小草傍依著一棵大樹。

    因為有馬昊的面子在裡面,大鴨梨酒樓的廚師很賣力,做出的萊色、香、味俱佳,亞丁讚不絕口。不知是否也是因為有馬昊的事先交待,在大鴨梨一向很活躍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坐台小姐,今晚竟然沒有一個來打擾他們的。

    亞丁不住地給梁小添酒夾菜,顯出一種很優雅的紳士風度。三個男人喝的都是低度白酒,只有梁小喝的是大鴨梨酒樓的獨家秘釀糯米酒,幾乎沒有什麼度數可言。儘管如此,幾杯下來,梁小兩個臉蛋子仍舊變得紅紅的。

    亞丁一直笑瞇瞇地端詳著她,好像在欣賞一幅世界級的名畫。

    對這一切,熊之餘好像沒看見。尚哲義雖然看在眼裡,但也沒有說什麼,他只是頻頻地舉杯,想不露聲色地將亞丁的注意力吸引開。他的努力成效不大。梁小就像一枚磁鐵,牢牢地吸引了亞丁的注意力。

    一桌飯吃下來,整整花了三個小時,結果是皆大歡喜。在把亞丁送回賓館以後,三個人打的回到公司。

    梁小不勝酒力,感到有點兒頭暈,一回到公司就睡下了。熊之餘和尚哲義坐在熊之餘的辦公室兼臥室繼續喝茶。

    尚哲義道:「喂,你看出來沒有,亞丁好像對梁小很感興趣。」

    熊之餘道:「是嗎?」

    「你好像是個木頭人,什麼都看不出來。」尚哲義不滿地說。

    「這有什麼關係嗎?」熊之餘詫異地望著尚哲義,「梁小是個好姑娘,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對她感興趣的,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真大方。」尚哲義冷笑著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熊之餘更加詫異。

    「你真的……」尚哲義頓了一下,似乎感到下面的話不知怎麼說才好,「難道你真的對梁小對你的感情一無所知?」

    「不要開玩笑。」

    「誰開玩笑,你……」

    「行了,不要談這個了。」熊之餘擺擺手站起來,「明天亞丁要過來驗貨,咱們要不要把葡萄酒冰起來?葡萄酒什麼溫度喝最好?」

    尚哲義停頓了一下,才說:「十度左右吧。」

    「我去把酒擱冰箱裡,等人家明天來了好喝。」

    「你真老外。」尚哲義笑道,「有誰把葡萄酒擱冰箱裡鎮著的?」

    「不擱冰箱裡鎮擱哪兒鎮?擱井裡鎮,咱這兒也沒井呀。」

    「誰讓你擱井裡鎮了。你沒吃過豬肉,難道連豬跑都沒見過。外國人都喜歡用冰塊直接冰酒的,那樣才顯得雅致,有情調。」

    「這方面我的確是外行。」熊之餘老老實實地說,「我一向就不喝葡萄酒,甜不唧唧的,沒法喝。」

    「要不說你老冒呢。」

    想到製冰的冰盒不夠,兩人不得不掙扎著連夜跑到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時超市買回了一摞冰盒,順便還買了一個錫製冰桶。今天晚上他們倆都喝了不少酒,走起路來腳步都有點兒打晃。這方面,尚哲義表現得要更為明顯一些,若論酒量,尚哲義在熊之餘面前一向是甘拜下風的。

    所以買冰盒回來,尚哲義就一頭栽倒在床上。熊之餘沒辦法只好一個人忙活,晾水製冰,一直忙到後半夜才弄妥。等他躺下來時,已經是東方之既白。儘管他已累得精疲力竭,但他還是認為做冰塊比寫詩容易多了。

    第二天。熊之餘和尚哲義早早就爬了起來,與梁小一起將辦公樓裡外掃乾淨,然後三人就靜等著亞丁過來驗貨。一直等到九點多,還不見亞丁露面。熊之餘性子急,催尚哲義打個電話問問怎麼回事,尚哲義讓他再等等,說也許亞丁昨晚上喝多了,這會兒還沒起來呢。

    等到十點多鐘,還不見亞丁的影子。尚哲義也著急起來,提起電話給亞丁打了一個電話。亞丁果然是昨晚喝多了,還在床上沒有起來。尚哲義通過電話機,似乎都能聞到他的滿嘴酒氣。

    亞丁說他今天不能過來驗酒了,就算勉強過來,也驗不出好歹來,以他現在頭腦的糊塗程度和舌頭的麻木程度,就是玉液瓊漿他也品不出好來。尚哲義和熊之餘聽他說得在理,只好等他酒勁過了再說。

    想到一夜的辛苦都白費了,熊之餘的情緒不免有些沮喪。

    何捨之決定先晾一晾梅嶺琳,以免她以為自己貓兒見不腥,反而拿起糖來。他這一晾就晾了梅嶺琳三天。這期間他去見了藏西貴幾次,是他主動與藏西貴聯繫的,對何捨之來說,這不是什麼難事,對他來說,感情與事業,或者說感情與生意,向來是涇渭分明的。

