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高速集團進行審計調查了,審計小組的成員都顯得有些興奮,童北海表面上顯不出什麼,可他的心裡也是雀躍不已。早上一進高速集團的財務部,他就把唐小建拉到了一邊,兩人開始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來。
滿頭大汗的白昌明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堆材料,他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放,氣喘吁吁地說:「童特派,你需要的相關材料應該都在這裡了。」童北海認真地翻了翻,瞪著眼睛看了白昌明說:「都在這裡了?」
白昌明點點頭,想想又覺得不妥,誰不知道這個童北海是出了名的難纏呀,和他說話一定得小心點,於是又趕緊補了一句:「我能找到的就都在這裡了。」
童北海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桌上的材料說:「這些賬目我們需要核對一下。謝謝你了白副總。」
「啊,反正我們孫總說了,一切聽您的安排,我全面配合就是了。」白昌明哈著腰說,說完轉身就往外走。他表面上是笑容滿面,其實在心裡早已把審計組每個人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
童北海和白昌明談話的時候,唐小建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白昌明,雖然他沒有和白昌明打過交道,但是沒有人不知道此人是高速集團有名的滑頭,那他現在的表現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了。在進駐高速集團之前,羅曉慧就提醒過他們,要小心高速裡的這批人,當時他們不好好配合不說,還處處刁難,讓省審計廳無功而返。可這次白昌明居然這樣積極配合,不是自己多疑,這種熱情好像有點過頭了。
童北海送走了白昌明,扭頭見唐小建一個人在哪裡發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接著先前的話題往下談。唐小建想了想問:「童特,延伸審計海天和宏大,要不要和方特打個招呼?」
童北海一愣,有些不悅地說:「招呼我打過了。」可唐小建還是杵在原地沒說話,童北海只好接著問道:「有什麼話直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麼!」
唐小建只好把之前自己的感覺和盤托出,童北海摘下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指著唐小建說:「小建,被審計對像和我們玩花招,這可不是這一天兩天才有的事情。我們怎麼辦?」
唐小建挺胸朗聲答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撥開迷霧見晴天,否則要我們審計幹什麼?這可是您的經典名言。」
童北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記得就好。我不怕他們給我們下圈套,圈套隨便下,鑽不鑽可就在咱們了。」
童北海老伴一大早就開始收拾房間,自從為女兒的事和童北海大鬧過幾場之後,她再完全沒有心思做家務了,房子亂糟糟地也提不起精神來收拾。這兩天童北海工作很忙不回家住,她才勉強自己開始慢慢整理,實在是亂得不像話了。正在拖地的時候,門鈴響了。這個時候,會是誰呢?她放下拖布走過去,先從貓眼裡往外看了看,只見是一個不大熟悉的中年男子,她有些遲疑地把門打開一道縫,伸出半個頭問道:「你找誰?」
來人笑呵呵地說:「大嫂,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吳友亮啊,原來是童特派一個單位的。」
童北海老伴喃喃地把「吳友亮」三個字反覆念叨了好幾遍,可是偏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依舊一臉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人。
吳友亮趕緊陪笑著提醒著:「我到你們家來過,可能你記不得了。童特在省審計廳當處長的時候,我在他手下當科長,曾到你們家來過。」
童北海老伴想了好半天,還是一徑直搖頭,一副根本想不起來的樣子,吳友亮非常尷尬,指了指頭說:「大嫂,能讓我進去嗎?」
童北海老伴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正堵在門口,連忙側身說道:「哦,不好意思,請進——家裡亂糟糟的,我正在收拾。」邊說邊又把拖布從沙發前拿開。
吳友亮進屋後四下打量了一番歎道:「差不多還是哪個老樣子。看得出,老領導還是那麼清正廉潔。這哪像一個特派員的家啊,真還比不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科長。說心裡話,這樣的幹部我吳友亮打心眼裡佩服……」
童北海老伴倒了一杯水遞到吳友亮手中,氣鼓鼓地說:「你別提他,一提他我就來氣。說起來是個啥特派員,副廳級幹部,不說別的,就連閨女的工作也保不住……」
「大嫂,我就是為童霞下崗的事來的。是這樣大嫂,當初老領導給了我很多照顧,有意提拔我當副處長,可我嫌工資太低,就下海創辦了海天會計師事務所,現在幹得還可以,準備向外發展,急需人手。如果童霞願意的話,可以到我的事務所去,也算是我對老領導的一點報答。」吳友亮邊說邊從皮包裡掏出自己的名牌遞給童北海的老伴。
實在是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落到自己家頭上,童北海老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想再確定一下:「讓小霞去你的事務所工作?」
吳友亮點了點頭,繼續往下講條件:「是的。月薪兩千,另外還有……」
童北海老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飛快地打斷了吳友亮的話:「你說啥?月薪多少?」
吳友亮耐心地一字一句地說:「月薪兩千,季度還有獎金,年終還有分紅……」
童北海老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愣愣地看著吳友亮說:「我怎麼跟做夢似的……」
吳友亮的口才相當好,一開口就能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大嫂,你不用奇怪。我的事務所反正要用人?用別人也是用,用童霞也是用。再怎麼說,童特派也是我的老上級,我呢,對童霞也有一定瞭解。她人其實很聰明,本該上大學的。我想,她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自學上大本,圓他的大學夢……」
「哎呀,怪不得今天一清早起來就聽到喜鵲叫個不停,原來真有貴人到。」童北海老伴
直到此時才有些緩過神來,她邊說邊激動地抓住了吳友亮的手使勁地搖,「小吳啊。這讓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啊。我正在為這事發愁呢。這死丫頭,還賭氣說要去啥夜總會,這不是丟人顯眼嗎?小吳啊,你可是真幫了我們的大忙啊。」
吳友亮客氣地說:「大嫂,其實這算不上幫忙。要說幫忙的話,也是互相幫忙,雙贏。再怎麼說,我也幹過好幾年審計,如果能為老領導解決掉後顧之憂,也算了卻我對審計的一份心願。」
童北海老伴從沙發上站起來,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猛地一拍腦袋說:「小吳你等等,我去給老頭子打電話……」
