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的兩規日子 第九章
    認識洪妍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星期天,莊嘉帶了一幫朋友到漢州,說要到海邊看珍珠場,還提出讓杜贊之陪著去。杜贊之沒有辦法,就去了。

    莊嘉是漢州人,幾年前從部隊轉業安排在省政府辦公廳做副處長,杜贊之到省裡開會時,莊嘉搞會務。莊嘉認識杜贊之後,就常常回漢州找杜贊之。一個副處長,官不算大,你侍候得最好他也不一定幫得了你什麼,但一旦怠慢了他,他會到處說你的不是。這種人有的是接觸領導的機會,除非你成心讓他在上面搬弄是非,否則就得好好招呼,直至將他送走大吉。

    去珍珠場的路上杜贊之才知道,那是省城某旅行社接的一個旅遊團,導遊小姐認得莊嘉,莊嘉就跟這個不太漂亮的導遊小姐說漢州的市委書記跟他如何哥們,說只要一個電話打回來,市委書記就會到路口上迎接,而且在這邊安排吃住參觀,一條龍服務。導遊小姐樂得在漢州節省一筆花銷,就讓莊嘉陪著到漢州來。杜贊之心裡很不舒服,姓莊的拿他當地陪了,但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想做笨事就做到底吧,因此一直高高興興陪著這個旅遊團。

    在珍珠場吃飯氣氛非常好,客人說這麼多天來就今天的飯菜像樣,多喝了幾杯珍珠場自泡的珍珠酒,個個爛醉如泥,都歪在招待所裡休息。杜贊之說自己也有點醉,但不想休息,要到外面走走,秘書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到場部面前那片沙灘上。那是一片銀白色的細沙,沙灘上長著一排排木麻黃。潮水已退去,露出一片寬闊的泥地。從這片泥地一直下去就到了養珠池。幾年前杜贊之干副市長時就到養珠池去看過。

    海潮正在上漲,一個肩扛沙蟲鋤的姑娘從海裡回來,褲腳和衫袖挽得高高的,手上提著個籃子,姑娘身上濕透了,薄薄的衣服全沾在肉體上,彷彿穿的是緊身衣,姑娘的身段十分優美,腰細如蜜蜂,殿圓如琵琶,堅挺的乳房隨著步伐有節奏地抖動。杜贊之心上為之一動,想不到海邊漁村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今天算是不虛此行,飽眼福了。他怔怔地望著姑娘消失的方向,目光久久沒有移開。

    回到市裡,杜贊之幾天無法忘記這個姑娘,他想什麼時候再抽個時間到珍珠場看看,希望再次看到她。隨著地位的變化,接觸面不斷擴大,他的周圍美女如雲,每次看見漂亮的姑娘他都不自覺地拿宋雙跟她們比較,他自知那很荒唐,但又管不住自己。他越來越明顯地感到,他心裡有一塊地方空著,需要找東西來填補。

    「你把基層辦的人給我找來。」有一天,杜贊之對容棋說。

    容棋知道,杜贊之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市基層辦的人,不知道今天突然找基層辦的人幹什麼。『書記你是要找基層辦的領導,還是找分管基層建設工作的市領導?「容棋問。

    「找具體負責基層工作的人就行了,我只是想瞭解一下漢東鎮的一些情況。」杜贊之說。

    不到10分鐘,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兼基層辦主任冒著汗趕到杜贊之辦公室。作為部下被市委書記召見,誰心裡都會緊張,尤其平時難得見到市委書記的人。

    「坐。」杜贊之其時故意伏案寫著什麼,給人一種忙碌的感覺,副部長進來時他只是客氣地說一聲。

    副部長坐到沙發上,前面一幅行書映人他的眼簾:常懷富民之心,常思富民之策,常興富民之舉。心想,杜贊之現在一定在寫著富民之字,禁不住肅然起敬。

    「近來情況怎麼樣?」杜贊之將筆一擲,站起來伸手跟副部長握了握說。

    副部長誠惶誠恐在沙發邊上坐下來,額上的汗珠還不住地往外冒,不知是因為路走得急還是擔。乙市委書記問他問題他回答不上。「情況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副部長說,「農村沒有集體經濟做支柱,村一級很難鞏固市直機關支持所取得的成果,反覆現象比較多。」

