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高 正文 第十三節
    29.用不著擔心了

    這段時間顧曉你經常往市裡跑,她男朋友在市級機關工作。兩人又在熱戀期間,每週顧曉你都要從大明縣趕到市裡跟男友見面。每回到市裡來了,就要給古長書打個電話,說她來了。顧曉你有了男友,這對古長書來說也是一件高興的事。因為他知道,這麼多年來,顧曉你一直是喜歡他的,常常流露出對他的愛慕與欽佩之情。在顧曉你的眼中,古長書就是她的偶像,也是她找對象的參照物。顧曉你找對象了,古長書就有種解脫的感覺。要不然,被一個女子偷偷愛著,又不能表達出來,古長書就有種莫名的壓力扛在肩上,雖說不是他的錯誤,卻好像自己耽誤了她的青春歲月。現在好了,他用不著擔心了。

    顧曉你趁在團市委開會的功夫,到市委辦來看古長書。她知道古長書有飲茶的嗜好,給他帶來幾大包紫陽富硒茶。這是出自陝西紫陽縣的一種特產。科學證實它有抗氧化抗腫瘤的功能,是上佳的健康飲料。這回帶來的是特級毛尖,是送國家一些部委的贈品。古長書看著這些茶葉說:「謝謝你送我茶葉,可我卻沒有東西送你。不公平吧。」顧曉你說:「你能收下我就很榮幸了,還謝呢!」

    顧曉你給古長書沖了杯茶,坐下來,一本正經地說:「哎,你什麼時候當秘書長啊?」

    古長書說:「小孩子家,別瞎猜。」

    顧曉你說:「我知道,李修明要當副市長了,你就是接他的班呀!」

    古長書一驚,說:「你聽誰說的?」

    顧曉你說:「下面傳得厲害。這次團市委開會,好像他們也知道。說李修明要當副市長了。之所以沒讓你當工業局長,是組織另有安排。據說你當市委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最合適。」

    古長書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驚訝不已,他看出來顧曉你不是在開玩笑。他覺得現在真怪,市委的人事安排,市委內部的人都不知道,可在下面縣上就瘋狂傳播,說得就跟真的一樣,而且人們對此特別感興趣。每挪動一個職位,就有人去分析研究這個職位該誰來填,誰最合適,誰最有這種可能性。古長書從工業局一動,各種猜測都出來了,都有些道理,都有些來源,可又都像馬路消息。古長書感歎起來,現在這個世界,人們的關注點就只有兩點:一是影視明星的桃色新聞,二是官場的人事變動。二者都是長盛不衰的話題。不過,關於他將出任市委辦主任一事的傳聞,他確實覺得不是空穴來風,那天李修明還對他講過,要他熟悉市委辦的全盤工作,這是對一把手的要求。只有在可能主持全面工作的前提下,才會這樣講的。只是李修明沒有把話挑明罷了,當然他也不能挑明說。有些時候,口氣含糊也是一種領導科學。

    可古長書嘴裡還是說:「你們聽到的,多半是謠言。李修明當副市長有可能,我接替他的職位卻是不可能的。」

    顧曉你宛爾一笑,興致勃然地說:「儘管你驚訝,可你聽到這消息還是比較高興吧?誰不想步步高陞呀?」

    古長書說:「當然高興。說不高興不是人話。我問你:假如真讓我當市委秘書長,你希望我當還是不當?」

    顧曉你說:「這還用問麼?肯定希望你當。你當市長了我更高興呢。」

    古長書用審視的眼光看著顧曉你,說:「那麼,你希望我當個貪官,昏官,還是希望我當個能為老百姓造福的清官呢?」

    顧曉你說:「當然希望你當清官。你要是當了昏官,我就永遠不理你了。」

    古長書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顧曉你還有點孩子氣。賀建軍說:「你不理我有什麼關係?你一不是我情人,二不是我老婆,三不是我領導。你不理我,只是少一個好朋友。」