沒想到吳友亮也跟著站了起來,伸手攔住了童北海老伴:「你先別給童處長打電話,還是先跟童霞商量商量。如果願意的話,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和電話手機。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一聽說吳友亮要走,童北海老伴拚命挽留他再坐一會兒,甚至邀請他吃過飯再走,吳友亮婉言謝絕了,邊走邊說:「大嫂你別忙乎了,我真得走了,所裡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呢。我的事務所是民營的,得自各兒掙錢給自各兒發工資。哦,順便說一句,童霞要到我那裡上班的話,恐怕也得改改在國營企業養成的那些壞習慣和壞毛病。」
吳友亮說走就走了,只留下童北海老伴獨自對著手裡的名片傻笑。
7·2
黃昏時分,燦爛的晚霞把信州城染成了火紅色,這座古老的城市化身成為一位妖艷的美女,方宏宇卻無心去欣賞這難得的城市美景,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母親家。他正準備將自己的那輛三菱越野車停到家門口,突然有一輛寶馬車堵住了去路。方宏宇正想發火,寶馬車玻璃緩緩搖下,露出了吳友亮的笑臉,原來他是方宏宇的「發小」。吳友亮微笑著伸出手朝方宏宇揮了揮:「宏宇兄。」
方宏宇打開車門,走了過去握住立在車旁吳友亮的手熱情地說:「友亮,你不是去國外考察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吳友亮笑聲朗朗,拍著方宏宇的肩膀說:「中午剛下飛機。一回會計師事務所就聽說你到信州特派辦當了特派員。這不,家還沒回就趕緊到你這裡拜碼頭來了,生怕來晚了你就不認我這個兄弟了。」
吳友亮剛一開口,方宏宇的心裡就有了幾分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好不容易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方宏宇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回事?怎麼一出口就是行道上的黑話,整個一個黑社會嘛。」
方宏宇語氣中的責備讓吳友亮微微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恢復了自然,歎著氣說:「你還別說,吃我們這碗飯,還真得黑白兩道上都有人才行。不然的話,人家想滅你就滅你。宏宇兄,我請客,咱們好好喝上一場。說真的,咱們也有好多年沒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酒了。」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上了同一所大學,後來又進了同一系統工作,可是自從方宏宇被調到北京之後就很少聯繫了,方宏宇也很想和吳友亮聊聊,於是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喝就喝,你以為我怕你不成?前面帶路,我跟著你。」
吳友亮一把拽住正往自己三菱車走去的方宏宇說:「行了行了,別搗鼓你那輛破三菱了,我看著都眼暈。上我的車吧。」邊說邊把方宏宇拉到自己的車邊,打開車門,挺紳士地做了個請上的手勢,方宏宇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上了車。
審計組在高速集團一天的工作快結束時,唐小建提前就開始收拾東西了,今天他得早點去接孩子。當他一出門,就看見童北海捂著胸口蹲在地上,額頭上滲出黃豆大的冷汗,唐小建趕緊跑過去扶起童北海,推開童北海的房間門,讓童北海在沙發上坐下,關切地說:「童特,你還是到醫院看看吧。」
童北海苦笑著衝他搖了搖手說:「小建,現在是什麼時候?你說我現在能走開嗎?」忽然發現唐小建肩上的包,連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說:「都六點半了,你還得去接孩子哩,快走吧。」
唐小建倒了一杯水遞給童北海,站在哪裡有些為難地說:「可是,你的病……」
童北海喝了一口水,感覺舒服了些,勉強站起來把唐小建往門口推:「沒事,我自己配得有藥。今晚不加班了,給大家放一晚上假吧,不然,董樂群又要在背後罵我童北海一點人情味都沒有。……我真的沒事,我自己給我自己配的藥靈著呢。」
唐小建有些無奈,只好邊走邊回頭叮囑道:「那我就先走了啊,有什麼事打我手機。」說完走出門去。
等唐小建走後,童北海蹣跚著走到自己的行李邊,從包裡取出一副中藥,撕開倒進電熱杯,插上電源給自己熬起藥來。
方宏宇和吳友亮正在一家酒店裡喝酒,兩人都是老朋友了,也沒有什麼客套,端起酒杯就喝了個痛快,酒過三巡,兩人都有幾分醉意。
「……宏宇兄,這幾年你可真是吉星高照,春風得意,官運亨通啊。在我們那幫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兄難弟中,你是混得最好的。」吳友亮一手端著酒杯,一手衝著方宏宇翹起大拇指,
「其實要說實惠的話還是你。你敢想敢幹,自己辭職創辦了海天會計師事務所,成了市場經濟的弄潮兒。我聽人說,你可是發了大財。」其實對這位老同學的經歷,方宏宇也多多
少少從別人嘴裡聽到過一些傳聞。
吳友亮苦笑著搖頭說道:「你以為當初我真想辭職啊!我是沒有辦法,完全是被逼上梁山。哪怕是給我提個副處,我也不會走辭職那條路。我雖然是掙了點錢,有時候也能風光一把,可我付出的艱辛和心血,甚至是屈辱又有誰能知道?我現在才算是真正看明白,在我們這個體制和社會裡,真正風光和能過好日子的是官員,是你們這些手握重權的政府官員。現在有的當官的動動嘴打打電話就能掙大錢。更有甚者,有人上竿地給你們送錢,擔心的就怕他們不收。既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怪不得有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想當官。當官確實好啊。」
這番話讓方宏宇感到很不是滋味,吳友亮和他一起長大,兩個人當年不僅志趣相投,還有著相同的理想。沒想到幾年不見,吳友亮現在對問題的看法變得如此偏激,如此憤世嫉俗了,他指著自己問吳友亮:「你看我像那種風光無限的官員嗎?」
吳友亮愣了一下,走到方宏宇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也許你現在還是個例外。但是,官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染缸,你要麼同流合污被同化,要麼獨善其身被淘汰。說真的宏宇兄,你就那麼自信,保證自己能守得住清貧?」
方宏宇沒有直接回答,笑著說:「守不守得住清貧不是嘴吹出來的,要看實際行動,反正我呆在信州也不走了,你可以監督我嘛。」
方宏宇此言一出,吳友亮反而更加激憤了,反問道:「監督?怎麼監督?現在監督機構還少哇,紀委、監察部、檢察院、法院、審計署、專員辦、工商稅務……應有盡有,可腐敗怎麼會越來越嚴重,貪官也越抓越多,你這個審計特派員能不能給我好好解釋解釋?」
方宏宇見吳友亮越說越離譜,只好笑著打斷他的話:「……現在最時髦的就是一邊喝酒一邊大罵社會黑暗官場腐敗。你罵,我罵,大家都罵,好像不罵就不符合潮流似的。友亮兄,牢騷發得差不多了吧?該輪著我說幾句了吧?如果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光靠發牢騷就能把事情辦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的話,我們天天讓十三億人都不幹活,都來發牢騷好了。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靠發牢騷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關鍵得靠我們去幹,發牢騷是推卸責任的一種表現……」