    杜贊之無心聽副部長再匯報下去,他問:「漢東鎮的情況怎麼樣!」

    副部長說:「漢東鎮的情況不算太差,群眾的溫飽不成問題,全鎮發展還比較平衡。」

    漢東的條件是全市最好的,這幾年變成了後進鎮,那是鎮委書記胡雷的貢獻。

    杜贊之說:「有一個村,叫做漢塘,情況你瞭解吧?」

    副部長說:「漢塘村曾辦過一個小珍珠場,現在承包給私人了。」

    杜贊之說:「找個時間我們下去看看好不好?」

    副部長忙說:「那當然好,書記看一個點解剖一個麻雀,然後指導全市的基層工作,意義重大。」

    杜贊之在心裡一笑,說:「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下去!」

    副部長說:「你看吧,只要杜書記你有空就行。」

    杜贊之說:「你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下去,趁這幾天沒有什麼緊要的事。不要層層打招呼,你自己安排,我們就在村裡住幾天。」

    第二天,杜贊之住進了漢塘村。到了漢塘村杜贊之才知道,副部長從他辦公室出來後馬上跑到漢東鎮,與漢東鎮的黨委書記胡雷一起到漢塘村佈置。副部長不想打招呼,但不打招呼怕安排不好。他工作了那麼多年,今天才有機會這樣面對面地為市委書記效勞,不是千載難逢也是幾載甚至幾十載難逢的事。

    經常從黨政機關抽調於部到農村去協助鄉鎮村委開展工作,是漢州市的特色,也是本省的特色。杜贊之覺得這種幾十年沿用下來的做法其實勞民傷財。機關有機關的職能,讓機關幹部扔下自己的工作去幫助農村做他們不願意也不熟悉的事,到頭來機關工作做不好,農村工作也做不好,鄉鎮村委還會因此產生等靠思想依賴思想,以後什麼工作都等市裡派工作隊下來了。他認為如果村裡的人手不夠就增加,幹部能力低就調整。當然,省裡要這樣做,下面也只能照辦,否則工作做得最好上面也不高興,萬一工作出差錯更是說不清楚。你照做了,即使工作做不好那是水平能力問題,也好說,但如果你不照做,工作又做不好,你就是態度問題了,你將無話可說,必挨批無疑,現在還有誰那麼笨?

    市委書記杜贊之親自住到基層,體察民情,為群眾辦實事,整個漢塘村群情激奮,村支書村主任帶領村幹部為即將到來的市委書記做著各種準備。房子就用村委的辦公室,將村辦公室的東西騰出來,再搞搞清潔就是了,這一點誰也沒有不同意見。不同意見集中在是否要購買新的床和被子蚊帳。村支書村主任認為,市委書記最多就在村裡住幾個晚上,什麼都買新的,至少得花二千多塊錢,而且村裡手上也沒有那麼多錢。鎮委書記胡雷說,沒有錢就借,讓市委書記睡舊床蓋舊被子吊舊蚊帳,給蚊蟲咬了睡不著甚至傳染了疾病怎麼辦,那就不是對不起杜贊之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對不起全市人民的問題,市委書記病了就影響整個漢州市的工作。村支書村委主任見胡雷把事情提高到這個程度表認識,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他們決定自己先墊錢買被子蚊帳,但一張木製大床1千多元,如果是席夢思,甚至得幾千元,他們確實捨不得花這筆錢。這時不知誰說了一句,幹嘛非要大床,中床不就行了嗎,少許多費用。胡雷聽了生氣地說:「你懂什麼,漢東再窮也不會窮到這個地步,讓市委書記到我們這裡來睡小床,這不是有損漢東的形象嗎!」那個人就不敢吱聲了。村支書村主任正在左右為難時,婦女主任突然說,有一家人兒子準備結婚,借他們的大床用幾天行不行?村支書就出面找到準新郎的父親。準新郎父親說,大床剛做好還沒有來得及油漆,借用一下不要緊,兒子結婚時間還沒到。準新郎母親卻認為兒子結婚用的床不好惜給人家試新。支書說:「要是別人用,你同意我也不同意,可現在是市委書記用,市委書記——我們漢州的皇帝呢,說不定你兒子以後用這張床要生個大官呢。」女主人一想也是,這機會確實千載難逢,就樂呵呵同意了。