    顧曉你說:「你就這麼不珍惜朋友的友情嗎?願意輕易丟掉一個朋友?到底是官當大了吧,可以不要朋友了。」

    「我可沒這意思。我是順著你的話在回答你。」古長書突然想到她的個人問題了,說:「你什麼時候結婚呀?我等著吃喜糖呢。」

    顧曉你說:「眼下不行。我們不能兩地分居吧。再怎麼說,也要我調到市裡來以後再結婚。否則,結婚一有孩子,調動就麻煩了。」

    古長書問:「有著落了嗎?」

    顧曉你說:「聯繫到團市委。他正在跑。不過,頭兒已經答應了。」

    古長書說:「我也希望你早點調下來。三十了吧?該結婚了。」

    顧曉你說:「再拖就嫁不出去了。」

    古長書說:「那倒不至於。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緊俏啊!」

    這時李修明端著茶杯進來了,古長書介紹了一下顧曉你和李修明,李修明跟顧曉你點點頭,顧曉你就告辭了。

    第四部分

    1.千萬不能浪費時機

    市委市政府的辦公大樓是前些年新蓋的,看上去莊嚴肅穆,坐在裡面上班的人大都顯得十分老成,不苟言笑。即使有些笑容笑語,也笑得中規中矩,是公式化的,是籠罩在嚴肅而不緊張的氛圍中的,彷彿空氣裡都流淌著政治氣味。在所有的市級機關中,只有這裡才是這樣的。它陌生的人感到神聖,熟悉的人感到沉悶。

    這段時間上班,古長書老是遇到汪書記。各位書記副書記和辦公室主任副主任都在一層樓上辦公,平時門都關著,很少有敞開的,一副高深莫測的衙門模樣。古長書覺得奇怪,有時一出門,就偏偏遇到汪書記出來或者上樓。他任何時候見到汪書記,汪書記的面孔都跟大樓一樣莊嚴。他想恐怕是領導當大了,笑就越來越小了。有時汪書記還向他點點頭,說:「長書,怎麼樣?適應了吧?」古長書就微微一笑,就說:「慢慢學。」如果汪書記不多說話,古長書就不會多說。那天他送材料給汪書記,他以為汪書記會跟他聊聊工作的,但汪書記並沒有挽留他,也沒讓他坐下,只是板著面孔,指示性地對他說:「長書,你要盡快適應這裡的工作。」古長書就噢噢答著,出門後,他就反問自己:難道在領導眼中我還沒有完全適應嗎?是不是我做得不令他們滿意?再回頭查查看看自己的工作有無疏漏之處,發現並沒有什麼差錯的地方,這才放心下來。

    古長書一心一意地撲到工作上。市委辦的工作跟工業局完全不同,工業局的工作很容易顯眼,虧盈都有數字說話。而辦公室的工作都是事務性的,服務性的,又是雜務性的,你累死累活,也看不見摸不著,更不像工業生產可以量化。幾十天過去,古長書都沒有找到一個新點子。每天除了看文件,就是修改文件,送審文件。閒了他就看書,看文秘類和經濟類的專業書籍。古長書手下的秘書班子共有八個人,研究生畢業的就有四個。最低文憑也是本科了,他們都有良好的基本功。但古長書畢竟是一個腦子特別好使的人,他從看秘書們起草的文稿中確實發現了一些問題。比如他們對全市社會經濟發展的分析能力不強,對存在問題分析不透,缺乏獨到的見解和思想眼光。甚至有的秘書的綜合素質很差,就連他們總結市裡已經取得的成績,都總結得非常平庸,該動聽的地方,恰恰又動聽不起來。把工作中的亮點都掩蓋了。

    可是,他的這些看法能說出來嗎?古長書遲早是要說的,但不是現在說。現在說就性急了點。古長書向來認為,世界上就沒有不可以說的話。關鍵在於什麼時候說出來,才能取得最佳效果。和情人見面時說想念的話,與朋友相見時說友情的話,跟同事在一起時說玩笑話,跟下屬在一起時說關愛的話,跟領導在一起時說體面的話。但假話,髒話,奉承話,刻薄的話,要盡量少說或者不說。說了假話看不見真心,說了髒話污染了環境,說了奉承話等於罵人,說了刻薄的話別人會記你一輩子。古長書很講究這些,在他看來,會說話的人,看時機,看場合,看背景,看聽眾。這一切看準了,即使說話說錯了,也有人原諒你,語言的負面影響也能降到最低限度。不會說話的人,就看不準這些方面,會把好話說成壞話,實話說成假話,效果就適得其反了。