吳友亮這時也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多了,再說下去只怕又要和方宏宇爭論起來了,誰不知道方宏宇的口才是出了名的,到時可能就會沒完沒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就很難達到了,於是趕緊制止方宏宇再往下說,順便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行了行了,你也別給我上政治課了,我不說了行了吧。嗨,我這個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宏宇兄,你現在是堂堂信州特派辦的特派員,是我吳友亮的衣食父母,我怎麼能老罵當官的呢我,……」
方宏宇笑了笑,也及時剎住了自己的話頭,懇切地看著吳友亮說:「友亮,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吳友亮正伸著筷子去挾菜,聽到方宏宇的話大感意外,收回手奇怪地問:「你開什麼玩笑!拿我開涮了是不是?請我幫忙?我能幫你什麼忙?」
方宏宇擺出一個非常認真嚴肅的表情說:「高速集團發起並控股的信州高速股份有限公司的財務報告是你們海天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吧?」
吳友亮點了點頭說:「是,怎麼了?」
方宏宇放低聲音說:「這其中有沒有違規操作,你能不能給我說句實話?」
吳友亮盯著方宏宇,似乎半天才反應過來,遲疑著問:「你想讓我給你提供一些線索和內情?」
吳友亮的表情很奇怪,方宏宇的心中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但他還是試圖說服吳友亮:「你是聰明人——」
話還沒有說完,吳友亮「啪」地一聲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你腦子沒毛病吧?」
氣氛瞬時就變得僵硬起來,沒想到吳友亮的反應這麼激烈,方宏宇就有些不高興了,但還是忍住脾氣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吳友亮氣沖沖地站了起來,指著方宏宇的鼻子說:「什麼意思!你這不是要我自己砸我的牌子、砸我的飯碗嗎?我還講不講點職業道德?我還要不要在這個行道混下去?」
方宏宇沒有生氣,還是想耐心地勸說吳友亮與自己合作:「其實道理用不著我多講。無論是會計事務所還是審計事務所,賴以生存的就是誠信兩個字。沒有誠信,那才是自己砸自己的飯碗。有了誠信,也就會有效益……」
吳友亮一臉不耐煩地打斷了方宏宇的勸說:「你少給我講這些大道理。別忘了,這不是國外,是中國……」
方宏宇也有些火了,自己好言好語地跟吳友亮講道理,沒想到他竟然一點兒賬也不賣,比自己還沖:「中國怎麼了?中國現在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要講誠信……」
吳友亮冷哼一聲,堅決地說:「你不用給我上課。實話告訴你,我絕不會出賣自己的職業道德和良心。」
見吳友亮一副吃了砰砣鐵了心的樣子,方宏宇也豁出去了,拉下臉冷冷地說:「那我也實話告訴你,我確實希望你能給我提供一些情況,你要不願意的話,那我就只好派人對你們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執業審計……」
吳友亮「嗖」地一下站了起來說:「方宏宇,幾年不見,你真變成了一個六親不認的主了啊!」
方宏宇鐵青著臉答道:「你要認為這就是六親不認的話,那我就是六親不認。」
「好,方宏宇,你真夠可以,真夠朋友!你就這樣對待幾十年的友誼和兄弟情份。」吳友亮邊說邊用手指著方宏宇,「行,不過,我也要把醜話擱在前頭,誰要是砸我的飯碗,我他媽也要砸他的飯碗。」說完,氣咻咻地走出門去,方宏宇站在原地,衝著吳友亮的背影喊:「買了單再走!」
7·3
高速集團審計組住的招待所前,一大早就熱鬧異常,先是唐小建急匆匆地衝到馬路上攔出租車,接著是董樂群扶著病泱泱的葉瑩走了出來,葉瑩捂著肚子,一邊走一邊痛苦地呻吟著。童北海跟在兩人身後,邊走邊叮囑著:「葉瑩啊,你就安心養病,其他什麼都不要想。」
葉瑩也一本正經地答道:「童特,我病得真不是時候,……」
童北海大聲地安慰著她說:「唉,人吃了五穀哪有不生病的……」
童北海可能不太習慣說這樣的話,葉瑩一聽竟忍不住地想要笑,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童北海狠狠地瞪了葉瑩一眼,嚇得葉瑩吐了吐舌頭。
可童北海他們沒想到的是,正當他們扶著葉瑩上演這一齣好戲的時候,對面樓上也有一個人悄悄拿著望遠鏡在偷看,這位意想不到的觀眾正是孫立新的鐵桿愛將白昌明。他緩緩放下望遠鏡,臉上露出冷笑,拿出手機開始撥起號來:「孫總嗎?果然不出你所料,審計組有人生病了,裝得還他媽真像……」
此時的孫立新正在高速集團杜慧卿的辦公室等著匯報工作,聽完白昌明的報告,他對著手機說:「……好了,就讓他們自己演戲去吧。」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止,杜慧卿就推門走了進來,把手裡的材料往辦公桌上一扔,沒好氣地沖孫立新說:「虧你現在還有心思笑!」
孫立新只好努力克制住,向杜慧卿解釋著:「杜姐,我笑他們……」話說到一半,看杜慧卿臉色不對,立馬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找我有事?」
杜慧卿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孫立新看,過了一會兒才嚴肅地問:「立新,咱們的賬目到底有沒有問題?」
本來杜慧卿的目光讓孫立新心裡有點兒發毛,但是她一開口,孫立新就鬆了一口氣,聳了聳肩說:「除非他們無中生有,栽贓陷害。」
杜慧卿對自己的這位屬下也不是一點兒瞭解也沒有,她沉聲又追問了一句:「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孫立新故意裝出一副心虛的樣子,遲疑著說:「當然也不能說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們查出來的,也就是幾十萬塊錢的招待費和禮品費。可如果連這個都是大問題的話,那這活就真沒法練了。」
杜慧卿知道這個問題再糾纏下去,自己也不會得到什麼其它的答案,她坐到椅子上苦口婆心地對孫立新說:「你就那麼自信?你不要忘了,這次來的是特派辦。真要出了事,范省長也救不了……」
孫立新滿不在乎地看著杜慧卿說:「杜姐,我辦事難道你還不放心?問題當然會有,但那只是君達和何子揚的問題,跟我們集團公司沒有關係——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們信州特派辦又如何體面的撤走呢?……對了杜姐,你是不是擔心信州高速的事?那上市的方案和包裝都是海天一手設計和策劃的。如果真查出什麼問題的話,負法律責任的也是海天,跟我們沒有關係。」
杜慧卿盯著孫立新說:「就這些?」
孫立新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杜姐,還有一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慧卿以一副老大姐的口吻教導起孫立新來:「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你也應當百分之百地對我講老實話。你個人私生活上有點什麼問題我可以不管不問,但這條原則你我都必須堅持。」
孫立新笑著說:「杜姐,趙欣過幾天要回來,她告訴你了嗎?」
杜慧卿沒想到孫立新會說到自己的女兒身上,愣了一下,酸溜溜地答道:「沒有呀。她告訴你了?」
孫立新點了點頭說:「杜姐,你聽我一句勸,她這次回來不管對你說什麼,不管用什麼樣的口吻說,你都不要急,不要跟她生氣。再怎麼說,你們也是親母女,總不能這樣一輩子吵下去,一輩子敵對下去。」