    杜贊之到漢塘村時,群眾夾道歡迎,市電視台的記者來了,市報的記者也來了。杜贊之有點不高興,但又不好意思罵人,他不住地向群眾揮手致意,一邊揮手一邊用眼睛在人群中尋找,他不知道那個姑娘是否也在這個夾道歡迎他的人群中,但他始終看不到。「不會是別村的人吧?」他在心裡問自己。

    胡雷要求杜贊之給村民講幾句話,杜贊之擺擺手說:「我是來瞭解情況的,先調查研究再說。」心裡老想著自己是為了找人才來的,如此荒唐的動機還講什麼話?

    晚飯後,杜贊之讓司機和秘書回市裡了,胡雷要在村裡陪著他,他說:「晚上不再安排什麼活動了,就聊天,你回去吧,有什麼事我再找你。」

    駐漢塘村的市工作隊由市廣電局的一位副局長帶隊,他得知杜贊之要來這裡檢查工作,昨天晚上熬了一夜,趕出一份5000多字的匯報稿等著向杜贊之匯報。杜贊之看見厚厚一疊稿子心裡就害怕。他說:「你們工作做得不錯,市基層辦都向我匯報了,這份材料你給我帶著,有空再看看就行了。」這位副局長儘管花了一夜的心血沒能匯報,但杜贊之對他們工作的肯定他心裡已經非常高興了,而且杜贊之還要了他的書面材料,惟一遺憾的是他因為時間倉促,匯報稿寫得潦草,擔心杜贊之有些地方看不清楚,後悔自己怎麼凌晨5點鐘就睡覺了呢,應該挑幾頁潦草的重抄一遍,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

    與工作隊敷衍一下之後,杜贊之讓村支書和副部長陪著散步,他們從村辦公室一直走到珍珠場附近的那片木麻黃樹林裡,杜贊之希望在這裡再次遇到那個動人的姑娘,如果她出現了,他一定問問村支書她的情況,村支書一定知道她的情況。他們在沙灘上兜了一個多小時,始終沒見到姑娘的影子,杜贊之有點失望,他突然覺得書上說的失之交臂抱憾終生就是這種情況,假如那天他將那個姑娘叫住跟她說上幾句話,說不定她一生的命運從此就改變了,也許是姑娘無福吧。

    這天晚上,杜贊之睡在別人即將用來結婚的新床上無法人眠。一會想起當年借一位同事的10錢搭班車到漢東衛生院找宋雙的情景,感慨萬千,時光真是一去不復返啊!一會他覺得自己是那樣滑稽可笑,為了一個海邊姑娘居然到這個小村子裡住。好在沒有人知道,要是有誰能發明一種能窺測人的內心世界的機器,那人類社會就真是可怕了。現在既然來了,總得做做樣子,他打算第二天到各家各戶看看,一方面瞭解一下這裡的情況,村民生活得如何,另外,也許走著走著就走到那姑娘家裡了。

    漢塘村有幾十戶人家,住得很散,如果一戶一戶走,沒有幾天的功夫是走不完的,杜贊之的時間不允許,他自己也不願,他知道有些事可遇不可求。他計劃走一天,隨便看看,如果沒有新的情況,晚上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胡雷就從鎮上趕過來,市、鎮兩級領導在村支書村主任的陪同下徒步在村裡轉去轉來,一直轉到11點鐘,杜贊之也沒有發現要找的人,他覺得累了。善於察顏觀色的胡雷說:「杜書記,上午就先這樣吧,要看下午再看。」