    古長書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他絕不會在眼下指出秘書班子存在的不足之處。打狗看主,說他們不行,就等於否定了在任領導李修明的工作,你才來幾天呀,就蹺尾巴了?別人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這樣的話,不僅會得罪下手的秘書們,包括李修明在內的市委辦領導都會得罪。再說,這些秘書許多時候都是跟在市委書記屁股後面的,他們在書記面前的那張嘴,是香是臭很難說。關鍵時候戮你的脊樑骨,受了暗傷你還蒙在鼓裡。一般說來,一到市委秘書這個崗位,就等於選擇了從政,職業的路就基本上確定下來了,用不了幾年,他們一個個搖身一變,不是縣長,最低也是哪個實權部門的科長或其他什麼職務。因此,對待他們的方式方法,本身就是一門藝術活動。深奧得沒底,寬泛得無邊。在這個世界上,人是最耐人尋味的。在各色人等中,黨政機關幹部又是最耐人尋味的。

    相反,古長書在辦公室開會時充分肯定地指出:「非常高興的是,我們有一支思想素質,政治素質和業務素質都過硬的秘書隊伍。我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就在向你們學習,學習你們每個人的優點,也學習著領導你們。你們是中堅力量,擔子都壓在你們身上,我是為你們服務的,跑腿的。有你們這支強有力的隊伍,我這個副主任就很好當了。大家幹好了,成績是你們的。大家干差了,責任在我,是我這個當領導的能力差。可我相信,有你們的辛勤勞動,我們的工作是能夠幹好的,是能夠讓市委和其他部門滿意的。希望大家跟我一樣充滿信心。」

    這話說得大家心花怒放。古長書之所以這樣講,是基於他對下屬心理的準確把握。他來市委辦這麼長時間,秘書們都在暗暗思忖:這位新來的副主任究竟怎麼樣?他是怎麼看我們的?我們在他的眼中價值幾何?古長書的這些話,就是對他們的一個正式答覆。別看內容有點虛,但秘書們聽起來心裡溫暖,會覺得領導看重他們了,也感覺到自己身上責任重大,不敢馬虎。你聽聽,「學習著領導你們」,多麼生動的政治語言,多麼偉大的謙虛謹慎!

    古長書深知,秘書寫得好不好,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也是正常的。即使他們出手的材料差一點,一般也能通過。古長書真正關注的,是他自己要尋找一個突破口,讓古長書這個名字大放光彩才行。這裡面有多重原因,外面的議論越來越多了,連局外人的黃駿也打來電話說,聽說市委班子有人事變動,李修明真要當副市長了,接替市委辦主任的就是你古長書。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他作為分管秘書工作的副主任,必須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才能站得住腳,鎮得住台。不能讓下面的秘書們背地裡看不起他,也不能讓市委領導們說古長書不過如此。當然,既然市委有重用他的考慮,他就更要趁勢前進了。他已經在副處級這個位置上轉悠了好幾年了,不能再拖了。對於從政的人來講,市委辦是一個直達官階的黃金通道,這裡埋藏著豐富的政治資源,只要善於開採和發掘,路就順了,只是千萬不能浪費時機。但必須每一步都走在陽光大道上。這才是正路。

    2.汪書記叫你陪他爬山

    終於有了一個小小的機遇。那天李修明對他說:「市委市政府要召開經濟工作會議,市長有一個報告,汪書記也有一個報告。市長的報告由市府辦負責,汪書記的報告由你起草,這是汪書記的點名要你起草的。兩個報告內容大抵相同,只是側重點不一樣,市長的報告要具體一些,汪書記的報告要從全局上講,宏觀一些。這方面你知道。」

    古長書特別記住了,是汪書記點名讓他起草的。看來汪書記是要看看他的筆底功夫了,是上邊佈置的大作業。不過,寫經濟類的材料是古長書的強項,自己是研究生畢業,以前寫過不少經濟論文和調查報告,路子很熟的。但古長書想知道領導意圖,對李修明說:「汪書記對他的報告有什麼具體指示嗎?」

