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清貧 第四章
    尚哲義比預計的晚了兩天,直到星期一早晨才從甘肅回來。熊之餘早已急得坐立不安,一見他走出機場,就忍不住埋怨道:「你可回來了,我都急死了。」

    尚哲義先朝與熊之餘一直到機場接他的梁小笑笑,才對熊之餘道:「亞丁已經來了?」熊之餘道:「前天接到他的電報,說今天晚上到。」尚哲義道:「今天晚上到,你急什麼呢?」熊之餘道:「我怕你今天還不回來。」尚哲義道:「哪能呢?我在甘肅又沒有相好,讓人絆住了腿回不來。」熊之餘道:「你小子,鬼知道。」尚哲義不理會他,對梁小笑道:「他專會冤枉好人。」梁小聽了但笑不語。

    三個人一起坐上了熊之餘的二手夏利。熊之餘一邊順著機場天橋將車開出機場,一邊問尚哲義事情辦得怎麼樣。尚哲義道:「很順利,訂了一千公升西涼葡萄酒。」熊之餘道:「對一千公升,管什麼用?」尚哲義道:「讓亞丁先嘗嘗,如果他覺得好,我們再去訂貨。放心,貨有的是,我已經跟西涼葡萄酒廠的金廠長打好了招呼,我什麼時候要貨,他什麼時候供應,保證優先滿足咱們。」

    熊之餘早知道尚哲義辦事能力強,但沒想到他本事大到這種地步,第一次去甘肅,竟然就將堂堂西涼葡萄酒廠的廠長給擺平了,他不禁由衷地誇獎了一句:「你小子,真有你的!」

    聽了熊之餘的誇獎,尚哲義只是淡然一笑。這樣的誇獎他聽多了。

    說起這兩人的關係,很奇妙。用北方話來說,這兩人是鐵哥們兒,換香港話,就叫做「死黨」。兩人關係不是一般的好。當初尚哲義聽說熊之餘南下創業時,立刻毫不猶豫地辭去了自己的公職,捲起鋪蓋與熊之餘一起,來到瓜州打天下。兩人初到瓜州,打不開局面,最困難的時候幾乎鬧到無錢吃飯,熊之餘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尚哲義,幾次三番想勸他回長蒲,都被尚哲義堅決拒絕,所以熊之餘對尚哲義充滿了感激。

    回到公司,熊之餘拿了一張名片遞給尚哲義說:「不好意思,剛下飛機就又派你差使,你拿這名片到大鴨梨酒樓訂桌酒席,你就說是我要的,讓這小子給我找個好廚師,好好做一桌菜。」尚哲義低頭看了看名片,見名片上印的是:馬昊、大鴨梨酒樓法律顧問、保安部主管。

    尚哲義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有這兩下子,我才走沒兩天,你竟然跟大鴨梨酒樓的法律顧問兼保安主管勾搭上了。」熊之餘笑道:「不是我本事大。這傢伙是我大學時的同學,我也沒想到他會是大鴨梨酒樓的法律顧問兼保安主管,要不然咱們幾次到大鴨梨酒樓吃飯,我無論如何也要找他給咱們打個八折。畢業分配時,他本來是分配在瓜州市檢察院的,沒想到他拒不服從分配,自己跑大鴨梨酒樓應聘去了。」

    尚哲義用指頭彈了彈名片,笑道:「看來你們班上都是些不安分的傢伙。你在長蒲呆得好好的,偏要跑到瓜州來;這傢伙放著好好的檢察院不去,偏要跑到什麼大鴨梨酒樓,大鴨梨酒樓真有那麼好嗎?」熊之餘道:「各人想法不同,他覺得大鴨梨拿錢多。」尚哲義道:「聽說大鴨梨坐台小姐多,個個如花似玉,你有這個關係在那裡,要不要請他給咱們介紹兩個?」

    這時候他們正坐在熊之餘的辦公室談話。熊之餘聽了尚哲義的話,朝窗外望了望了,悄悄朝尚哲義啐了一口道:「你找挨罵呢!」尚哲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梁小正拿著個水壺在走廊上澆花,也不禁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今天晚上咱就甭讓她去了。」熊之餘道:「以什麼理由?你要是能給我找個合適的理由,我就不讓她去。」尚哲義笑道:「理由還不好找?一找一大把,你就說、就說……」

    他「就說」了半天也沒「就說」出個所以然來。熊之餘故意逗他:「就說什麼?」尚哲義笑道:「唉,你隨便找個什麼理由不就成了?」熊之餘笑道:「我找不出。」尚哲義道:「我剛下飛機,高空綜合症還沒過去,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要不然,今天晚上咱就讓她去吧。找小姐的事改天再說。」熊之餘道:「改天再說?改天我讓人閹了你,讓你一天到晚找小姐!」