    這時,他們經過學校的門口,杜贊之瞥一眼學校問:「這是村裡的小學吧,辦得怎麼樣?」

    村支書說:「這是漢塘學校,但周圍的孩子都喜歡來這裡讀,幾乎成中心校了。」

    村主任在一旁補充說:「前任校長大搞基建,現在欠下包工頭好幾十萬元,學校也快辦不下去了。」

    胡雷用眼睛看村主任,制止村主任不要說下去,他說:「學校教學質量不錯,每年升中考試都在鎮裡的前幾名。」說著就帶頭在前面往回走。

    學校裡一位女老師看到校門口站著一幫人,便駐足往這邊看。杜贊之覺得這女教師跟他那天在沙灘上看到的姑娘似乎有點像,他突然轉身進了校門,他說:「我們去看看吧。」

    杜贊之走在人群的前面,大步向那女教師走去。女教師正站在她的宿舍門口上。

    「這是市委杜書記。」村支書記介紹說,「這是楊老師。」

    胡雷問:「你們校長在嗎?」開口就找領導,這是領導的風範。

    楊老師說:「校長在,你們去辦公室可以,我去把他叫來也行。」

    杜贊之對校長不感興趣,他看著楊老師,覺得她跟那天他看到的女孩子確實很像,只是年紀大些而已,莫非她就是那女孩子的母親?如果真如此,就算是這位楊老師有福了。杜贊之間:「這是你的住房吧?現在小學裡還有多少老師住這樣的平房?」說著望望胡雷,「漢東鎮的情況怎麼樣?」

    胡雷沒有馬上回答,旁邊也沒有人幫他回答,大家都怕說了胡雷不高興的話,後來胡雷只好自己說:「漢東鎮比其他鎮好不了多少,其實現在的小學老師住平房的還不少。」

    楊老師說:「平房也不一定不好,只要不塌不漏,不讓人提心吊膽就行了。」

    杜贊之問:「你這間漏不漏?能看看嗎!」

    楊老師說:「求之不得呢。」

    杜贊之首先低下頭走進房裡。那是一間20平方米左右的紅磚瓦房,兩邊牆體已出現裂縫,沿著裂縫下來的是斑斑點點漏水的痕跡。房子裡面還有一個門口,走過裡面的門就是廚房。這時裡面正有切菜的聲音,一股香味撲鼻而來,杜贊之聞著香味往裡走,說:「楊老師是不是知道我們要在這裡吃午飯,提前準備了!」胡雷帶頭笑起來,接著大家都笑了。

    正在炒菜的是一個姑娘,杜贊之從背影就看出那是他要找的人了。「這個一定是楊老師的公主了。」杜贊之肯定地說。

    「是我女兒洪妍。」楊老師說。

    洪妍轉過身來,杜贊之眼睛一亮。廚房裡本來光線不足,卻那麼明亮,是給洪妍照亮的。如果說,幾天前看到的是線條,那今天是整體了,今天看到的美比那天不知強多少倍。

    村支書記說:「楊老師的待遇真高,廚工用的是大學生。」

    胡雷說:「現在到處聽到說人才缺乏,又到處看見大學生下崗。」

    『學什麼專業,該不是烹調吧?「杜贊之問。洪妍穿著睡衣,見杜贊之看她,臉馬上紅起來。

    「英語。」洪妍自己說。

    「幾個孩子?」杜贊之望著楊老師問。

    楊老師說:「還有一個男孩,正在讀高中。」

    楊老師的丈夫洪老師回來了,校長也跟了來。

    杜贊之找到了要找的人,心裡高興,他—一跟他倆握手後說:「到你們辦公室去看看。」

    校辦公室在新大樓上,新大樓建成後一直沒有錢償還包工頭,包工頭揚言要封學校,校長正為此事發愁。「難得今天杜書記你來,你幫幫我們吧,債主要封我們的學校了。」校長可憐兮兮地說。

    「回去我再找找教育局長,先讓他來看看。你們老師的住宿條件也差,像洪老師的房子,嚴格說已經是危房了,4口人住一間房也太擠了。」杜贊之先認識楊老師,但現在見了洪妍的父親,他想就應該點一下「洪老師」,他覺得這樣洪妍的父親會更高興。杜贊之想,其實並不用校長開口,自見到洪妍的那一刻起,他就產生一個想法:要為漢塘學校辦點事,也要為漢塘村辦點事了。