    李修明看出了古長書的擔心,說:「這樣吧,你去跟他聊聊,看他是什麼意思。」

    其實古長書並沒急於去找汪書記,他必須做到自己心中有底。他用了兩天時間進行精心準備,起草了一份詳細的報告提綱,稍稍一擴展就是一份正式報告了。他在報告中,對存在問題的分析時,使用了大量新鮮的、以前未曾使用過的大膽提法。比如,「為求四平八穩而導致行為決策的故步自封」,「害怕改革失敗而導致工作上的縮手縮腳」,「因為安於現狀而導致思想上的創新不力」——這些尖銳的分析,都直擊了一些領導靈魂深處的病灶和隱痛。在未來的經濟工作安排中,古長書這樣寫道:「金安市要發展,怎麼發展?我們既要提倡勇於探索大膽創新的精神,也要提倡冒險精神,提倡敢為天下先的精神,提倡敢於去做第一個吃螃蝦的人。甚至還要提倡敢於失敗,敢於犯錯誤。對於在改革實踐中失敗的和犯錯誤的幹部,只要不是利用職務之便營私舞弊,只要不是借改革的名義貪贓枉法,各級黨委和政府都應當對這樣的幹部給予保護。」「否則,我們年年在喊上台階,邁大步,可年年都在左顧右盼,唯恐出事,闖勁都在各種擔憂中喪失了,這樣能上台階,邁大步嗎?繼續叫喊下去,雖說好聽,但永遠只能是一句好聽的空話。沒有大膽衝破阻力的行動,沒有切實可行的措施,叫喊的聲音再大再響,都是騙人的。騙上級,騙下級,也在騙我們自己,騙得大家都高興。可害的是誰?苦的是誰?害的是我們全市人民,苦的是我們全市人民。」他在寫改進領導作風時寫道:「我們要實行匯報責任追究制。要徹底改變長期以來形成的毛病,匯報成績時誇大其詞,說取得了如何了不起的經濟效益;要資金時就拚命叫窮,恨不得把自己說得揭不開鍋。一級哄一級的現象十分突出。有的地方能哄省長,哄省委書記,那麼市裡的就更敢哄了。今後匯報成績,一律要進行檢查核實。說謊話的,虛報的領導,一律從嚴查辦,直至開除黨籍。」

    古長書的語言像一把把刀子,充滿了昂揚的政治激情。他在電腦上改來改去,直到他自己覺得可以了,才打出了一份清樣。他把這份提綱送到汪書記手裡時,心裡確實有些誠惶誠恐,因為他拿不準汪書記的脾氣,也不知道他講話的風格。好的話能夠通過,最壞的打算是被汪書記臭罵一通,然後責令他重新起草。

    提綱交上去兩天都沒有回音,古長書又不敢問汪書記看了沒有。這期間有點時間空檔,他抽空到工業局陳局長家裡去了一下,拎了一些禮品,陪他坐了一個小時。陳局長在台上時,古長書從來沒給他送過什麼,退下來後給他送點禮物,也不會沾惹閒話。人老了,退二線了,以前巴結他的人也忘記他了,但古長書沒有忘記他,抽空去看看,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卻能送去一份溫暖。退下來的人最需要的就是關懷,他們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古長書說,有空就過來陪陪你。陳局長就很感激,不停地念叨說,「古長書情長啊。」

    那天古長書正在辦公室批閱文件,汪書記突然敲門進來,依然是板著面孔說:「陪我出去一趟。」

    古長書來不及反應,連忙把文件收拾好,夾上隨身攜帶的小包,就跟著汪書記出門去了。他也沒問到什麼地方去,出去幹什麼,有哪些人,需要準備什麼,他不敢問。走過去之後,汪書記的司機在過道上等候他們。三人就下樓上車,車子一溜煙開到了市郊外面的山腳下停下來。古長書很惶惑,問:「到這裡幹什麼?」汪書記沒回答,司機說:「汪書記叫你陪他爬山。他想散散心了。」