    尚哲義拿著熊之餘給他的名片來到大鴨梨酒樓找到了馬昊。馬昊一看是熊之餘交辦的事,自無二話,立刻領著尚哲義下了樓,訂好了包間,又領他找到大鴨梨最好的一位姓張的廚師,當面做了交待。

    尚哲義感激不盡。

    按尚哲義的意思,馬上就要趕回公司去,但是馬昊堅持請他到自己辦公室喝杯茶。尚哲義不便太過推托,便跟著他上了樓,來到馬昊的辦公室。馬昊拿出一瓶雀巢咖啡,問他喝茶還是喝咖啡。

    「茶吧。那苦裡巴嘰的勞什子我喝不慣。」

    「我也喝不慣。」

    「中國人還是對茶感到親切。」

    「茶我也不太喝,我只喝白開水。」

    「白開水好。所以說白開水是最好的解渴飲料,只是未免太淡了一些。」

    「這日子,有些東西還是淡些的好。」

    尚哲義一時琢磨不透馬昊這話是什麼意思,沒敢輕易答茬兒。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閒聊。馬昊瞅著尚哲義笑道:「熊之餘有眼力,找了兩個好搭檔,男的英武,女的精神。」尚哲義笑道:「過獎。」馬昊道:「我說心裡話,你別假謙虛。」

    尚哲義笑了笑。

    馬昊呷了口水接著道:「我看熊之餘與你們小梁姑娘關係不一般。」

    「他倆關係是挺好的。」

    「小梁姑娘真是個大好姑娘,又漂亮,又能幹。她做的那菜,快趕上我們大鴨梨一流大廚師了。」

    「你誇獎了!不過梁姑娘做的菜確實很好吃,我們平時都是她做飯。」

    馬昊真心實意地道:「你們真有福氣。你們熊老闆和小梁姑娘什麼時候辦事?我好準備一份禮物。」尚哲義道:「你沒問他嗎?」馬昊道:「問了。他不肯說,好像怕我送不起禮似的。」

    「我也不知道。」尚哲義道,「大概還沒有這麼快吧。」

    「等他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通知我一聲,我也不指望他了,我知道那小子的德性,靠不住。」

    「好咧,包在我身上。」

    尚哲義從大鴨梨酒樓回到公司,一進門就看見熊之餘正捧著一本東西在看。尚哲義戲謔地說:「呵,百忙之中還不忘看書學習,你真是我們學習的榜樣。」熊之餘放下本子笑道:「別放狗屁。剛才晚報有個姓何的記者拿了個本子來,說是想拍一個電視片,問咱們能不能出點兒贊助。你看看,這就是那個叫何捨之的記者寫的本子。」

    尚哲義一邊接過本子看著一邊道:「拍什麼片子?這日子拍電視劇可不賺錢,除非大投資大製作,像中央電視台拍《三國演義》、《水滸傳》那樣,一投入就是幾億十幾個億,那樣的話興許還能賺兩個,投資少了可是不行。」

    熊之餘道:「不是電視劇,是一個人物專題片。」

    尚哲義搖頭道:「專題片不賺錢。他要多少錢贊助?」熊之餘道:「他要五萬元。」尚哲義道:「五萬元倒是不多。對了,他一個報社記者,拍什麼電視片?」熊之餘道:「誰知道。現在的人還不都是亂串,無利不起早嘛,哪兒有錢往哪兒跑,這位何記者總也是自己想從中賺幾個唄。」尚哲義道:「他媽的,這日子到處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兒,連報社記者也不例外。」熊之餘笑道:「報社記者也不是天上神仙,他們也要吃飯穿衣。這個何記者聽說挺有名的,是瓜州晚報的頭號。」

    尚哲義笑道:「我從來不看報紙。有聽他們吹牛拍馬唱讚歌的工夫,我不如去聽蛐蛐叫喚。」熊之餘道:「也不能一概而論,有些報紙還是挺敢說的,像《南方週末》……」

    「敢說管屁用。」

    「行了。不說這個了,咱們又不打算辦報。你快看看這個本子吧。」

    尚哲義一邊低頭看著本子,一邊沉吟道:「要是晚報記者來拉贊助,還不太好回絕呢。他們都是地頭蛇,方方面面都有關係,要是得罪了他們,可沒有咱好果子吃。」熊之餘道:「我看這個本子還是不錯的,而且五萬塊錢也不算多。不行的話,就給了他吧,只當是扔進水裡聽了個響。」尚哲義道:「五萬塊錢確實不算多,我就怕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各路記者都聞風而至,咱們有多少個五萬哪?」

