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沃爾克此時正蜷伏在一根樹枝上。他大概已經有兩個小時沒有移動了,也許時間還要更長一些。在他附近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小群像鹿一樣長著角的動物正在吃草。羅德實在是餓極了,如果有哪一隻足夠靠近他,他就捕一頭來充飢。
他也很渴,一整天沒喝水。此外,他還有點發燒,也許是左臂上三道長長的還沒有完全癒合的抓傷引起的,不過羅德已經根本無法理會發燒和傷口了——他還活著,他還要活下去。
一頭鹿靠近了他,羅德作好了準備。可是這頭小鹿抬起頭看了看樹枝,又轉身跑開了。它似乎並沒有看見羅德,也許是它的媽媽教過它要提防長在上面的樹枝吧,也可能是經過成百上千年的進化,生存所必需的警惕性已經印在了它的基因中。
羅德長舒了一口氣,又靜靜地躺下了。一定會有一隻麻痺大意的,那樣他就會有東西吃了。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他除了食物之外什麼都不想了……這些天他只是想如何能既不受傷又獲取到食物,如何能既很好地隱蔽自己同時還能喝到水,還有如何在睡醒後不會發現自己是在其他動物的肚子裡。
胳膊上的抓傷說明了他為此付出了多麼昂貴的代價。那次,他離開大樹太遠了,停留的時間又太長,襲擊突然到來,他甚至都沒有時間拔出匕首,只能在一棵棵樹之間不斷地躲來躲去。最後他縱身躍上了一棵樹,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縱身一躍竟然救了他的命,只是胳膊卻被抓傷了,留下了三道傷口。他認為那個抓傷他的傢伙應該就是他剛到這裡時不期而遇的動物,很大程度上像是地球上的獅子。他學過一點關於這種動物的知識,但是還不知道怎麼對付他。
他已經因為飢餓變得很瘦了,也不知道到底在這裡過了多少時間。他想,生存考試的召回時間可能已經過了——肯定已經過了。他一直蜷在一棵樹上等著傷口痊癒,完全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距他上一次下樹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那一次他實在是太餓了,也渴得實在無法忍受了。他想,召回信號可能是在他完全沒有意識的某個時間就已經發出過了,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太關心它,甚至不太想考慮它了,他不再對生存考試感興趣,他只想著怎樣生存。
雖然他的身體變弱了,但是他的感覺卻比剛來時要好得多,經驗更豐富,也更機敏了,原來感到害怕的東西現在也不害怕了,許多原以為是非常嚇人的東西似乎並不見得那麼厲害,那個原本令他發悚的能發出呼嚕呼嚕聲音的叫做「斯塔勃」的生物已經不再讓他感到驚恐了。他已經在白天看到了一隻,那時它正在發出怪聲。它的個頭甚至比一隻手掌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就像是長角的蜥蜴一樣,卻有著樹蛙一樣的生活習性。它的特點就是聲音大,在發聲時能在脖子上鼓起一個比自己身體還大三倍的氣囊,然後還會發出那種奇怪而嚇人的呼嚕聲。
它能做的也僅此而已。
羅德想,「斯塔勃」可真是個有趣的名字,真是不太合適,不過他仍然還是把它們叫做「斯塔勃」。
他還在森林中找到了一種籐蔓,看起來像是牽牛花的籐子,但是葉子卻帶有很刺鼻的氣味,比氨氣還難聞。還有一種籐子,結有大葡萄一樣的果實,果實嘗起來味道很好,顏色也很好看,可是它卻是一種很強的瀉藥,羅德是在付出巨大代價後才知道這一點的。
他根據樹枝上的痕跡和被其他動物捕殺的獵物屍體判斷出這附近也許有一些肉食動物,儘管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親眼見到。據他所知,還沒有樹生肉食動物大到能夠與一個人過招,但是他還不能確定,他在睡覺時還是要保持警惕。
這些鹿群的行為使他起了疑心,也許此時正有許多肉食動物正像他一樣在等著捕食,儘管他很慶幸還沒有與其中的哪一隻遭遇過。小鹿還一直只在這片開闊地轉悠,很少靠近樹林,而且並沒有哪一隻注意到羅德的這個隱蔽處。
等等,太好了……有一隻過來了。羅德的手握住了「麥克白小姐」的刀把,等這只可愛的小生物從他的下面走過時,他就要跳出去抓住它。可是距離還有五米遠的時候,它卻猶豫地站住了,似乎覺得有點遠離了它的同類,它要轉身回去了。
羅德飛身跳了出去。
在匕首插進它的肌肉時,他聽到了這頭鹿發出的哀鳴。他的匕首深深地扎進了鹿的肩胛中。同時他也摔到了地上,獵殺還沒有最後完成。