    3.狐假虎威和故意彰顯

    到了山腳下,司機在車裡看書,汪書記就和古長書順著小路往上走。山大路小,比較荒涼,沒有樹木,只有一些並不茂盛的雜草,一些怪石從雜草中露出臉來,特別顯眼。汪書記說:「長書,你起草的報告提綱我看了,有銳氣。你所分析的問題真有這麼嚴重嗎?」

    古長書說:「在我看來就是這樣的。為什麼現在許多人不願開會,不願聽領導講話?因為都是老調子,都是好聽的話,這些話遍佈全國都適用。要治理好一個地方,必須根據這個地方的特殊情況,紮實分析和解決實際問題,無論是講成績,講問題,都要把話說到位。別說不痛不癢的話。」

    古長書發現自己話多了,不敢多說了,打住了。本來,古長書以為汪書記是要重點跟他談報告提綱的,卻沒想到把話題扯遠了。汪書記說:「你往下說,我在聽。」

    古長書說:「在我個人看來,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常常說的那兩個老問題:一是農民問題,要提高農民收入水平,盡快脫貧致富。二是市民問題,下崗的太多,再就業是關鍵。先說第一個問題。農民問題,十多年來,年年中央和地方都要投入大量的扶貧資金,我們一個市大約有三個多億,前些年抓項目,重點扶持。可那麼多錢撒下去,許多資金都不見影子了。有的農戶投入了幾千上萬元,現在照樣貧困。你看看,那些山裡遠天遠地,離公路幾十里的地方就只有一兩家人戶,土地又薄,不出糧食。他們信息特別閉塞,有的人就不知道現在總理是誰。這些荒山野嶺,本來就不適宜人類居住和生存。這種地方,繼續投錢下去,他們還雖繼續窮。這樣的農戶不在少數。怎麼辦?」

    汪書記說:「你說。」

    古長書說:「這兩個問題一直困惑著各級地方政府,長期以來都沒有徹底解決好。上面錢也給了,物也給了,政策也給了,可就是不管用。核心問題在哪裡?就是我們的執政水平上出了問題。在扶貧和就業上,我們沒有自己獨特的執政策略!」

    這太尖銳了。汪書記反問一句:「比如扶貧,你說怎麼辦?我要具體辦法。」

    古長書說:「搬遷。用同樣的扶貧投入,把他們居住的地方搬遷到公路旁邊或附近鎮上,重新給他們劃分責任田。他們腦子就會慢慢活絡了。人搬遷了,也沒人在山上砍樹當柴燒了。那些地方人跡罕至,就讓它退耕還林好了。一舉兩得。這樣的話,搬遷一戶是就解決了一戶的問題。扶貧資金也能集中使用了。這話說到底,就是要改變我們扶貧的習慣模式和政策思路。」

    汪書記說:「照你這樣說,現在我們需要做什麼?」

    古長書說:「我覺得,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非常基礎而具體的工作:進行一項深山農民生存狀況調查。對他們的生存狀況有一個清楚完全的瞭解。然後拿出搬遷計劃,分批實施。」

    兩人就這麼談了一個多小時,走到山腰上止步了,汪書記走不動了,要下山。汪書記說:「這個思路不錯。你還要繼續考慮得成熟一點。下次常委會,專門研究三農問題,你列席參加,你在會上說。」

    這簡直是個意外收穫。古長書看出來,汪書記是賞識他的,否則不會單獨約他出來散心,也不會讓他列席參加下次的常委會。

    汪書記和古長書從山上回去的時候,正是單位下班時間。市委機關的幹部們陸陸續續往外走。司機把車子開到市委辦公樓的門口停下來,人們看見,從車上下來的只有汪書記和古長書兩個人,兩人走得很近。汪書記沒跟其他人打招呼,只顧跟古長書說話去了:「這麼走走,腿腳都舒展了。」