杜慧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好吧立新,這回我聽你的。不過,你也得好好勸勸她,再怎麼說我也是她親生母親。她總不該老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也不該老糾纏著過去的事不放,也該朝前看看不是。再說了,這幾年我也為她辦了不少事,她總不能一點良心也不講吧。」
孫立新誠懇地說:「其實,你為她辦的事她都記在心裡,只是嘴上不說罷了。杜姐你放心,我會好好勸她的,相信有一天你們母女倆會重歸於好,血,畢竟濃於水……」
杜慧卿長歎一聲:「但願如此。」
董樂群和葉瑩上了出租車之後,並沒有去醫院,也沒有回葉瑩家,而是吩咐司機到海天審計事務所。兩人下車後剛走到大門,童霞笑吟吟地迎了上來:「董博士葉小姐請,我們吳所長正等著你們呢。」
葉瑩詫異地問:「童霞姐,你,你怎麼在這裡?」
童霞樂呵呵地說:「工廠讓我下崗了,是吳所長把我安排到了事務所。請吧,董博士葉小姐。」
董樂群和葉瑩面面相覷,兩個人心裡都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來時那股志在必得的勁頭兒頓時飛到九霄雲外去了。面對著快樂的童霞,他倆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讓她帶路去見吳友亮。
吳友亮正坐在辦公桌前打電話,童霞推開門把董樂群和葉瑩領了進來。
童霞看吳友亮還在電話裡閒聊,用滿含歉意的目光看了董樂群和葉瑩一眼,走過去低聲提醒道:「吳所長,董博士和葉小姐他們到了。」
吳友亮彷彿如夢初醒的樣子,立刻放下電話很熱情地走了過來,握住董樂群的手說:「哎呀董博士,好幾次想請你吃飯你都不肯賞臉……」
董樂群不冷不熱地說:「吳所長不必客氣,反正我們要在這兒工作一段時間,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多。」
「那是那是,說句心裡話董博士,每次見到審計特派辦的人,我都是一種見到娘家人的感覺。」吳友亮說著說著就突然轉向了葉瑩,「這位漂亮的小姐過去沒見過,猛一見我還以為是那位大明星光臨寒所呢。董博士,真沒想到你們特派辦的姑娘一個個都這樣讓人賞心悅目。」
葉瑩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謝謝恭維。不過,你這可是一點創意也沒有。」
吳友亮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說:「呵呵,葉小姐的嘴可真夠厲害的。回頭我請你吃飯,你葉小姐敢嗎?」
葉瑩最是受不了這種激將,立刻把頭一揚說:「有什麼不敢!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吃大戶嗎?吳大所長的飯不吃白不吃。」
說話間童霞泡好了茶端了過來。
等童霞退出了房間,董樂群馬上換上一副辦公事的表情,嚴肅地說:「咱們還是書歸正傳吧。吳所長,聽說你本來要出差,是為了專門等我們才留下來的,謝謝你的配合和支持。吳所長,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吳友亮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熱情地說:「有問題儘管問。不過,咱們不能老站著說話吧。坐,董博士和葉小姐請坐。」
看吳友亮那副坦然的樣子,董樂群心裡那股不安的陰影逐漸擴大了,他看了葉瑩一眼,她也拋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兩人只得在吳友亮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葉瑩掏出記錄本和筆,朝董樂群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董樂群問:「吳所長,信州高速股份有限公司籌備的時間是哪一年?」
吳友亮想了一下答道:「大概是99年吧。」
葉瑩忍不住插口問道:「可他們主要的利潤來源蓬江大橋的收費卻從96年就開始計算在內了,這是怎麼回事?」
吳友亮故作驚訝狀:「是這樣的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董樂群把吳友亮的裝糊塗全看到了眼裡,看來問他是不會得出什麼來,於是按計劃實施第二步方案:「吳所長,我希望你能提供你們事務所對信州高速財務報告審計時的原始憑證,複印的也行。還有,我們想核實一下你們對信州高速主要資產報告評估的時間。」
吳友亮想也沒想就爽快地答應下來了:「好說好說,這件事我因為沒有具體經手,所以有些細節也不是很清楚。這樣吧董博士,我把具體經手的人叫來,你還是直接跟他談比較好。」接著開門把外面的童霞叫了進來,「你去把粟副所長叫來。」
趁著童霞去找人的空檔,吳友亮有意活躍一下氣氛,熱情地招呼道:「董博士、葉小姐,來來來,先喝點茶喝點茶,董博士、葉小姐一看你們就是明白人,說實在話,現在市場競爭特厲害,像我們這種沒有官場背景的民營事務所混碗飯吃也很不容易,凡是幹我們這一行都有個不成文的行規,那就是要絕對對客戶保密,否則就會砸自己的牌子,丟飯碗,希望你們能體諒我們的難處。」
董樂群客氣地說:「吳所長,我們也並不想為難你,更不想砸你的牌子,我們只是按法律規範辦事,你也是從審計系統出來的人,也知道《審計法》中關於對會計師事務所執業質量的檢查的規定,只要你好好配合,早日幫我們弄清情況,我們便可早日結束檢查,不然,於組織於個人都不好交代。」
見董樂群一副水潑不入的模樣,吳友亮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譏諷道:「董博士,都是老熟人了,何苦要跟我打官腔呢。不管怎樣,《審計法》我是不會違反的。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我吳友亮干審計的時候,你董博士還在穿開襠褲呢……」
話還沒有說完,童霞正好走了進來報告說:「吳所長,粟副所長出去辦事去了。」
吳友亮一本正經地說:「打他手機了嗎?告訴他特派辦的董博士和葉小姐來咱們所了嗎?」
童霞認真地說:「說過了,可粟副所長說,他今天恐怕趕不回來。」
吳友亮沖董樂群攤了攤手說:「你看,真是不湊巧。這樣吧,你們要是非要跟他談的話,就在我辦公室等吧。你們有『八不准』紀律,我也不敢強拉你們下水,只好清茶一杯嘍。正好,你們跟童霞都是老熟人,難得遇到一起,可以說說心裡話嘛。」說完吩咐著童霞,「你可要好好替我招待好董博士和葉小姐,他們特派辦的人可是一方神仙,咱們這樣的事務所還得在他們手下討飯吃,得罪不起啊。別說咱們這樣的民營事務所,就是省政府也得讓他們三分,是不是董博士?」
吳友亮邊說邊收拾好公文包:「對不起,我失陪了。」說完夾起公文包揚長而去。
今天童北海在辦公室裡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一邊翻著賬本一邊想著心事。
唐小建早就發現童北海的不對勁兒了,一直忍著沒說,後來見童北海想得呆住了,就拿筆悄悄捅了童北海一下問:「童特,想什麼呢?」
童北海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不無擔憂地說:「海天那個吳友亮是個社會混混、油子,我擔心樂群和小葉瑩對付不了他。」
唐小建悄聲建議道:「要不,讓我去試試?」
童北海搖搖頭說:「不行,你不能去。你要走的話,他們會懷疑的。這個空城計,咱們可別唱穿幫了。」
這時,有個集團公司的財務人員走過來,童北海和唐小建只好結束了談話,把精力放在了看賬本上。
7·4
孫立新陪幾個外國人高速公路工地上參觀著,白昌明在不遠處接聽手機電話:「……好好好,你就讓童北海的女兒陪著他們吧,……你現在才看出這步棋的好呀?……你別太輕敵了,有什麼事馬上告我,……再見。」