    校長說:「洪老師的女兒上個學期還在學校代課,如果這個學期不精簡,可以另外安排一間平房給她。」

    「她不代課就不可以分房給洪老師楊老師嗎?」胡雷說,「你們真是死板!」

    校長不敢吭聲了。

    洪老師自己說:「住房緊張的不只是我們一戶,這樣分就有矛盾了。」

    胡雷也許自己覺得他剛才對校長說話有點沖,口氣緩下來說:「現在辦事也真不容易,什麼都講平衡,這樣吧,今天杜書記親自看了洪老師的房子,凡事也有個先後,你就先照顧洪老師一間,誰有什麼意見讓他找我。」

    村支書告訴杜贊之,洪老師和楊老師都是當年的下鄉青年,兩個人在這間學校教書,後來結了婚就留在這裡不走了。楊老師至今還是個民辦老師。

    據杜贊之所知,這幾年人事部門不斷安排民辦轉公辦指標,怎麼現在還有沒轉正的民辦老師?「什麼原因?」杜贊之間。

    校長說:「我去年才到這裡來,不瞭解情況,按理說在別的學校像楊老師這種情況早就轉正了。」

    杜贊之看看胡雷。胡雷說:「民辦轉公辦是教育局具體操作的,指標都由上面安排,楊老師人也太老實,我也從來沒聽她反映過,回去我問問教育辦是什麼原因。」

    「這兩天我讓教育局長來看看,到時鎮裡安排人陪,交通局我也想讓他們來看看,進漢塘村的路要好好修一修。」杜贊之說。

    下午,杜贊之像完成了一件記掛多年的大事,心情非常愉快地回市裡了。臨走時他私下對胡雷說:「你跟支書村主任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讓洪老師的女兒到村委裡幹點什麼。」

    胡雷說:「村裡幹部多了,她也不一定願到村裡,倒不如讓她到鎮裡來。」

    杜贊之想,這傢伙意識很超前,讓他給安排在村裡,他就主動放到鎮裡了。杜贊之知道,胡雷極富心計,尚維有將走未走時,他就按兵不動了,稅收不抓,計生也不管,故意讓進度拖下來,等杜贊之上任,他們報表中與上年同期比增一欄突然從全市最低升到最高,他的成績就特別引人注意。去年,市裡跟鎮裡簽下財稅收人責任狀,杜贊之一直擔心他完成不了被免職,可到年終完成得最好的卻是他,財政收人他也可以含水分30%,搞的是空轉。現階段,許多領導就喜歡這樣的部下。「你考慮看吧,如果鎮裡能安排當然好。」杜贊之說,「洪老師夫婦在這裡幹了幾十年,能照顧就照顧吧。」

    這天晚上,漢州電視台詳細報道了市委書記杜贊之吃住到農村去,關心基層工作,以及到學校檢查的場面。次日,漢州報用了整版介紹杜贊之深入農村,為村裡解決實際問題的情況。第三天,《漢南日報》和漢南電視台對此事也作了報道。《漢南日報》的通欄標題是:進百姓家,知百姓情,解百姓難,暖百姓心。再過幾天,省電視台省報也對此事大力宣傳。省報的大標題是:領導向下,民心向上。還加了編者按,一再強調領導幹部深人基層深人群眾的重要性。

    杜贊之檢查基屋建設的事給新聞單位炒作後,需要修路的村,欠債的鄉校,紛紛派人跑到市基層辦找副部長反映情況,希望副部長也陪著市委書記到他們那裡看看,弄得副部長幾個星期不得安寧。副部長向杜贊之匯報,杜贊之口裡說:「做做他們的工作,問題得一個一個地解決。」心裡卻想,他們村也有一個洪妍嗎?