    兩人就這麼走上樓,古長書要回答汪書記的話,還要跟下樓的同志們打招呼。但同志們都看見了,汪書記這天比較開心,臉上時刻掛著笑意。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就在背後琢磨開了,古長書功夫真行,人家才來多久啊,就把市委書記一手搞定了。汪書記是省委組織部下來的領導,除了把家搬到金安市之外,在本地是沒有多少老關係的。不少幹部都莫名其妙地怕他。有的想套近乎不敢套近乎,想巴結的也不敢輕易巴結。可古長書卻在短時間裡把他搞得眉開眼笑,全然一副好朋友的樣子,這才是真叫能耐。實際上古長書並不喜歡跟領導走在一起,有人覺得這樣很自在,但他覺得彆扭,好像有點狐假虎威和故意彰顯的意思。

    4.我希望是一朵花

    在金安市經濟工作會議上,汪書記的報告贏得了滿堂喝彩。各縣區在討論中一致認為,這是最有份量的一次報告,該肯定的成績和亮點都充分顯示出來了,足以讓大家感到自豪。存在的問題和矛盾也沒有迴避,並且進行了深刻的剖析,足以讓大家反省。這份報告是下一步全市經濟工作的指導思想,也是一聲前進的號角,進軍的鼓點。各區縣的領導們知道了,這份報告是古長書起草的,市委討論時又進行了補充和修改。但取得這樣滿意的效果,是與執筆人古長書的經濟頭腦分不開的。

    這次會議後,李修明就出任副市長了,古長書很順利地接替了市委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的職務。李修明把市委秘書長和辦公室主任一肩挑,古長書暗暗想過,說不準市委會另設一個秘書長的職位,沒想到自己也一肩挑了。上次給汪書記起草的報告,已經為他當主任做了很好的鋪墊,秘書們都對他刮目相看了,對他服服帖帖了。

    古長書一提職,就接到了好多朋友打來的電話。黃駿的,何無疾的,顧曉你的,還有大明縣委書記賀建軍的。古長書知道,除了何無疾,大家對他的期待都是真誠的,都希望他幹得越來越好。黃駿是十多年的老朋友,顧曉你是過去的下級,賀建軍是他以前的上級,他們都對他充滿關愛。黃駿還專門給他送了一盤最新錄製的廣東民樂《步步高》,那意思是希望古長書的執政水平一步比一步高明,也祝願他的職位一步比一步高昇。古長書讓左小莉放給他聽聽,連連說,真是吉祥的音樂!欣賞著《步步高》,古長書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有領導賞識他,有朋友愛護和支持他,他沒有理由不把工作做好。個人價值怎麼講?對社會的貢獻,人生的執著追求,政治前途和地位,它們是個人價值的體現。幹得好了,在朋友面前有臉面,能抬起頭來,也是體現個人價值的一部分。許多時候,個人價值是精神和心理的感受度,是社會的認可度,是你在群體是的公信力,這些都是不能通過物質來量化的。古長書覺得,讓所有真正關心你的人不失望,就是你的個人價值。

    按照常理,李修明出任副市長了,市委辦要舉行一個歡送儀式。古長書琢磨,怎麼搞也是個問題。過於隆重,害怕影響不好。過於簡單,又害怕李修明多心。古長書就去徵求李修明意見本人的意見,你說怎麼搞我就怎麼辦。李修明說:「搞什麼歡送會?不搞。想要清閒不得清閒呢。讓我安靜一下最好。」

    古長書說得很體面:「你在市委辦工作了十年啊,不搞歡送會的話,同志們會過意不去的。那我就招罵了。」李修明說:「你就對他們說,是我不讓搞。」古長書也沒堅持集體搞歡送活動,他靈機一動,對李修明說:「這樣吧,明天晚上你到我們家吃晚飯,為你舉行一個簡單的家宴,辦公室的人我也不請了。人多了不得安寧。你看怎麼樣?」

    李修明爽快地答應下來。

    這天晚上回去後古長書就跟老婆左小莉商量,明晚請李修明吃飯,讓她準備。古長書告訴左小莉,這些市委領導,平時大酒大席吃習慣了,吃膩了。好酒好肉他們不感興趣了,就全部弄了些土特產最好。古長書把黃駿叫來陪李修明,他們也是認識的。