鹿把頭向上仰得很高,然後突然一轉身,逃走了。羅德一躍身,還是沒有抓到它。等他重新站起身來時,空地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的心裡懊惱極了,他曾經發誓如果在匕首沒有可能收回的情況下,他決不把它扔出去,然而現在匕首也沒了。不過他並沒有讓懊惱停留太長時間,他決定要把問題解決掉。
羅德曾學過狩獵運動中的第一要律,一定要盡快找到受了傷的動物,並盡快殺死,而不是要讓它痛苦地慢慢死去。但是在這裡,狩獵並不是什麼運動,他要追蹤這頭鹿只是為了要吃它。現在更為關鍵的是,為了生存,必須把他的匕首找回來。
這頭鹿沒有立刻流血,它的腳印是和其他鹿的蹄跡摻雜在一起的。羅德在這塊開闊地來回找了三次,終於找到了第一滴血跡,順著血跡追蹤起來就容易多了,但是現在鹿群已經跑出很遠了,而鹿的速度又比他的速度快得多。鹿群最終停在了半公里外的一片新草地上,他的那只獵物應該在鹿群中。羅德悄悄地停了下來,仔細地觀察著它們。他沒有在鹿群中發現他的獵物。
不過一切表明,獵物還在鹿群中,他正是尋著血跡找來的。現在這些鹿又聚集到了一起,要想把它挑出來還真有點困難。正當他按著血跡在鹿群中仔細尋找那頭鹿時,他突然發現血跡並非只在鹿群中,而是一直滴灑到了灌木叢裡。這樣反倒簡單了,不過卻也更加困難了。簡單的是,他不用在這麼多類似的動物中百里挑一了;困難的是,要穿過灌木叢本身就是一件困難並且也是更加危險的事。他並沒有忘記,他自己在這裡雖然是狩獵者,但同時也是被狩獵的對象。另外,在灌木叢中尋找鹿的血跡也比在草地上要難得多。不過他也知道,只有虛弱的動物才會離開種群試圖隱藏起來。他想,過不了一會兒應該就能找到那頭或許已經倒下去了的獵物。
然而那只動物並沒有倒下去,它似乎和羅德一樣,充滿了生存的慾望。他的追蹤毫無結果,同時自己開始漸漸焦慮起來,如果在天快黑之前還不能了結這頭鹿,麻煩就大了。他必須要找回那把匕首。
此時,兩道痕跡突然顯現。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這個偶蹄類動物的小蹄印邊站過,它的痕跡壓在了一滴血跡的上面。他打了個激靈,潛意識裡的「叢林雷達」又開足了馬力,羅德靜悄悄地向前搜尋著,他果然又發現了一些新的痕跡……有人走過的痕跡!
一個人的腳印——在這樣一個野生環境中,人的腳印並沒有讓羅德感到輕鬆,反倒使他更加警覺起來。二十分鐘後,他找到了他們——那頭鹿和那個人。鹿已經倒下,死掉了,也可能是被這第二個狩獵者最終解決的。至於這個人,羅德判斷,應該是個男的,他似乎比自己年紀輕,身材要小一些,他此刻正單膝跪在鹿的旁邊將鹿的肚子破開。羅德退到了灌木叢中。他看了一會又想了一下,這位獵手好像此刻完全專注於自己的獵殺了……他的上面有一根伸出的樹枝……
幾分鐘後,羅德出現在了那根樹枝上,他的手裡沒有匕首,嘴裡卻叼著一根長長的尖木棍。他向下看了看,對手就在自己的正下方,他把木棍握在了右手裡,等待著時機。
下面的獵手把匕首放到了邊上,正彎腰要翻動鹿的屍體。羅德跳了下去。
他摸到了對手身上的避彈衣,剛才它一直被T恤蓋住了。電光火石之間,羅德把手中的尖木棍死死地抵住了對手脖子上的動脈,「別動,否則不客氣了!」
被壓在下面的身體一下子就停止了反抗。
「很好。」羅德滿意地說:「投降嗎?」
沒有回答。羅德手中的木棍又向前頂了頂,「我不是在開玩笑!」他狠狠地說:「再給你一次機會,投降嗎?投降,都有得吃,想惹麻煩,叫你再也沒辦法吃東西。快說!」
一陣遲疑之後,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投降。」
羅德伸手拿起了那只剛才還在切割獵物的匕首,手中的木刺仍舊抵著俘虜的脖子。他看了一眼,正是自己的「麥克白小姐」。他把匕首裝回了刀鞘,然後大略地搜索了一遍還被壓在身下的對手身體,羅德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也是一把匕首。他把匕首拔了出來,握到了手中。然後扔掉了木刺,站起身來,「你可以起來了。」
年輕人爬了起來,冷冷地對他說:「把我的匕首還給我。」
「等等……那要看你是不是個好孩子了。」
「我說過投降了。」
「你是說過。轉過身去,我得看看你身上究竟帶沒帶槍。」
「我丟了——除了匕首我什麼都沒有了,還給我。」
「丟哪兒了?」
那個傢伙沒有回答。
「好了,轉過身去。」羅德用繳獲的匕首要挾著對方。對手轉了過去,他仔細檢查了每一個有可能藏匿的部位,確定了那個年輕人只是在外衣裡面穿著避彈衣而已,其他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了。羅德這時只穿著被刮得一縷一縷的短衣服,身上也到處是刮傷。