    他在一家咖啡館裡與藏西貴見了面,地點是藏西貴安排的。藏西貴準備了許多飲料和啤酒,以及一些精緻的涼萊和小點心等候他。何捨之看著琳琅滿目的食物和藏西貴慇勤的胖臉,覺得藏西貴像個熱情的騙子。

    在對藏西貴的深入採訪中,何捨之逐漸萌生了一個想法。他想,要是在報紙上給藏西貴開一個專欄,讓藏西貴現身說法,介紹他的投資經營之道,一定會贏得不少讀者。他將自己的想法報告了張總編,得到了張總編的大力支持,張總編也認為這個是值得一試的主意,並且立刻進行協調,讓經濟部給他騰出了一塊版面。

    跟報社談妥以後,何捨之才回過頭來跟藏西貴談了自己的打算。藏西貴一聽就喜上眉梢,像只吃了多鹽找水喝的老鼠似的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顯得激動不安。他的反應正在何捨之意料之中,所以何捨之只是淡淡地笑望著他,一邊不緊不慢地啜飲著咖啡。

    藏西貴轉了好一會兒磨,才在何捨之面前停下來。他撓著頭皮,紅漲著臉皮說:「可是我不會寫文章,怎麼辦?」何捨之早調查過,知道此人的文化底子充其量只是個初中肄業,所以早想好了對策。他看著藏西貴架在鼻子尖兒上的金絲邊眼鏡覺得好笑:「不會寫沒關係,」他說:「我來替你寫。你只要出觀點出事例就行,筆頭工作都交給我好了。」藏西貴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多不合適。現在已經夠麻煩你的了,還給你添亂。」

    何捨之聽了笑笑,沒說話。藏西貴又在屋裡轉了兩個圈,忽然停下來說:「文章出來後,那署誰的名呢?」何捨之不料他會有此一問,一時有些犯愣,想一想,轉而又覺得有些可笑,他沒想到藏西貴會好大喜功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當然署你的名囉。」

    「就署我一個人的名,你不署名嗎?」

    「我就不必署了吧。報紙上的風頭我早就出夠了,我對這種風頭已經沒有多大興趣。」

    藏西貴直搓手,非常不安地說:「你替我寫文章,你又不署名,那我豈非成資本家,在無償地剝削你的勞動?」何捨之笑道:「我是心甘情願受剝削的。」藏西貴說:「你雖情願,我卻不能不識好歹。」他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辦法,也沒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來。何捨之見了,就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要是實在覺得過意不去,也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藏西貴急忙請教。何捨之笑道:「你可以付我勞務費嘛,這樣一來,我就像你雇的一樣,你可以大大方地指使我,心裡又不必有任何不安。」藏西貴拊掌說:「這倒真是一個好辦法。」又笑著說:「不是我雇你,我算是哪塊地裡的蔥,敢雇你何大記者。你就算是幫我的忙,我呢,不過盡我力所能及,略施回報,咱倆這叫互通有無,來而不往非禮也。」何捨之點頭笑道:「就是這意思。」

    藏西貴大笑,顯得興高采烈,一邊笑一邊伸手在何捨之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何捨之冷不防,讓他拍得一趔趄,差點兒沒從椅子上滑到地上。藏西貴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他,連聲道歉。何捨之面皮通紅,訕訕地說沒關係,重新在椅子上坐穩。

    藏西貴說:「你們報社一篇稿子給多少錢?」何捨之說:「報社發稿不論篇只論字。我們報社的標準是千字一百元。」

    他信口開河。其實瓜州晚報的稿費在本市上百家各類報紙雜誌中屬中等還要偏下,頂多也就千字三十、三十五而已,只有上級領導的來稿才能多開一點兒,有時能開到千字一百二百的。他故意一下提高了數倍不止。

    藏西貴卻不介意,也可能是不懂,說:「那我也按這個標準再提高一倍支付你勞務費吧。我給你開千字二百,另外,稿子見報後,稿費也歸你。」面對意外之喜,何捨之臉上不動聲色,笑道:「那就不是你剝削我,而是我剝削你了。」藏西貴忙說:「我願意受你剝削。」稍停,才又笑道:「別人想受你們剝削還求之不得呢。」

    何捨之也笑,邊笑邊尋思,怪道這小子能發財呢,出手是大方,又想,管他娘呢,他發大財,老也發一筆小財。這錢是不要白不要。這麼尋思著,心裡驀地想起一事,對藏西貴說:「我們報社是歷來反對有償新聞的。」藏西貴鬼機靈,一撥就通,聽了忙說:「這是咱倆的事,跟你們報社不搭界,屁毛關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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