    吃飯的時候,左小莉上了一道土菜,叫燕麥面蒸臘肉。燕麥是高寒地帶出產的東西,產量很低,土地越瘦薄,長出來的燕麥才好吃。燕麥收穫時很麻煩,深山的農民都用手工脫粒,燕麥的莖葉和麥芒都長著很細的絨毛,又非常辣人,沾著皮膚就會發癢紅腫,比大病一場還難受。所以許多農民都不種這東西,就變得很稀罕了。有的農民種植一些,也只是逢年過節的時候吃。把它炒熟後磨成麵粉,用它蒸臘肉,奇香無比,外能飄香滿屋,內能直透肺腑。左小莉端上來一盤子,他們幾個人很快就吃完了。黃駿是南方人,他說他第一次吃這個,太好吃了。作為一種經濟作物,將來可以大面積種植。三人就圍繞燕麥談到了地方土特產發展,談到了山區農業的發展方向問題。

    吃著吃著,李修明用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說:「汪書記家的千金最喜歡吃燕麥面蒸臘肉。去年我們在下鄉吃農家飯,她正好放暑假,跟著去玩,她一人就吃了半碗。」

    黃駿說:「女孩子家害怕發胖,吃肥肉的少了。」

    李修明說:「她又不胖。」

    三人邊吃邊喝邊聊,清靜平和,氣氛又好。李修明吃得滿意,古長書自然很開心。飯局上,古長書什麼都沒記住,但他記住了一條點:汪書記的千金喜歡吃燕麥面蒸臘肉。

    客人走了之後,左小莉就把孩子哄睡了。然後兩口子洗澡上床,兩人並肩躺著,古長書問左小莉:「家裡還有燕麥面沒有?」左小莉說:「沒有了。剩餘最後一點,自己捨不得吃,今天全用了。」古長書說:「好找嗎?」左小莉說:「這種高山上的東西,哪兒去找啊。又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超市賣的有燕麥片,外地產的,難吃。只有秦巴山地產的才地道。」古長書珹口氣,說:「那我就沒這口福了。」

    左小莉詭譎地笑了笑,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長氣,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是你吃,是你要送給汪書記他女兒吃!」

    古長書呵呵地樂了,說:「難道不應該嗎?這不算濫用職權,也不算拉攏腐蝕吧!如今當官的,有的送錢,有的送物,我不會那樣。我不能把自己不當人看。但是,跟領導和同志們搞好關係,卻是最起碼的立足之本,也是做人的基本常識。」

    左小莉開玩笑說:「不直接拍書記馬屁,就拍他女兒的馬屁。」

    古長書苦笑一下,看看旁邊熟睡的兒子,說:「這哪是拍馬屁,是人之常情。自家的兒女,連放屁都是香的。當父母的都有這種感覺吧。」

    左小莉驚奇地看著古長書,說:「你一當秘書長,水平就提高了?怎麼一說話就成經典了?『自家的兒女,連放屁都是香的。』這話不錯!」

    古長書說:「你才知道呀?我有許多經典呢,只是你忽視了。」

    左小莉皺皺眉頭,發出了一聲感歎:「現在做人也真難啊!我們學校都是這樣,何況你們政界?那情況就更複雜了。你能站穩腳跟,也不容易。你怕是汪書記的心腹吧?」

    古長書覺得她小看了自己,說:「這可能嗎?我向來反對做什麼心腹!千萬不要做別人的心腹,也不要培養自己的親信。否則就狹隘了。做人怎麼做?你看那花,人人喜愛。把人做成一朵花,就是做人的最高境界。要讓反對你的人理解你,讓理解你的人支持你,讓支持你的人忠誠你,讓忠誠你的人捍衛你。允許有人不喜歡你,但不能讓他恨你。萬一他要恨你,也要讓他怕你。這些,都需要用你的智慧和個人品格去支撐。」

    「高論!」左小莉拍拍他的臉頰,說:「那麼,你是一朵花嗎?」

    古長書說:「我希望是一朵花。」

    左小莉說:「可你這朵花也是我栽培的。」

    古長書說:「就算是你栽培的,你也頂多只是澆了澆水。」

    左小莉說:「好歹我也澆了一些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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