「你不覺得在這樣的天氣裡,樹林裡有點熱嗎?」他開玩笑地說道:「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別靠太近。」
年輕人轉回身來,仍然是帶著漠然的表情。
「你叫什麼,夥計?」
「嗯,傑克。」
「傑克什麼?我叫羅德·沃爾克。」
「傑克·道特。」
「你哪個學校的,傑克?」
「彭斯·德·里昂學院。」
「我是派克·亨利高中的。」
「馬森那個班的?」
「就是他那個班。」
「我聽說過他。」傑克的臉上有了點表情。
「誰沒聽過呢?好了,別再廢話了,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吃東西吧!你留意那個方向,我盯著你的後面。」
「那把刀還給我,我得用它吃東西。」
「別急嘛!我幫你把大塊切成片,服務到家。」
羅德繼續了剛才傑克做的工作,他把死鹿翻了過來,從鹿的右前腿上切下了兩大片瘦肉,遞了一塊給傑克,然後蹲下身來開始大口撕咬自己的那塊,同時還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情況。「眼睛留點神啊!」他說道。
「當然。」
羅德嘴裡塞滿了橡膠一樣的生肉,他用力地咀嚼著。「傑克,他們怎麼會讓你參加這樣的考試呢?你的年紀不夠啊。」
「我並不比你小,我敢打賭。」
「我不相信。」
「好吧……反正我資格夠了。」
「看起來不像。」
「可我不是在這裡嗎?而且我還活著。」
羅德譏笑道:「你已經完蛋了,被我終結了。」他覺得自己的肚子差不多填飽了,於是站了起來。然後他割下了鹿的頭,挖出了鹿腦,「來一勺嗎?」
「好的。」
羅德挖了一塊遞給傑克,傑克接了過去,猶豫了一會兒,突然說:「想加點兒鹽嗎?」
「鹽?你還有鹽?」
傑克看上去有點後悔說出那句話了。「有一點,加點兒吧!」
羅德把鹿頭遞了過去,「灑在上面吧,你還有什麼可分享的?」
傑克從避彈衣和外衫之間的夾逢中取出了一個小包,撒了一點在羅德的那部分上面,聳了聳肩隨意地說:「怎麼你沒帶點鹽嗎?」
「我?」羅德隨聲應著,眼睛卻盯著那個讓他流著口水的物件,「哦,當然,我帶了!只是……我,我遇到了一點意外。」他覺得說出自己曾遭受過襲擊並沒有任何意義。
傑克又把小包收了起來。他們都不說話了,各自注意著周圍的環境。過了一會兒,羅德輕聲地說:「後面有豺狗,傑克。」
「還有其他什麼嗎?」
「沒有。不過現在我們得把肉收收,離開這裡了。我們已經引起注意了。你能帶多少?」
「嗯,一條大腿再加一塊鹿肝吧?再多就帶不動了。」
「也是,在它腐爛之前也吃不了多少的。」羅德開始分解鹿肉,他從鹿的肚子上割下了一條鹿皮,然後用鹿皮把他的那部分捆好,掛在了脖子上。「嗯,夠了。夥計,這是你的匕首,謝謝你的鹽。」
「哦,好。」
「味道真的還不錯。好了,多留神吧!」
「你也是,祝你好運!」
羅德還沒動,他有點不太好意地說:「哎,傑克,你想和我組隊嗎?」話剛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了,他還記得自己是怎樣讓傑克難堪的。
傑克咬了一下嘴唇,「嗯……我不知道。」
羅德覺得有點窘。「怎麼了,怕我?」他難道沒有看出羅德在表示出善意嗎?
「哦,不!我覺得你很好。」
羅德有點不高興了,「你認為我想分享你的鹽,是嗎?」
「啊?根本不是。你瞧,現在我就分給你一點兒。」
「我才不要,我只是想……」羅德停住了。他一直在考慮的一件事情是他們一定都已經錯過召回時間了,這可是長期的作戰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羅德,你是對的,我們應該合力作戰。」
「別勉強自己,我自己也可以應付的。」
「當然,你一定可以的,但是兩人一起不是更好嗎?」
「嗯……握握手吧!」
他們達成了一致,而羅德似乎成了領導。這並沒有經過什麼討論,好像他們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你在前面走,我殿後掩護。」羅德說。
「好的,我們向哪兒走?」
「小溪下游的高地。那邊有很多樹,長勢比這邊的好得多,更適合過夜。我想我們在天黑前還趕得到那裡並安頓下來——不過得快點了,別再出聲了。」
傑克遲疑了一下,「嗯,你一直都在樹上過夜嗎?」
羅德動了動嘴唇,「你想在地上過夜嗎?這麼長時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有幾天是在樹上過的。」傑克低聲回答:「不過現在有了一個更好點的地方,也許是吧?」
「哦?什麼樣的?」
「一個山洞。」
羅德想了一下。山洞有可能是死亡陷阱啊。不過他還是想去看一看那裡的情況。「我不介意去看看,如果不太遠的話。」
「不遠。」