    洪妍到鎮政府辦公室上班沒幾天,胡雷給杜贊之打電話,請杜贊之抽空下去看看,他說:「洪妍說要感謝你,等著敬你酒呢」。杜贊之避開洪妍不談,卻問教育局長和交通局長下去沒有。

    「他們都來了,但都強調困難,看來還要你跟他們說具體一點才行。」胡雷說。

    次日,杜贊之讓教育局長和交通局長陪著到了漢東鎮。他們一起看了漢塘村的學校和道路,教育局長說準備撥款建一幢教工宿舍樓,建好後優惠賣給教師,交通局長說要將漢塘村的公路建設列人本年度計劃,爭取年內修好。現場辦公後,胡雷盛情款待了他們,洪妍作為鎮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參加了接待。飯後,交通局長和教局長回市裡了,杜贊之說要在鎮裡住一晚。

    漢東鎮背靠丘陵面朝大海。鎮政府所在地離珍珠場不到3公里。天黑下來後,杜贊之自己開車和洪妍來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沙灘上散步。那裡晚上人跡罕至。

    「我那天是不是很狼狽?」洪妍問。

    杜贊之說:「不,那天你只是走路的腳步匆忙了點,那種風情就是皇帝也沒有福氣欣賞。」

    洪妍低著頭說:「那天我知道有人看我,但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杜贊之間:「我到你家裡那天你認出我了嗎?」

    「我只是覺得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們走了之後我才慢慢想起來。」洪妍說。

    杜贊之有意無意間向洪妍靠近,洪妍也有意無意跟他保持著距離。這是杜贊之意料中的事。很多男人即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獵取女人奏的都是三部曲,第一曲是認識,第二曲進入預備期,第三曲就解決問題,不願花太多的時間放在空談上。杜贊之可不這樣看,他認為男女之間如果沒有一個過程就跟上妓院沒有什麼兩樣。

    天上飄來一朵雲,在本來已經隱隱約約的月亮上擦過去,大地上有一片黑影在移動,杜贊之以為有人走過來,定神看時,卻什麼也沒有了。洪妍看著杜贊之那驚魂未定的樣子,輕輕地笑起來,她說:「這裡晚上很難會碰到人,天一黑大家就睡了。」

    「有一個笑話說,農民超生是因為晚上沒有什麼活動,天一黑就上床的緣故。」杜贊之說,他想將話頭往這邊扯。

    洪妍沒有馬上接他的話,卻問:「現在農村計劃生育工作不是很難了吧?」

    「也有不難的地方。」杜贊之說,心想這小妞很聰明,這麼輕易就改變了他的話題。

    「你們平時經常下鄉嗎?」洪妍問。

    杜贊之對領導的下鄉不以為然。領導都喜歡下鄉,因為下鄉是最輕鬆的事,也是名利雙收的事,到農村去轉一圈,或者到哪個鄉企業去看看,隨便講幾句很原則而毫無指導意義的屁話,讓電視台記者拍幾個鏡頭,如此而已。農民種水稻栽紅薯,工人生產毛巾製造肥皂,用得著你天天下去指手畫腳嗎?但他們不下鄉還能做什麼呢,下鄉還可以在下面飽餐一頓,然後打著咆隔打著呼嚕躺在車上讓司機拉回來,還美其名說下基層。他們不喜歡到機關,因為機關在市裡,吃飯往往不好意思,而在鄉鎮就心安理得了。

    「現在的領導除了開會,就下鄉。」杜贊之說。

    「那天你們走後,老師們都說你是個好書記。」洪妍說。

    杜贊之傻笑著,好在夜裡洪妍看不到他的表情。沒能處在他這個位置,無論如何也不曉得其中的奧秘,如果不是為了身邊這個小妞,他這輩子也許不會到這所學校來。而一些領導的下鄉,參加某種活動,誰又能說跟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大同小異呢?但登報紙上電視都被說成是救世濟民的偉大行動。

    「下一步看能為學校做點什麼吧。」杜贊之說。

    繞著沙灘走了好幾個圈。杜贊之擔心洪妍走得累,提議坐一會,洪妍就站住了。杜贊之打開公文包想找點什麼給洪妍墊坐,後來想起那份漢塘村工作隊的匯報,他這幾大一直沒有看,其實也不必看了,就給洪妍墊坐吧。他們坐著漫無邊際地聊一會,將近門點的時候,洪妍問杜贊之幾點了。杜贊之說:「好吧,該回去了。」