白昌明合上手機後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孫立新身後。
孫立新正在給外國人介紹道:「……我們的工程招標都採用國際慣例,這些施工隊伍都是全國一流的,他們給我們幹過的工程全是優質工程,這些工程做為樣板工程在交通部是掛了號的。」
孫立新一說完,旁邊的翻譯忙翻譯起來。
白昌明趁這個機會忙湊了上去悄聲道:「他們入套了,吳友亮已經把童北海的女兒推了出去。」
孫立新聽罷得意地笑了起來:「好戲開場了,狗咬狗一嘴毛,好。」說罷又道:「你幫我應付一下這些老外,撿好的給他們說一說,我去給杜廳打個電話。」說完向人群外走去。
白昌明見翻譯說完後又接著介紹起來:「我們孫立新總經理是全省十大企業家之一,他上大學學的專業又是國際金融貿易,所以你們說的那些合同條款他都能理解,既然是談判嘛,就得站在各自的立場上為自己爭取更利益,有些問題一時溝通不了可以先放在一邊,你們回去想一想,想明白了再來接著談……。」
孫立新這時在不遠處已經撥通了杜慧卿的電話,有模有樣地訴起苦來:「杜姐,和這幫老外談得不順利呀……,關鍵是他們不知從哪兒聽說審計署去審計我們的事了,懷疑我們內部管理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問題……他們今天下午就走,說是等審計結果出來後再來談……,杜姐,你那個弟弟也不是個善茬呀。他明裡查我們高速,暗中派人殺向了海天會計師事務所,他肯定是瞄準了信州高速上市的事……。」
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12點了,事務所的人都陸續地下班走了,只剩下董樂群和葉瑩還在會客室傻等。
童霞提著幾個盒飯走了進來,放在桌子上說:「董博士葉小姐,你們倆中午都沒吃飯,現在肯定餓壞了。來,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放心,這是我自己掏腰包買的,跟事務所沒有關係。」
葉瑩強壓住火氣說:「童霞姐,我們的事多著呢,難道你們就讓我們這樣傻等下去?我們可是花著人民的血汗錢,你們不心痛我還心痛呢。」
童霞苦笑地:「我剛來,什麼都不清楚,也就是磨房裡的驢——聽別人吆喝。說真的,我原來一直以為你們搞審計的挺風光,也曾纏著我父親要他想辦法幫我調進審計部門。沒想到……」
葉瑩沒好氣地打斷她說:「你覺得我們特傻是不是?」
葉瑩的話有些重,童霞萬分委屈地說:「葉小姐,你幹嗎老衝著我啊?我沒學歷,下崗後好不容易找到這一份工作,要說犯傻的話,那是我犯傻,絕對輪不到你啊……」
葉瑩還要再說什麼,董樂群趕緊用眼神制止了她,和氣地問道:「童霞,你到事務所上班的事你爸知道嗎?」
童霞搖了搖頭,眼裡含著淚說:「我哪敢讓他知道啊,不過,我這次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要再為難我,我真跟他斷絕父女關係,一刀兩斷。」
葉瑩又忍不住地問:「童霞姐,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把你老爸架在火上烤?」
再老實的人也有發脾氣的時候,童霞有些生氣了:「葉瑩,你也不用說風涼話。我知道,我從小各方面都不如你,你是想幹嘛就幹嘛,我是想幹嘛不能幹嘛,我好不容易自己給自己做一次主……」
葉瑩毫不客氣地大聲說:「可你這主做得實在是太差勁……」
董樂群看出了童霞的難堪,趕緊制止她說下去,伸手端起了面前的盒飯大吃起來:「夠了葉瑩,幹嗎老跟童霞過不去?你什麼也不用說了,吃飯。」
雖然和童北海說過分工,但是方宏宇一直放心不下高速集團的事兒,整天在腦子裡琢磨著這次審計的事兒,一上班他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發愣。沉思良久,他撥通了唐小建的手機:「小建嗎?還在查賬的現場嗎?辛苦了。你們有沒有發現高速集團和顧雪梅的華耘公司的業務往來賬目?什麼?沒有?那好,你特別留意一下,從現在開始尋找一切關於華耕和高速集團來往的賬目,只要有就馬上通知我。」
夜色掩映下的信州美不勝收,沿路上綵燈流光、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程度會讓人產生身在大都市的錯覺。董樂群和葉瑩此刻卻顯得無精打采的,兩人沒有說話,都是一副非常洩氣的樣子。
路過市中心的街心花園時,一陣優美的音樂聲傳來,歡快的旋律讓兩人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腳步。五彩繽紛的綵燈把花園裝飾得更加漂亮,平日忙於工作,很少有閒情逸致出來欣賞夜景,沒想到信州的夜色竟如此美麗,兩人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些,不禁環顧起四周來,結果發現花園裡最奇特的景觀竟然是,在燈光的掩映下,不時有對對情侶在椅子上忘情地接吻。
看著周圍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董樂群心裡有些酸溜溜的,他拉信葉瑩的袖子,指著長
椅上的一對衝她做了個怪相:「瞧一瞧,看一看……」
葉瑩畢竟是個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小姑娘,平日裡嘴上雖然說得潑辣,可一見到這種情景臉還是「唰」地一下全紅了,生氣地沖董樂群嚷道:「董博士,你還有點正經沒有?」
董樂群嬉皮笑臉地說:「咱們審計人也是人啊。……媽的,那個吳友亮也太狂了。不過我看他好像對你到是挺感興趣的,眼睛就一直沒離開過你。」這話說到最後就帶上了一股濃濃的酸味,一臉地醋意。
葉瑩也是個聰明透頂的女孩兒,董樂群的意思她也隱隱有些明瞭,但是又不好直說,板著臉問道:「董博士你什麼意思?」
「這你難道也看不出來麼?他是耗子撇左輪——起了打貓的邪心。」董樂群沒有看她,邊走邊答道。
「你真討厭。」葉瑩停了下來,氣鼓鼓地說,想了想又一字一句地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我發現你越來越討厭。」說完拿出手機撥起號來。
董樂群被葉瑩突如其來的指責弄得莫名其妙,一見葉瑩掏出手機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你幹什麼?要給誰打電話?」
葉瑩邊撥號邊順口答道:「咱們得把這裡的情況向童特匯報匯報。」
董樂群一個箭步衝了過來,飛快地合上了葉瑩手裡的手機說:「別介啊,這不是讓童特添堵嗎?」
葉瑩仰著小臉,呆呆地看著董樂群,惴惴不安地問道:「那耽誤了工作怎麼辦?你負責啊?」
董樂群歎了一口氣,拉著葉瑩的胳膊繼續往前走,溫柔地說:「那,那還是我來當這個惡人吧。」
還沒等董樂群和葉瑩想好怎樣向童北海解釋童霞的事兒,童北海就打電話過來了,董樂群只好把事情和盤托出,童北海是越聽越心驚肉跳:「……什麼?你說什麼?童霞在海天審計事務所上班?這怎麼可能?我告訴你樂群,你告訴童霞,……算了吧,還是我自己處理吧。」
掛斷電話後,童北海氣得臉色鐵青,渾身囉嗦著在房間裡轉圈,心口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般難受,胃裡一陣絞痛。突然,他停住腳步,端起電熱杯賭氣似的猛喝起來。這時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他以為是賓館服務員,手腳忙亂地把電熱杯塞到了床底下。等他走過去打開門一看不禁愣住了,原來是孫立新拿著一副象棋站在門口。
孫立新笑吟吟地說:「童特派員,沒打攪吧。我可以進去嗎?」
童北海有些搞不清楚孫立新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不卑不亢地把他請了進來:「孫總請進,哪股風把你給吹來了?」
「我聽說童特派員喜歡下象棋,正好我也是個棋迷,」孫立新一進來就四處看,一轉身發現床上擺的殘局,不禁連聲驚歎,「喔,一個人也幹上了?