    熊之餘一想,這確實是個問題,不由也沉吟起來。

    尚哲義一會兒就將本子看完了。本子其實不長,加起來才二萬多字,薄薄一冊。講的是個女人的故事。據何記者在這個本子裡說,這個名叫郭二蘭的女人從前是河南伏牛山裡的一個放牛娃,後來耐不住家境的貧寒,從山裡跑了出來,跑到一個做炒貨生意的老闆家裡當起了打工妹,在那位炒貨老闆家裡負責燒水做飯,因為長得有幾分姿色,被炒貨店老闆看上,這位名叫郭二蘭的山裡妹子又急於脫貧,以為傍上大樹好乘涼,兩個人就搞到了一起。那位炒貨老闆本來有家有口,事情被炒貨店老闆的媳婦發現,那個潑婦大鬧了一場。後來炒貨店老闆終於擺脫了結髮妻子,與這位山裡妹子結了婚,家產卻被那潑婦和兩個兒子全部奪去了。不久,這位炒貨店老闆又因聚眾賭博和玩弄少女被公安局拘了起來,經過一審二審,判了五年有期徒刑。炒貨店老闆的前妻和兩個兒子就趁機想將那位山裡妹子從炒貨店老闆唯一分得的一套房子裡轟出去,以便將這套房子據為己有。這時候這位山裡妹子已經給那位炒貨店老闆生了一個閨女。她向法庭提出起訴,要求維護自己對這套房子的所有權,對方卻錢多勢大,官司落敗。這個年紀輕輕的山裡妹子帶著個小小閨女,走投無路,又沒有臉回伏牛山老家,於是帶著平時積攢下來的那個炒貨店老闆給她的幾千塊零用錢,還有從炒貨店老闆那兒學來的一手炒貨本領,南下創業,三搞兩搞,竟讓她在瓜州搞出了一份大事業,現在年收入以十萬元計。

    這故事聽上去有些像天方夜譚,所以,尚哲義看完本子,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道:「編的吧?」熊之餘也不禁笑道:「我看也像是編的。」尚哲義道:「世上哪有這樣的事?世上哪有這樣好賺的錢?一個山裡妹子,帶著一個小娃娃,靠著幾千塊錢,就能在人精兒成堆的瓜州創出一番大事業來,癡人說夢了吧?」

    「可是……」熊之餘指指尚哲義丟在桌上的本子說,「這裡面說得有鼻子有眼,而且那女人創業的地方就在本地,看起來又不像是編的。」

    「也許是紀實小說。」尚哲義道,「現在流行一種叫做紀實小說的東西,說它是真的,它又是小說,說它是假的,它又有點兒像是真的,讓人摸不到頭腦。」熊之餘笑道:「我現在就摸不到頭腦。好在這本子上面說那女人創業的地方就在瓜州市,你抽點兒時間打聽一下看,如果是真的,咱們就贊助它五萬,這要是真的,那女人也就不容易了,別說一個女人,就是咱們這些大老爺們,要是碰上這樣的事,恐怕也只有哭鼻子的份兒。」

    尚哲義道:「要是假的呢?」

    「要是假的那就算了。」

    「那咱們不就把那什麼何記者得罪下了?」

    「得罪就得罪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要是他將來給咱們找起碴兒來……」

    「找就找吧。我就不信他一個小小的記者能翻了天去,萬一不行,咱就搬,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哪兒不能幹事業,幹嗎非得待在這兒不可?」

    熊之餘這話說得豪情壯志,一邊說一邊揮著手。尚哲義受其感染,微笑著點頭答應。他起身剛起走,熊之餘又喊住了他。

    「對了,你得空從銀行劃十五萬給梁小。她妹妹要承包他們廠的一個什麼制花車間,我已經答應她了。」

    「行。」

    他答得這樣痛快,似乎有些出乎熊之餘的意料之外。所以,熊之餘有點兒驚訝地望著他。他知道尚哲義代管著公司的財務,平時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多花一分錢他都要計較個沒完沒了,沒想到這次一下劃出十五萬,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答應了下來。這可太讓人奇怪了。他本來還思量要給尚哲義做一番艱苦的思想政治工作呢。

    「這回你為什麼這麼大方,說十五萬就十五萬,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熊之餘答問。尚哲義笑答:「梁小的事嘛,我皺眉頭管用嗎?」熊之餘一想也是,梁小姑娘開了口,誰忍心拒絕她呢?他不禁朝尚哲義笑了笑,他根本沒想尚哲義的話是否別有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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