    洪妍還沒有宿舍,住在鎮招待所裡。杜贊之也住在鎮招待所裡。小車剛進入鎮裡,洪妍就讓杜贊之停車,她要自己走回去。杜贊之沒說什麼就將車停下來,他心裡很高興,他覺得這小妞很聰明。洪妍在鎮裡沒於多久,胡雷就爭取指標將她聘為國家於部,聘於後的洪妍有一天接待市計生局局長安玲玲吃飯,安玲玲說:「可惜計生局已經超編,要不我就挖走了。」胡雷說:「沒有編製不要緊,只要你們計生局需要,小洪也願意,就好辦了。」洪妍在一旁邊說:「還要胡書記同意,胡書記不同意,有編製也走不了。」胡雷說:「我尊重你的選擇,我們畢竟是農村,誰到我們鎮要誰我都歡迎。」安玲玲說:「你可不要反悔,明天我就讓人送商調表下來。」胡雷說:「你怎麼謝我?」安玲玲說:「我們計生局別的沒有,准生證可以優先發給你。」胡雷說:「給我一個二胎證吧,我正想生個女兒。」安玲玲說:「你還說二胎?說不定已經四胎五胎了。」胡雷說:「真是冤枉,像我這樣的人能有誰看得上呢,我真的想要個二胎證,你是不肯幫我吧?」安玲玲說:「這要另起一行了,等小洪到我們哪裡上班了,你再申請吧。」

    當晚深夜時胡雷才跟杜贊之聯繫上,他說:「計生局想挖走小洪,怎麼辦?」

    「這是你們的事,我可不管。」杜贊之說。

    胡雷說:「幫人要幫到底,你不管可不行,計生局超編了。」

    杜贊之說:「計生部門增加個把人容易,編製部門對他們歷來是支持的。」

    胡雷說:「支持是支持,但你不開口他們也不敢增編。」

    「這個不用你擔心。」杜贊之說。

    計生局調洪妍非常順利。安玲玲將商調表遞給梅初山,梅初山膘一眼安玲玲,安玲玲再向梅初山眨眨眼,梅初山就在商調表上簽了意見:同意調人,請人事、編製、財政給予辦理。根本用不著杜贊之出面。當然,如果杜贊之真出面了,能否調得進還未可知。

    教育局局長連續去了幾次漢塘學校,集資樓土建工程已經完成。工程是邊皂德中的標。當然,邊皂德將工程要到手後很快就轉給了別人。教育局局長還積極跑地區教委和地區人事局,為楊老師爭取到一個民辦轉公辦指標,很快就辦好了。教育局長說,等這個學期一結束,就將洪妍父母調進市裡。學期結束,洪妍的父母果然就到市裡學校報到。於是,洪妍第一次主動給杜贊之打電話。

    「杜書記嗎?你好,我是洪妍。」

    杜贊之當時正在辦公室裡跟漢嶺村的老支書盧森談他兒子盧業萌工作的事,他走進裡面的休息室才說:「我以為你把我忘了,你從來不給我打電話,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杜書記你忙,沒有什麼事不好打擾你。」。洪妍說。

    「那今天有什麼事,非得給我打電話了?」杜贊之問。

    「我父母調動的事辦好了,我媽讓我給你打電話,說要謝謝你。」洪妍說。

    杜贊之「哦」了一聲,說:「不用客氣,早該辦了。你什麼時候有空?能不能接見接見我?」

    洪妍說:「杜書記你說顛倒了。你那麼忙,現在聽電話可能也是擠的空隙吧?」

    杜贊之說:「有一個老支書在我辦公室,我正和他談點事,這樣吧,方便了我再給你打電話。」放下手機,杜贊之久久回味著洪妍的話,儘管她的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他心裡非常舒服,如果此時就在野外,他也許會像小孩子一樣高興得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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