童北海冷冷地在一旁看著孫立新,忍不住又有些手癢:「你想跟我殺兩盤?」
孫立新把手裡的棋放下:「想跟你請教請教,不知合適不合適?」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來,擺上。」童北海的棋癮早就犯了,再說也想藉機煞煞孫立新的囂張氣焰,於是邊說邊拉開桌子擺了起來,「其實,審計與被審計只是工作關係,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合作關係。那種認為審計就只是查問題,就是辦大案要案,那是對我們審計缺乏瞭解。」
兩人看似在下棋娛樂,可是有心人就會發現,他們一開始就交上手了,你來我往的過招一點兒也不比真刀實槍遜色。
「我聽說,童特派員有很多朋友就是在審計過程中交上的?」
「是的。」
「我也很願意跟童特派員成為這樣的朋友,不知有沒有這樣的榮幸……」
「孫總神通廣大,我恐怕高攀不上呢。」
「當頭炮。」
「這麼老的招數,管用嗎?跳馬。」
「老招數為什麼老用?不是就因為它有效嗎?拱卒。」
「小卒過河,頂用嗎?跳馬。」
「出車。當然管用,勇往直前,絕不回頭。」
「撞上南牆怎麼辦?出車。」
「可是過了河的卒子,不比車差多少。」
「佩服。可是,你的組員怎麼沒人陪你下呢?」
「各人有各人的嗜好,沒有嗜好的人,不好交。不過,嗜好不能影響工作的。不過孫總找我下棋,那是給我面子,我怎麼能不奉陪呢?」
「將軍。」
童北海在嘴皮上絲毫不肯讓步,可一不留神就被孫立新逼上了絕路,他一下子就急了:「啊?這不行這不行,你老招我說話,我分神了,否則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重炮都看不出來,緩一步,緩一步。」
看來童北海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孫立新早就算準了這一點,冷笑著激起他來:「這……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童特要做哪一個啊?」
「這兩樣壓根兒就沒關係。緩一步緩一步,要不就再來一盤。」沒想到會輸得這麼快,童北海的棋癮被徹底勾了起來。兩人目光交鋒,都感受到了對方鋼鐵般的意志力,沒有多說什麼,又擺開棋子廝殺在一處了……
在街心花園裡,董樂群死皮賴臉地拉住葉瑩不讓她走:「……幹嗎那麼著急回家呀!你看這夜色多美好,還有月光……」
葉瑩一把甩開他,不高興地說:「那你該找誰找誰去,我跟你在一起一點感覺都沒有。」
董樂群有些下不了台了,一急就口不擇言起來:「你是不是跟那個郝衛平又重歸於好了?這麼快又恢復感覺、破鏡重圓了?」
葉瑩生氣地指著董樂群,想罵又不知說什麼,跺跺腳說道:「董樂群,你、有毛病啊你!討厭!」說完轉身就走。
董樂群聽意思自己還不是完全沒戲,激動地抓住葉瑩的手說:「別走啊,有話好好說嘛。既然沒有破鏡重圓,那我……」
葉瑩用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拚命地瞪著董樂群,冷冷地說:「把手放開。」
董樂群不死心,還在一個勁兒地追問:「那我還有希望不是,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
葉瑩真的有些急了,聲音一下子拔高了:「你放不放?」
董樂群好不容易才抓到葉瑩的小手,正想藉機確定一下關係,哪裡捨得放開:「幹嗎啊,都什麼年代啊。」
葉瑩惡狠狠地放了一句話:「你要再不放的話,我就到童特那裡告你性騷擾。」
董樂群只好不情不願地放開葉瑩的手:「急了不是?我放開就是嘛,至於那麼急赤白臉。」
葉瑩已經往前走了兩步,聽到董樂群嘴裡蹦出的這句後,轉身過來撂下一句更狠的話:「我告訴你董博士,以後除了工作,其它的一切一切都免談。拜拜。」
葉瑩說完走了,董樂群聳聳肩,目送著葉瑩,直到看不見為止。雖然剛才葉瑩對他凶巴巴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更加喜歡起她來。小丫頭性子這樣剛烈,可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只要她還沒有男朋友,自己就有追求的權利,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董樂群的字典裡可沒有放棄這兩個字。想完,他也大踏步跟了上去。
夜深了,童北海還在自己的住處與孫立新鏖戰,可他已經連輸了兩盤了,一輸棋他的急脾氣就上來,孫立新倒是越下越氣定神閒,在一旁揶揄地說:「……童特派可千萬別故意讓我。我可聽說了,你可是位棋壇高手。」
孫立新這是明褒暗貶,話裡的意思是昭然若揭,不管在哪裡,你童北海雖是高手,但在我孫立新面前都得一敗塗地。童北海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反唇相譏道:「高手不高手,不能一盤定勝負。」
正在這時,唐小建急急忙忙地推門走了進來嚷道:「童特,樂群和葉瑩……」見了孫立新忙收住話頭,「原來孫總也在,還殺上了,誰輸誰贏?」
孫立新有些得意地說:「童特剛剛讓了我一局,童特如果不是故意賣破綻的話,那他的棋藝可是……」
童北海現在是一門心思在棋上,只想在孫立新面前扳回一局,有些不耐煩地沖唐小建揮揮手說:「小建,有事明天再說。」做了個手勢,「孫總,你請。」
「還是童特請,輸家先走,這是規矩。」孫立新故意地刺激他,特意把「輸家先走」四個字加重了一些。
唐小建在一邊後悔得不行了,自己剛才脫口說出董樂群和葉瑩的名字,難保孫立新這頭老狐狸不會聯想起什麼,突然心中一動,急中生智地匯報道:「童特,是這樣,樂群和葉瑩吃火鍋不小心拉了痢疾……」
童北海很快反應過來,看了孫立新一眼,有些著急地問:「怎麼搞的嘛?送醫院了嗎?」
唐小建小心地答道:「已經送了,可醫生說是中毒性痢疾,恐怕得住一段時間……」
童北海拈起一枚棋子,不緊不慢地說:「那就讓他們先安心養病。」
唐小建故意問道:「可這邊的工作……」
「該查的都查了,孫總他們的賬目都很清楚嘛。」童北海邊說邊擺擺手,示意唐小建出去,不要妨礙自己下棋。
唐小建沖孫立新點點頭:「那你們下,我走了。」說完走了出去。
童北海立刻又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棋局之中,沒想到不大一會兒就又輸掉了一盤,而且比前幾次輸得更慘,臉漲得通紅。
孫立新看了看表說:「天不早了,我該走了。」
童北海是輸紅了眼,拉住孫立新不放:「別別別,再來一盤,再來一盤,我還就不信下不過你。」
「童特,說句不太謙虛的話,別的我不敢說,下棋你還真不是我的對手。」孫立新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似乎算準了童北海無話可說,說完站起身想走,童北海卻依舊不鬆手,以近乎耍賴的口吻說道:「輸家不開口,贏家不能走,這可是下棋的規矩……」
孫立新微微一笑說:「還是改日吧童特派。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不管下多少盤,也只有一個字:輸。因為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棋上而是在別處。」
童北海心裡一驚,但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何以見得?」
孫立新冷笑著說:「童特派,你老人家玩的那些招法,我心裡門清得很。表面上,你們擺出了一副全面審計的架勢,把我們集團的賬目翻了個底朝天。但你暗中早已安排人直接殺到了海天。童特,你把我這個人想的太複雜了,我有那麼複雜嗎?」
這話一出,童北海的陣腳立馬就亂了,無意識地接過孫立新的話說:「你……你簡單嗎?」
孫立新指了指童北海的心,一語雙關地說:「出師不利,所以你心煩意亂。就你現在這種狀態,別說是下棋,幹什麼事都是滿盤皆輸。時候不早了,改日我再來領教你的棋藝。」說完往外走,但走到門口又停住了腳步,非常真誠地補充了一句,「童特派,你們要真能找
到吳友亮虛構利潤的確鑿證據,依法關掉海天那種不講誠信的會計師事務所,那也是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話一說完就揚長而去,只剩下童北海目瞪口呆地看著孫立新的背影。
7·5
杜慧卿將自己的奧迪車停在家門口。當她下車後向樓門走過去的時候,突然發現方宏宇也從三菱越野車上走下來。
兩個人都表情複雜的相互打量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斜射著的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映在街面的水泥路上,長長的。
已是深夜,整座城市早已進入酣睡之中了。
最後,還是杜慧卿打破了沉默:「宏宇,你一直在這裡等我?」
方宏宇點點頭,懇切地說:「姐,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杜慧卿不冷不熱地問:「談什麼?」
「信州高速上市的事。」方宏宇知道杜慧卿不愛聽,可是他不得不說。
杜慧卿激動地差點跳了起來:「那好像不屬於你們審計監督的範圍吧?你們給我們的審計通知書上也沒有這一項啊?」
方宏宇沒想到杜慧卿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愣了一下隨即反問道:「姐,信州高速包裝上市的詳情你都知曉嗎?」
杜慧卿搖了搖頭說:「不瞞你說,我只是出思路,具體操作都是立新在管。」
方宏宇有些驚訝地問了一句:「你就那麼毫無保留地信任他?」
方宏宇的話裡的指責意味杜慧卿一聽就明白,她有些惱火地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我為人做事的基本原則。」
方宏宇長歎了一聲說:「你要是這樣說,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這話倒是勾起了杜慧卿的好奇心,其實在心裡,她還是對孫立新有那麼一絲絲地懷疑,只是現在到了這個份兒上,她不得不相信孫立新,和孫立新站在一起。但是她也很擔心,難道孫立新有什麼把柄落在方宏宇他們手裡了嗎?她有些疑惑地盯著方宏宇問:「怎麼,你發現立新這個人有問題?」
方宏宇想了一下回答:「恐怕還不只是個人的問題。」
杜慧卿心裡「格登」一下,有些著急地追問:「你能給我說得具體一點嗎?」
「對不起姐,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我什麼都不能說。」杜慧卿的反常全落在了方宏宇眼裡,他一口回絕了杜慧卿的要求。
原來特派辦的人也都只是懷疑,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可以指證孫立新,杜慧卿的心稍微放了放,含沙射影地揶揄道:「宏宇,你可真是滴水不漏啊,中央來的同志的水平就是不一樣,不服不行啊。」
方宏宇不卑不亢地答道:「要是你換到我這個位置,你也一定會這樣做。」
還沒說上幾句,兩個人就有點兒嗆上了,杜慧卿很不喜歡以這樣的口氣和方宏宇說話,她平靜了一下情緒說:「咱們還是換一種方式說話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特派辦是不是正在尋找所謂確鑿的證據?」
方宏宇答非所問地:「事情只要做了,總會有真相大白於天下的一天。」說完一臉誠懇地看著杜慧卿說,「姐,有句話在我心裡憋了很久,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多年的姐弟情一下子湧上了杜慧卿的心頭,她也誠懇地看著方宏宇說:「只要你心裡還認我這個姐,有什麼話你就儘管直說。」
方宏宇咬了咬牙,又提起了最先的話題:「作為上市的信州高速的董事長,你不僅要對信州高速集團本身負責,同時也應當為可能要買你們股票的廣大股民負責。這些年來,股市上的廣大股民尤其是小散戶,被有些弄虛作假的上市公司搞得焦頭爛額、苦不堪言甚至傾家蕩產……」
果然,杜慧卿現在不想聽這個,她有些粗暴地打斷了方宏宇的話:「行了宏宇,你不用再說了。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些話你應當去股票交易所去講,股民們不僅會為你鼓掌,甚至可能高呼你方宏宇萬歲。但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謝謝你的提醒。也告你一個消息,因為你們的進點審計愛克森的談判代表今天走了,十億美金落地信州可能已經黃了。」說完轉身進了樓門。
方宏宇目送著杜慧卿沒了蹤影,才緩緩的走向自己的三菱越野車,打開車門突然發現於然坐在車上。
於然調皮地衝他笑了笑,方宏宇目瞪口呆,愣愣地叫了一聲「然然」。
於然笑嘻嘻地從車上跳了下來,拉著方宏宇的胳膊說:「和你杜姐鬧僵了,怕惹老太太生氣吧?居然連家也不敢回……還愣著幹什麼?上車呀,我帶你去蹦的,徹底的放鬆一下,忘卻人世間的一切煩惱。」
方宏宇現在是一看見這個瘋丫頭就沒轍,沒好氣地說:「我這把年紀不適合玩那種心跳的遊戲了。你還是找你的同齡人去吧,跟我這個半大老頭子有什麼勁。」
於然嘟著小嘴大發嬌嗔:「我就找你!我跟我的同齡人在一起找不著一點心跳的感覺。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方宏宇聳聳肩上了車,於然猛地一踩油門車開走了。
於然得意洋洋地邊開車邊對一旁的方宏宇抱怨:「我的方大特派員,你的坐騎真的該換換了,連車門都鎖不上了,說不定哪天開著開著又起火了。說真的,我現在開著都提心吊膽。我送你一輛新車吧,借也行。」
方宏宇不以為然地答道:「然然,我要是不當這個特派員,你還會送我車嗎?」
「當然,因為我、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於然小臉漲得通紅,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要真不當特派員了,那就到我公司來當董事長兼總經理……」
方宏宇:「那你呢?」
「我讓賢,甘願給你當秘書,小蜜也成。」於然邊說還邊調皮地沖方宏宇拋了個媚眼。
於然大膽的作風讓方宏宇吃不消了,趕緊舉白旗投降:「打住打住,一點正經都沒有。」
說話間,二人到了江邊,於然將車停住,二人一前一後走下車來。
方宏宇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走在前面,於然也一聲不吭地在後面跟著,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地默默地在沙灘上走著。晚風又輕又柔,還夾雜著江水的氤氳水汽,拂在臉上,舒爽無比,而不遠處都市的燈紅酒綠,仿若是一個不真實的影像。
方宏宇長歎一聲後苦笑道:「這人呀,要是一輩子都不長大就好了,小時候雖然很苦,但現在想起來那是我最陽光最歡樂的一段日子,不管跟大姐怎麼生氣她都慣著我,活得那麼任性,那麼不管不顧,身邊都是快樂的事,就不知道什麼是煩惱。然然,這人長大了是不是煩惱也就多了?」
於然也在想自己的心事,聽方宏宇這樣說禁不住出言反駁:「不是,我最大的煩惱就是在你眼裡永遠也長不大,永遠是個小丫頭。」
方宏宇沒有理她,還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我小時候不知對杜姐發過多少次誓,每一次發誓時都說我長大掙好多好多的錢,給她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買好多好多吃的東西,她每次聽了也總是笑道,說我長大了懂事了有出息了,不要惹她生氣就行了,……可現在我長大了,既沒有給她買好多好多的衣服和好吃的東西,反而在惹她生氣……。」
於然勸慰地說:「你就別在那兒自責個不停了,人這一輩子,有幾個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的,又有多少人,能按著自己設定的路走下去的?對於你的慧卿姐,你能時時刻刻為她想到這些,已然很難得了。」
方宏宇不以為然地說:「你畢竟還小,沒有我們這一代人那樣的生活經歷,當然也就沒有我們這一代人那樣的生活感受,也就更不會有相同的價值取向。」
於然不服地說:「什麼價值取向,人類所做過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讓大家過上幸福、美滿、和諧的生活麼?要不,人類生存還有什麼意義?」
方宏宇說:「你說得不錯,可你為什麼總是能生活在陽光燦爛、無憂無慮的時空裡,而我卻必須背負沉重的情感包袱,在泥濘中前行,這不是太失公允了嗎?」
於然心知方宏宇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心去,本想刺他幾句,但看他一臉的落寞與痛苦,心中不由一軟,柔聲說:「那是因為咱倆活的方式不同,我是為了活的更好才去工作去掙錢,而你為了工作的更好才攪亂了自己的生活。」
於然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至少代表了很多人對他的看法,方宏宇有些無奈也有些激動地辯解:「誰讓我幹了這份六親不認的工作呢?然然,你說如果沒有我們這些審計人為國守財,國家能富強嗎?你們的生活能幸福嗎?」
方宏宇剛說了幾個字,於然就賭氣似的摀住了耳朵,嬌嗔道:「又給我上課,你和我舅一樣,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給我講大道理。你能不能別老想你那個得罪人的工作,你看這夜色多美呀,……你,你就不能想點別的?」
方宏宇癡癡地看著江水,隨口問道:「那你希望我想什麼呢?」
於然仰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方宏宇,幽幽地說:「當然是我。難道我不值得你想嗎?」
看著於然年輕俏麗、充滿青春氣息的面孔,方宏宇不免也有些心動,氣氛霎時變得曖昧起來。但心頭存的最後一絲理智使方宏宇克制住了,他很好地掩飾住了情緒的波動,故意伸手刮了刮於然挺直的鼻子,以一副老氣橫秋口吻調侃道:「然然真是大姑娘了。說出話來,像我這樣的半大老頭子根本接不下來。」
本來滿心期盼著的於然如同被一桶冷水從頭淋下,生氣地說:「別提半大老頭子這個詞,我討厭,討厭!」
看著於然滿臉的失望表情,方宏宇知道,他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什麼也不要說。方宏宇的沉默讓於然更加憤怒,她在心中暗暗發誓今晚一定要把話挑明,她心裡有個預感,如果今晚她不說出來,以後只怕更加沒有機會說了。想到這兒,她繼續直直地看著方宏宇的眼睛,拚命想在裡面找出點什麼來,但是那雙眼睛再一次讓她失望了,平靜如一潭深水,她有點兒絕望地問:「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看來,並不是一味躲避就能解決這件事,方宏宇心頭一歎,緩緩地說:「然然,我和你……我記得我十二年前就和你說過我的最真實的想法,難道你還要我再說一次嗎?」
看著方宏宇的表情,於然的一顆心彷彿落入了無底深淵,但她不想就此放棄,勇敢地看著方宏宇說:「是的,我希望。
方宏宇知道自己的話很可能會傷到眼前少女的心,因此開口之前不得不仔細斟酌一番,為後面的話做鋪墊:「然然,你是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雖然知道方宏宇很有可能會拒絕她,但是能夠被心愛的男人稱讚還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於然的嘴角微微上揚,逸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方宏宇沉吟著繼續往下說,每一字都先在心中反覆思慮過:「但是,你知道我在感情問題上是很失敗的,而且,我也不準備在這麼……至少是比較短的時間內考慮這個問題。」
於然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想去明白,執著地追問道:「那你什麼時候會考慮呢?」
於然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孩作,方宏宇沒想到她還會問出這句話,遲疑著問:「這……然然,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嗎?」
於然好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知道你是什麼地方吸引我嗎?」
其實這也是方宏宇非常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但他一直不好直接問於然,沒想到今天於然主動提了出來,老老實實地說:「不知道,我也在奇怪這個問題。」
於然扭頭望向江面,眼裡的兩汪淚水已是泫然欲滴:「你是我少女時代的偶像……」
「偶像?我?不會吧?我怎麼會成為偶像?」方宏宇沒想到於然會說出這個詞來,怎麼也無法想到自己居然是少女的「偶像」。
「從十五歲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喜歡了十二年,你從來不注意我,從來不把我當成一個……女人,你漠視我,忽視我,重新見到我的時候幾乎都認不出來我,可我還是喜歡你……」於然忘情地傾訴著,渾不覺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沒想到於然這樣癡情,方宏宇有些感動,伸手輕輕為她拭去眼角的淚,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低低地說了一聲:「然然,對不起……」
於然伸手摀住方宏宇為她拭淚的手,臉頰緊緊貼在他的手掌上,目光依舊是那樣熾熱:「別說對不起!我只是一個傻傻的小女孩兒,在請求你愛她……」
面對這樣火熱的表白,方宏宇完全傻了。就在此時,方宏宇的電話響了,打破了他的尷尬,他如釋重負,急忙輕輕地抽回手接電話。
方宏宇真的很感謝這個解圍的電話,他故意把聲音放大:「喂,小董啊,什麼?童特的女兒怎麼了?……好,那明天到我辦公室談吧。」
一回頭,於然有些哀怨地望著他,方宏宇幾乎無法抗拒她的眼神。
7·6
一大早,童北海就從審計小組駐地趕回了家。昨天晚上,董樂群一個電話攪得他整晚都沒睡好覺。吳友亮將童霞招到海天審計師事務所工作的消息像一把火,燒得他徹夜難眠,再加上孫立新明目張膽地上門挑釁,更是讓他氣急攻心。孫立新這一招太毒了,讓你審計小組組長的女兒與你的審計小組去自我糾纏、內耗,他們卻在一旁看笑話,而你自己卻說不出口。這一切,求職心切的童霞是根本想像不到的。一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被陰謀所利用,童北海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此時,他氣沖沖地推開家門,連鞋也沒脫就氣勢洶洶地大聲嚷叫起來:「童霞你給我出來!」
屋裡空蕩蕩地,沒有人回答,只有童北海自己的回聲嗡嗡作響。他猛地衝過去一下推開了童霞房間的門,屋裡沒人,又打開老伴房間的門,同樣沒有人。
童北海像一個拳擊手沒找到對手突然洩了勁,有氣無力地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童北海老伴一身秧歌打扮開門扭著身子走了進來,一下子就對上了童北海那張陰沉著的臉。老伴今天心情特別好,看到童北海臉色不對不由揶揄道:「呵呵,我們的審計特派員回來啦,是不是又逮住大魚啦?幹嗎黑著個臉啊,嚇唬誰呢?」
童北海控制著滿腔的怒火,冷冷地說:「我問你,童霞呢?」
童北海老伴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輕描淡寫地說:「上班去啦。」
童北海不動聲色地追問道:「上班去啦,到哪兒上班去啦?」
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老伴還是對童北海的脾氣很瞭解的,急忙遮掩道:「反正不是你給找的,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童北海冷哼了一聲,氣急火燎地說:「是不是去吳友亮的那個海天會計師事務所啦?我說老婆子,你怎麼那麼糊塗啊!」
「我糊塗?我一點也不糊塗。還多虧你當初對人家小吳不錯,為閨女積下了德。小吳知恩圖報,所以才幫閨女安排了工作,月薪兩千,月底有獎金,年終還有分紅,比你這個副廳級幹部還掙得多。多好的事啊,打著燈籠也難找。我說老頭子,看來你們這些當官掌權的人,平時還得多做好事,要不然你困難的時候,有誰幫你?」一提起這次的事兒,老伴就覺得真是遇到了貴人,乾脆替吳友亮說起好話來了。
沒想到老伴中毒如此之深,童北海真是暴跳如雷:「你給我閉嘴。聽我的話,趕快去把童霞給我叫回來。」
老伴一下子跳了起來:「叫回來?你抽什麼風啊,你有毛病啊你。我一瞧你黑著臉就知道沒好事……」
童北海氣得在屋子裡背著手轉著圈子,邊轉邊給老伴下最後通牒:「你去不去?不去我跟你沒完。」
見童北海口氣這麼硬,老伴也來氣了,指著童北海罵道:「啊呸,我還跟你沒完呢。我告訴你老頭子,小霞這事你要是再給攪黃啦,我、我就死一個給你看看。」
童北海冷笑地:「你甭嚇唬我。你不去我自己去。」說完就往外走。
童北海老伴見他真的開門走了出去,尖聲嚷道:「你給我站住。」
童北海理也沒理,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出去。童北海老伴追到了樓梯口,喃喃地說道:「我說老頭子,你可不能把小霞往死路上逼……」
童北海卻已走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